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蔓子故事相关问题的认识
2013-04-07朱世学
朱世学
(湖北省恩施自治州博物馆,湖北恩施 445000)
巴人或巴族,是我国古代西南及中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其习性刚猛,勇武善战,从小到大,由弱到强,最终以江州(今重庆)为中心,建立起一个地跨今川、陕、渝、鄂、湘、黔六省市的泱泱大国——巴国,在中国历史上写下了不可磨灭的篇章。巴国后期,出现了一个英雄人物——巴蔓子,其以身殉国的故事至今仍广为流传,现就该故事产生的历史背景以及相关问题作些讨论,不妥之处,敬请斧正。
一、对巴蔓子故事历史背景的认识
巴国从周武王灭殷(公元前1046年)正式分封立国开始,到公元前611年得到第三个盐泉——宝源山盐泉,巴国进入鼎盛时期,据《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巴国所辖范围,在鼎盛时“其地东至鱼复,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及黔涪”。
然而春秋之世,随着楚国势力的不但强大,巴国的政治势力逐步走向衰落。正如《华阳国志·巴志》所说:“楚主夏盟,秦擅西土。”巴族迫于楚的强大军事压力,不得不与其会盟而成为楚的附庸。巴国即使与其他国家交好,也必须得到楚的同意和认可。如公元前703年,巴子欲与邓为好,而楚使道朔偕之以行;楚有军事,巴必须随之出征,如公元前689年,楚子使斗廉率兵攻申,巴师即派兵从征;公元前611年巴人从楚师灭庸等,均足以说明巴族在春秋时代一直受到强大的邻邦楚国的控制。战国时期,随着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化进程的步伐加快,中华民族的大融合已成必然趋势。巴国作为一个宗藩封国,必然会走向灭亡,这是历史的辩证法。
巴国的由盛到衰,始于公元前377年的巴蜀联合伐楚。据《史记·楚世家》记载:“(楚)肃王四年(公元前377年),蜀伐楚,取兹方(今松滋),于是楚为捍关以拒之。”“兹方”,《正义》云:“荆州松滋县古鸠兹地,即楚兹方也。”
这段文献中仅有“蜀”而无“巴”。管维良先生认为,蜀国之东,即为巴国之地,蜀国何能超巴伐楚,实则,巴国不甘心盐泉的丢失,联络蜀国,经乌江、郁水、清江向楚发动袭击,以夺回盐水的控制权。巴蜀联军偷袭竟然得手,出清江,攻占了楚滋方(今松滋)。但楚很快发动反击,在兹方击败巴蜀联军[1]。巴蜀联军战败后溃逃。《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四十六“松兹县”载:“巴人伐楚。《荆南志》云:巴人复遁而归,因有巴复村在山北。”今湖北松滋县尚有巴复村,或许是因巴人在此战败溃逃而得名。复,疑为“覆”,“巴复”即“巴覆”也。楚军乘胜追击,并一直推进到清江中游地区的长阳一带。楚国吸取了清江不设防而成为伐楚通道的教训,于是在巴之捍关的基础上,重修捍关,凭险御敌,以保卫楚在清江流域的既得利益。
巴国自遭兹方惨败及清江盐水盐泉丢失以后,国力衰败,从此便一蹶不振。腐朽的巴国上层统治集团束手无策,楚国便趁机大举西进,蚕食巴国疆土。
公元前361年,楚国又攻占了巴国的南部江山——黔中之地。占领了巴人的第二大盐泉,即彭水的郁山盐泉。《史记·秦本纪》载:“(秦)孝公元年(公元前361年,即楚宣王九年),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巴黔中应包括现在的鄂西南、湘西北、黔江、贵州北部等地,楚国的进攻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攻占巴国的第二大盐泉,因此,攻占巴国黔中之地,也就意味着完全控制了伏牛山盐泉。三大盐泉失其二,巴国越发虚弱了。迫于无奈,巴国统治者只好在江州以东构筑阳关来抵御楚国的进攻。
就在楚国占领巴黔中的第二年,即公元前360年,巴国突发内乱,因国力贫弱,无力平叛,于是便发生了所谓“巴蔓子”向楚国借兵的故事。
二、对巴蔓子故事本身的认识
巴蔓子故事最早见于《华阳国志》,该书又名《华阳国记》,由东晋常璩撰写于晋穆帝永和四年至永和十年(公元348~354年),是一部专门记述古代中国西南地区历史、地理、人物等的地方志著作,全书共12卷,约11万字,其中包括《巴志》、《汉中志》、《蜀志》、《南中志》等,记录了从远古到东晋永和三年巴蜀史事。此书与《越绝书》被称为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地方志。
据《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周之季世,巴国有乱,将军有巴蔓子请师于楚,许以三城。楚王救巴。巴国既宁,楚使请城。蔓子曰:‘藉楚之灵,克弥祸难。诚许楚王城,将吾头往谢之,城不可得也。’乃自刎,以头授楚使。(楚)王叹曰:‘使吾得臣若巴蔓子,用城何为?乃以上卿礼葬其头。巴国葬其身,亦以上卿礼。’”常璩对巴蔓子的壮烈行为,也深为敬佩,评价说:“若蔓子之忠烈,范目之果毅,风淳俗厚,世挺名将,斯乃江、汉之含灵,山岳之精爽乎!”可谓赞扬有加。至此,巴蔓子以头留城、忠信两全的故事,成为巴族地区传颂千古的英雄壮歌。
从古到今,民间关于巴蔓子的传说很多。如相传巴国发生内乱后,有人对巴蔓子说:“你是巴国的得力将军,现在巴国有难,你得赶快想办法收拾这个烂摊子。”巴蔓子左思右想,认为只有请求楚国出兵平定叛乱,方为上策。于是他化装成老百姓,带着巴式剑,顺清江而下,历经艰难险阻到达楚国,请求楚王出兵平叛。楚王开始不答应,巴蔓子用唇亡齿寒的道理逐渐说服了楚王。但楚王提出条件,要求事成之后巴国割三座城池给楚国,否者决不出兵。巴蔓子无奈之下,只好应承下来。于是楚国出兵很快就帮巴国平息了叛乱,紧接着便派使臣来巴国索讨三城。巴蔓子面对楚国使臣说:“国土岂能送人?你还是拿我的人头去向楚王回话吧。”说完便拔剑自刎。使者带着巴蔓子的人头回到了楚国,并将事情的经过向楚王进行了呈述。楚王非常钦佩巴蔓子的民族气节,感叹说:“假若我能得到象巴蔓子这样的将军,那我还要城池干什么呢?”于是下令对巴蔓子的人头进行厚葬,把他的头朝着巴国方向埋在一座高高的山上,使他日夜能看到自己的故乡。巴国也厚葬了巴蔓子的身子。
所谓“巴国有乱”,史载不详,学术界也存在一些争议。管维良先生的《巴族史》[2]认为:“想来无外乎三种情况:第一,奴隶大规模暴动;第二,国内被压迫民族的起义;第三,统治阶级的内部斗争。”据传许割三城之中包括有鱼邑(今奉节、巫溪)、巫邑(今巫山),正是宝源山盐泉所在之地,这里是巴国经济命脉之所在,故巴蔓子将军宁愿舍弃自己的头颅,也要力保这些地方不丢于楚。但也有人认为,所谓巴国有乱,并不是真正的内乱,而是遭到了蜀国的攻伐,当时巴国与蜀国常为争夺盐井而相互征战。迫于蜀国强大的势力,巴蔓子被逼无奈,只好向楚国借兵。
关于巴蔓子之名。有学者认为,巴蔓子疑为“巴蛮子”。因为“蔓”、“蛮”谐音,而当时对西南一带的少数民族统治者皆称为“蛮”,特别是对一些体魄健壮、胆识过人的青年男子,大都称为某“蛮子”。即使在当代,土家人还有对一些青年人称之为“蛮子”的习俗。因此,“巴蔓子”很可能不是这位巴国将军的真名[3]。
关于巴蔓子生活的具体年代,有学者也提出了异议,如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楚文化研究所的王峰君先生认为巴蔓子生活的所谓“周之季世”,可以理解为战国中期或战国晚期。即认为巴国内乱的具体年代绝非公元前360年,而是在公元前323年至317年之间。
因为在“周之季世”一句之前,《华阳国志·巴志》云:“战国时,尝与楚婚。及七国称王,巴亦称王。”由此可知,“七国称王”是巴蔓子“请师于楚”的上限。“七国”,即楚、秦、齐、魏、韩、赵、燕。其中,楚国称王最早。《史记·楚世家》记熊通三十七年(公元前704年)自立为王,是为楚武王,时为春秋早期。张正明先生[4]指出:“熊通称王,开诸侯僭号称王的先河。”另外六国称王,先后次序为齐、魏、秦、赵、韩、燕。最后一个称王的是燕国,时间为公元前323年,是为燕易王[5]。如上所述,“巴亦称王”不可能早于公元前323年。“请师于楚”,当事在“巴亦称王”之后,其上限也就不得早于公元前323年。
另据《华阳国志·巴志》云:“周显王时,楚国衰弱,秦惠文王与巴蜀为好。蜀王弟苴(侯)私亲于巴,巴蜀世战争。周慎王五年,蜀王伐苴侯,苴侯奔巴,巴为求救于秦。秦惠文王遣张仪、司马错救苴、巴,遂伐蜀,灭之。”周慎王五年为公元前316年,于秦惠文王为更元九年,此年秦灭蜀,与《史记·秦本纪》所记相吻合。由此可以推断,巴蔓子“请师于楚”必在秦灭蜀之前,其下限不得晚于公元前317年。
王峰君先生还认为,公元前323年为楚怀王六年,公元前317年为楚怀王十二年,其间连头带尾共计七年。《华阳国志·巴志》所记巴蔓子事迹所涉及的“楚王”,无疑便是楚怀王。公元前323年,楚军在襄陵之战中击溃魏军,楚国声威大振。公元前318年,崤山以东六国联兵伐秦,楚怀王被推举为纵长。巴国与楚国境土相接,两国公室有长久的联姻关系,巴蔓子向楚这个距离最近、关系最亲而声威最盛的大国求援,于情于理,几乎是别无选择。《史记·苏秦列传》记楚威王(楚怀王之父)对苏秦说:“寡人之国与秦接境,秦有举巴蜀、并汉中之心。秦,虎狼之国,不可亲也。而韩、魏迫于秦患,不可与深谋,与深谋恐反以入于秦,故谋未发而国已危矣。”楚怀王虽不如乃父清醒,但对乃父的忧虑不会置若罔闻,因此,怀王援巴,势在必然。
笔者认为,上述观点虽然看似有些道理,但巴国是否向楚国借兵依然存疑。
因为从当时的社会情形看,巴国受楚国逼攻,国土沦丧,国力贫弱,民不聊生,发生内乱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且这种内乱有可能是巴国内部少数民族之间的矛盾,也有可能是巴国民众起义反抗统治者的斗争,但是否向楚国借兵却令人置疑。就在巴国发生内乱的头一年,即公元前361年,楚国刚刚侵占了巴黔中,巴国的南部疆土丢失殆尽,并损失了巴国的第二大盐泉——郁山盐泉。可以说,巴、楚之间国恨家仇矛盾在心,双方正值剑拔弩张、相互对峙之时。此时此刻,巴蔓子这样一位受人敬仰的巴国将军,怎么可能去向敌人借兵?若真如此,岂不是有卑躬屈膝、引狼入室之嫌?
如果说巴国内乱发生在公元前323年至317年之间,那么巴蔓子这种向楚国借兵的做法更叫人不可理喻,因为秦灭巴蜀是在公元前316年,在此之前巴国都城江州(今重庆)已被楚国占领,巴国统治者被迫迁都阆中继续苟延残喘,处于摇摇欲坠、分崩离析、国破家亡时期,与楚国有灭国灭祖之恨,即便借兵也绝不会向楚国求援,而极有可能向北方的秦国求救。事实证明,巴国的最终灭亡,就是因为巴蜀矛盾激化,面对蜀国的进攻,巴国无力抵抗,于是向拥有虎狼之师的秦国求救,结果引狼入室,给了秦灭巴蜀的天赐良机,秦惠王派大夫张仪、司马错等率军先是灭掉蜀国,然后不费吹灰之力,顺手捎带地将身处阆中的巴国君臣掳往咸阳,巴国也就寿终正寝了。假如此时的巴蔓子真向楚国借兵,以巴国当时的情形,楚国岂止讨要三城,根本就不会给你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灭掉行将就木的阆中巴国不就得了,哪还能等到后来的秦灭巴蜀?
由此可见,无论巴国内乱发生在哪一年,巴蔓子向楚国借兵的可能性都比较小。正因如此,巴蔓子故事在所有的正史里都无影无踪,如果不是《华阳国志·巴志》里绝无仅有的记载,这位千古忠烈有可能会被历史的烟尘所湮灭。
巴蔓子传说,这是一个以身殉国的爱国故事,犹如屈原《九歌·国殇》中描述的:“身首离兮心不惩”、“魂魄毅兮为鬼雄”。不管故事真实与否,但巴蔓子的英勇事迹一直流传下来,并作为民族英雄加以崇拜和歌颂。巴蔓子以身殉国的英雄壮举,不但成为巴民族共同体凝聚的核心和共同的精神领袖,还成为巴国历史上的文化英雄。
文化英雄是民族的精英,是民族的代表,是人民利益的忠实捍卫者。美国著名学者戴维·利明在《神话学》一书中指出:“英雄崇拜几乎和人类文明一样悠久。甚至原始人就已认识到,他们之所以能够在异己的和经常是敌对的世界中生存下来,全靠其杰出首领的英勇和足智。”“文化英雄有许多基本类型,最普遍的是代表整个民族共有价值的人物。”[6]巴人历史上有两个最具民族共有价值的代表人物,一个是原始时期的廪君,另一个便是巴国后期为人们所熟知的巴蔓子。巴蔓子舍生取义的精神,不仅成为巴民族凝聚力量的核心,而且对后世土家族民族价值观的铸造,道德伦理的形成,集体主义精神的熏染等都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这种精神的教化功用是多方面的,对个体道德的规范和约束是为了使个体服从于群体的利益,其核心是要每个个体具有集体主义精神,进一步升华即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爱国主义精神。巴蔓子,这位巴国的将军,土家儿女最崇敬的英雄人物一直以朦胧的影像在武陵地区民间世代相传,并以忠勇刚烈的形象伫立在土家人精神深处。
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看,民族自尊是民族自我意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爱国主义则是逐步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伦理道德规范。民族自尊是心理基础,爱国主义是民族心理的升华。巴人及土家族具有强烈的民族自尊的心理特质,自古以来就具有酷爱自由、勇于反抗压迫的光荣传统。一方面,巴人及后裔以仁义为本,忠厚善良,重情尚义;另一方面又天性劲勇,尚武善战,坚毅顽强。早在周武王伐纣之时,就“歌舞以凌殷人”而名扬于世。汉高祖平定三秦时曾借助巴人之师。巴人这种勇武善战、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被唐宋以后的土家族所继承,明嘉靖年间倭寇入侵时,数万土家士兵奋勇出征,痛斩倭寇,被誉为“东南战功第一”[7]。鸦片战争中,土家族骁将陈连升屡立战功,被誉为“东方战神”。土地革命时期,鹤峰人称“范家五虎”的范松之同胞五兄弟,在与敌人的英勇斗争中,不屈不挠,英勇献身,土家族人民为创建湘鄂西革命根据地,作出了巨大贡献。可以说,代代相传的英雄崇拜意识,使巴人及其后裔形成了一种仁义无私而又勇猛无畏的民族心理机制,升华出勇武仗义的民族性格和顽强进取的民族精神。
纵观巴人及土家族的发展历史,勇往直前、自强不息是民族精神的特质。有学者甚至认为[8],“崇力尚勇”是土家族的民族天性,同时也是土家人遵循的人生准则和伦理观的主要内容。巴蔓子这种英雄崇拜行为透露出巴族及其后裔土家族的精神倾向,表现出民族的价值取向和精神风貌,其核心就是对勇敢行为的肯定和赞扬,对怯弱的否定和鞭策。它既是民族的优良传统,也是民族发展进步的内在动力。由于土家族地区独特的地理环境、生产方式和共同的经济生活,以及漫长而艰辛的开拓历史,不断地陶冶了土家族人民崇力尚勇的民族性格。正是这种勇武仗义的民族性格和顽强进取的民族精神,才造就了一个富有个性的山地民族。
三、对巴蔓子身葬何处的认识
巴蔓子的悲壮传说,从古到今,无论是巴族还是今天的土家族,均世代相传,人人敬仰。当今人们争论和关注的焦点是巴蔓子身葬何处的问题。
巴蔓子究竟身葬何处?由于上述文献中仅有“巴国葬其身”,但究竟身葬何处却无法得知,由此引起后人的争议和猜测。目前主要有以下三种看法。
第一种看法认为,巴蔓子身葬清江源头利川都亭山,相传有巴蔓子墓。
巴蔓子的故事在鄂西南地区曾广为流传,《宋本方舆胜览》卷六十一就转载了《华阳国志》中关于巴蔓子传说的记述,说施州(今湖北恩施)迄今仍有巴蔓子庙,又说巴人“士颇尚气”,显示了“有巴蔓子代节死义之遗风”。《大明一统志》卷六九亦转引了巴蔓子的事迹,记载:“楚葬其头于荆门山之阳,巴国葬其身于清江县西北都亭。”光绪《利川县志》则明确记载:“周之季世,巴将军蔓子身葬清江源头都亭山。”《利川县志·营缮记》亦载:“周巴蔓子墓,在县北九十里都亭山。”都亭山到底位于何处?同治《利川县志》称其在利川城东九十里道东坪、箐口一带。同治《恩施县志》称其在恩施城西二百里。光绪《利川县志》则认为在县西白羊塘檀香洞,为清江发源地。此说应较为可信,据《后汉书》李贤注:“清江县水,一名盐水,源出县西都亭山。”盐水,即清江,其源在今利川市汪营檀香洞。《石柱厅志》亦云:“厅境无地不山,土人只呼大山坪为山,东西绵亘五百里。自大山坪东北自大垭口,分为两山,一曰大山,即齐岳山;一曰小山,即都亭山。”都亭山即湖北利川市境内清江源头的一座山,距利川市城西39公里,是清江、磨刀溪、建南河的发源地。山形呈西南至东北走向,主峰海拔1741米。据文物部门的多次调查,没有发现相关的墓葬遗迹,但有关巴蔓子的民间传说至今仍广为流传。《利川市民族志》也把巴蔓子作为民族人物列在首位。
第二种看法认为,巴蔓子将军的葬身之墓在重庆市渝中区七星岗莲花池。
作为巴国都城江州所在地的重庆,很早就有巴蔓子将军墓的传说。《舆地纪胜》曾载:“巴县西北五里前后有石兽石龟各二,麒麟石虎各一,即古巴国之君也。”明代曹学佺的《蜀中名胜记》卷十七重庆府引《本志》亦云:“郡学后莲花坝,有石麟石虎,相传为古时巴君冢。”邓少琴先生[9]认为:“此可以今市中区七星岗莲花池侧之巴蔓子墓当之。但所谓石麟石虎之属,今已无闻,可能为后人纪念蔓子时,用汉族之葬制为之增饰。”清雍正、乾隆、道光年间,巴郡官民多次“修立墓表”、“砌以石”、“行春秋至祭”,明确祭祀巴蔓子将军。清代《巴县志》及民国《巴县志》均记载莲花池为巴蔓子将军墓地。清朝至今,古墓已经修补了五次。抗战时期遭日本飞机轰炸也曾遭破坏。现七星岗一带的老居民把巴蔓子古墓称为“将军坟”,现该墓已被公布为重庆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并作为重庆市人民精神文化的象征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大力弘扬。有诗为证:“头断头不断,万古须眉宛然见;城许城还在,年年青草青墓门。”[10]
第三种看法认为,巴蔓子将军墓在重庆忠县旧城东,俗称“巴王坟”。
《蜀中名胜记》卷十九记述说,忠州附近有“蔓子冢”,又说“巴王庙在州东一里,神即蔓子将军也。”另据清道光《忠州直隶州志·卷一·沿革》记载:“周为巴国地。(《华阳国志》:武王克殷,封姬姓于巴,爵之以子。都江州,或治垫江,或治丰都,后治阆中。战国时,与楚婚,及七国称王,巴亦称王。按周末巴国内乱,将军蔓子求救于楚,许以三城,楚救巴。遣使索城,蔓子刎首存城。相传忠州乃三城之一。又为蔓子故里,故祀名宦并祀乡贤。)……唐贞观八年,以蔓子严颜故,改名忠州。”可见,忠县的来历似乎也与巴蔓子有关,但至今无任何遗迹可寻。
以上三种看法均缺少考古发现的实证材料,使得巴蔓子的葬身之地传说纷纭,真伪难辨。
笔者认为,有关巴蔓子的历史传说,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之前,仅靠民间传说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首先,巴蔓子身葬清江源头利川都亭山的说法令人置疑。
因为,即使巴蔓子为保巴国城池不失而自刎身亡,其身葬之地也只能在江州(今重庆)及其附近,不可能在清江源头利川都亭山,因为巴蔓子自刎之时,鄂西南地区(包括利川)早已为楚国所控制,即便是巴国把尸身运往楚国,楚国又怎么可能让其身首异处呢?作为工作了二十多年的文物工作者,我们也曾多次到利川都亭山进行过实地考察,不仅没有任何关于巴蔓子墓的线索,甚至连战国墓葬都没有发现。因此,我个人认为,之所以有巴蔓子身葬清江源头利川都亭山之说,是因为清江乃廪君巴人的生息之地,被后世土家族誉为“母亲河”,人们出于对巴国的怀念,将巴蔓子这样一位英雄人物与廪君联系起来,作为祖先共同加以崇拜和敬仰。因民间传说“向王天子一支角,吹出一条清江河”,故人们想象将巴蔓子的身躯埋葬在清江源头都亭山,以保佑整个清江流域的巴族后裔永世安宁,不再遭受战难之苦,于是该传说不仅民间代代相传,还记载于文献方志之中。如《鄂西民间故事集》就收集了巴蔓子故事,故事讲述了清江上游的都亭山下有座大古庙,传说里面埋的是巴国将军巴蔓子的身子。利川市民间有巴人后裔蛮王葬于绝壁之上的传说,现有清乾隆时施南府同知商盘的诗为证:“施州城北都亭山,悬崖百丈渺难攀。上有墓门一十二,云是蛮王葬此间。”在《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民族志》民族人物栏目中,也是把巴蔓子作为古代民族人物排列在第一位[11]。足见巴蔓子在清江流域巴人后裔心目中享有极其崇高的地位。
其次,巴蔓子身葬重庆市渝中区七星岗莲花池的说法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笔者在进行“三峡考古与巴文化研究”课题考察时曾深入现场进行过实地踏勘,位于重庆市渝中区七星岗莲花池的所谓“巴蔓子”墓,单从墓葬本身的形制看,不像是战国墓。重庆师范大学巴文化研究的资深学者管维良先生、杨华先生等也认为,此墓非巴蔓子将军之墓。由此可见,真正的巴蔓子将军墓到目前为止依然是个不解之谜。从当时的社会情形看,重庆作为巴国都城,如果真有巴蔓子江州自刎的事实,身葬此地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但目前由于墓葬本身没有发掘,其文化内涵不得而知,没有考古学材料作支撑,其说法自然难以令人信服。不少学者认为,这座墓究竟是不是巴蔓子将军墓?答案已不重要,我们应怀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敬重巴将军,因为社会需要忠义精神,这种精神需要载体。
再次,巴蔓子身葬重庆忠县旧城东的说法也令人存疑。
忠县在周朝的确为巴国腹地,秦属巴郡,为巴人长久聚居之地,在重庆三峡库区考古发掘中也发现了忠县哨棚嘴[12]、中坝[13]等规模宏大的早期巴人聚落遗址,在忠县崖脚[14]等地东周墓地中也发现了大量战国巴人墓,但遗憾的是有关忠县旧城东“巴蔓子墓”的传说却一直没有被考古界所证实。民间传说所谓的“蔓子冢”,有可能由原来的“巴王台”或“巴子台”演变而来。据传,忠州城东有“巴王台”,唐代诗人白居易寓忠州时作《登城东古台》诗云:“迢迢东郊上,有土青崔鬼,不知何代物,疑是巴王台。”在另一首《九日登巴台》诗中,白居易称此台为“巴子台”。可见,它本来就不是墓,只是“台”。历史上的忠州如果真为巴蔓子故里,那么巴蔓子身葬此地的可能性倒是比较大,但由于目前没有更多的实物资料与文献资料相佐证,仅凭清代的方志记载确实难以令人信服。
四、结语
总而言之,巴蔓子的研究,是一个涉及面广、关联度大的学术议题,由于历史上文献资料的匮乏,加之史籍、方志中对巴蔓子的记载也是含糊其辞,语焉不详。因此,要想在短时期内将巴蔓子故事的诸多问题弄个水落石出,恐怕不是某一代人或几代人所能做到的,可谓任重而道远。正如著名考古学家张忠培先生在《关于考古学的几个问题》一文中所说的:“任何时候人们对历史的认识,均受到两方面的制约:一是史料;二是能力。对史料的发掘及人类能力的增长均无止境,因此,对历史的认识只能是愈益增进,即逐渐地接近历史的真实,却永不能达到完善的认识。可以说,历史在创造它的人类面前,永远是个解不透的谜。”[15]当然,解不透并不等于无解,巴族历史的研究需要不同时期、不同专业的学界同仁前赴后继地不断探索。如果从神话学的角度看,巴蔓子作为巴族历史上的英雄人物,有可能同廪君一样,并不一定是真有其人。其实廪君和巴蔓子,一个是开国的领袖,一个是护国的将军,都是神话了的英雄人物,我们可以从探索的目的出发,质疑历史上是否确有其人或确有其事,但他们作为巴民族凝聚的核心和共同的精神领袖,对巴民族的历史文化发展以及后世土家族文化的形成,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和历史作用,则是任何人也无法质疑且必须给予肯定的。巴蔓子是巴人精神的化身,为大义凛然、笃诚笃信、救国救民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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