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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伟大的鲁迅和鲁迅的伟大

2013-04-06刘中树

关键词:国民性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

刘中树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 长春130012)

鲁迅:一个穿越时空的话题

这里辑录的三篇风格各异的论文,代表着三代鲁迅研究者的三种风格。刘中树先生作为长者,视野开阔、沉敛稳健、厚积薄发,其文依据鲁迅人生、思想和文学创作的发展线索,以切实丰富的史实塑造了一个为人生的文学家、立人和改造国民性的思想家、人格崇高的革命家的鲁迅形象,在目前鲁迅研究的众声喧哗中,对于我们认识鲁迅的“全人”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何锡章教授作为50后的鲁迅研究者,眼光深邃,思辨俊爽,其文从哲学的层面言简意赅地分析了鲁迅“动态本位”的“人性理想”的哲理性和历史与现实的价值,意味深厚,启人思考。孙淑芳博士作为70后的鲁迅研究者,才气横溢,思维敏捷,其跨艺术的鲁迅小说的研究论文,从非小说的角度,对鲁迅小说成功塑造人物形象的戏剧性因素条分缕析,无疑在既往鲁迅小说研究的基础上,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提供了一种新的跨艺术研究的思路。

(特约主持人:许祖华)

鲁迅其人、其文已成为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永久的话题,一个穿越历史时空的话题。从20世纪20年代初至21世纪的当下,人们一直都在探究言说鲁迅的思想、创作及其历史与现实意义,众说纷纭,褒贬不一。贬,主要来自对鲁迅的误读、误解,当然也有恶意的攻击和政治势力的打压;褒,有公允的评价、赞誉,也有过誉的“神化”之辞。这是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上一个复杂的现象:在新中国成立之前,革命的左翼的思想文化阵营在高度评价鲁迅的同时,也有过论争、批评和误解的攻击;自由主义的思想文化阵营在批评甚至诋毁鲁迅的喧嚣中,不时也有对鲁迅文学创作成就的肯定;军阀政府、国民党政权对鲁迅极尽打压之能事,而国民党浙江省党部对鲁迅的通缉令,直到鲁迅逝世也没有撤销。新中国成立后,在认定鲁迅是“三家”(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英勇的旗手”、“文化革命的主将”、“民族英雄”、“新文化的方向”、“文化革命的伟人”的同时,也有人出于政治目的“神化”鲁迅,把鲁迅作为他们利用的万能工具;在改革开放的新时期,由于某些人对鲁迅的“妄评”,又掀起了一个如何准确地认识、理解、评价鲁迅的论争热潮。如何解读真实的鲁迅,仍然是当代人们关注的热点问题。走进鲁迅、理解鲁迅、认知真实的鲁迅,对鲁迅的思想和创作作出科学的历史评价,传承创新,以丰富、发展、繁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无疑已成为当代鲁迅研究的时代课题。

人类社会的历史事件、历史运动进程表明,历史人物的具体实践活动,都是与一定历史时代的要求,一定历史时代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活动和思潮密切相关的;是由历史人物对一定的历史时代要求和一定历史时代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精神的认识、理解所支配的。这认识和理解就反映着历史人物的史识,历史人物的史识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他的历史行为和历史作用。当然历史人物的史识在具体的历史实践活动中也会有更新、充实和深化。研究者翔实地发掘占有史料,科学地梳理、辨析和理解史实,准确地认识、掌握历史人物的史实,才能科学地阐释和评价历史人物的历史活动。鲁迅在谈到研究文学或作家时,总是提醒人们要“知人论世”,他以“选本”为例说:“不过倘若研究文学或某一作家,所谓‘知人论世’,那么足以应用的选本就很难得。眼光愈锐利,见识愈深广,选本固然愈准确,但可惜的是大抵眼光如豆,抹杀了作者真相的居多,这才是一个‘文人浩劫’。”[1]鲁迅在这里强调的是研究者应以锐利的眼光和深广的识见“知人论世”。我们的鲁迅研究也应基于这种认识,从鲁迅活动的历史时代,全面深入地研究把握由鲁迅的世界观、人生体验、学识才能、学术品格、理论基础和思维方式等诸多因素融会贯通而形成的鲁迅的史识,以此考究阐释、理解认识鲁迅历史活动、历史行为的史实,从而走进真实的鲁迅,对鲁迅作出科学、公允的历史评价,传承创新鲁迅宝贵的思想文化遗产。

纵观鲁迅一生的人生经历、历史活动,考察他的思想和创作发展历程,我们从他的社会历史发展观、为人生的改良人生和改造社会的使命感与社会革命活动,改造国民性、“立人”的民族复兴的蓝图与目标,为人生、改良人生的文学创作“主见”,辉煌的文学创作成就,以及独立自主、爱憎分明、不妥协的斗争精神、自我解剖的人生体验的崇高人格,对待民族传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拿来主义”主张,是可以找到和走进作为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的鲁迅的。

一 辉煌的人生历程与思想历程

“通过实践而发现真理,又通过实践而证实真理和发展真理。从感性认识而能动地发展到理性认识,又从理性认识而能动地指导革命实践,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到了高一级的程度”[2]的唯物辩证的认识规律,对我们准确地揭示鲁迅思想发展的深刻的历史内容,理解认知鲁迅,具有理论方法的指导意义。

鲁迅诞生于1881年9月25日(清光绪辛巳年八月初三),卒于1936年10月19日(民国二十五年农历九月初五)。他诞生和生活的年代正是西方列强打开了中国闭关自守的大门,中国社会逐渐由封建社会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时期。生长在这个时代的鲁迅,虽然出生在士大夫家庭,却成长在这个家庭的没落阶段。随着西方列强帝国主义政治、经济、军事力量在中国的渗入,中国广大城市、农村经济的破产,鲁迅的家庭也日益中衰。鲁迅13岁时,祖父介孚公因科场案而下狱,他和弟弟避难到乡下,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被人奚落为“乞食者”。为救治父亲伯宣公的水肿病,鲁迅又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3],饱尝了侮蔑和轻视。面对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掠夺和封建制度统治的国家“二患交伐”的社会现实,以及个人生活遭遇所感受到的人民特别是农民的穷苦生活、悲惨命运,从青少年时代开始,鲁迅就深感国家的风雨飘摇、社会的动荡不安和民族的厄运、人民的苦难,后来鲁迅对中国“二患交伐”的社会现状更有了深入的考察、认识和鞭辟入里的分析。他对中国社会生民的历史和现实景象做了形象的描绘和切中本质的理论概括:“自有历史以来,中国人是一向被同族和异族屠戮,奴隶,敲掠,刑辱,压迫下来的,非人类所能忍受的痛楚,也都身受过,每一考察,真教人觉得不像活在人间。”[4]“中国历来是排着吃人的筵宴,有吃的,有被吃的。被吃的也曾吃人,正吃的也会被吃。”[5]454“任凭你爱排场的学者们怎样铺张,修史时候设些什么‘汉族发祥时代’‘汉族发达时代’‘汉族中兴时代’的好题目,好意诚然是可感的,但措辞太绕弯子了,有更其直捷了当的说法在这里——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6]213鲁迅生活的时代,中国的历史和现实就是“乱”世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治”世则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鲁迅大声疾呼,召唤青年担负起历史的使命,“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毁坏这厨房”,去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6]217。这种对中国历史和社会现实的清醒观察和切中要害的剖析,这种不妥协的彻底的改良人生改造社会的社会革命意识,是鲁迅文学创作的坚实的思想认识基础,也贯穿于鲁迅一生的社会实践活动中。

鲁迅早期的思想起支配作用的是进化论、个性解放和改造社会的爱国主义思想。进化论揭示出生物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进化的规律,提出“物竞天择”理论。人们应用这种理论认识和解释社会现象,认为既然自然界是由低级到高级进化发展的,那么人类社会也自然是进化发展的,既然自然界在“物竞天择”的法则下,只有具有高度适应能力的有机体才能生存发展,那么在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也只有不断地进步才能取得独立生存的地位和发展的机遇,于是,在马克思主义产生之前,进化论就被人们应用为认识社会和改造社会的理论。鲁迅就是通过进化论和系统的科学知识形成了自己的唯物发展的自然观和社会观,认为人类社会历史是变化发展的,发展的动力是矛盾斗争,矛盾斗争是普遍存在的,绝对的;平和为物是局部的暂时的。他在《摩罗诗力说》中写到:“平和为物,不见于人间。其强谓之平和者,不过战事方已或未始之时,外状若宁,暗流仍伏,时劫一会,动作始矣。故观之天然,则和风拂林,甘雨润物,似无不以降福祉于人世,然烈火在下,出为地囱,一旦偾兴,万有同坏。其风雨时作,特暂伏之见象,非能永劫安易,如亚当之故家也。人事亦然,衣食家室邦国之争,形现既昭,已不可以讳掩;而二土室处,亦有吸呼,于是生颢气之争,强肺者致胜。故杀机之癙,与有生偕;平和之名,等于无有。”“平和之破,人道蒸也。”[7]鲁迅批判老子的“无为而治”和儒家的“中庸之道”,以这种积极进取的斗争的哲学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在1898年(清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变法维新运动达到高潮的这一年,18岁的鲁迅选择了“走异路,逃异地”,到南京考入洋务派的江南水师学堂,第二年改入矿务铁路学堂,1902年(清光绪二十八年,壬寅),从矿务铁路学堂肄业,奔向当时中国革命者的集聚地日本,在日本先入了弘文学院,后入仙台医学专门学院学习,后又弃医从文。这期间,经历了1898年(清光绪二十八年)的戊戌变法;1900年(清光绪二十六年)的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进北京;1905年的日俄战争和俄国资产阶级革命;1905年(清光绪三十一年)孙中山组成中国同盟会,以三民主义为宗旨,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资产阶级革命派的政治纲领。鲁迅在大变动的时代浪潮中思考中国的出路,坚定选择投身于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派的革命活动中。他在宣扬反清革命的《浙江潮》《河南》等刊物上发表《人之历史》《科学史教篇》《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破恶声论》等论文和文学作品《斯巴达之魂》等,宣传科学思想,用文学燃烧起沉默的国民精神的火花,批判洋务派和资产阶级改良派的主张,宣传资产阶级革命派的革命思想政治主张,并且积极参加反清革命的具体活动。1909年(清宣统元年)8月鲁迅回国,以革命者的姿态参与了绍兴辛亥革命的胜利斗争。然而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封建帝制的统治政权,但并未完成资产阶级革命任务,资产阶级旧民主主义革命的不彻底,让鲁迅极为痛心和失望,他在《<自选集>自序》中痛切地写到:“见过辛亥革命,见过二次革命,见过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看来看去,就看得怀疑起来,于是失望,颓唐得很了。”[8]这时鲁迅对资产阶级旧民主主义革命已经失望,而新民主主义革命尚未到来,直到“五四”前夕,鲁迅经历了一段思想的寂寞。自1912年至1918年六年中,鲁迅除过写了一篇文言小说《怀旧》和几篇随感录而外,用了很多时间沉浸于研究中国古典文学、佛经,搜集整理金石拓本,从事古籍的校订、考证与辑佚的工作。鲁迅花精力于这些工作,不是消极的玩物丧志,而是针对辛亥革命后的中国社会现实,研究历史,总结经验,汲取教训,重新思索救国救民的道路,从昂扬的战斗,进入深沉的思索。正是通过这种思考,鲁迅从辛亥革命后中国现实血的教训中,认识到中国的反动势力是狡猾而顽固的,革命必须彻底,要有打落水狗的精神,作长期的坚韧的斗争,要以思想启蒙惊醒发动人民,才能实现革命的目标。也正是有了这样的思想准备,当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到来时,鲁迅便以更顽强、更坚定、更彻底的斗争精神,投身五四文化革命运动,跨入新的革命斗争行列。作为五四新文化与新文学运动的倡导者与实践者,鲁迅恪守思想启蒙、政治救亡、走向世界的“五四精神”,怀着强烈的反帝反封建传统、救国救民的深切的爱国主义情感,以其思想前卫、艺术创新、语言革新的白话新文学创作和深刻的思想文化与社会批评的檄文,推动了中国的新文化与新文学建设和中国社会变革的现代化进程。

1917年爆发俄国十月革命,1919年五四爱国政治运动揭开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序幕,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成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领导力量。在五四文化革命运动统一战线分化之后,鲁迅又经历了一段思想的苦闷与彷徨,如他所说:“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何戟独彷徨。”[9]但是鲁迅并没有放弃改造社会救国救民的追求,他与用共产主义宇宙观和社会革命论武装起来的初步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取同一步调,1919年5月,发表《随感录五十六·来了》和《随感录五十九·圣武》,赞颂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为“新世纪的曙光”,召唤人们“抬起头来”迎接她;反对胡适把《新青年》引向脱离政治的企图;支持、领导《语丝》出刊,发表批判《现代评论》派的文章;组织未名社,编辑《未名丛书》《乌合丛书》译介俄苏文学;参与批判复古主义《甲寅》派、《学衡》派的论争;声援北京女师大的学生运动,著文揭露痛斥“三·一八”惨案的元凶及其帮凶。在这个过程中,鲁迅也在调整更新自己的思想观念。青年鲁迅在日本通过日译书籍广泛地接触了进化论、尼采思想、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等理论思潮,在日本时鲁迅就曾读过日本介绍社会主义思想的著作和日译本《共产党宣言》等,随着马克思主义在中国译介的兴起,鲁迅也注意购阅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辩证法和文艺论等书籍以及革命的文艺作品,以新的理论观点分析认识现实的实践问题。在《娜拉走后怎样》的讲演中强调了个性追求与经济独立的关系;在《未有天才之前》《论“他妈的!”》《写在<坟>后面》等文章中,肯定了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在《学界的三魂》《<争自由的波浪>小引》等文章中则看到了人的阶级的分野;在《北京通信》文章和《革命时代的文学》的讲演中,鲁迅提出用斗争开辟进化的路,主张进行革命的战争。也就是在《革命时代的文学》讲演后的两天,鲁迅写了《庆祝沪宁克服的那一边》,从《少年先锋》上转引列宁的话告诫人们不要“小有胜利,便陶醉在凯歌中,肌肉松懈,忘却进击了。于是敌人便又乘隙而起。”“最后的胜利,不在高兴的人们的多少,而在永远进击的人们的多少”[10]。1927年国民党以蒋介石为首的反动集团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建立了国民党的反革命统治政权,在血的教训面前,鲁迅的进化论思路彻底轰毁,他认识到中国的“筋骨”和“脊梁”不是“状元”、“宰相”,而是历史上和现实中的“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有确信、不自欺”“前仆后继的战斗”的人[11]。阐明自己“只是原先是憎恶这熟识的本阶级,毫不可惜它的溃灭,后来又由于事实的教训,以为惟新兴的无产者才有将来,却是的确的。”[12]相信“‘新的’社会的创造者是无产阶级”[13]。他寄希望于中国的无产阶级的政党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自己的实践活动自然地融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洪流。针对国民党专制统治的内外政策及其统治下的社会败象,鲁迅选择了“投枪”和“匕首”式的杂文为主要创作文体,予以揭露批判。在1928年革命文学的论争和对“新月派”、“自由人”、“第三种人”、“论语派”、“民族主义文学”的论争批判中,鲁迅学习、运用马克思主义原理观察剖析社会问题和文艺问题,他的一些理论阐述应该说是具有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特点的。鲁迅是革命的进步的新文艺的辛勤园丁,他创办文艺刊物,扶植青年木刻运动,培育青年作家,告诫他们既要注意艺术技巧又要读社会科学书。鲁迅反对盲动的所谓革命行动,却无畏地参与和支持反帝反卖国反对国民党反动统治的斗争活动。1930年2月,他作为发起人之一参加了中国共产党支持的“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1930年3月2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在上海成立,鲁迅参加筹备工作,并在成立大会上作了《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的讲话,对当时的左翼文艺运动具有重要指导意义;1932年7月,鲁迅会晤了到上海养伤的红军将领陈赓,了解苏区人民和红军反“围剿”的胜利、苏区人民的生活和文化建设等情况;1933年1月,参加“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当选执行委员。5月13日,与宋庆龄、蔡元培等联名签署《为德国法西斯压迫民权摧残文化向德国领事馆抗议书》,并与宋、蔡等一起亲往德国驻上海领事馆递交抗议书。6月20日,鲁迅不惧国民党特务的暗杀威胁,大义凛然,到万国殡仪馆为被国民党特务暗杀的杨杏佛送殓。8月,在上海召开世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大会远东反战会议,鲁迅为名誉主席之一。1936年4月,依据自己对中国共产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理解,鲁迅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左翼文艺运动口号。6月9日,病中口授(O·V记),作《答托洛斯基派的信》,表达对中国共产党人革命事业的赞同,说:“那切切实实,足踏在地上,为着现在中国人的生存而流血奋斗者,我得引为同志,是自以为光荣的。”[14]

纵观鲁迅一生的生命历程,特别是正处于国民党统治政权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事斗争与思想文化斗争实行军事“围剿”与文化“围剿”的上海十年,鲁迅的政治倾向,他的改良人生改造社会的文学创作、社会斗争实践,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资本主义统治制度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目标和步伐是一致的,履行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任务。由此可以说,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发表的《新民主主义论》里高度评价鲁迅所说的话:“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15]就是合于实际,可以理解的了。

二 宏伟文学实践与社会实践的思想主旨

贯穿鲁迅改良人生改造社会的文学创作和社会实践活动的思想主旨是改造国民性、“立人”的思想。

改造国民性是晚清和近代中国救亡图存的热点思潮。中日甲午战争的失败、戊戌变法的被扑杀,晚清和近代中国社会的内外交困,使一些社会改革之士认识到没有广泛深入的思想启蒙唤起在封建专制政权统治下被传统的封建礼教所桎梏的民众的觉醒,无论从器物层面“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洋务新政,还是从制度层面的推行专制政体改革的变法维新,都没有根基,达不到政体改革、国家富强、民族振兴的目的。他们注意探讨“国民”意识,弘扬“国民”思想,意识到国民强,国家则强,关注国民性的检讨和改造问题。严复在《论事变之亟》一文中,就从中西文化的对比中找出中国国民性的弱点,在《原强》中提出“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以改造国民性。梁启超在《中国积弱溯源论》一文中,进一步指出中国“弊端之端”、“病源之源”是中国人不知“国家与天下之差别”、“国家与朝廷之界限”、“国家与国民之关系”,“奴性”、“愚昧”、“为我”、“好伪”、“怯懦”、“无能”成为民众的恶风丑俗[16],提出以“群”为核心思想的“新民”说。晚清的近代中国的国民性问题的讨论,基本上不出严复、梁启超提出的国民权利与义务的国民意识和国民性批判的范畴。以鲁迅为代表的中国“五四”启蒙思潮对国民性的讨论,则升华为融入政治、经济的解放和人的个性解放,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人的现代性的实现。晚清和近代中国,包括五四时期鲁迅等新文化与新文学倡导者,他们的国民性论思潮主要是受进化论的启示,也受了日本的国民性论的著作和日译的西方相关著作如羽化涩江保翻译的日文版的美国传教士史密斯的《中国人气质》的影响,但这和接受东方主义的殖民者霸权语言在思想本意上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改造国民性是救亡图存的改革者的一种思考,像辜鸿铭那样的尊孔崇儒的泥古保守主义者,倒是在美化国民性的弱点。

青年鲁迅在寻求救国救民道路过程中就在进化论、尼采思想和中国晚清与近代改造国民性启蒙思潮的影响下,形成了自己的改造国民性、“立人”的思想观念。这种思想观念伴随他改良人生改造社会终生的活动,并且随着鲁迅思想的变化发展而变化发展。

据许寿裳回忆,早在1902年鲁迅就开始思索国民性问题,他对许寿裳谈到三个相联的问题:一,怎样才是理想的人性?二,中国国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三,它的病根何在?这是关心鲁迅研究的人所熟知的。1925年,鲁迅致许广平的信里强调“此后最要紧的是改革国民性,否则,无论是专制,是共和,是什么什么,招牌虽换,货色照旧,全不行的。”[17]1936年3月4日,鲁迅致龙炳坼的信仍然在从改革国民性的角度思考中国的问题,他说:“日本国民性,的确很好,但最大的天惠,是未受蒙古之侵入;我们生于大陆,早营农业,遂历受游牧民族之害,历史上满是血痕,却竟支撑以至今日,其实是伟大的。但我们还要揭发自己的缺点,这是意在复兴,在改善……”[18]鲁迅的改造国民性思想是他终生的思考,也在随着他思想的变化发展,构成其不同层次的内涵。初始,鲁迅从民族性角度指出中国国民性最缺乏的是进取革新精神,保守、迷信、中庸,“宁蜷伏堕落而恶进取”,病根在自尊自大、崇奉老庄哲学,救治办法是尊个性、张精神,求得人格独立、个性解放。后来看到辛亥革命后社会的“旧相又显了出来”,“政象”渐渐坏下去,“坏而又坏”的现实,看到社会的阶级分野,鲁迅已不把国民视为统一的整体,从压迫者与被压迫者不同等级不同阶层的人的社会地位和心理分析国民性,指出国民性的最大弱点是“瞒和骗”,缺乏正视现实的精神:统治者,对内专横,对外柔媚;奴才们,欺弱怕强,苟且偷生;奴隶们,则是求得稳做奴隶的生活。病根在封建的军阀统治和封建礼教传统观念的毒害,“阿Q精神”就是这种国民劣根性具有普遍意义的典型概括。鲁迅这时已认识到“中国的许多人”“并不包括四万万同胞全部”[19],并且认识到精神的改造与政治制度、社会革命密切相连的关系,提出要毁坏中国这个人肉筵宴的“厨房”。后期,掌握阶级性理论的鲁迅,以阶级分析的理论方法阐述国民性问题,指出有“从奴隶生活寻出‘美’来,赞叹,抚摩,陶醉”的奴才的国民性[20]588;有“打熬着,并且不平着,挣扎着”的奴隶的国民性[20]542;有“有权时无所不为,失势时则奴性十足”的专制者的国民性[21]。鲁迅还针对那些叹中国像一盘散沙的读书人的论调指出,中国有“沙”,“但并非小民,而是大小统治者。”[22]他的改造国民性思想已升华到一个新的境界。

鲁迅的改造国民性是寄希望于新人的出现,期望在中华民族人民大众新的民族精神的土壤,滋生出集新的民族精神之精华的“新人”,超越梁启超的“新民”的“真的人”。这种“真的人”,就是摆脱封建意识、封建礼教束缚,发扬人的自由意志,具有反抗斗争、理想进取和创造革新精神的人。鲁迅认为,“尊个性而张精神”,养成“真的人”,“沙聚之邦”即可“转为人国”,“人国既建”,“乃始雄厉无前,屹然独见于天下”[23]56。这就是鲁迅的“立人”思想。

鲁迅在《文化偏至论》一文中,既肯定了西方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度越前古,凌驾亚东”,又剖析了垄断资本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偏颇、腐朽的一面。通过正反两面的分析,鲁迅从西方资本主义上升时期“久浴文化则渐悟人类之尊严,既知自我则顿识个性之价值”[23]50尊重人的个性,崇尚人的自我意识,则发展进步,而到垄断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阶段,对物质的崇奉逾度,“而主观之内面精神,乃舍置不之一省”,“于是一切诈伪罪恶,蔑弗乘之而萌,使胜灵之光,愈益就于黯淡”,则“社会憔悴,进步以停”[23]53的历史教训中,深切地认识到社会的发展进步“根底在人”。中华民族要在天地间争生存,与各国竞胜负,首要的就是“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23]57。“尊个性”、“张精神”的“立人”之道,在鲁迅的构思里,就是以科学知识养成民族的科学精神,以文艺陶冶民族的个性自主精神;“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取今复古,别立新宗”[23]56。“取今”,即向外吸收新的思潮,以不落后于世界;“复古”,即向内继承中华传统文化的优秀成分,葆有中华民族固有血脉之精华,以光大中华民族固有的生命意识、生命创造力。鲁迅的“立人”思想、个性主义也受尼采的“尊个人,非物质”“超人”思想的影响。鲁迅对尼采思想的了解与吸纳,主要也是通过日本的译介,他接受尼采的扩张生命意志的个性意识,却不同于尼采的对待民众的态度,呼唤“天才”、“杰士”的出现,来唤起民众的觉醒。鲁迅总是与时俱进,随着时代前进的,他的“立人”思想也在随着他的思想的变化发展,形成其不同层次的内涵。如果说早期鲁迅提出的“立人”还是一个思想观念,是一个个性主义理想目标,那么后期鲁迅则从历史上“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和现实中“有确信,不自欺”“前仆后继的战斗”的人的精神光辉看到了“真的人”,有了“立人”的具体真实的目标,并且把人的精神的改造和社会的改造都视为“立人”的不可缺少的方面,寄希望于人民大众,相信“惟新兴的无产者才有将来”。鲁迅关于改造国民性、“立人”思想的社会解析、哲学思考和理论阐释,是鲁迅留给我们的宝贵思想文化遗产,对我们今天的弘扬人文精神和民族复兴大业具有现实的启示意义。

三 彪炳史册的文学成就

思想家、革命家的鲁迅,首先是作为文学家而展现的。作为文学家的鲁迅,他自1903年写七言绝句《自题小像》至1936年10月17日临终前两天写《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留下了700余万字的文学作品、学术著作和译作,加上日记和书信,留给人们的文字则在千万字以上。其中,小说集3本,33篇;杂文集16本,700多篇;散文诗1本,23篇;回忆散文1本,10篇;诗歌70多首;辑录校勘中国古典文学作品集5部,写作中国文学史论著2部;译介了10余个国家的作家作品和文艺论著;书信50余封,以及1912年至1936年期间的日记。鲁迅及其创作产生了广泛的世界影响,被世界所关注,他的创作丰富了世界文学宝库。这些都是作为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的鲁迅生命实绩的具体、真切的反映,记录了中国社会变革和思想文化发展的历史一页。

在中国新文学发生发展史上,鲁迅的历史贡献、历史作用是无以代替的。在中国新文学的诞生期,鲁迅是五四文化新军的“最英勇的旗手”;在中国新文化发展史上,“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是鲁迅首先创作了被认可的新的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并一发而不可收创作辑成《呐喊》《彷徨》《故事新编》小说集,以其深邃的思想内容和新颖的艺术形式,奠定了中国新文学小说创作的基础;是鲁迅在《新青年》杂志发表《随感录二十五》,并终生不辍,以其尖锐泼辣、生动优美的内容和形式,形成了具有独特风格和文体形式的鲁迅式杂文,奠定了杂文在中国新文学史上的地位;是鲁迅的散文诗《野草》显示了中国现代散文诗创作的成熟和成就;记叙、议论、抒情水乳交融的散文集《朝花夕拾》,是中国新文学的散文杰作。鲁迅倡导并身体力行翻译介绍世界上被压迫民族的文学、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和外国文艺思潮,为中国新文学创作和新文学运动提供借鉴。鲁迅无愧是中国新文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

鲁迅的文学创作以其具有时代精神的思想主题和新形式的创造,赋予了新文学以现代的内容和形式,实现了中国文学具有现代品格的革新。鲁迅对历史的深邃观察,对现实的锐利透视、敏感反映和严密分析,使他的创作总是能把握重大的历史问题、社会问题,具有历史和现实的深度,熔铸博大精深的作品内涵,真实地反映中国人民的人生和历史命运。他的创作的批判锋芒始终指向封建的官僚资本主义的统治制度,指向封建专制主义及其文化,指向封建的落后、保守的小生产者的意识形态;而对中国人民大众,特别是人数最多的农民,则关心他们的生存状态,反映他们的愿望和要求,揭出他们生活和精神的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他的创作都闪耀着揭露批判蒙昧主义的思想启蒙精神。鲁迅是新文学文体创新大家,他的小说、杂文、记叙抒情散文、散文诗和诗歌创作,都有自己的艺术创造,正如茅盾所说:“在中国新文坛上,鲁迅君常常是创造‘新形式’的先锋”[24]。俄国作家屠格涅夫曾指出:“在文学天才身上……不过,我以为也在一切天才身上,重要的是我敢称之为自己的一种东西。是的,重要的是自己的声音。重要的是生动的、特殊的自己个人所有的音调,这些音调在其他每一个人的喉咙里是发不出来的……为了这样说话并取得恰恰是这样的音调,必须恰恰具有这种特殊构造的喉咙……一个有生命力的、富有独创精神的才能卓越之士,他所具有的、主要的特征也就在这里。”[25]无疑鲁迅就是这样一位具有自己特殊的音调和独特的艺术个性的作家。鲁迅的文学创作、社会批评檄文和理论著述作为鲁迅艺术世界的构成主体,它的灵魂,它的文本意义,就是体现在读者审美感受中的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的鲁迅对社会人生和历史的理解与认识的史识的艺术结晶。

四 非凡的个性品质

鲁迅是富有个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他的独立自主的操守品格、韧性的不妥协的斗争精神,爱憎分明的思想情感、是非分明的价值判断和不惮于自我解剖的勇气和智慧,开放、宏阔的“拿来主义”主张,都为鲁迅的文学创作、思维方式、社会活动实践,带来了独有的个性特点,成就了一位独具个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

鲁迅一生唯真理是从,不唯上、不唯群言,崇尚独立思考,不听从、不盲从,认为对的就赞同、支持,身体力行,不对的就批评拒斥。他支持参与资产阶级旧民主主义辛亥革命活动,但是却批判其不彻底性,揭露批判辛亥革命后中国的军阀统治和国民党统治政权的败象;五四文学革命运动统一战线分化以后,他坚守五四文学革命精神,与新月派、现代评论派、论语派、第三种人等进行思想文化的论争;他赞同革命文学,但是却批评创造社等对革命文学的曲解;他支持左翼文学运动,但是却不赞同不参与其“左倾”的做法,指出左翼文学存在的不足,批评某些地下共产党员左翼文学运动领导者的错误指导,以自己对中国共产党抗日统一战线政策的理解,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他劝勉青年不要寻找“挂着金字招牌的导师”,要“寻朋友,联合起来,同向着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26]鲁迅自己也不要那导师的“高帽”。

鲁迅强调以斗争来开辟改革进化之路,提倡爱憎情感、是非标准分明的勇于斗争的精神,他说:“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27]43在《忽然想到》里他写道:“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27]45鲁迅召唤“要有这样的一种战士”,“他在无物之阵中大踏步走,再见一式的点头,各种的旗帜,各样的外套……”“但他举起了投枪。”[28]鲁迅指出“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赞赏“锲而不舍”、“不耻最后”的精神,认为“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29]鲁迅的心理有时也不免产生思想“彷徨”、“孤军作战”的寂寞,然而他却不停止追求和斗争。鲁迅以自己的所见和所经历的深切感情,忠告左翼作家联盟的成员,要发扬韧性的不妥协的斗争精神,“对于旧社会和旧势力的斗争,必须坚决,持久不断,而且注重实力。”[30]

在20世纪“二患交伐”的中国社会急遽变革的历史过程中,鲁迅作为社会变革的积极推动者,以其勇于解剖自己勇于探索的思想素质,不断地完善自己,与时俱进,以自己的历史业绩被公认为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的思维特点表现为开放性、活跃性和“原罪”性,他时时在解剖自己,在实践中反思检验自己的既成思想,不断地追求、探索新的思想,进行自我思想完善,丰富提升自己的理论认识和实践能力。他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31],“我知道我自己,我解剖自己并不比解剖别人留情面。”[5]457鲁迅对自己的思想从来不粉饰,他认为“革命者决不怕批判自己,他知道得很清楚,他们敢于明言。”[32]他在致李秉中的信中推心置腹地解剖自己的心绪说:“我自己总觉得我的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气,我极憎恶它、想除去它,而不能。我虽然竭力遮蔽着,总还恐怕传染给别人,我之所以对于和我往来较多的人有时不免觉到悲哀者以此。”[33]鲁迅翻译科学的艺术论,并不只是处于与对方论辩的需要,更是想以科学的艺术论来检验自己的理论认识,用他的话说就是:“我从别国里窃得火来,本意却在煮自己的肉的。”“打着我所不佩服的批评家的伤处了的时候我就一笑,打着我的伤处了的时候我就忍疼,却绝不肯有所增减。”[34]与鲁迅创作《一件小事》同一时期,先后以人力车夫为题材写诗的,如胡适写出了少年车夫的悲苦和对下等人表示的浅薄的怜悯;沈尹默表述的是对在寒风中拉车的车夫的劳苦的同情,对现实社会的不平;冯文炳则对洋车夫的儿子向爸爸要钱买糖吃,穷困的爸爸未予理睬的情境作了淡然的描写。而鲁迅却从人力车夫高尚磊落的行为,感到自己“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叫我惭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35]这种对自己无情面的解剖常可见于他的杂文,在他的小说如《在酒楼上》《孤独者》《幸福的家庭》里也都留下了对自己的解剖反思的影子。正是这种无情面地解剖自己、勇于探索追求的精神,使鲁迅不断地纳新思想发现新路。

鲁迅提出著名的“拿来主义”思想主张,对我们当今的改革开放新思维更有着现实的借鉴意义。鲁迅认为“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36]40怎样拿来,他指出“要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36]39-40所谓“运用脑髓”和“放出眼光”,就是说要以正确的理论为指导,进行具体的分析,有鉴别有选择地吸收,那种“潦倒而至于昏聩的人,凡是好的,他总归得不到。”[37]鲁迅躬行其所主张,对待中外文化遗产,既具有拿来的魄力,又不生搬硬套,无出息地模仿,敢于和善于吸收中国古代和外国文学的长处,借鉴中外文学的创作经验,采摘创新,创造自己的新文学。鲁迅以自己的实践为正确地批判继承中外文化遗产,加强中外文化交流,外为中用,古为今用,推陈出新,做出了示范。

鲁迅是这样一位20世纪的历史巨人,可以从不同角度对其作出历史评价和定位,如“旗手”、“主将”、“英雄”、“方向”、“伟人”等等,但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应该是对鲁迅最完整、全面、切实的历史评价和定位。本文从四个方面对鲁迅的思想和历史实践活动做力所能及的论述,就是希望能从这四个方面找回走进集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于一身的鲁迅。

这是个众多言说的老话题,因此,本文在论述中也不免旧话重提,旧事新解,然而考虑到对鲁迅的误读误解和陌生疏远,有些旧话重提、旧事新解还是有必要的。这里我还要旧话重提中国现代作家郁达夫在鲁迅逝世时写的《怀鲁迅》里的话:“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38]

[1]鲁 迅.“题未定”草(六至九)[M]//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21-422.

[2]毛泽东.实践论[M]//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285.

[3]鲁 迅.呐喊·自序[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15.

[4]鲁 迅.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之余[M]//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80-181.

[5]鲁 迅.而已集·答有恒先生[M]//鲁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6]鲁 迅.坟·灯下漫笔[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7]鲁 迅.坟·摩罗诗力说[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66-68.

[8]鲁 迅.南腔北调集·《自选集》自序[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55.

[9]鲁 迅.集外集·题《彷徨》[M]//鲁迅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50.

[10]鲁 迅.集外集拾遗补编·庆祝沪宁克服的那一边[M]//鲁迅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61.

[11]鲁 迅.且介亭杂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M]//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18.

[12]鲁 迅.二心集·序言[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91.

[13]鲁 迅.且介亭杂文·答国际文学社问[M]//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8.

[14]鲁 迅.且介亭杂文末编·答托洛斯基派的信[M]//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589.

[15]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M]//毛泽东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691.

[16]梁启超.中国积弱溯源论[M]//饮冰室合集·饮冰室文集之三.北京:中华书局,1989:15-27.

[17]鲁 迅.两地书[M]//鲁迅全集:第1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1.

[18]附录后[M]//鲁迅全集:第1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682-683.

[19]鲁 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91.

[20]鲁 迅.南腔北调集·漫与[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1]鲁 迅.南腔北调集·谚语[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2]鲁 迅.南腔北调集·沙[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549.

[23]鲁 迅.坟·文化偏至论[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4]茅 盾.读《呐喊》[M]//茅盾论现代作家作品.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0:149.

[25][苏]米·赫拉普钦科.作家的创作个性和文学的发展[M].满 涛,岳 麟,杨 骅,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70.

[26]鲁 迅.华盖集·导师[M]//鲁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56.

[27]鲁 迅.华盖集·忽然想到[M]//鲁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8]鲁 迅.野草·这样的战士[M]//鲁迅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14-215.

[29]鲁 迅.华盖集·这个与那个[M]//鲁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42-143.

[30]鲁 迅.二心集·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35.

[31]鲁 迅.坟·写在《坟》后面[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84.

[32]鲁 迅.三闲集·“醉眼”中的朦胧[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62.

[33]鲁 迅.书信·240924致李秉中[M]//鲁迅全集:第1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31.

[34]鲁 迅.二心集·“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09-210.

[35]鲁 迅.呐喊·一件小事[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59-460.

[36]鲁 迅.且介亭杂文·拿来主义[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7]鲁 迅.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未定”(六至九)[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22-423.

[38]郁达夫.怀鲁迅[M]//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鲁迅先生纪念集:悼文第一辑.上海:上海书店复印,1979: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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