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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偓若干诗歌系年考

2013-04-06吴在庆

关键词:诗题天佑学士

吴在庆

(厦门大学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5)

【艺文寻珠】

韩偓若干诗歌系年考

吴在庆

(厦门大学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5)

晚唐著名诗人韩偓的不少诗歌如《代小玉家为蕃骑所虏后寄故集贤裴公相国》、《中秋寄杨学士》、《洞庭玩月》等尚未有系年或系年有所不一,这就影响我们对他生平行迹以及其诗歌创作的解读与把握。本文即考辨若干首韩偓诗歌的作年。

韩偓;《洞庭玩月》;诗歌;作年考辨

晚唐著名诗人韩偓的诗作见于《全唐诗》卷六八○至六八三,凡四卷(以下提及韩偓诗均见此)。[1]其中有些诗作诗题下有小注标明其作年,而不少诗作则无作年小注,故近代以来的诸家韩偓年谱、传记在考证这些无作年小注的诗歌上下了不少功夫,厘清了其中一些诗作的创作年代,使我们能更为准确地了解该诗歌的创作背景,从而更为准确地解读这些诗作,了解诗人的行踪。不过,仍有相当部分诗作未能考出其创作年代,有的诗作虽然有了新的系年,但因各种原因仍然颇有存疑未确之处。这也就多少影响了对韩偓生平事迹的了解,对其诗歌的内容难以准确地把握,从而也影响了对其诗歌创作发展轨迹的厘清。有鉴于此,本文对其若干诗歌的作年予以考辨。

韩偓有《代小玉家为蕃骑所虏后寄故集贤裴公相国》诗(本文所引韩偓诗均见《全唐诗》,不具注),全诗云“动天金鼓逼神州,惜别无心学坠楼。不得回眸辞傅粉,便须含泪对残秋。折钗伴妾埋青冢,半镜随郎葬杜邮。唯有此宵魂梦里,殷勤相觅凤池头。”此诗末句的“相”,原作“见”,韩偓集其他版本如《玉山樵人集》附《香奁集》本、屈大均手抄《香奁集》等多种版本均作“相”,今即据改。

此诗诸家年谱、传记均未见系年,盖此诗在韩偓《香奁集》中,而《香奁集》中绝大多数诗歌均难于系年。且本诗也因受诗题中“裴相公”所困扰,故不易考清其创作年代。对于诗题中的“裴相公”,《韩偓诗注》以为“即裴贽。裴贽,字敬臣。咸通十三年登进士第,曾拜中书侍郎,兼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故诗人称其为相公。昭宗幸凤翔,为大明宫留守。天复三年,罢为左仆射。天佑二年,以司空致仕。时朱全忠将篡唐,贬贽为青州司户参军,旋被杀。事详《新唐书》卷一八二《裴坦传》附”。[2]394《韩偓诗注》据《新唐书·裴坦传》附上对裴贽生平的介绍是可信的,但问题在于如果诗题的“裴相公”无误,则以裴贽之生平来解释此诗,则有窒碍难通之处。据《旧唐书·昭宗纪》,裴贽光化三年(公元900年)九月“为中书侍郎,兼刑部尚书、同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3]769又据《旧唐书·哀帝纪》,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六月,“特进、守司空致仕、上柱国、河东县开国公(裴贽)……责授青州司户”。[3]796据此,裴贽被杀约在天佑二年六月稍后。诗题谓“故集贤裴公相国”,则诗约作于裴贽被杀的天佑二年六月后,然此时韩偓已贬官流寓于江西,因此此时韩偓恐不能代小玉赋诗;且以裴贽生平核之于此诗,亦多有不合之处,故前人即有疑诗题有误者。清人吴乔《围炉诗话》卷一即谓:“又其《香奁》诗有云:‘动天金鼓逼神州,惜别无心学堕楼。不得回眸辞傅粉,更须含涙对残秋。折钗伴妾眠青冢,半镜随郎葬杜邮。惟有此宵魂梦里,殷勤相觅凤池头。’观其起句及‘杜邮’、‘凤池’,当是李茂贞兵逼京城,昭宗赐杜让能死,代其姬人之作。‘残秋’对‘傅粉’,似乎趁韵,然其事在景福二年九十月间,正是残秋也。而题绝不相类,将讳之,抑传写误也。让能之死可悯,致尧于此,宜有诗以哀惜之也。”[4]吴乔疑此诗诗题有误,并疑题中之“裴公”为杜让能传写之误或有意讳之而为,这一见解是值得注意的。现有的诸家年谱之所以未提及吴乔之说,不知何故。我们试以杜让能之生平所历解读此诗,看看是否符合此诗所咏情事。

题中的“蕃骑”应是指西北外族之骑兵,即李克用所率沙陀军队。首句“动天金鼓逼神州”乃指蕃军进攻唐首都长安,据当时局势,应指李克用所率沙陀军入长安事。据《旧唐书·僖宗纪》,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十二月“神策军溃败,遂入京师肆掠。乙亥,沙陀逼京师,田令孜奉僖宗出幸凤翔。初黄巢据京师……贼平之后,令京兆尹王徽经年补葺,仅复安堵。至是,乱兵复焚,宫阙萧条,鞠为茂草矣”。[3]722又杜让能传见《旧唐书》卷一七七、《新唐书》卷九十六。据《旧唐书·僖宗纪》及杜让能本传,光启元年十二月,“神策军溃败,遂入京师肆掠”,李克用率“沙陀逼京师,田令孜奉僖宗出幸凤翔”。[3]722“是夜,(杜)让能宿直禁中,闻难作,步出从驾。出城十余里,得遗马一匹,无羁勒,以绅束首而乘之。驾在凤翔,朱玫兵遽至,僖宗急幸宝鸡,近臣唯让能独从……至襃中,加金紫光禄大夫,改兵部侍郎,同平章事……京师平,拜特进、中书侍郎,兼兵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进封襄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景福二年)九月,(李)茂贞出军逆战,王师败于盩厔。岐兵乘胜至三桥,让能奏曰:‘臣固预言之矣。请归罪于臣,可以纾难。’上涕下不能已,曰:‘与卿诀矣。’即日贬为雷州司户。茂贞在临皋驿,请诛让能,寻赐死,时年五十三。驾自石门还京,念让能之寃,追赠太师。”[3]4612-4615又据《旧唐书·昭宗纪》,景福二年“十月乙未,赐杜让能自尽,其弟户部侍郎弘徽坐让能赐死”。[3]750据此,则杜让能之经历与本诗中所言集贤相国以及诗中所赋符合;且光启元年十二月番骑入长安时,杜让能是夜随僖宗出幸,则当小玉被番骑虏获时,杜让能已随僖宗出幸,正是小玉“不得回眸辞傅粉”时。

又杜让能被贬,随后被杀乃在景福二年九、十月间,与诗中“含泪对残秋”所暗指之集贤相国被贬杀之时节合,而裴贽被杀于六月,与“残秋”时节不符。且杜让能乃京兆人,其当归葬京兆之祖坟,与诗中所言“半镜随郎葬杜邮”之地望亦合,①杜邮,又名杜邮亭,古地名,在京兆府咸阳,即今陕西省咸阳市东。战国属秦。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渭水三》:“渭水北有杜邮亭,去咸阳十七里,今名孝里亭,中有白起祠。”据《史记·白起列传》,秦昭王赐白起剑,令其自杀于此。诗中之“葬杜邮”,除以白起被逼自杀喻指集贤相国被杀外,尚有指其归葬之地意。而裴贽非京兆人,与此“杜邮”地望不合。故此诗诗题之“故集贤裴公相国”乃“故集贤杜公相国”之误。倘上所考不误,则此诗最早乃作于昭宗景福二年十月杜让能死后之冬日,亦即约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冬。其时韩偓任官朝中,清楚杜让能之遭遇,故哀怜之而赋此诗。

韩偓又有《中秋寄杨学士》诗,云:“鳞差甲子渐衰迟,依旧年年困乱离。八月夜长乡思切,鬓边添得几茎丝。”此诗诗题《玉山樵人集》本、胡震亨《唐音统签》本《韩偓集》里均作“中秋永夕奉寄杨学士兄弟”。

此诗之作年诸家所记有三种说法:孙克宽《韩偓简谱》记在开平二年,谓“吴注此唐未亡时诗,学士凝式也”;[5]97缪荃孙《韩翰林诗谱略》、邓小军《韩偓年谱》则系于开平四年,岑仲勉《唐人行第录·唐集质疑》于天佑七年(即后梁开平四年)亦记此诗;陈继龙《韩偓诗注》则谓“作于唐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杨学士指杨凝式……韩公与杨凝式交谊甚厚,其手简谓:‘杨学士兄弟来此消梨子,两日前已寻得花时。’”[2]151按,诸家所系年不同,其原因多与杨学士为何人看法有异所致。吴汝纶于此诗下注“杨学士当是杨凝式,此唐未亡时作”。[6]45(《韩偓诗注》盖从之)按,谓此杨学士为杨凝式,实误。据《旧五代史》卷一二八《杨凝式传》注引《凝式年谱》云:“唐咸通十四年癸巳,凝式是年生,故题识多自称癸巳人。”[7]1682按咸通十四年癸巳为公元873年。又《旧五代史》本传记其“唐昭宗朝,登进士第……梁开平中,为殿中侍御史、礼部员外郎、三川守,齐王张宗奭见而嘉之,请以本官充留守巡官。梁相赵光裔素重其才(陈尚君《旧五代史新辑会证·杨凝式传》谓“梁时赵光裔未尝拜相,疑系赵光逢之误”,所说是),奏为集贤殿直学士,改为考功员外郎。唐同光初,授比部郎中、知制诰”。[7]1683据此所载杨凝式历官,其为集贤殿直学士在后唐同光初(公元923年)前数年,即约在后梁末帝贞明(公元916-921年)中,约公元919年左右。韩偓生于唐武宗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则至此时韩偓已经78岁左右,而杨凝式年47左右。韩偓素恶后梁政权,是时恐未必与身为后梁朝官、且年龄小自己30岁左右之杨凝式在闽中有来往。且以此诗“鳞差甲子渐衰迟”、“鬓边添得几茎丝”考之,谓“渐衰迟”等,亦与韩偓此时年已近八十之“衰迟”状态不符,故以为杨学士为杨凝式不可信。

那么此杨学士兄弟指谁呢?《增订注释全唐诗·韩偓集》以为“指杨赞禹、杨赞图”。[8]1108岑仲勉《唐人行第录·唐集质疑·韩偓南依记》于天佑七年(即后梁开平四年庚午)下谓韩偓“其《中秋寄杨学士》诗,一作《中秋永夕奉寄杨学士兄弟》,余谓杨学士赞图也。新表,承休、杨堪之子,虞卿之孙,与赞图为从昆,故曰学士兄弟也;《全文》八二九《手简帖》,‘杨学士兄弟来此’,亦同。”[9]陶敏《全唐诗人名汇考》则谓“杨学士兄弟,谓杨赞图、杨承休兄弟。《全唐文》卷八二五黄滔《丈六金身碑》:‘我公粤天佑三年丙寅秋七月乙卯,铸金铜像一丈有六尺之高……其明年正月十有八日乙未,设二十万人斋……座客有右常侍陇西李公洵、翰林承旨制诰兵部侍郎昌黎韩公偓……刑部员外郎弘农杨公承休、弘文馆直学士弘农杨公赞图……皆……谓安莫安于闽越,诚莫诚于我公,依刘表,起襄汉,其地也,交辙及馆。’杨赞图乃杨知退子,承休乃杨堪子,均杨虞卿孙,见《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一下》杨氏越公房。”[10]据上所考,谓杨学士兄弟为杨赞图兄弟可信。至于杨学士兄弟是指杨赞禹、杨赞图;或杨赞图、杨承休,则以杨赞图、杨承休为较可信。据韩偓《手简帖》“杨学士兄弟来此”,知此杨氏兄弟乃皆来闽者,而杨赞图、杨承休兄弟于唐将亡时即来闽,并与韩偓一起出席天佑四年春佛斋会。而杨赞禹是否来寓闽,未见文献记载,故难于确定其是否来闽与韩偓往还。

至于此诗之作年,《韩偓简谱》据“吴注此唐未亡时诗,学士凝式也”而记在开平二年,不可信。盖杨学士非杨凝式,且开平二年唐已亡,不可谓“唐未亡时诗”。又《韩偓诗注》系此诗于天复二年亦误,其误之由除了上所述将杨学士误作杨凝式之外,亦与其误解“鳞差甲子渐衰迟”句意直接相关。其注释“鳞差”句云:“这里诗人谓自己行年六十,犹如鱼鳞排列,斑斑可见。甲子,古代以天干地支相配纪年,一甲子正好60年。如超过60岁称‘年逾花甲’。天复二年,诗人六十有一岁。此举其整数而已。”[2]151按,此处“甲子”并非指韩偓年纪为“一甲子”(指六十岁),乃代指岁月年光而言。此处甲子乃泛指岁月、光阴。如唐杜甫《春归》诗“别来频甲子,倏忽又春华。”元谷子敬《城南柳》第一折:“叹人间甲子须臾,眨眼间白石已烂。”明高启《樵》诗:“逢仙休看弈,甲子易骎骎。”上举三例“甲子”皆为岁月、光阴之意。故《韩偓诗注》以“甲子”指韩偓年岁,并以此系此诗于天复二年,实误。

此诗之作年诚如《韩翰林诗谱略》、《韩偓年谱》所系之开平四年,然两书惜均未具体说明系年之依据。今重新为之考述如下。

此诗以及其前后数诗在《全唐诗·韩偓集》中大致是按时间前后排列的,此诗之前一首为《桃林场客舍之前有池半亩木槿栉比阏水遮山因命仆夫运斤梳沐豁然清朗复覩太虚因作五言八韵以记之》诗,《唐音统签》本《韩偓集》此诗题下有小注:“庚午”,亦即谓作于后梁开平四年庚午(公元910年)。其后一首为《寄禅师》,此诗《韩翰林诗谱略》、《唐韩学士偓年谱》、《韩偓年谱》、《韩偓诗注》等均系于后梁开平四年,时韩偓在桃林场。上引诸书所系年是。故排列于两诗之间的《中秋寄杨学士》诗当亦开平四年中秋诗人在桃林场时之作。是年诗人69岁,可谓“鳞差甲子渐衰迟”、“鬓边添得几茎丝”了。

韩偓又有《夏课成感怀》诗:“别离终日心忉忉,五湖烟波归梦劳。凄凉身事夏课毕,濩落生涯秋风高。居世无媒多困踬,昔贤因此亦号咷。谁怜愁苦多衰改,未到潘年有二毛。”此诗徐复观先生以为非韩偓诗,认为“《夏课成感怀》中有‘未到潘年有二毛’之句,潘安仁《秋兴赋》‘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则此诗是三十二岁以前所作的。但起首两句‘别离终日思忉忉,五湖烟波归梦劳’,这决非籍居万年(长安)人的口气,则这首诗也不是韩偓的”。[11]281按,所说未谛。韩偓虽为长安人,然其为科举考试而做“夏课”,非必于长安不可,或因各种原因而于长安外(如五湖一带)为此“夏课”。

《韩偓年谱》系此诗于大中十二年,谓“偓青年时期曾游江南。父瞻任睦州刺史,偓盖从父至游江南。《翰林集》中《夏课成感怀》(首联云“别离终日心忉忉,五湖烟波归梦劳”)、《游江南水陆院》、《江南送别》等诗,为游江南时所作。姑系于此”。[12]韩偓确实在“未到潘年”时有江南之行,然将《夏课成感怀》等诗姑系于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时韩偓十七岁,似过早。盖此诗有“谁怜愁苦多衰改,未到潘年有二毛”句,且有“凄凉身事”、“居世无媒多困踬”等历经觅举苦难之语,此当非其时其父正任睦州刺史的十七岁左右年轻举子之语,故此数诗也非韩偓随从其父韩瞻任睦州刺史时之作。

《韩偓诗注》谓此诗“作于唐懿宗咸通十四年(公元873年)”。[2]262其《韩偓事迹考略·韩偓生平简表》于咸通十四年亦谓“三十二岁。作《夏课成感怀》,中有‘未到潘年有二毛’之句。潘岳三十二岁,始见二毛”。[13]204按,所系亦稍晚。其诗既谓“未到潘年”,则其时韩偓行年尚未到三十二。韩偓生于唐武宗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则其年三十二为咸通十四年,“未到潘年”,则最多为三十一岁,时乃咸通十三年(公元872年),则此诗之系年应约于咸通十三年。诗有“濩落生涯秋风高”句,则乃此年秋之作。其集中游江南诸作,亦多有约作于是年者,如《再止庙居》、《游江南水陆院》、《江南送别》、《洞庭玩月》等诗皆是。今将上举诸诗之作年简略考述如下。

韩偓《再止庙居》诗云:“去值秋风来值春,前时今日共销魂。颓垣古柏疑山观,高柳鸣鸦似水村。菜甲未齐初出叶,树阴方合掩重门。幽深冻馁皆推分,静者还应为讨论。”此诗《韩偓诗注》以为“作于唐昭宣帝天佑三年(公元906年)。再止,第二次栖居。庙居,犹庙宇,此庙居究在何处,不得而知”。[2]269按,此系年未言何据,故所系年不可信。考此诗题为《再止庙居》,又有“去值秋风来值春,前时今日共销魂”句,据此可知韩偓前后两次经过此庙居,上一次(即“去”)在秋季,后一次(即“来”)在春日。诗又有“颓垣古柏疑山观”、“幽深冻馁皆推分”等句,与韩偓去年十二年秋所作《过临淮故里》诗中之“交游昔岁已凋零,第宅今来亦变更。旧庙荒凉时飨絶,诸孙饥冻一官成”等句,其中颇有相关联之处,故两诗中之庙为临淮王郭子仪在临淮之庙(详见下考)。以此两诗盖乃咸通后期游江南一带,前后年两次路过临淮郭子仪旧庙之作。《过临淮故里》乃约咸通十二年秋之作,而此诗乃次年春再经过所咏,则盖约作于咸通十三年春。

《游江南水陆院》诗云:“早于喧杂是深仇,犹恐行藏坠俗流。高寺懒为携酒去,名山长恨送人游。关河见月空垂泪,风雨看花欲白头。除却祖师心法外,浮生何处不堪愁。”此诗亦作于江南,且据“风雨看花欲白头”句,知乃作于春时。诗之作年《韩偓简谱·年谱后记》云:“考致尧集中有《游江南水陆院》,及江南风物之诗,似系广明乱前所作,岂(韩)瞻亦曾官江南?”[5]103所疑作于“广明乱前”可确定,但可惜未考定具体时间,失之过泛。按,现在唯知韩偓平生游江南五湖(指太湖等)一带仅上诗所考的咸通后期一次,则此诗盖作于咸通十三年春。《韩偓事迹考略》系于咸通十二年,未谛。

又韩偓《江南送别》诗云:“江南行止忽相逢,江馆棠梨叶正红。一笑共嗟成往事,半酣相顾似衰翁。关山月皎清风起,送别人归野渡空。大抵多情应易老,不堪岐路数西东。”《韩偓诗注》谓此诗“作于唐懿宗咸通十三年。诗人畅游江南,适逢故人,匆匆相聚,匆匆离别”。[2]265然同人后来出版的《韩偓事迹考略·韩偓生平简表》则改系此诗于咸通十二年。[13]204按,据前考韩偓《夏课成感怀》诗乃作于江南,时间约在咸通十三年秋。此诗亦在江南作,且诗有“江馆棠梨叶正红”句,乃秋日景色,故此诗即约作于咸通十三年秋。

韩偓《洞庭玩月》诗云:“洞庭湖上清秋月,月皎湖宽万顷霜。玉碗深沈潭底白,金杯细碎浪头光。寒惊乌鹊离巢噪,冷射蛟螭换窟藏。更忆瑶台逢此夜,水晶宫殿挹琼浆。”此诗之作年诸家所说不一。吴汝纶于诗题后评注谓“此在湖南时作,唐未亡也”,[6]43然未系具体年月。陈敦贞《唐韩学士偓年谱》则先后系《出官经硖石县》、《江行》、《汉江行次》、《过汉口》、《洞庭玩月》、《赠隐逸》、《雪中过重湖》等诗于天复三年。[14]《韩偓诗注》所系同,以为此诗“作于唐昭宗天复三年初秋,是年诗人在湖南洞庭湖边”。[2]145而缪荃孙《韩翰林诗谱略》于天佑元年谓“偓在湖南长沙,五月复至醴陵县”,[15]此下即系该年诗,先后为《过汉口》、《汉江行次》、《洞庭玩月》等等诗作。《增订注释全唐诗·韩偓集》亦谓“此诗当作于天佑元年秋流寓湖南时”。[8]1107按,作于天复三年和天佑元年两说均不可信。据此诗“洞庭湖上清秋月”句,知此诗作时乃秋季。今考韩偓天复三年二月贬官濮州后至天佑元年入湖南后经历,未见其秋日在湖南洞庭湖之行迹。据邓小军《韩偓年谱》,其虽未为此诗系年,但据其所考,韩偓天复三年尚未入湖南。天佑元年初后先后作《江行》、《过汉口》、《汉江行次》、《雪中过重湖信笔偶题》诸诗。《韩偓年谱》这一考述是可信的。今考《雪中过重湖信笔偶题》诗诗题有“雪中”,诗中有“水国春寒向晚多”句,据此知韩偓天佑元年初春已在湖南洞庭湖。又据韩偓《甲子岁夏五月自长沙抵醴陵贵就深僻以便疏慵……》诗,知天佑元年五月(即甲子岁夏五月)韩偓已经由长沙至醴陵。此后韩偓寓居醴陵久之,至天佑二年春夏间方至江西袁州。故自天复三年至天佑二年韩偓并无秋日在湖南洞庭湖之经历。且诗题谓“洞庭玩月”,其于初贬官不久,倘若果真经湖南洞庭湖,亦恐无“玩月”之心情。可见此《洞庭玩月》诗盖非韩偓在天复三年或天佑元年所作。

今考诗题之“洞庭”,或诗中之“洞庭湖”,亦非必指湖南境内之洞庭湖,亦有指在江苏太湖者。考唐陆龟蒙、皮日休在苏州均有咏及此洞庭、洞庭湖之作。如陆龟蒙《木兰堂》:“洞庭波浪渺无津,日日征帆送远人。”[1]7210《圣姑庙》:“渺渺洞庭水,盈盈芳屿神。因知古佳丽,不独湘夫人。”[1]7124陆龟蒙《明月湾》:“昔闻明月观,祗伤荒野基。今逢明月湾,不值三五时。择此二明月,洞庭最看奇。”[1]7122皮日休《江南书情二十韵寄秘阁韦校书贻之商洛宋先辈垂文二同年》:“黙坐看山困,清斋饮水严。藓生天竺屐,烟坏洞庭帆。”[1]7064可见晚唐时亦称苏州太湖为洞庭。此称至清代亦然。黄景仁《两当轩集》卷二即有《洞庭行赠别王大归包山》诗,诗题下注云“太湖亦名洞庭,而太湖之包山暨洞庭之君山”。[16]故今人史为乐主编之《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洞庭湖”条除记载湖南之洞庭湖外,又云:“即今江苏太湖。晋左思《吴都赋》:‘指包山而为期,集洞庭而淹留。’《文选》注引王逸曰:‘太湖在秣陵东。湖中有包山,山中有如石室,俗谓洞庭。’”[17]可见韩偓此诗之“洞庭”未必指湖南之洞庭湖,倒可能指江苏太湖而言。那么,韩偓有否中秋时节经苏州之太湖的可能呢?据前考韩偓咸通十三年春有《游江南水陆院》,是年秋有《江南送别》诗。又韩偓亦有《吴郡怀古》诗,首二句云“主暗臣忠枉就刑,遂教强国醉中倾”,乃咏春秋吴国夫差事。此诗亦作于咸通十三年韩偓游江南时。可见韩偓到过吴郡,即今苏州,且其时他尚未入仕而游江南,其游苏州太湖,遇见湖光水色之美景,故有欣赏烟霞风月之《洞庭玩月》之作。如此可定韩偓此《洞庭玩月》非作于湖南,乃作于咸通十三年秋其游江南吴郡时。

韩偓有《离家》诗云:“八月初长夜,千山第一程。款颜唯有梦,怨泣却无声。祖席诸宾散,空郊匹马行。自怜非达识,局促为浮名。”此诗《韩偓诗注》谓“作于唐懿宗咸通十三年”。[2]284按,据其于《江南送别》、《游江南水陆院》等诗诗下注,以为咸通十三年韩偓有江南之游,则其乃将此诗看作离家游江南时作。按,上所说可参。然据我们前文《夏课成感怀》所考,韩偓在江南赋此《夏课成感怀》诗乃在咸通十三年秋,而同年春在江南已有《江南送别》、《游江南水陆院》等诗作。今《离家》诗有“八月初长夜,千山第一程”句,则其初离家远游乃在秋八月,其咏《离家》诗之时间,当是咸通十三年春咏《江南送别》等诗之前一年八月,即咸通十二年八月。

韩偓《过临淮故里》诗云:“交游昔岁已凋零,第宅今来亦变更。旧庙荒凉时飨絶,诸孙饥冻一官成。五湖竟负他年志,百战空垂异代名。荣盛几何流落久,遣人襟抱薄浮生。”

此诗徐复观于《中国文学论集·韩偓诗与香奁集论考》中认为非韩偓诗,云:“《江南送别》、《过临淮故里》、《吴郡怀古》、《游江南水陆院》这一类的诗,可断言其非出于韩偓。”[11]280按徐先生此说不可信,《韩偓诗注》虽未提及徐先生之说,然认为是韩偓诗,并谓“写作年代不详,估计为中年之作”。[2]225诸年谱、传记亦未见系年。按,此诗确为韩偓诗,而其作年也大致可考。诗题中之临淮指唐代临淮郡王李光弼。以其封临淮郡王,故称。李光弼,传见《旧唐书》卷一一○、《新唐书》卷一三六。《旧传》云:“李光弼,营州柳城人……宝应元年,进封临淮王,赐铁卷,图形凌烟阁。”[3]3301-3310《新传》云:“宝应元年,进封临淮郡王……广德元年,遂禽晁,浙东平。诏赠实封户二千,与一子三品阶,赐铁卷,名藏太庙,图形凌烟阁。”[18]诗题中的“临淮故里”,指李光弼封王号的临淮郡。其地乃唐天宝元年改泗州置,治所在临淮县,即今江苏省盱眙县西北。韩偓因路过此地,见临淮王李光弼旧庙荒废之景象,遂感而成是诗。

那么韩偓何时路过李光弼的这一旧庙呢?上面我们考知韩偓约于咸通十二年秋八月离家往游江南,咸通十三年春已在江南吴郡苏州一带,一直至十三年秋尚在江南。韩偓此次从长安家乡前往江南是可以路过临淮的,那么他是前往时路过咏诗还是翌年咸通十三年路过赋此诗呢?前文我们据韩偓《再止庙居》诗“去值秋风来值春,前时今日共销魂”等诗句,并联系本诗考定韩偓本诗乃咸通十二年秋时离家往江南路过临淮之作,故有明年春《再止庙居》诗的“去值秋风来值春”句,这也就与他咸通十二年秋八月首途往江南之时季相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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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search on the Dates of Several Hanwo’s Poems

WU Zai-qing

(Chinese Department,Xiamen University,Xiamen 361005,China)

Hanwo was a renowned poet in late Tang Dynasty,quite a few poems of whom are,up to now,either undated or dated inconsistently,such as“A Poem to the Exprime Minister Peion Behalf of Xiaoyu”,“A Lady Captured by the Barbarians”,“To Scholar Yang in Mid-autumn”,and“Admiring the Moon on Dongting Lake”,which would affect proper interpretation and comprehension of Hanwo’s works as well as his biography.This thesis is a textual study to explore the dates of the poems.

Hanwo;“Admiring the Moon on Dongting Lake”;poems;textual research on the dates of works

I207.22

:A

:1672-3910(2013)02-0051-06

2012-12-12

教育部高校古委会项目(教古字[2009]090号)

吴在庆(1946-),男,福建厦门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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