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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日本“悲”文化的来源及表现

2013-04-07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日本文化

王 灷

(西南交通大学 艺术与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古今中外的音乐、戏剧发展史上都有悲剧的出现,关于音乐中“悲”的讨论也自古就有,在西方,苏格拉底就有过关于“悲”的言论。在中国的古代乐论中,“悲”也是一个极重要的美学范畴,儒家经典的《乐记·乐本篇》在论及音乐乃物动心感时,以哀、乐、喜、怒、敬、爱为序,将“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置于六者之首,突出了悲哀在音乐中的重要地位[1]。

尽管“悲”在各国音乐中都占有重要地位,但没有哪一个民族的文化像日本民族的文化里那样到处充满着淡淡的悲伤。日本文化、日本音乐里的“悲”既不是悲壮,亦不是凄凉,而是一种哀伤且幸福的特殊的悲伤[2]。悲文化、悲情绪是日本人情感因素中最核心的部分,深深渗透于日本社会和文化的各个层面,也是把握日本精神情感及文化内涵的最关键所在。但纵观当今关于日本文化、审美的研究,只有关于日本的“物哀”性研究,或关于个别文学作品的“物哀”性研究,或日本“物哀”性与中国“物感”性的对比研究,却没有专门对于日本审美精神的根源“悲”的研究。笔者试从外部及内部两个不同的角度来阐述日本文化中这种与众不同的悲哀而不激烈、悲伤至极却也含蓄冷静的审美来源,以及日本“悲”文化在当今日本文化、社会中的种种表现,以期能对更准确把握日本文化内涵起到促进作用。

一 影响日本“悲”文化产生的因素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离不开外部影响及内部影响两方面,日本的“悲”文化情感的产生也是如此。要正确把握日本的“悲”文化来源,首先要了解日本这个国度及其民族生活的地理环境及自然环境,其次要了解日本文化生活的变迁过程及其对日本民族精神的影响程度。

(一)外部自然因素

外部影响因素,最基本的就是人类生存环境中的地理环境,比如山川、大地、森林、海洋等等。地理因素影响着生活在不同地域的人类生活中基础的衣、食、住、行等生活文化,日本民族的精神文化形成亦是如此。日本学者源了圆就曾说过:“这样的风土便成为文化的基础……至少可以说世上不可能有不以自然为基础的基层文化。”[3]

日本是东亚一个由本州、四国、九州和北海道4 个大岛及3900 多个小岛组成的群岛国家,夏秋两季多台风、春冬季多雨雪,北海道冬季积雪能达到4 米左右。且日本位于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全球有10%的火山位于日本,在全国都时常会发生火山活动。据统计,世界全部6 级以上的地震中,超过20%都发生在日本及其周边地区。多火山、多地震,且夏有台风、冬有雪害,灾害频繁就是日本人所生活的地理环境。日本学者通口清之有这样一段感慨:“中国有句俗话叫‘稳如泰山’,而日本人甚至连脚下的土地都不稳定。如果说日本人的人生观、世界观中有一种刹那感的话,那么,它不正是出于连大地都在变动这一经验的积累吗?”[4]在这样的环境中,日本人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无常[5]。因此,无论是对于自然还是人生、对于外物还是自身,他们都抱有着一种悲悯之心、哀切之感,这就是“悲”情绪之所以会深深融入日本国民性格之中的原因之一。

古代日本人对自然怀有深切的爱和特殊的亲切感情,对自然美的感觉特别敏感而纤细。日本学者吉田精一就提出过这样的观点:“日本从未受到外国侵略,四面环海,季节风使大自然富于变化。这样得天独厚的岛国,培育了人们富有温和、纤细、现实精神的性情和对于大自然的细致的感受性。”[6]而对于自然美的感情,具体地说,就是对森林、植物的生命形态变化的同情和对日月星辰的欣赏。这些自然物的瞬时即逝且生生不息引发了古代日本人对季节变化的深切感受和对生命本质的理解。从审美的角度来看,这源于审美的移情作用。移情作用是指人在观察外界事物时,将自身处在事物的同样境地,无论原事物是否有生命,都将其看成是有生命的东西,仿佛它也有感觉、有思想、有情感、有意志且有其自身的活动,与此同时,人自身也受到自己对事物错觉的影响,和事物发生着情感共鸣。这点在日本民族对森林的特殊情感中能找到强有力的证明。

日本列岛有着郁郁葱葱的森林,即便处于现代化发展前列的当今日本,国土森林覆盖率仍高达67%。这使树木成为了日本古代最具代表性的物象,成为日本人自然观的基础。日本学者梅原猛在《森林思想——日本文化的原点》中就指出过“日本人心灵深处的森林信仰”[7]是日本宗教思想中最核心的信仰,是日本精神思想结构的支柱。一方面,树木花草等植物的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的生命历程使日本人有了最初的生命轮回与变化的感受。另一方面,大自然中植物美景的瞬时即逝强化了这种生命短暂无常的感伤心理。这种感伤对日本国民性格中的“悲”情绪的产生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8]。叶渭渠先生也曾指出:“日本人最初的美意识,……是来自人与自然的共生,来自人与自然密不可分的民俗式的思想。”[9]

(二)内部文化因素

内部影响,主要是指日本的社会时代发展及历史文化发展对精神文化产生的影响。在日本,特别重要的历史文化现象主要是日本的宗教,尤其是佛教。宗教,产生于人类文化活动之中,且在人类文化史上一直占有十分显著的地位,日本亦是如此。比如对于禅宗与室町时代文化的关系,著名的日本学者加藤周一就认为禅宗不光是影响了室町时期的文化,更是成就了室町时期的文化[10]。由此可见宗教在日本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日本在公元前3 世纪至3 世纪受到中国大陆及朝鲜半岛影响,才逐渐由原始社会向阶级社会过渡。4 世纪中叶,日本才开始成为统一的国家,称为大和国。因而,在6 世纪中叶佛教传入日本以前,日本尚处在社会思想体系形成期,才从神话传说和万物有灵的原始社会意识起步,尚未形成理论形态的美学观。特别是到了奈良时代,佛教受到了以皇室为首的贵族们的大力支持,开始以国教的形式存在,佛教文化开始兴盛。13 世纪,佛教开始进入平民阶层生活,逐渐影响到平民的精神世界,佛教以其自身独特的宗教魅力得到了众多信徒的信奉,最终成为日本的三大宗教之一。禅宗的基本精神就是人生无常、生死幻灭,是对世间万物转瞬即逝的哀伤表达。而随着佛教的普及,禅宗的出世主义很快地渗透进了日本民族的审美意识当中。随着文化的深入发展,在日本民族的审美文化的变迁中,佛教所提倡的“无常观”和崇尚“悲”的审美意识逐渐占据了日本审美精神的主导地位。

关于日本“悲”文化的起源,有认为中国魏晋的玄学思想或中国古代文学中“伤春”、“悲秋”主题是其起源的说法,但笔者并不赞同此观点。悲剧、悲情绪是所有人类所共有的思想情感,也会是所有民族共通的文化基础。虽然中国古代文化、生活对日本有着很深远的影响,但中国文化中的悲因素对日本文化只能起到推动或共鸣作用,而不能认证为是日本“悲”文化的源头。

二 日本“悲”文化的表现

日本“悲”文化是日本民族审美精神的核心,当然也通过文化渗透表现在了日本社会的各个方面。比如日本传统审美意识中的一个重要观念——“物哀”学说,它就是在“悲”文化的影响之下而形成。“物哀”的含义是:在日常生活及艺术欣赏中,外在事物与主体内在情感相融合,而形成一种独特的情感世界,也就是自然与人生相合,所产生的优美、纤细、哀愁的情感表现。将这种独特的情感变化理念化,即名之曰“物哀”[11]。此处的“哀”是指所见所闻触动人心而发出的感叹之声,这“哀”最初来源于悲哀之情,但如今却并不仅限于悲哀之情,高兴、欢畅、振奋、有趣等都会发出“哀”之感叹。

(一)自然喜好中的“悲”

日本“悲”文化的审美精神,还影响到日本民族对于花的选择及喜爱[12]。在日本,樱花和菊花被认为蕴涵着日本民族对大自然的深层审美情感,即认为它们体现了日本民族的那种特殊的审美精神“悲”,因而将樱花尊为日本国花、将菊花奉为日本皇家之花。春季樱花开放时,洁白无瑕、灿烂无比,壮观且绚烂,日本人把她视为最美的生命象征,只可惜美景不常在,美瞬间即逝。对樱花的表达从充满热情的赞美之誉到悲凉哀伤的感叹,日本人将花与自身融合在一起,体会到了那份人生短暂无常的感叹,达到了人与自然共生的境界。

到了深秋时节,百花凋零、唯菊盛开,菊把秋天装扮得靓丽多彩。但日本人喜爱它,除了它美丽之外,还在于它们认为菊花隐藏着一种哀愁情绪,蕴涵着日本民族“悲”的审美精神。连对菊花的颜色都会有特别的喜好,平安中期以后,日本人就更偏爱白色的菊花。因为白色的菊花经过深秋时节霜冻和小雨的洗礼,在凋零前往往变成了梦幻的紫色,给人一种即将幻灭的独特的美感,这也符合了日本民族心中的那份“悲”情绪的要求。

(二)娱乐生活中的“悲”

相比于西方的追求铜乐器的华丽声响而不同的是,日本人更倾向于乐器的自然化,体现了与自然合一的文化观念,这种文化观念下发出的器乐声响有种悲凉、沧桑的意味。日本乐器大多是用木、竹、绢丝等为发音体制作的,比如吹管乐器中偏爱竹制的尺八,而弦乐器则以拨弦为多。在选择音乐声响时,不仅是乐音,即使是乐器的许多部分所发出的杂音也被吸收到了音乐中,如琵琶中大拨子拨弦时的声音,三味线里的“sawari”等[13]。

在声乐方面,大多数的日本音乐在演唱时都要求喉部为发声中心,口腔的振动要很小,因此,听这些声音都显得尖锐、刺耳。无论是乐器那种悲凉的、沧桑的音色,还是声乐演唱时需发出的尖利刺耳的音色,都与自然而合,与日本文化中的“悲”文化审美相合。和中国舞蹈流畅优美不同的是,日本传统舞蹈的理念是轻过程重结果,她们不注重动作的连贯性,而注重的是表现动作的结果,因而形成了日本传统舞蹈特有的极具美感的造型性。由此可见,日本独特的“悲”的审美意识在日本传统舞蹈中表现为“平静”、“缓和”及“内敛”。

戏剧的选择和产生亦和日本的“悲”文化相关,比如日本独有的音乐戏剧——能乐。能乐是由“观世派”观阿弥和世阿弥父子于14 世纪创立,是一种由有节奏的吟诵般的演唱、具有艺术风格的舞蹈和由乐队演奏的器乐组成的综合戏剧种类,且是一种严肃的音乐象征剧,以戏剧情节的表演为中心。舞台上负责格物表演的只有一个戴着能面的主角,其余配角均起辅佐作用,惟一的背景就是松树。能乐的面具是其一大特色,在日本能乐界认为“能乐是从选择面具开始的”[14]。能面的独特之处在于它能同时表达悲哀与微笑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有的能面看似微笑,眼角部却像在泣诉,而有的能面看似悲伤,唇边却洋溢着丝丝笑意。能乐的美学理论中心是“幽玄”,使得能乐具有梦幻之美和象征性。以上能乐的种种均符合了日本民族审美情趣中的那份“悲”文化感。

(三)文学艺术中的“悲”

日本“悲”文化在文学作品的表现上尤为突出,日本女作家紫式部的代表作《源氏物语》就是其中的典范。《源氏物语》是世界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写实小说,也开创了东方叙事文学之风,它带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和浓郁的抒情感相融的审美倾向[15]。小说体现了日本民族独特的“悲”审美情趣,这优雅、含蓄且华丽的贵族文风的写作代表了日本平安时代文学的最高成就[16]。在紫式部的审美意识中,悲伤的情绪可以得到升华而形成出美的理念,这种忧郁美的审美情趣和价值取向,成为了日本文化的“悲”情绪之源。

(四)其它方面的“悲”

除了文学、音乐、戏剧之外,日本“悲”文化的审美情趣同样也表现在日本的建筑及染织纹样上。在色彩上,灰色适合表达悲哀的心理特征,日本建筑师对灰色的喜爱是任何地域的建筑师都无法比拟的,甚至日本有自己传统文化意义上的灰——利休灰[17]。日本除了传统建筑中的色彩是灰色以外,当代建筑,依然大量的用灰色来演绎,其文化深处的那份对自然生命轮回的感悟,即那份“悲”文化。而日本的染织纹样同样也反映了日本“悲”文化这一重要审美内涵。日本传统织物的质感是雅致与精巧,但那只是表面形态,透过现象看本质,日本传统染织纹样作为其艺术表现形式之一,能够反映了这个民族特有的文化内涵。纹样通常被认为是文化的象征与代表,反映人类生活方式及审美观念的发展,日本传统染织纹样亦是如此,它所表现的内涵正是我们反复强调的“悲”文化,即染织纹样通过自然的物象,用含蓄且细腻的线条、简单而优雅的布局及清淡且微凉的色调,来展示自然生命美丽的那份孤独与寂寞感[18]。

日本“悲”文化审美是日本精神审美的核心。因而,不论是对其来源探究,还是对其在当今日本社会、生活中的表现,对日本文化研究来说都是很重要的研究内容,对于正确认识当代日本文化、正确把握日本作品的精神内涵都能起到关键作用。本文只是从几个较明显的方面进行了阐述及研究,能力有限,并不深入。在此抛砖引玉,愿与大家共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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