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派三名家主讲安徽书院遗存述略
2013-04-07王蔚林
王 蔚 林
(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9)
桐城派自戴名世、方苞两位先生肇始统绪,历经刘大櫆承前启后、姚鼐发展壮大,到清中期已占据文坛正宗地位。之后方东树秉承师学、戴均衡继之光大,使桐城派绵延发展于清中后期。正是代有人才,并能前后师承相继不绝,才造就了桐城派这一几与清朝国运相始终的文学显派。他们传播桐城派的主要方式为执教讲学,通过书院教育将文派思想与作文方法在士林群体中传播开来,从而达到维护宋学道统、发扬古文文统的目的。这些书院也就成为他们教书育人、弘扬文派的历史见证者。
一、桐城派三名家与安徽书院
1.姚鼐与徽州紫阳书院
徽州紫阳书院,是全国以“紫阳”为名的数座著名书院之一,始建于南宋淳祐五年(1245),并得到宋理宗御赐匾额。
原址在歙县南门外的紫阳山麓,与朱子祠合为一体,成为徽州地区宣扬理学的重镇,后毁于兵火。“明初黄廷桂移建于县学后,南门外之旧院遂废。然自是所谓紫阳书院者,已分而为二”[1]118。即紫阳山麓一座、县学右后一座,此时正常办学的是城内县学旁的紫阳书院。正德年间,两任郡守先后修葺增建,之后“张芹拆老子祠建书院于紫阳山麓,而县学后之书院复废”[1]118。由此可见,两所书院同存于府城内外。紫阳山麓之书院,中间正堂祭祀朱熹,“左右两庑祀配享从祀诸儒,旁为求是怀德两斋,后为文会堂”[1]118。县学生员数十人读书其中。
明清之际,由于易代战乱与朝廷政策之故,两书院与全国各地书院一样几于停办。顺治年间重修,并仿白鹿洞书院与文公遗规组织讲授。康熙、乾隆先后御题“学达性天”“道脉薪传”两匾额,以嘉奖徽州地区的教育功绩,鼓励当地学子致力传承儒学。乾隆五十五年(1790),“歙户部尚书曹文植同歙绅鲍志道、程光国等倡议复建书院于县学后,名之曰古紫阳书院,欲别于紫阳山麓之书院也。其正殿供奉朱子,后殿供奉韦斋先生”[1]118。生员号舍堂庑亦皆具备。这一举措重振了当地的讲学之风。咸丰年间,两书院均毁于兵火。后重修古紫阳书院。
姚鼐(1731—1815),字姬传,世称惜抱先生,安徽桐城人。清代著名散文家,与戴名世、方苞、刘大櫆并称为“桐城派四祖”。乾隆二十八年(1763)中进士,出任礼部主事。后任《四库全书》纂修官,因与相关纂修者意见相左,遂辞官南归,走上著文施教之路。先后主讲于扬州梅花书院、安庆敬敷书院、徽州紫阳书院、南京钟山书院等,长达四十多年。
乾隆五十三年(1788),姚鼐始主讲于徽州紫阳书院,前后共计两年左右[2]。以此推算,姚鼐应先后主讲于城内外的两个紫阳书院。徽州是朱子祖籍之地,作为致力传承朱子衣钵的桐城派文人,姚鼐在此教学的意义重大。他继续以其所编选的《古文辞类纂》为教材,传播自己的古文理论。由于姚鼐在当时儒林中的重要地位及影响,徽州及周边地区的学子纷纷慕名而来,拜于门下,学习为文之道。
在姚鼐的推动下,桐城派的文学理论更具有了文派体系的完整性,影响愈来愈大,最终奠定了桐城文派在清中期文坛的正宗地位。其得意弟子有方东树、刘开、管同、梅曾亮等。这些高第弟子,都自觉秉守师训,遵循共同的文统与道统,并以各自的作文行事之成就传播桐城文派[3]。
2.方东树与祁门东山书院
祁门东山书院,始建于明正德年间,崇祀朱子,集诸生讲学其中,是明清时期徽州西部的重要书院。祁门虽地处古时徽州西南,经济文化不如府治周边及朱子故里等地区发达,但“徽州在宋代起出现了名臣辈出,人文郁起的文化景观。特别是在集儒学之大成的程朱理学兴起后”[4],崇儒重教之风亦播于祁门县境。兴建书院成为乡里士人的大事。始建书院位于县治东,旧为汉列侯别墅,后为东岳庙。“嘉靖九年(1530)知县陈光华即东山旧址重建为崇贤堂,主祀汪克宽。堂之左右为号舍各十楹,堂前为石台”[5]。不仅暂改书院之名,对书院布局亦作调整。“风教堂仍旧西向,堂后养浩斋本西向今改易南向。朱子祠左增建卫道祠,广学舍左设堂曰求仁,右设堂曰兴诗、曰立礼、曰怀德、曰喻义、曰立诚、曰尚志、曰择善、曰味道、曰游艺,左右共十堂。”[5]此后历任知县相继修葺。后遭倾颓。万历年间,祁门知县出面主持,祁人捐资重建,仍名东山书院。“清乾隆七年(1742)知县王名捷倡建,未就,郑学政继之”[1]122,于十五年成之。嘉庆十年(1805),当地知县率士绅捐资复建。“道光五年(1825)知县王让在任,年捐银八十两,以助奖赏之费。咸丰初,兵毁。”[1]122同治年间重建。
方东树(1772—1851),字植之,自号仪卫老人,安徽桐城人。幼时聪颖好学,乡里对其赞赏有加。后至江宁钟山书院,师从姚鼐,博学慎思,为姚门高第。在清中期汉学方盛、宋学衰微之际,振臂高呼,大力批判考据学的实质性弊端,为桐城派所尊崇的宋学道统作辩护。但其科举之路十分坎坷,先后连应乡试十余次,均未考取。之后致力于研究义理,尤其热心朱子之学。道光年间先后主讲于合肥庐阳书院、宿松松滋书院等。晚年应祁门县令唐鲁明延请,以八十高龄欣然应邀,出任东山书院主讲。其弟子文汉光等陪侍同往。
方东树一生以教授为主业,性格刚毅,对求教者倾心相告,同时积极宣扬古文之义,传播姚鼐为文之法,与文派同仁共同努力,使桐城派在姚鼐之后继续发展与传播。他客游四方,将桐城派传播于皖省南北。方东树晚年主东山书院的时间并不长,但作为继姚鼐之后的桐城派名家之一,他的到来在精神上给予祁门学子以鼓舞,进一步巩固了朱子理学和桐城文派在徽州西部的重要地位,为桐城派的继续发展做了铺垫。其从教兢兢业业,咸丰元年(1851),卒于东山书院讲堂。
3.戴均衡与桐城桐乡书院
桐城桐乡书院,位于县治东孔城镇,由邑人戴均衡、文聚奎等倡建于道光二十年(1840),办学成就斐然,显名于全国。
“道光二十一年秋,正式招生开课。筹建之初,推举廪生十数人任董事。书院的日常事务由数名董事负责管理。”[6]此后刊刻的《桐乡书院志》详细记载了书院的建制和规章。大门两旁有石狮,门上嵌戴均衡所书“桐乡书院”匾额。为屋凡五重,正中为讲堂,供书院日常教授之用。“讲堂之后为内堂,由内堂入黝然深暗,再越门为廻座,进廻座为后堂,自内堂以前皆西向,至廻座则勒而向东。”“当内堂廻座之间右偏有门焉曰楼门,由是而升左转为后堂之楼,楼曰朝阳。其右转亦楼当内堂之上。内堂之北有厅北向曰漱芳精舍,其西南隅有小门,入则为诸生课试之所也,由北而入为童生课试所。”[7]辟旷怀园为游息之所。咸丰三年(1853)毁于战祸。同治年间,里人买屋复建书院,课士如旧。后随着科举制度的废除和新学的兴起,最终在光绪后期改制为学堂。
戴均衡(1814—1855),字存庄,号溶洲,安徽桐城人。泛读百家诗文,尤好刘大櫆之作。年二十七,师从方东树,研读姚鼐所编的《古文辞类纂》。后中举南京乡试,但此后两次入京参加会试皆不第。与曾国藩、吴敏树等交流学习,充实完善行文之功。虽英年早逝,但其在文学史和教育史上均占有一席之地。他秉承桐城家法,以宋五子之书为求理之本,以经史为学识之源,诗文经学都卓有成就,留下的许多作品极富史料价值,成为桐城派中期名家之一。而且他还致力于乡邦文献的整理。为了书存桐城派名家作品,他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搜集曾被清廷下狱治死的戴名世散佚之文,编成《潜虚先生文集》;并与苏惇元重订方苞的《望溪文集》,为后人研究桐城派提供了珍贵资料。
桐乡书院创立后,戴均衡亲自主政书院,以“教以有用之学、培养有用之才”为宗旨,整顿书院教风、改革宿旧弊端。开课不久,即吸引大批聪慧学子前来拜学门下。其师方东树还曾赋诗赞其业绩。未及三年,便闻名遐迩,所教弟子在科举考试中多得佳绩,清廷亦谕令全国效法。他还撰有《桐乡书院四议》,主要论述了择山长以共议举、祀乡贤以正德教、课经学以格物理、藏书籍以广学识等,以此来确保办学质量。戴均衡的教育理念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在桐乡书院数十年的办学历程中,为桐城及江淮地区培养了大批人才。在这一过程中,桐城派的文论和思想亦随之传授各地学子,为桐城派在清中后期的继续发展储备了人才。
二、三座书院遗存现状及其保护
1.遗存现状
紫阳书院有两处,县学右之紫阳书院遭兵祸后,未曾修复。而坐落在县城东华屏山南坡的古紫阳书院在清末重修,并一直作为办学之地。“现存建筑物1 800平方米,有朱子殿、道志舍、德据舍、依仁舍、游艺舍、文公井,其他建筑物仅存遗址。在朱子殿内,保存有清康熙皇帝御书‘学达性天’匾和乾隆皇帝御书‘道脉薪传’匾,廊庑壁上有清乾隆五十五年程瑶田书《古紫阳书院规条》石刻,弥足珍贵。”[8]1015在书院的东南甬道上(今歙县中学后),“有古紫阳书院坊,青石制作,单间双柱,清乾隆年间户部尚书、歙人曹文植题写坊额”[8]1015。现以清代古建筑列为市县级保护单位。
东山书院虽曾重修,但在清末民国时,地面建筑被毁坏殆尽。又因离府城治所较远,一直未得到较好的保护和重修。后在书院旧址设立学校,并重建门楼。东山书院是这四座书院中地面文物遗留最少、资料亦较匮乏的一座,若要详其当年风貌,还需对书院遗址进行专业考察。
桐乡书院亦因年久失修,建筑毁坏较多。赖于其兴建较晚,便于考察,遗存修复还原较为容易。现存的后堂东西朝向、砖木结构的朝阳楼和《桐乡书院记》碑依然保存较好,旷怀园与漱芳精舍等存有遗址。碑记为清道光翰林院编修、通政大夫罗惇衍撰文,记载书院兴学教化之功绩,对研究桐乡书院很有意义。现以清代古建筑列为市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2.保护利用
作为儒家文化的集中展现,书院的人文特质主要通过书院的外在实体和内在精神来呈现。这三座书院的主讲均为桐城派名家,他们一边进行教学传授,一边从事创作研究,同时将自己对教育、作文的观点施用于教学当中,培养出一大批倾心于桐城派文统与道统的门人学子。在他们主讲各地书院之时及之后,这些书院皆成为桐城派重镇,亦为地区的学术活动中心。
这三座书院遗存颇为丰富,不论是保存较好的书院建筑,还是轮廓清晰的格局遗址,都是反映清代中后期教育环境的重要文化史迹。“对文化史迹的研究,首先要进行深入的实地调查,了解每一处文化史迹的现状和历史。”[9]以期能够在单体书院遗迹研究的基础上,建构起能反映桐城派文化及四位名家师承相继精神的文化史迹网。
“对已确定为文保等级的古建筑、构筑物应作完全性保护,按照文物保护法的规定保持原状;对未定级而具有历史文化、科技价值或者结构完整的历史建(构)筑物,应严格保持现状,破坏严重的应进行完全修复。”[10]对这四座书院,先进行专业的实地考察,对现存地面建筑以修旧如旧的原则进行适当修复。需要重建的重要建筑,应对其遗址进行细致研究,以期最大程度地再现当年大师执教讲堂、激扬文字的历史场景。在做好修复保护的基础上,应按各个书院遗存的规模价值,积极申报相应级别的文物保护单位。此后,亦应考虑对这些书院遗存的开发利用。保护文化遗产,正是希望能使更多的人认识了解遗产所承载的深厚文化信息,而且,科学合理的利用亦是一种有效的保护。
紫阳书院所在的皖南人杰地灵,历来人文荟萃、教育发达。歙县及黄山市的文化遗产量多质优,书院遗存亦颇为丰富。应将紫阳书院融入地区书院遗产中,对这些书院建筑进行综合考察规划,并进行相应宣传,使其贯穿于整体徽州文化遗产中,充实徽文化的教育、文学内涵。
东山书院目前遗存所留很少,对其进行史料搜集和文化宣传,是比较可行的利用方式。与歙、黟等徽州中心地区不同,祁门处于较为偏远的西部,文化遗存不如歙、黟丰富。故而应在软实力上下工夫,以当年书院师生的乐教好学来鼓舞现在的祁门学子,办好教育,以期将来对祁门文化进行更好的研究、弘扬。
桐乡书院目前仅存的朝阳楼虽然珍贵,但毕竟无法体现当年书院全貌。不过,其他建筑遗址还是能比较清楚地将当年的书院轮廓勾勒出来。应加强对桐乡书院的保护开发,使其融入孔城镇的整体性遗产规划,增加这一“千年古镇”的教育文化氛围,以更丰富的遗产内涵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镇。
作为桐城派名家主讲过的书院,这些书院之间亦有一脉相承的文化内涵。目前申报各级遗产保护方兴未艾,可以考虑进行“桐城派作家主讲书院”的课题研究,待时机成熟,“中国古代书院”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课题。虽然现在书院的保护与开发整体上还不成熟,规模价值不能与“明清皇家陵寝”等世界遗产相比,但作为传承古代主体文化的载体,其文化价值势必大有文章可作。
[1] 赵所生,薛正兴.中国历代书院志:第1册[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
[2] 孟醒仁.桐城派三祖年谱[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2:194.
[3] 江小角,王蔚林.敬敷书院与皖江文化遗产开发利用的思考[J].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5):139-142.
[4] 汪昭义.从竹山书院看徽州的书院文化情结[J].黄山学院学报,2005(2):17-20.
[5] 中国地方志集成编纂委员会.安徽府县志辑:同治祁门县志:光绪祁门县志补[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179.
[6] 江小角.清代晚期书院教育的范例:戴均衡创办桐乡书院探析[J].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06(1):116-122.
[7] 赵所生,薛正兴.中国历代书院志:第9册[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709.
[8] 歙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歙县志:下[M].合肥:黄山书社,2010:1015.
[9] 李晓东.文物学[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5:14.
[10] 周乾松.历史村镇文化遗产保护利用研究[J].理论探索,2011(4):86-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