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郁南禾楼舞与瑶族关系考
2013-04-07邓辉
邓 辉
(罗定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罗定 527200)
现在郁南文化部门对外宣传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禾楼舞,更多时候说它是瑶族的舞蹈。这在1995年12月版的《郁南县志》第二十六篇《文化》中记载:
禾楼舞,据传源于明万历年间连滩一带瑶族聚居的地方。当时连年干旱闹饥荒。有一年时逢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高兴之余,顺手拿起禾稿搭成楼棚,于中秋节之夜聚集在禾楼跳舞,故名。
张富文先生在《南江文化纵横》中谈到了“禾楼舞是哪个民族的舞蹈”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禾楼舞流传400多年后,同样的舞蹈,舞者已经更替,后来迁入的汉族取代了过去的瑶族。[1]
我们认为纵观禾楼舞发展的历史长河,对禾楼舞影响最大的应该是瑶族。这样一个观点应该更合理些。既然影响是最大的,今天我们要开展对禾楼舞的研究,对于禾楼舞与瑶族关系的研究是必须的。以下就对两者之关系进行分析与解剖:
一
从历史时期空间演化来看,广东形成了以峒(洞)、排、冲、坑等为主的瑶族主要聚居地。广东南江流域聚居的主要是排瑶。排瑶这一名称主要还是汉人根据瑶族居住建筑命名而来的。意为他们居住的房屋行列,望去一排排的不相互紊乱。就云浮地区来说,有云浮的高排、桐油排,罗定的大排,新兴的大岭排、上排、下排、田排。
瑶族属于比较典型的山地民族,能够以山为家。张其昀在《中国民族志》中记载:“瑶人生理简陋,山中或射鸟兽,江边或捕鱼鳖。其务农者,种禾黍山芋为粮,今岁此山,明岁又别岭矣。”当然这种情况的出现,并不是瑶民心中所愿,最主要是为了抵抗外来的压力以及军事斗争。明代万历年间,广东总兵张元勋率大军对三罗地区的瑶人征剿成功之后,大批汉族人迁徙到此,而本地的瑶人要么就逐步接受汉化,要么就往广西等地区迁徙。
瑶族服饰历来都有“好五色衣服”之称。瑶民喜欢大胆地进行颜色搭配。比如红与绿,黑与白、蓝与红等等,色彩对比强烈,鲜艳夺目。清远排瑶传统服饰颜色是红与黑搭配,这点与禾楼舞舞者颜色有着惊人的相似。颜色通常是具有象征意义的,红色更多的来自于祖先崇拜。瑶族服饰之所以在胸襟两侧和裤管两侧,特意绣上两条鲜明的红线,就是为了纪念祖先盘瓠为了捍卫民族的尊严和利益奋战带伤,十指带有血痕,瑶族为了怀念祖先而在服饰上绣上几条红线。今天禾楼舞舞者服饰为何与清远排瑶如此相似,我们觉得首先应该是同为排瑶,这些瑶民可能是隋唐时共同迁徙过来的。《广东民族研究论丛》(第一辑)刊李默的《广东瑶族史若干问题探索》载:“隋唐之际广东境内之连州、韶州、肇庆、泷水、高州、化州及广州均已居住有瑶人。考之瑶族先民,早于秦汉,已居住岭南境内。”[2]这里所提及的先民有莫徭亦有原始土著“山越”成分。
对此我们还可以从一些历史文献中找到依据。
明代戴璟《广东通志·卷三十五》记载:“泷水拥有瑶山一百一十八座。”
清朝康熙《罗定州志》序中记载:“夫瑶鸱张,夺攘非一世,隋唐为甚。唐分怀德为信义,立南扶州寄泷州,亦为瑶故,瑶平乃还。”
清朝光绪《东安县志·卷四》记载:“岭西罗旁,在昔唐宋,郡邑开阳,土瑶俍盘踞,杀掠数百年。”
它们迁徙的路线从湖南到粤北,再从粤北到粤西,这样一个迁徙路线的推论,也能得到一定证实。现今的粤北清远县亦流传着歌颂丰收的禾楼歌。
通过田野调查我们发现禾楼舞发展受儒道佛文化和民间文化影响。尤其是近代的禾楼舞传承人都从事了与民间信仰有关的职业。这就意味着禾楼舞作为原始傩舞发生着改变。不过这种改变不只是禾楼舞,所有的原始傩舞在宗教和民间信仰渗透下都发生着改变。禾楼舞的改变乃是因时而动,当它的近代传承人需要以此为谋生手段的时候,这种改变可能更为需要。我们从收集到的有关跳禾楼手抄本便可以看出,禾楼舞傩坛神谱确实成了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的大杂烩。
从《郁南县志》关于“禾楼舞领舞者”服饰的文字叙述来看:“领舞者则头戴黑花帽,肩披红色间黄方格袈裟,一手持着四个系有彩带的铜铃,一手持三尺长的锡杖(形如牛角)。”从这种服饰装饰来看,就很好地体现出了禾楼舞被宗教渗透而发生的改变,袈裟是佛教的,铜铃又是道教用来招魂用的,形如牛角锡杖似乎保持原始傩教长老权杖的风格。这是当时撰稿者所描写的一种情形,可惜撰稿者已经逝世多年,无法得以求证。现在根据传承人记忆回忆出来的领舞者服饰又有一些改变,不过这种改变同样体现的是宗教思想在渗透。领舞者头戴莲花冠,这是属于道教的道冠,而在莲花冠上插些羽毛,瑶民头饰亦是一样,喜欢插上鸡或雉的羽毛。左手持牛头锡杖,这明显是保持原始傩教长老权杖的风格,右手持一个系有彩带的铜铃,比以前县志撰稿者描写的少了三个。同样的是属于道教用来招魂用的。身披一件大红披肩,这使得领舞者在众多舞者中间更为突出。这与之前县志撰稿者描写的是截然不同的,前者突出佛教色彩,这里没有,单调的大红,我们想是不是也跟瑶族师公服饰有关。诚然,各地瑶族师公服的样式各有不同,但是有一点却是非常鲜明的,那就是以红色为主是瑶族师公服装的显著特色。这样一探究,我们发现今天从传承人传承记忆中重新整理出来的服饰应该更符合瑶族接收时期禾楼舞领舞者的装束。由此进一步推论,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影响禾楼舞最深的应该是瑶传道教。
二
古代瑶民生产力水平底下,生产生活受制于自然环境,瑶民过的生活又是以山为居,这与先民游耕生活很相似,今年在这个山头,食物来源没有了,明年就到那个山头,因此对于自然,瑶民很容易产生崇拜。经常祭祀的人格化的神有农神、土地神、火神等等。像禾谷夫人这样的女谷神祭祀亦是必须的,在祭祀时所举行的都是道教化的仪式。在瑶民的口里,禾谷夫人被他们称为谷娘。
除了自然崇拜已被道教化了,瑶民的祖先崇拜仪式也深深打上了道教的仪式。在祭祀盘王时连道教神灵一并祭祀,而在还愿时的奏表上有时竟会连主角盘王的名字也没有。
对于瑶族历史上的杰出的英雄人物,他们也是瑶民所崇拜的,被纳入到神灵系统。综观瑶族历史上的杰出人物,主要有盘王、南容大庙宗师、凭赦贤圣四官、花亘父母大王、刘三妹等。刘三妹是禾楼舞传说中的重要角色,这就意味着在流传的禾楼舞神话传说中有瑶民创作在其中。
当然除了神话传说,在连滩镇瑶民的口头故事中,提到了禾楼舞与瑶族女首领梅映雪有关,梅映雪善歌能舞,经常带族中男女与各族之间进行联欢,尤其在丰收之后,月圆之夜,用稻杆盖一个木棚(舞台)取名“禾楼”,他们跳的就是禾楼舞。由这个口头的民间故事看来,梅映雪与禾楼舞关系密切。她是不是也是瑶族历史上杰出的英雄人物,并可能被纳入到瑶族信奉的神灵系统中呢?
在民间口头故事调查中,我们发现梅映雪似乎与明代广东总兵张元勋有关。梅映雪“年方二十,有沉鱼落雁之容,使得一柄青龙大关刀,武艺高强,且生性豪爽,不让须眉,因不满汉人统治,帮而揭竿而起,占定天马山而称王,与官府作对,与朝庭抗礼。”[3]梅映雪有勇有谋,心胸开阔,组织起数万瑶军,并给予了明朝军队以沉重打击,张元勋的部队覆没,他的妹妹张小姐自杀,张元勋据说也因痛苦万分,昏死过去,又遇到山洪暴发也牺牲了。当地民间口头故事的创作者应是站在瑶族立场上,由于当时社会矛盾的激化,发生于明代的“瑶乱”最多,自然征剿次数也是最多的。根据江应樑的《广东瑶人之今昔观》考证北宋清代广东“瑶乱”及征剿情况记载:宋代有两次,元代一次,明代三十次,清代八次。明代发生在云浮地区比较典型的平瑶战事是神宗万历四年(1576)和万历八年(1580),前者主要是两广总督凌云翼组织广东总兵张元勋、广西总兵李锡平定罗旁瑶。后者则是东安西宁瑶乱,御史刘尧诲讨平叛乱。征剿自然是残酷的,因此对于明军,瑶民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印象,在当时那样战事期间,瑶族首领中梅映雪作为“巾帼不让须眉”的形象便凸现出来。军事斗争的背后,实质上隐藏着的是文化意识方面的冲突。至于民间口头故事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叙事,这在一定程度上正好反映出云浮地区当时瑶民聚居之盛,他们坚持着本民族主流的文化意识。那么在这样一个时期,在战争平定之后,禾楼舞能否如民间故事里所说的,梅映雪带族中男女与各族之间进行联欢时所跳,我们认为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从隋唐开始,瑶民就深入此地,并且开始接收以及再创作禾楼舞,到明朝时应该是已经完善了,因此在民间故事里,并没有说禾楼舞是梅映雪创造的,只是说他们跳的就是禾楼舞,这便很好地说明了此点。
在瑶民的现实生活中,当遇到疾病的时候,他们不去求医问药,同样是以道教法术予以解决,由此可见其道教化程度之深。清朝姚柬之在《连阳绥瑶厅志?风俗》中有言:“瑶道合为教,亦有科仪,学优者,则延诸道为受箓。受箓者服朱衣。凡瑶之有疾病者,疮痨者造焉。使其众分而祷祟只是,有愈有不愈。其不愈者,则曰神所恶,非祷着不诚也。”朱衣为红色的服饰,这是瑶族师公服饰鲜明特色。在禾楼舞领舞者身上也有体现,那么禾楼舞在民众心中,是否也有这样的作用呢?我们可以看到禾楼舞历史文献中,禾谷夫人被置之高座,手舞足蹈,唱着丰年歌,这是否也是一种消灾祈福的仪式呢?在田间进行的复古的禾楼舞表演中,我们发现传承人傅志坤先生赤膊上身,扮演古代酋长,披着禾秆装,站在禾楼上,念念有词,左手捧一碗清水,右手食指沾一点碗里的清水,然后再将水珠向四周弹出,以赐福周围的族人。这种形式在道教祈禳法事中是经常出现的,仪式为请法师禹步念咒洒符水给需要受施者。
综上所述,禾楼舞与瑶族关系密切,尤其是受瑶族道教影响很深,我们为此做了一些分析,这些对于我们更好地了解禾楼舞历史演变是大有裨益的。
[1]张富文.南江文化纵横[M].香港: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2008:247.
[2]李默.广东瑶族史若干问题探索.载广东省民族研究学会,广东省民族研究所编.广东民族研究论丛(第一辑)[C].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117-125.
[3]叶旭明,莫权刚.张元勋传奇:南江旧事[C].南方日报出版社,2006: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