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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宇文所安对《典论·论文》的翻译与评论

2013-04-07高尚风

关键词:所安宇文文论

高尚风

(四川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部,重庆 400031)

美国著名汉学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的《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Readings in Chinese literary Thought,1992)在西方汉学界和中国文学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宇文所安写作此书的目的之一是把中国的古代文学批评介绍给学习西方文学和理论的学生。《典论·论文》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第一篇独立的文学批评著作,在古代文论研究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由于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以及中国古代文论的博大精深,宇文所安对中国文论的翻译和评论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定问题,但宇文所安研究中国文论的方法可以给中国学者提供一定的借鉴和启发。

一、宇文所安对《典论·论文》的翻译及其问题

《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在体例上有自己显著的特点,每章都有三部分组成,先是一段中国文论原文,再是一段英语译文,最后是相关问题的解释和讨论。宇文所安主要是为西方的英语读者写作此书的,他尽量保存中国古代文论的本来面貌,目的是让英语读者更好地了解文论本来是如何表达的。由于中国古代文论中的许多术语在英语中找不到对等的翻译,所以宇文所安的译文中有许多直译的地方。直译的结果就是让读者对一些译法感到不可理解,有个别地方又由于粗心而出现错译和误译。

1.《典论·论文》中译文出现的问题

第一段“与弟超书曰”,本意是班固给他的弟弟班超说的,而宇文所安用elder brother Pan chao,错误地把班超当作哥哥,这样的错误实属不应该。紧接着出现了“兰台令史”,其意思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图书管理人员。兰台本为古代皇家图书存放地点,其本身作为一个重要意象,已经成为古代士大夫和行政人员的一个求知的精神圣地,而宇文所安将其译成imperial librarian,此处,兰台作为一个重要意象没有被宇文所安翻译出来。稍微对中国古代历史了解的人都知道,建安七子中的应瑒本来应读chang,而宇文所安将其拼成yang,这样的错误原本是可以避免的。这些应该都称的上是技术性错误,下面的“以此相服,亦良难矣”则是宇文所安对原文的理解错误造成的。原文中的建安七子只看到自己的强项,看不到自己的缺点,让他们互相佩服对方是很困难的。而宇文所安将其翻译成they have found it most difficult to all gallop,意思是他们很难以同样的步伐骑着马走千里。很明显,《典论·论文》的原意是他们互相佩服对方是困难的,而宇文所安将原文理解成他们很难以同样的步伐前进,这就犯了张冠李戴的错误了。下文,“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论文”,宇文所安将其翻译为thus I have written a discourse。从《典论·论文》全文来看,通篇是对当时一种文风的批评,有文体论、文气论和文章论。作者在全篇中尽可能地以一种客观的旁观者的角色出现,尽量隐藏自我的身份。上一句“盖君子申己以度人”可以看出书的作者仍是以一种开放的姿态对建安七位“君子”进行评说的。倘若如宇文所安所译,将其理解为曹丕自言自己是“君子”,进行自我标榜,无论从上下文还是从全篇的基调来说这种译法都是不太恰当的。

2.《典论·论文》对中国文论术语的翻译及其问题

《典论·论文》涉及到了大量的中国文论术语,其中有关于中国古代文体的,有对各种文学进行描述的。涉及到古代文体的有辞、诗、赋、章、表、奏、论、铭等,涉及到描述性的有文、体、气、理、丽等。宇文所安在翻译这些术语时有的翻译较为准确,有的则没有很好地翻译出术语的含义,下面分别用几个例子来说明。

文:作为文论术语,“文”字在全文中共出现10次。“文”在中国古代文论中有着自己丰富的内涵,而且在不同时期经历了一定的变化。宇文所安在书中“术语集释”部分对中国文化中的“文”在不同时期的演变进行了梳理:“玉上的花纹”——“一般意义上的花纹或样式”——“一个国家的文化、修养、学识、政务(对应武)”——“天文:天文学、星象/地文:地形,地貌/人文:文学或宽泛意义的文化。”“文”字用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含义,宇文所安基本上根据实际情况做了翻译。“文”有时被译成literature,如“论文”被译成a discourse on literature,在“能属文”中被译作composition。宇文所安对“文”有时存在着直译现象。“文人”翻译成有literary men,“文章”翻译成literary works。宇文所安在翻译“文”字时,尽可能地照顾了该字的语境意义,必要时还用汉语拼音标注。可以肯定的是中国古代的文与现在西方的literature是有区别的。“文”的含义是如此之多,就是对于一般文化水平的中国人来讲也是不那么容易把握的。宇文所安的翻译应该说很好的,但直译的地方尚可以改进。

诗:在中国古代文论中,“诗”有着自己独特的意义,一是指《诗经》,二是指一种韵文文体,主要指抒情诗。《典论·论文》中提到“诗”仅有一处,“诗赋欲丽”,宇文所安将其译成poetry。就《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整本书而言,“诗”在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有时译作poem。中国的“诗”与西方的poem是有显著区别的,一般来说,中国的诗最早起源于先民的劳动。《诗大序》确定了中国古代诗歌的言志传统,而且中国最早的诗歌主要是抒情诗。西方的poem产生于荷马时代的英雄叙事史诗,到了前柏拉图时代人们认为是诗人喝醉了酒在迷狂中说出口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摹仿说”重新定义了诗歌。对于“诗”与poem,宇文所安有清醒的认识,他把“诗”译为“poem”不过是出于方便。“诗”不是“poem”,诗不是人们制作一张床或作一张画或做一只鞋子那种意义上的“制作”。一首“诗”可以作,可以打磨,可以精心加工,但这与“诗”本质上“是”什么没有关系[1]26。总的来说,中国的“诗”与西方的poem是不对等的,宇文所安有时用汉语拼音标注,有时则直接想当然地译出。

赋:赋是中国古代独有的一种文体,一般有四句和六句,辞藻华丽,多用来叙事状物。宇文所安将“赋”译为poetic exposition。刘若愚在《中国文学理论》中将赋译为exposition on literature。相比刘若愚来讲,宇文所安的译法更为高明,他在前面加上poetic,兼顾了“赋”的诗歌韵律,更加突出了“赋”与“诗”的天然关系,后面用汉语拼音标出,更显示了一个优秀学者应有的严谨。宇文所安对“赋”作为一种文体,有着清醒的认识。赋是一种竭尽罗列排比之能事的(也就是显示修辞辞令)的时髦文体。其目的始终是“说尽为止”,也就是把一个题目的方方面面尽可能说尽[2]75。

铭:铭是古代一种常用文体,例如《陋室铭》。铭源于古代石头或器物上所刻的文字。铭上多是歌功颂德之文,用简短古奥的韵文写成。铭另有一意,指一种刻在身边的小器物上,提醒自己或警示后人的文字,类似于座右铭。此外,铭还特意指碑上用来颂赞的韵文。宇文所安将“铭”译为inscriptions。铭和碑有相似的地方,宇文所安将碑译为stele inscriptions。碑的概念要比铭宽泛的多,宇文所安的翻译应该说是很到位的。

齐气:气本是中国古代哲学中的重要概念,有着丰富的内涵,后运用到中国古代文论中,主要指作家的文章风格。宇文所安在翻译“文以气为主”和“体气高妙”时没有使用西方表达类似概念的术语,而是用汉语拼音qi代替。英语中有breath,air,steam,vapor,humor,pneuma,vitality 等术语,但没有一个与“气”是对等的。关于齐气历来人们的观点不一致,唐代人李善认为“齐气”为齐地舒缓之气,郭绍虞在《中国历代文论选》中也同意此说。黄晓令则进一步指出,齐气为齐一之气,平平之气,相当于今人说的俗气[3]。宇文所安对“气”进行了较长篇幅的论述,他认为“气”虽然来自生理的“呼吸”和物质之“气”,但它所负载的意思远远超过了表面的物质层次。“气”来自作家“内”部,借助吟咏时所使用的“气”被引出来[1]68。

二、宇文所安《典论·论文》的研究方法

《典论·论文》在中国文论史上的重要性历来得到人们的首肯。鲁迅曾说,曹丕的一个时代可以说是“文学的自觉时代”,或如近代所说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一派。宇文所安认为,《典论·论文》不是深刻的文学理论之作,它在历史上受到重视,主要在于他表达新思路的形式,而且《典论·论文》在结构上是独一无二的。宇文所安主要是把《典论·论文》看成是一篇富含文论思想的文学作品,他典型地体现出宇文所安研究中国古代文论的思路与方法。

1.文本细读

《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将文学文本的解读方法运用于中国文论研究,通过文本的细读建立起大量清晰的命题,揭示出中国文论的问题意识和内在理路,突破了传统的中国文论研究模式[4]。宇文所安解读中国文论的方式是独到的,他善于从中国文论本身着手,深入到文本内部,从而看到一些抽象的问题。“文人相轻”是《典论·论文》中提出的重要命题,宇文所安认为,《典论·论文》以一种轻视文人的态度开场,瞧不起他们为争得帝王的宠爱而相互贬低;但结尾却以敬畏文人取得的成就作结,政治的力量最终让位给写作的力量了。文人们通过写作可以得到官职,这与他们相互竞赛和猜忌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比率关系。在这里,宇文所安采取的文本细读方法便可窥见一斑。“文非一体,鲜能被善”,文体毕竟有限,但从理论上讲是可以“备”的。宇文所安认为,曹丕以帝王的身份对他身边的文人们进行蔑视,专才因为看不到自己的缺点而有局限,只有通才或帝王才能充当统治者。《典论·论文》对建安七子的批评用语有一个显著的特点,读者总喜欢把文本的风格或特征与作者的性格等同起来。严格来讲,没有任何一种文学风格或特点是专属于某个作者的,同时某个作者身上肯定具有不同类型的风格。“和而不壮……体气高妙”,宇文所安在这里发现了不是二项对立,而是多项系列,其中隐含着形式与内容分法的一个早期形态。从这些评论可以看出,宇文所安具有十分敏锐的学术眼光,且善于在不被人注意到地方进行深入挖掘,并得出具有启发意义的结论。

2.双向阐发

宋代大诗人苏轼有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诗人告诫人们由于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往往会得到不同的结论。宇文所安有着极其深厚的西方文化素养,又对中国传统文学有着敏感的鉴赏力。面对中国古代文论中的一个个问题,他往往会用中西不同的文论作为参照。在宇文所安看来,西方学术传统强调的是存在于一切现象之上的绝对精神,绝对不变的理性;而中国学术传统强调的是“有物混成”,认为世界万物都在千变万化的互动关系中,在不确定的无穷可能性中,因种种机缘而凝聚成一种现实,这就是所谓“不存在而有”。这种中西互释、双向阐发的研究方法很明显地体现在宇文所安对《典论·论文》的评论。

宇文所安指出,《典论·论文》最早地提出了中国的文类理论。它对奏、论、诗等分类正好与人的性格类型相对应,这是中国古代文论中的一个特殊现象。宇文所安指出,中国文学批评传统一直热衷于条理清楚地列举各种形式和技巧,它体现了这样一种愿望,通过设定固定数量的各具特征的规范类型,来限制和规范分歧。宇文所安将其称为文学类型学和性格类型学。在对“气”的论述中,宇文所安认为,传统中国思想比较推崇那些把抽象物和实物统一起来或把心理过程和生理过程统一起来的词汇。印欧概念词汇是从隐喻的“死亡”中发展来的,而且抽象观念的非时间性与死亡的非时间性密切相关。《典论·论文》的结尾,生命在各种小小的纷扰和忙乱之中消耗殆尽,最后无声无息,没有谁会记起它们曾经的存在,没有什么关心和在意足以保证它们的不朽。宇文所安认为这里有几分基督教道德家的腔调,它表达了牧师常有的关心:会众(羔羊)不够关心他们灵魂之不朽。西方的学者研究中国文论往往会得到不同的结论,在这里,宇文所安巧妙地将中国古代文论与西方的基督教结合起来,这种解读确实挺有新意。很明显,借助于东西两种文论之间的双向阐释,研究者往往可以得到一些仅仅在一种文论视野下的看不到的东西,这不失为一种很好的研究思路。宇文所安的《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已经突破了中西文论体系各自为政、自说自话动拘囿,形成了中西文论的对话[5]。宇文所安常用中西两种不同的文化理念去解释一种既定的文化事实,这种思路值得中国学者借鉴。

三、结语

中国古代文论的英译特别是文论术语的英译是一项系统而复杂的工程,它需要中国及海外学者的共同努力。虽然宇文所安在翻译中国文论过程中犯了一些不应该有的错误,但他凭借自己深厚的中西方文学功底,在中国古代文论的创造性阐释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他既有中国古代学者应有的考证功底,又善于借助西方文学研究的方法来阐释中国文论。应该说,他在中国文论研究中采用的文本细读与双向阐发为今后的中国文论术语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1]宇文所安.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M].王柏华,陶庆梅,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2]Steven Owen.Readings in Chinese Literary thought[M].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2.

[3]黄晓令.典论·论文中的“齐气”一解[J].文学评论,1982(6).

[4]张卫东.宇文所安:从中国文论到汉语诗学[J].华文文学,2005(3).

[5]高 超.他山之石:宇文所安如何译释中国古代文论——以《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为例[J].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科版,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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