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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险生存何以生成

2013-04-07贾英健

山东社会科学 2013年12期
关键词:虚拟空间人类

贾英健

(山东省哲学创新与发展研究基地、中共山东省委党校哲学部, 山东 济南 250103)

马克思主义对人的问题的关注是从人的生存和发展开始的。人如何生存,说到底与人如何存在联系在一起。在马克思看来,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因此,人的生存问题也只能在人的实践活动中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人类自诞生起就一直进行着对自己的生存和发展有意义的各种活动,但是,人在追求生存价值的过程中,其实践活动的结果不仅能够实现人的目的和价值,解决人的生存和发展中的问题,但同时也伴随着生存风险的发生。不过,在生产力水平较低的情况下,人的这种生存风险大多能够通过自己的实践活动本身得到协调和解决,不可能引发大规模的生存风险,但在现代科学技术高速发展、生产力发展水平大幅度提高的情况下,尤其是在全球普遍交往时代,人的实践中的生存风险也得到了更为迅速、更为广泛、更为深刻的扩展,推动着人的生存风险走进全球风险社会,出现了风险社会中的人的风险生存的问题。

风险是与人的实践活动有着直接联系的一个概念。只要人在生活、活动,就无法回避风险,也就当然要面对由此而产生的风险问题。正如人的社会生活是历史地变化着的一样,风险也在生活的历史变迁中展开了自己的发展历史,并构成我们理解和把握社会生活历史的一个重要维度。人的社会生活或实践活动的发展程度与所面对的风险加剧的程度之间这种一致性的关系表明,我们可以根据实践发展的历史区分不同阶段的社会发展。

在人类社会发展的早期,由于生产力水平十分低下,人的实践活动只能在一种狭小的范围内和较低的程度上进行,人对外部世界的影响相当微弱,当然人类规避和应对自然风险的能力也很弱小,因此,比较而言自然风险对人类的危害程度就显得很强。这样,早期人类便生活在一种由单纯的自然运动给人类带来的风险中。相对于自然风险,早期人类实践所造成的风险后果对人类生活不会形成根本性的影响。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可以不去承受实践后果的风险。事实上,人类在对自然施加影响的同时,自然也并不是无所作为的,自然界总是按照自身的规律来“消化”或消除人类实践带来的风险后果,只是由于这一时期人类实践导致的风险后果相对较小,人类规避和应对自然风险的能力不强,才使自然界表现出对人类实践风险后果的巨大作用,并使自然风险超出人类实践的风险而成为这一时期人类面对的主要风险。这样,人类在考虑规避和应对风险的时候,自然会把自然风险放在首位。从人的实践角度来看,这一时期的人由于只是“狭隘地域性的存在”,因此,也就使得风险仅仅局限于局部的区域,具有局部性、区域性,风险的影响程度也表现出单面性和低弱性。相对而言,人类能比较容易地把握风险的成因,并通过对风险成因的把握以寻求应对风险的方式方法,就其应对方式而言,也会比较简单、明确和单一。

随着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高,人类认识和改造自然的能力逐步增强,自身规避和应对自然风险的能力也不断提高。但是,人的实践水平在提高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地创造着新的风险。当人类改造自然界的活动实现了从以自然力和畜力为主的劳动到以机械力为主的劳动转变,特别是机器大工业取代手工生产之后,人类便开始了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过渡。工业文明有力地推动了人类实践的扩展,大大提高了人类改造自然、征服自然和利用自然的能力,于是自然界运动的后果与人类的现代生活更密切地联系在一起,使工业社会中的人类面临着超出纯自然风险的更大更多的社会生活风险。伴随着人类实践的深度扩张,人类交往得到了深度扩张与普遍提升。这样,人类历史也就在打破了民族的和地域的狭隘限制之后,开始了向世界历史的转变。在这种情况下,一方面,人类实践迅速扩张而导致的社会生活的风险不仅数量增加、种类增多、程度加深,而且总量也迅速扩大。与此同时,由于实践水平的提升,人类对外部世界的认识能力和改造能力都大大增强,人类应对和规避单纯自然风险的能力也得到极大提高。所有这一切,都凸显了人类实践风险正在成为社会生活中的一种主要的风险类型。另一方面,工业社会的风险不仅在数量和类型上增加,在规模和范围上扩张,并引发了全球性、世界性的社会风险,形成了不同于传统社会的人类当代社会发展的风险景观,吉登斯将这些风险称之为“被制造出来的风险”。

全球风险社会的出现根源于现代生产的两重性,现代生产的所谓创造使人类日益步入环境风险、社会风险、心理风险,步入政治风险、文化风险与经济风险。正因为如此,贝克指出,风险是工业生产模式的产物和现代化的系统副作用,它是“由工业制造出来,被经济外部化,被法律制度个体化,被自然科学合法化,且被政治变得表面上无害”[注][德]乌尔里希·贝克:《世界风险社会》,吴英姿、孙淑敏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9页。。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在于工业的过度生产。换言之,现代生产的无限扩张已经使人类进入自身无法把握的、具有深刻“人为的不确定性”的“世界风险社会”。在现代化的进程中,生产力的指数式增长,使危险和潜在威胁的释放达到了一个我们前所未知的程度。这就是说,现代性的重要问题是现代生产已经超越了自然、社会和人本身的承受能力,表现出鲜明的“过度性”。另一方面在于生产目的的单一化与生产结构的专业化所呈现出的片面性。贝克认为,现代性的生产既基于一种以利润为导向的理性化的不变逻辑,也基于一种存在于专业化的筛子中漏下来的东西,这两种东西都会使现代生产在其结果中存在着问题,即“问题结果”。贝克将这种问题结果归结为三个方面:一是环境的破坏、“自然的终结”,二是社会结构转换、社会生活的终结,三是社会心理动荡、传统人性的终结。在贝克看来,随着工业社会的推进,自然界成为人们实现各种目的的实验场,纯自然已经深刻地转换为文化的自然、社会的自然、政治的自然。它既不是给定的也不是可归因的,而是变成了一个历史的产物,文化世界的内部陈设。与此同时,计算机、互联网等新兴科技的发展,也标示着社会生产的内容、结构实现了从阶级对立、多阶层并存到个体化的重大转换。这种个体化的过度化,也就意味着整体自觉社会的不复存在,意味着社会在整体上成为“有组织的不负责任”的社会,没有人或者组织对环境、生态等公共事物真正负责。伴随着这种情况的出现,人们一方面从不断满足的物质享受中获得个性独立,另一方面却又因为现代社会越来越变得“有组织的不负责任”而使现代人在心理层面日益失去了归属感、安全感,孤独、无助成为现代人的普遍心理感受。现代生产、生活的衍生物是使人性失去了依托。总之,现代生产所具有的这种内在缺陷及其在当代的发展,已经将人类社会带入了一个集生态风险、社会风险与心理风险等风险为一体的“世界风险社会”。

其实,贝克上面所揭示的现代生产的两重性特征,早在马克思那里就已经提出了。马克思在对生产、劳动、实践的积极作用给予充分肯定的同时,也对其消极作用进行了深刻反思。马克思指出,在资本条件下,劳动的“两面性”集中表现为:一方面,资本化的劳动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财富;另一方面,“生产力在其发展的过程中达到这样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上产生出来的生产力和交往手段在现存关系下只能造成灾难,这种生产力已经不是生产的力量,而是破坏的力量(机器和货币)”[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2页。,也就是说,在马克思看来,生产、劳动、实践本身就是历史的、具体的,在具体的条件下,生产、劳动、实践具有特定的负面性。人类生产劳动的这种二重性在资本的主体化、资本逻辑对社会生活的全面宰治的情况下,“会从它的内部的有机生命,进入外部的生活关系”[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2页。,从对国内生产、消费、分配、交换(流通)各领域的全面控制过程,到对国外市场、世界市场的全面控制,并最终形成深层社会生活中的全面“拜物教”,造成社会生活的全面异化,形成了一个“物化”的“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940页。。

风险社会的产生虽然根源于人类的实践活动,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实践的影响作用又通常是通过作为其结果的社会历史条件的影响作用体现出来的。其中,最主要的有资本、市场、科技等因素,这些因素也一起构成风险生存的发生学前提。

首先,资本为风险生存的生成提供动力源。风险生存的产生与资本有关。资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实现自身的无限的增值,实现利润的不断扩大,也就是说,一旦失去了实现自身无限增值的条件,资本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如同马克思说的:“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反之,原封不动地保持旧的生产方式,却是过去的一切工业阶级生存的首要条件。”资本逻辑就是不断追求最大限度利润的循环过程,是利润驱使着资产阶级不停地奔走、变革和创新。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增值主要是借助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通过榨取工人的剩余价值而实现的。随着资本的不断的积累,利润不断扩大的欲望促使着资本家将剩余价值投入到扩大再生产中,以便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马克思指出,生产扩大与资本增值就像两个联系在一起的轮子,一个轮子的飞快转动给另个轮子动力,而另个轮子的转动也同样推动那个轮子的转动,生产扩大可以大大扩大资本的增值,而资本的增值又能促进生产的进一步扩大。正是由于资本的这种贪婪性使得资本家的生产单纯以经济利益为目标,为了提高生产利益,不择手段地向自然掠取,向工人掠取,每一个利润的增长点都是用环境的破坏和人的片面发展为代价的。我们还看到,生产过程对人类的生存环境造成了两个方面的严重破坏,一个方面是生产对环境的大肆掠夺,另一个方面就是生产中产生的废弃物对环境的二次污染。当人单纯以经济利益去主导生产时,物质生产也同样被片面化了,随着生产的发展和提高,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由于资本的逐利本性的作用,使得资本不可能仅仅局限在某一个区域或者是某一个地方,尤其是交往的发展,给资本的扩张带来了更多机会,随着交往的不断发展,人与人的联系从狭窄的某个区域发展到全球范围内的联系,这也就把资本的贪婪带到了世界各个地方。尤其是在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过程中,资本的这种扩张性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它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4页。,也正是这种世界范围内的生产使得对环境的破坏作用也世界化了。另外,某一区域的破坏活动也同样随着全球化的过程影响到全球的每个人,这就是风险生存最真实的写照。资本的逐利性还表现在风险资本的投资方面。当风险资本运作起来时,就意味着风险与收益同在,成功就意味着获得丰厚的报酬,失败就会可能血本无归。在今天,由于科技的发达,使得风险投资在获得高利益的同时,也增加了世界的风险性。某一项风险投资的失败,所牵涉的不是一家或几家企业或公司,而是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使得这个项目所涉及的各个方面都陷入风险之中,从而造成大片地区甚至可能是全球性的危机。即便是这个风险资本所投资的项目成功了,但是它除了给投资者带来丰厚的报酬之外,同时还带来很多威胁地球环境的污染。应该看到,在谈到这种生产的片面化时,我们不能不对消费异化问题进行分析。马尔库塞在批判发达工业社会个人的需求和需求的满足时,提出了“虚假的”需求的概念,这种“虚假的”需求是指那些在个人的压抑中由特殊的社会利益强加给人的需求。马尔库塞还认为,发达工业社会有效地窒息了那些要求解放的需求,维护了富裕社会的破坏力和压制性功能,这种社会控制所需要的就是浪费的生产和消费。这里的消费是由生产主导的消费,可以说是资本的逐利性所引导的消费,因为资本要增值就需要不断进行生产,不断生产就需要不断刺激消费以拉动资本的周转速度,从而使得人的消费的目的仅是为了促进生产,而不是使人得到发展,可见这种消费是被异化了的消费。而且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资本的全球扩张推动着这种异化消费的全球化,使得全球性的风险生存危机进一步加剧。

其次,市场的扩展为风险生存的生成提供活动场所。市场的扩张与资本的逐利性有关,换言之,正是由于资本的逐利性才导致市场范围的不断扩展。市场的扩展过程有一个量的过程,也有一个质的过程,从量的过程来看,市场的形成是起源于生产与交往相分离,货币的出现及商人阶层的形成,而且“随着交往集中在一个特殊阶级手里,随着商人所促成的同城市近郊以外地区的通商的扩大,在生产和交往之间也立即发生了相互作用。城市彼此建立了联系,新的劳动工具从一个城市运往另一个城市,生产和交往间的分工随即引起了各城市间在生产上的新的分工,不久每一个城市都设立一个占优势的工业部门。最初的地域局限性开始逐渐消失”[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07页。。从此以后,分工越来越细,交换也越来越频繁,分工的发展促进了交换的进一步发展,而交换的发展又促进分工在更大范围和更深层次上的展开,从而促进市场范围逐渐的扩展,这是市场发展的量的过程。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的交往范围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了世界市场,这是市场扩展的质的飞跃的过程。随着世界市场的形成,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关系更加密切,发展中国家为了摆脱贫穷,不得不接受发达国家的工业转移,于是,发达国家把一些具有污染性的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造成了发展中国家的环境危机,使当地的人民在饱尝了贫穷之苦的同时面临着生存的危机。当发达国家的人民购买发展中国家人民种植的农产品时,这种污染又会毒害发达国家的人民,从而形成了全球范围的生存危机。不仅如此,由于世界市场的形成,使发展中国家的市场和发达国家的市场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比如说经济危机,它在某一个国家或者某一个地区出现,很快就会发展为全球的经济危机,造成很多国家经济的崩溃,整个经济系统处于瘫痪状态,有时还会导致政权的更迭。这表明,现在的世界不是一个分离的世界,而是一个紧密联系的世界,是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世界。也正是这种紧密的联系性,为风险生存提供了广阔的场所。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一种生存风险都会产生全球化的效应,任何一种危机,都会影响到世界的每个地方的人。市场的扩展不仅是纵向的,还是横向的,但无论是哪一种扩展,都显然与市场的种类多样性相关。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市场的种类也在不断地丰富,由原来单一的商品市场,逐渐发展为现代社会的金融市场、资本市场、技术市场以及劳动力市场等等。市场的多样性从表面上是降低了风险发生的破坏力,由各种各样的市场来分解这种破坏力,但是从深层次分析,风险并没有降低反而增加了它发生的几率,不论是哪一种市场发生危机,就现代社会的密切联系程度来讲,都有很大的可能性演化为一场世界性的危机。比如说金融市场,随着人们交换媒介的多样性,影响金融市场的因素越来越多,股票、债券等等,金融市场中的任何一个因素或环节出现问题和变化都会产生与金融行为预期的差异,也就是说明金融市场中的各种经营活动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风险,而且由于金融市场是个虚拟主体,所以它们的业务都是由各种债权债务关系构成,都会在不同的金融机构之间或金融机构与企业和公众之间形成信用关系,这使得金融风险极易在体系内相互影响,使得金融风险具有可传递性。还需要指出的是,不仅金融市场有风险,而且市场本身也是具有风险性的,尤其在当今世界中,发展市场经济已经是不可阻挡的潮流,世界任何一个地区都将被纳入到市场经济的体系中,但是市场自身的盲目性并没有因此而消亡,而且一旦出现不良的情况,所造成的危害就不是局限于小范围内的,这也就意味着市场本身的风险会随着市场经济这张网而威胁全球的发展,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是市场的扩展为生存风险的全球化即风险生存的形成提供了场所。

再次,科技异化为风险生存的生成提供催化剂。科技的发展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大大推动了人类的发展进程,但与此同时,科技的发展也带来了科技的异化。所谓科技的异化就是说科技不再受人的支配,而是作为一个异于人的力量反过来支配人,而且这种异化在很大程度上对风险社会起到催化剂的作用。其一,从人与自然的维度看,由于过去的主客体二分法的世界观的影响,人们始终把人与自然定位在相对立的位置上,主体始终与客体相对立,所以人与自然始终是相对立的,这就导致了人类在向自然索取时的对立心态,也就是说,向自然索取得越多越好,而不是将人和自然放在一个统一体中思考问题。尤其是近代以来,人类掌握了越来越多先进的科学技术,改造自然的能力也随之增强,所以人类更加毫无顾忌地掠夺自然以促进经济的增长。技术发展的过程体现了技术空间无限延伸的能力。技术圈开始走上了侵蚀、吞噬、毁坏生物圈的发展道路。所以,恩格斯曾经告诫过人们:“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83页。当人们砍掉大片森林用作木材时,沙尘暴一次又一次袭击我们的城市;当人们向大气排放大量有害气体时,酸雨也在腐蚀我们的建筑、毒害我们的农作物;当人们疯狂进行军备竞赛时,将地球毁灭几十次的危险已现实地呈现在当代人类面前,等等。就是这些人类引以为自豪的高科技,正在一步一步地将人类社会推入风险之中,当我们今天大呼保护环境的时候,可曾想过,由于技术过分的功利性、工具化追求带给我们的危险从工业革命开始就已经埋下了祸根。其二,从人与人的维度看,高科技的发展的确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诸多的方便,但是高科技却在另一个方面破坏着人。从人类的生活领域来看,分为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就私人领域而言,高科技的发展使人的私人领域越来越狭窄,人的电话会被监听,人的个人隐私也会通过网络等手段被暴光,而对于这些伤害,政府无法给予有力的干预,这就使人感觉到自己的私人空间越来越窄,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容身,几乎到处都是监控器、窃听器等等;现在互联网十分发达,人们的工作、生活几乎都离不开网络,这就形成了人对网络的过分依赖,如果有一天网络不通,人就会感到工作无法进行下去,生活也缺了些什么似的。由于网络的方便快捷,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实现了数字化,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随着数字化的符号传输变得虚假和冷漠。上述事实都说明,科技在异化,人也在被科技异化,正是这种科技异化导致的人的异化使得世界的不可预测性更加严重了。其三,从人与自身的维度看,科技的异化使人与自身相异化,使人具有两面性的人格。现实生活中的某些人看上去很斯文、很文明,但是一旦到了网络中,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发泄着对社会、对生活的不满,沉溺于暴力游戏中,长此以往,就会很容易形成人格分裂,分不清现实和网络,做出危害社会和他人的行为;还有些人长期沉溺于网络中,形成了害怕回归现实的恐惧感,所以他们害怕接触现实中的人,对现实生活往往采取一种逃避的态度,逐渐失去了与人交往的信心和勇气,形成一种自闭,这就是人与自身异化的表现。还有一种异化更具有普遍性,人的本性就是自由自在的活动,而手机的普遍推广在方便人们交流的同时,给每一个配备手机的人带上一副枷锁,它时刻锁着你,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在做什么,它始终是拴着你的一个锁链,人就这样被手机禁锢住了,看上去是人在用手机,实际上是手机在用人,这也是人与自身异化的一种表现,这些都充分证明了科技在异化的同时也带来了人的异化,整个社会都处于全面异化之中,而且正是这些异化大大加速了风险生存局面的形成。

风险生存的出现既然与人的实践活动相关,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风险生存是如何在人类实践中逐渐生成的。就风险生存的生成而言,我们通常习惯于从历史的时间维度进行分析,这种分析,虽然有助于在人类实践的不同发展阶段中把握生存的风险和风险生存问题,揭示风险生存作为一种人类实践在当代发展中呈现的崭新生存方式,但是,空间维度的分析也同样是重要的。就空间而言,一种风险表现为它虽不在眼前,但却有一种临近的害怕。正是这种源于临近风险的害怕,使本来面向未来的非现实性成为当下对人的危险,并作为对当今时代具有塑造影响力的一种重要力量,影响并制约着全球社会中人的发展格局。“风险转化为危险”[注]黄崇福:《综合风险评估的一个基本模式》,《应用基础与工程科学学报》2008年第3期。就使得本来仅是可能性的风险现在却是现实地危及人的生存了,这不仅隐含当代风险生存的生成逻辑,而且也使一种缺乏历史经验的风险状况挑战当下的人的生存与发展。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认识,笔者在这里主要立足于人类实践创造的自然、社会、精神和虚拟四重生存空间展开对风险生存的生成分析。

首先,自然空间的风险生存。自然界是人类生存的前提,它为人类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首要的发展资料和发展空间,人类通过实践活动改造自己的外部环境,创造一个新的适合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崭新世界,不断从自然中获取生活资料,满足自己的各种需要。随着人类的发展,人类的需要不断增加,于是毫无节制地向自然索取,最终使自然界无法承受人类的这种掠夺。如人们过度开垦土地,砍伐树木,造成了水土流失,土地沙化;人们的滥捕滥杀造成了许多动植物的灭绝;人们的滥用资源和过度的工业污染,造成了生态环境的破坏,等等,有些危机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人类的生存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这表明,当主体为了获得经济价值而对自然进行过度的或不合时宜的改造时,就出现了自然界的生态风险,造成了自然界的各种危机,从而使人与自然的关系处于极为紧张的状态,一方面,人类对资源的不合理开采造成了地球的资源危机。二十世纪以来,由于全球人口的迅速增加以及经济的快速发展,人类对自然资源的消耗量大幅度提高,使得地球的有限资源陷入贫乏乃至枯竭的危机。另一方面,人类的工业化进程也带来了环境危机。在工业化之前,许多环境问题大多数是由于自然因素造成的,而且在自然可承受的范围之内;而工业化之后,人类因素则成为环境问题的最主要原因,特别是人类的活动范围扩展到全球时,这种影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所形成的全球性环境问题不仅危及当代人的生存,而且还影响到了后代人的生存。

其次,社会空间的风险生存。人是一种社会存在物,作为社会存在物,人不仅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存在,而且也“生活在人类社会中”[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30页。。这样,当我们讨论威胁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风险问题时,就有必要对人的社会性生存和发展产生的影响进行探讨,揭示出威胁人的社会关系健康发展的风险。在马克思看来,人的社会关系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必然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变化,而全球化问题就是最现实的社会发展,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在全球化的进程中达到了异化的顶峰。在经济全球化中,全球化的发展并没有给所有的国家带来财富的增长,全球的贫富差距反而增大了,这就使得那些贫穷的国家在极端的贫困和极端的风险之间的选择失去了理性,人们往往因为害怕贫困而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当发达国家向第三世界国家转移高污染的产业时,这些贫穷的国家都是拍手欢迎,而这种选择的后果在数年后又不知不觉地危害着这些国家的居民,甚至是全球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在政治全球化的过程中,威胁人类的风险是由人类制造的,而且,风险的制造者是以不负责任的态度,以风险的牺牲品为代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并且主导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不仅卷入了风险的制造,而且也参与了对风险真相的掩盖,从而使危机的影响在不断蔓延,而绝大多数受害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于是,没有制造危机的普通善良的大众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为这种人为制造的风险埋单,所以,“准确的说,当危险伴随着政治无为而增长的时候,风险社会就包含着一种固有的成为替罪羊(scapegoat society)的倾向:突然间不是危险,而是那些指出危险的人造成了普遍的不安”[注]徐春:《人的发展论》,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68页。,使得人们的安全感缺失。另外,风险的预测已经成为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专家们由于自身学科的局限或者是知识的不完整性,使得他们难以对风险作出准确的预测,这样更增加了人们的恐惧和无助。在文化的全球化中,由于价值矛盾与利益不均衡分配,不同群体对全球化的价值理解也就呈现出差异甚至背离性特点。全球化本身是一个价值多元体,它在不同主体的视野中所体现的是不同的价值取向。反全球化群体认为,全球化给人们带来了价值缺失和精神崩溃,使人类陷入了空虚、迷惘,影响了人的身心健康。可见,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的极度异化更增加了风险社会的风险性。正如贝克所指出的,“在风险社会中,不明的和无法预料的后果成为历史和社会的主宰力量”,之所以如此,主要的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产生于晚期现代性的风险在知识里可以被改变、夸大、转化或者削减,它们是可以随意被社会界定和建构的,因而掌握着界定风险的权力的大众媒体、科学和法律等专业,拥有关键的社会和政治地位;第二,生态灾难和核泄漏是不在乎国家边界的,风险产生了新的国际不平等,包括第三世界和工业化国家的不平等以及工业化国家之间的不平等,风险社会在这个意义上是世界性的风险社会;第三,虽然风险的扩散和商业化并没有完全摒弃资本主义发展的逻辑,但它使资本主义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即随着对工业社会自身释放的风险的经济发掘,工业社会产生了风险社会的危险和政治可能性;第四,在阶级和阶层地位上,存在决定意识,但在风险地位上,意识决定存在,知识获得了新的政治意义,风险社会的政治可能性必须在一种有关风险知识的起源和扩散的社会学理论中进行阐述和分析;第五,从社会学理论认识的风险,包含一种特殊的政治爆炸力,避免和管理这些风险可能包括对权力和权威的再认识。”[注][德]乌尔里希·贝克:《风险社会》,何博闻译,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20、30页。这说明,当社会逐渐步入一种失序的状态,风险生存真的来临了。

再次,精神空间的风险生存。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种种风险的出现,决定了人类的精神世界也受到这种现实的影响,出现了精神世界的危机,这主要表现在人的“存在性焦虑”、信任危机、信仰缺失和情感冷漠四个方面。存在性焦虑(existential anxiety)是一种植根于心灵深处的对于不确定性的恐惧。“不确定性”之所以会导致焦虑,是因为风险的到来打破了人们生活中已有的经验、既成的惯例,挑战人的本体性安全,从而使人们的安全感缺失,由此导致存在性焦虑,并使生活中原本确定无疑的东西变得不再可能,所以,生活在不确定性的风险时代的人就如同漂泊的浮萍,没有了根基,心灵不安,内心恐惧。“信任危机”是由于通讯科技的发展,使得信息脱离地域限制,并极大地缩短了空间距离,导致在同一个时间段内对应多个空间,这在很大程度上超出了个体的能力范围,从而令现代人的视域瞬间转换,造成时空迷失。另外,由于风险的不确定性,普通人难以驾驭这种风险,不得不依靠专家的指导与判断,于是日常生活变成了一种身不由己的选择。然而,由于知识日益分化,专家只能是一个领域、一个学科的精尖人才,于是出现了解释同一种现象时,有多个专家从不同角度、以不同知识作为证据作出多种解释,然而知识之间并不彼此适洽,有些甚至相互矛盾、观点相左,造成人们无所适从,公众陷入信任危机。再次是信仰缺失。工业文明在西方的迅猛发展使人们失去了对人性反省的重视以及对上帝的忠诚,形成了对以基督教信仰为核心的宗教信仰体系的巨大冲击,相应地,人们便执迷于对金钱富足和物质享乐的疯狂追求,而及时行乐的思想又把人们推向了灵魂的失乐园,“人们不再相信有普遍统一的价值,接受了不存在有比任何其他价值更美好的价值,因而人生的一切都是没有道理的和没有意义的这样一种信念”[注][美]宾克利:《理想的冲突》,马元德译,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13页。。于是,现代社会的世俗主义和现世主义给这个时代造就了大批的没有信仰的人。在工业文明的发展中,由于各种不确定的因素,以及科学应对风险时所显现出来的不完整性,使得科学所创造的真理在风险社会中越来越失效,这就使得人们原本对科学的那种崇拜也破灭了。由于这两个过程使得人们的信仰也同人的生存一样陷入了生存风险的危机中。最后是情感冷漠。马丁·布伯指出,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我与它”式的目的与手段之间的关系,个人都处于原子化的不可通约状态,最大化的利益驱动使人与人之间产生隔阂和情感冷漠,并使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和认同成为难以解决的问题。弗洛姆也指出:“由于人失去了他在一个封闭中的固定地位,他也就失去了他生活的意义……像一个陌生人投入一个无边无际而危险的世界。”[注][美]弗洛姆:《逃避自由》,陈明学译,北方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36页。还有,由于现代社会的竞争压力的加大,人们的幸福感逐渐丧失,由于市场竞争残酷性,人们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在激烈的竞争中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为了把握瞬息万变的市场带来的机遇,必须保持一种充分的市场意识,以便始终保持与市场变化的合拍,于是人们的思维和精神始终是处在非常紧张的临战状态。处于快节奏、高紧张、都市化的工业社会中,人们必须在忙碌中度日,在激烈的竞争中生存,所以无法体会到真正的愉悦。所有这些都表明,人的生存逐渐成为现代风险的牺牲品。

最后,虚拟空间的风险生存。以数字化技术为基石的虚拟空间在当代的出现,不仅使人们改变了传统的空间观念,而且也将人的生存带进了一个虚拟性的空间中,实现了人类生存从现实空间向虚拟空间的重大飞跃。虚拟空间的出现,虽然突破了狭隘地域和交往范围对人的发展的限制,但由于它的虚拟性,又会在很大程度上给人带来了诸多不确定因素,从而增加了风险的几率,使人在该空间中的生存成为一种风险生存。首先,虚拟空间的非现实性与真实世界的现实性的矛盾。随着虚拟空间的逐渐扩大,它的非现实性与现实世界的现实性逐渐走向分离,这不仅使人们在享受着虚拟空间所带来的自由自在的、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的同时,形成了人们对其过分依赖的局面,使人们沉溺于如迷宫一般的逼真的虚拟世界所提供的信息和娱乐场景中不能自拔,而且也会随之带来网络犯罪、网络道德等一系列现实问题。现实社会是通过各种法律、道德、规则等对人的行为约束而实现其秩序的良性运转的。虚拟与现实的这种矛盾冲突,往往使人逃避现实,走进符号存在的虚拟世界中,人际关系也因而呈现出“面具性”特点,这种“面具性”伪装不仅容易弱化人的道德意识,而且也促使人产生孤僻、冷漠及其他心理问题,结果是致使沉溺于虚拟空间中的人做出一些在现实空间中不能做或不敢做的事情,所有这些都为道德虚无主义的滋长蔓延提供了土壤。其次,虚拟空间消解了人的现实实践。人一旦沉溺虚拟空间就难以自拔,“离开网络一天,心痒难耐,离开网络两天,产生负罪感,离开三天,就已经置身石器时代”[注][美]戴维·申克:《信息烟尘》,黄锫坚等译,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9页。,这样,由于人把本该属于现实的东西放在一个虚拟的环境中加以追求,并过分沉湎于虚拟世界中的体验和感受,因此,他便在这种虚拟世界中失去了自我。一方面,虚拟世界消解了实践主体。在虚拟环境下人们所获取的信息都是经过主体理性筛选过的虚拟对象,它不可避免地带有他人理性的价值取向。这种虚拟生存中所获得的对对象世界的认识即使是真实的,也肯定缺乏对现实具体事物感知的丰富性。如果长期依靠虚拟实践来认识世界,必然会形成认识上的片面性。即使是理性色彩较为淡薄的虚拟情感交流,也同现实中的情感交流有相当的差别,长期沉溺于虚拟生活将会逐渐弱化人类主体对现实复杂变化的感知和适应能力。随着科技的迅速发展,人们会越来越深地生活在一种虚拟的文化氛围中,虚拟性实践的逼真模拟手段,会使客观现实与虚拟现实的界线进一步模糊甚至发生混淆,吸引现实生活模拟虚拟生活,诱惑人们远离现实世界,进一步加深理性化偏执,甚至会造成严重的负面价值。另一个方面,虚拟空间消解了现实实践客体。实践客体是主体实践活动对象的总和,是进入主体对象性活动的领域,并同主体发生功能性关系,或成为主体活动所指向的客观事物。客体是不以主体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这是客体的客观性特征,但是在虚拟空间中,虚拟实践的客体被赋予了更多的能动性,它更加的人性化和个性化,它摆脱了现实实践客体的那种被支配的地位而具有了很多主体性的因素。虚拟实践客体对现实限制条件的突破,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人的主体性的进一步发挥,但是它也造成实践客体的客观性和确定性的混乱。人是通过改造实践客体使客体在从不确定性走向确定性的过程中获得自己独特的生存体验的。但是,在虚拟空间中,人及实践客体几乎完全处于不确定性之中,这使人在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中永远处于被动状态,从而感到无所适从。过多的主体客体化难免会偏离客体的内在规定性,消解人的实践的客体客观实在性的基础,这也可能会使实践走向一个不可验证和不可预知的深渊。再次,虚拟空间对人的技术性异化。虚拟空间是建立在现代网络信息技术的基础之上,网络信息技术所提供的虚拟空间在为人的生存提供了新的实践方式、认知方式和思维方式的同时,促进了人的生存发展的自由性、开放性和平等性,现代人从网络的这种巨大作用中无时不在感受着其带给人的无穷魅力,以至于人们越来越离不开这一生存空间。但是,正如任何技术都难以摆脱对人的异化一样,网络信息技术带给我们诸多福祉的背后,也不可避免地带有技术化的弊端,由于网络空间已经直接渗透到人类的生存本身,人性与技术这种冲突风险相对于工业社会而言也更为激烈。一是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各种各样的卡号、密码等数字代码成为人们各种身份的表征,人由此对数码产生极强的依赖性,而与此同时,人的鲜活的个性也都被淹没在数码的海洋里;二是在虚拟空间中,人实际上只不过是被技术规定了的对象。当人们面对虚拟空间给我们提供的无数可能性、极大的自由性和无限的开放性时,人们经常会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真正需要什么了,电脑在人的身体和精神两个方面使人过着一种非人的生活,它不仅使人承受着虚弱衰退的生理上的负重,还经历着精神的震荡;三是电脑对人的“周到”的服务,使电脑文化无孔不入地进入到人的精神世界,这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类的思维方式乃至感情方式,产生“人的物化”、“人的单一化”、“人的表浅化”、“意义的丧失”、“深度的丧失”、“历史感的丧失”、“审美创造能力的丧失”、“爱的能力的丧失”等,它也将会引起另一种意义的人类生存危机,即精神文化空间里的危机。总之,在网络信息技术时代,机器虽然更加人性化,但这并未使人类真正摆脱机器统治和技术专制,相反,由于技术和机器渗透到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致使这种局面更有恶化的趋势。事实上,比起计算机网络技术和人工智能的高速发展,人类自身似乎正变得过时和落伍。可见,在虚拟空间中,人类由于科技与人的矛盾使得其不得不陷入这种虚拟空间的空前的风险生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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