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禹锡之东都名士风度与魏晋风度的关系
2013-04-06彭曙蓉
彭曙蓉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武汉 430079)
【河洛文化】
论刘禹锡之东都名士风度与魏晋风度的关系
彭曙蓉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武汉 430079)
刘禹锡晚年对魏晋名士的生存方式和处世风度,表现出一种效仿的心态,他的晚年生活和居洛诗作形成了一种东都名士风度。这种风度与魏晋风度不仅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在中唐时代更具有通过疏离政治斗争而曲折反抗并关怀现实的特殊内涵,对文人词的兴起也作出了贡献。
刘禹锡;东都名士;魏晋风度
唐开成元年(公元836年)秋,65岁的刘禹锡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洛阳。他晚年的居洛诗屡屡提到魏晋名士及其事迹。他对魏晋名士通脱放达、尚情任真的生存方式和处世风度表现出一种效仿心态,甚至对其服饰都流露出欣赏之情。诗中还可看到,他与“同道”在洛阳诗酒妓乐的风流生活中,也形成了一种东都名士风度。所谓东都名士,即中晚唐时从政治斗争中退居到洛阳赋闲的高官,他们诗酒放达而闲适,常常集会游赏酬唱,形成一个感情真挚和谐的高年名士诗人群。《旧唐书》裴度传载:“(度)与诗人白居易、刘禹锡酣宴终日,高歌放言,以诗酒琴书自乐。当时名士,皆从之游。”[1]这表明中唐时洛阳的确形成了名士集团。本文探讨以刘禹锡为代表的东都名士风度与魏晋风度的关系,并确定东都名士风度在中唐时的特殊内涵,兼论其对文人词兴起的贡献。
一、东都名士风度与魏晋风度的内在一致性
刘禹锡晚年的居洛诗,常咏及建安七子、竹林七贤和东晋名士等人物与事迹,对其纵酒、清谈、集会、游宴、服饰和出处两可的生活,流露出一种“回归”的倾向。[2]如:
阮巷久芜沉,四弦有遗音。雅声发兰室,远思含竹林。(卷33《和令狐相公南斋小燕听阮咸》)①本文所引刘禹锡诗词全出自卞孝莹校订《刘禹锡集》(中华书局1990年版)。
竹林一自王戎去,稽阮虽贫兴未衰。(卷
36《和陈许王尚书酬白少傅侍郎长句……》)由上可见,刘禹锡不仅欣赏和认同魏晋名士的生存哲学和生活方式,且有意效仿其潇洒风流的人生态度。然而,作为中唐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学家,刘一生怀着坚定的儒家立场,晚年何以会对魏晋风度如此倾心?因为刘禹锡与魏晋名士,无论在时代背景、政治环境、人生信仰、处世心态和思想追求等方面,都具有内在的一致性。
从时代背景和政治环境看,正如李泽厚所说:“潇洒不群、飘逸自得的魏晋风度却产生在充满动荡、混乱、灾难、血污的社会和时代。”[3]125-126魏晋时代政权频相更迭,统治阶级内部的权利斗争极为残酷,魏晋名士们常常处于被统治者拉拢的尴尬或被打杀的危险中,此外便是归隐一路。因此,他们“外表尽管装饰得如何轻视世事,洒脱不凡,内心却更强烈地执着人生,非常痛苦。这构成了魏晋风度内在的深刻的一面”。[3]126-127刘禹锡生活的中唐时代,内有宦官专权与党争,外则藩镇割据。他坚决反对这两大弊政,但“永贞革新”失败,使他饱受政治迫害和磨难。虽其晚年仍思欲追随裴度施展政治抱负,但终因“甘露之变”和“牛李党争”等事件而未能实现。[4]107他内心非常痛苦,是他“回归”魏晋风度的主要内因。
地域文化与其所属名士群,是刘禹锡效仿魏晋风度的重要外因。唐代洛阳号称东都,是长安外的另一政治、文化中心。中唐时代,洛阳聚集了以裴度、白居易和刘禹锡等为代表的大批正直的高官兼闲官,他们常常集会唱酬、携妓出游、醉酒恣狂,挥洒着貌似风流实则无奈的夕阳时光。对于这种闲适放达的生活,刘禹锡在诗中描述得很清楚:“高名大位能兼有,恣意遨游是特恩……弦管常调客常满,但逢花处即开尊。”(卷34《酬乐天请裴令公开春加宴》)刘是洛阳人,晚年回归故里,为了平息因政治创伤而引起的心灵痛苦,他和高年名士们最终在魏晋风度中找到了集关怀与超越现实为一体的生存方式——醉酒、隐逸、游宴、清谈和观赏妓乐,并逐渐形成了具有独立内涵的东都名士风度。与魏晋名士在恐怖的政治环境中批判现实的生存态度一样,刘禹锡等东都名士也体现出欲忘怀世事而不能的苦闷心情。但他始终清醒地关注着现实社会。东都这个白居易眼中的“中隐胜地”,[5]129对于他的意义却是:“留作功成退身地,如今只是暂时闲。”(卷24《尉迟郎中见示自南迁牵复却至洛城东旧居之作因以和之》)
二、中唐时东都名士风度的表现形态
东都名士风度对魏晋风度有效仿也有发展,其内涵紧密联系着中唐社会与政治的背景,是东都名士退避政治、回归真我、纵酒谈艺等生活情貌的生动展现,也是他们对抗现存统治秩序曲折的精神联盟,更是他们挣脱官场束缚后追求自由、重建理想人格的个性解放。魏晋名士的所有活动都离不开药、酒和清谈;刘禹锡等东都名士的生活也离不开诗、酒、妓乐和游赏。他们以“醉”、“狂”、“闲”、“适”、“隐”为主要表现形态,而这两种风度都是对当时复杂、激烈政治斗争的一种变态反抗。
“酒是魏晋风度的核心。”[6]715阮籍、嵇康、刘伶、陶渊明等之所以爱酒、醉酒甚至病酒,都是为了忘怀、回避和超越丑恶的现实。时人甚至认为:“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6]758重要的是,酒是他们蔑视礼法、反叛名教、追求自由、灵肉统一的最佳手段,也是他们高洁的精神境界和独立人格的保护墙。故时人说:“酒正自引人著胜地。”[6]754
刘禹锡一生长期遭贬,晚年虽以官为隐优游洛阳,但理想在现实中的永远失落,使他必须设法宣泄内心的痛苦,于是只有曾浇“阮籍胸中之垒块”[6]757的酒能担当这个使命。他的居洛诗中,非常突出地表现了一种“醉”与“狂”的生活形态。
眼前名利同春梦,醉里风情敌少年……心知洛下闲才子,不作诗魔即酒癫。(卷31《春日抒怀寄东洛白二十二杨八庶子》)
抛却人间第一官,俗情惊怪我方安……追乎故旧连宵饮,直到天明兴未阑。(卷34《酬思黯见示小饮四韵》)
其实,这种“醉”与“狂”的情态,才是东都名士风度的主要内涵。从刘、白、裴等人诗中可知,他们常常举行文酒之会,即席酬唱并借以表达正直的政治操守与率情任真的风采。在开成二年春的文酒会上,裴、白、刘赋诗联句、开怀畅饮,极为尽兴。[4]108-109白居易甚至把刘禹锡的酒量与竹林名士之一的刘伶相比(“饮许伯伦户”),又将其诗风与建安七子之一的刘桢相比(“诗推公干才”)。裴度不仅把刘禹锡比为东晋隐士戴逵(“忆戴何劳访”),更将三人之聚与建安七子相提并论:“洛中三可矣,邺下七悠哉。”这种比较,表明魏晋名士及其风度对于刘禹锡等东都名士及其风度的形成有着普遍的影响。刘禹锡更借文酒会,发出迟暮之年不甘消沉的心灵呐喊:“洪炉思哲匠,大厦要群才。它日登龙路,应知免暴鳃。”
在酒的世界里,东都名士不仅具有狂放傲世的气概,还能充分感受到以官为隐的闲适与恣纵:“蹴踏青云寻入仕,萧条白发且飞觞。今征古事吹生雅,客唤闲人兴任狂。”(卷34《乐天以愚相访沽酒致欢因成七言聊以奉答》)等等。
醉酒之士多为愤世与避世者,酒是其蔑视和对抗现存社会制度的武器。尤其以嵇、阮为领袖的竹林名士,酒成了他们疏离那个动荡社会的乐园,他们“把价值追求、对立姿态和名士风流之三层含义浓缩于醉酒与归隐之中,给自身持不同政见者的姿态增添了魅力和风采”。[7]201这种醉酒所蕴之反叛精神,对后世文人的人格影响是深远的。就中唐而言,刘禹锡等东都名士,不仅借醉酒求得解脱,更在醉中表现狂放愤世的精神,宣泄内心的孤独和苦闷。当“大和年间的政局出现险象后”,白居易、李绛、崔群、裴度等同道中人相继离开朝廷这个政治漩涡。[4]97刘禹锡在政治斗争中孤掌难鸣,最后不得不和好友一起以官为隐退居洛阳。“甘露之变”和“牛李党争”所造成的险恶的政治环境,与魏晋时代杀伐争权的恐怖政治也有着乱世之内在的相似性,这就使刘禹锡退居闲地既有避祸全身的意思,也如魏晋名士一样在疏离政治中关怀现实。故他晚年的诗又发出振奋人心的呼声:“宦达翻思退,名高却不夸。唯存浩然气,相共赏烟霞。”(卷33《和令狐相公寻白阁老见留小饮因赠》)“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卷34《酬乐天咏老见示》)他心里始终存在着一股不屈服政治恶势力的浩然正气,对待老境仍有一种积极乐观的心态。刘禹锡做东都闲官实属无奈,不同于裴度和白居易主动要求分司后的满足态度。因此,东都诗酒妓乐的生活与其所表现的名士风度,其实是对自身关怀现实的一种掩饰、保护和宣泄。
“天下苍生望不休,东山虽有但时游。”(卷36《奉和裴令公夜宴》)“东山”是东晋名士谢安和戴逵等之隐居地,后来成为隐逸的代名词。刘禹锡诗常提到“东山”,主要表示自己以官为隐的状态。他的隐退和醉酒在精神的层面上,更接近于嵇康的“隐而傲世”和阮籍的“醉而蔑世”,[7]201并没有完全投入到“至闲似隐逸,过老不悲伤”(卷34《和乐天洛城春齐梁体八韵》)的生活中。
三、从魏晋到中唐:洛阳名士的文会与清谈
洛阳作为魏和西晋的都城,不仅是当时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展现魏晋风度的一个重要舞台,“建安七子”、“竹林七贤”、“金谷二十四友”都曾在这里留下传世佳话。《世说新语·言语》载:“诸名士共至洛水戏,(《竹林七贤论》曰:‘王济诸人尝至洛水修禊……’)”[6]69这次洛阳名士修禊的主要内容虽在于清谈,但集会的盛况与名士高雅的情趣及其和谐的情谊,对于东晋的兰亭集会及后来的雅集都有一定启示。而兰亭集会的修禊之风对中唐东都名士之文会有着更直接的影响。如开成二年的洛水修禊,场面极其盛大,刘禹锡甚至认为“群贤胜会稽”。(卷34《三月三日与乐天及河南李尹陪裴令公泛洛禊各赋十二韵》)
白居易关于开成二年洛水修禊之事,诗题记载颇清楚:“开成二年三月三日,河南尹李待价以人和岁稔,将禊于洛滨。前一日,启留守裴令公。令公明日召太子少傅白居易、太子宾客萧籍、李仍叔、刘禹锡……等十五人,合宴于舟中。由斗亭,历魏堤,抵津桥,登临泝沿,自晨及暮,簪组交映,歌笑间发,前水嬉而后妓乐,左笔砚而右壶觞,望之若仙,观者如堵。尽风光之赏,极游泛之娱。美景良辰,赏心乐事,尽得于今日矣。若不记录,谓洛无人,晋公首赋一章,铿然玉振,愿谓四座继而和之,居易举酒挥毫,奉十二韵以献。座上作。”[8]卷33,757由此可知,东都名士的这次文会,人数虽不及兰亭集会(41人),但诗、酒、妓乐无一缺之,其“望之若仙,观者如堵”的盛大场面,的确可与兰亭集会媲美。有诗曰“妓接谢公宴,诗陪荀令题”,将“文酒会”观妓歌舞的传统,追溯到东晋名士的领袖谢安那里,意谓二者有着传承关系。综上所论,洛阳是文人集会、游宴和唱酬习俗的重要发祥地,这种习俗经过历代深厚的文化积累和传承,到中唐东都再度掀起一股文(酒)会的高潮。刘禹锡等甚至打出兰亭集会的口号(“簪组兰亭上,车舆曲水边。”卷34《会昌春连宴即事联句》),饮酒赋诗、纵谈人生、展示个性、怡情山水。
唐翼明认为,魏晋时期对学术和文学的传播,出现了两种新的也是最重要的传播方式:清谈与文会。[9]122文会已成为当时名士交流思想和吟诗谈艺的一种重要方式和习俗,而在名士崇尚玄学的时代,文会与清谈又几乎是形式与内容的关系。清谈的重要性在于从汉末到隋统一中国之四百年中,“一直是当时知识分子中最流行的、最普遍的一种学术活动与智力游戏”。[9]123在中唐东都名士的“文酒会”上,“清谈”之风又再度兴起,如“簿领乃俗士,清谈信古风”。(卷21《古调》之二)“清谈如冰玉,意韵贯珠玑……禹锡”(卷34《喜遇刘二十八偶书两韵联句》)“丽句轻珠玉,清谈胜管弦。居易……兴阑犹举白,话静每思玄。”(卷34《会昌春连宴即事联句》)
中唐时的清谈,与主旨在增进友情、切磋诗艺、饮酒纵乐、听歌观舞的“文酒会”相结合,其性质和内容已不同于魏晋时期以“三玄”为主要谈资的清谈。“所谓‘魏晋清谈’,指的是魏晋时代的贵族知识分子,以探讨人生、社会、宇宙的哲理为主要内容,以讲究修辞技巧的谈说论辩为基本方式而进行的一种学术社交活动。”[9]147刘禹锡等东都名士的清谈与魏晋名士的清谈,固然有着因时代与政治背景兼生存氛围不同而导致的差异,但因关于人生、社会、宇宙的问题历来都是最能引起知识分子兴趣和思考的话题,故二者又有着一定的相似性。知识分子无论如何“穷善其身”,对于社会始终有着一份责任和关怀,酒可以暂时麻醉他们济世理想难以实现的痛苦,而清谈同时又能唤醒和激起他们对社会人生的热情和梦想。总之,“清谈与文会,本质上讲,是魏晋知识分子一种新的活动模式,而这种模式比以往的模式更能迅速有效地传播、普及学术与文学”。[9]134有幸的是,中唐刘禹锡等的文会与清谈便将这种具有积极意义的文化传播功能继承下来,并发扬光大。
四、东都名士风度对文人词的贡献
刘禹锡等东都名士常以文会进行着他们那个时代的“清谈”,客观上起到了一种推动文化交流和传播的作用。文(酒)会除了进行联句和诗等智力游戏外,还促进了“唐代酒令艺术在文学方面的结晶”——词的诞生。[4]107龙榆生先生说:“中唐诗人,刘、白并称。二人皆留意民间歌曲,因之在倚声填词方面,亦能相互切劘,以开晚唐五代之盛,此治唐、宋诗词所宜特为着眼者也。”[10]7本文主要谈刘禹锡在洛阳对词的贡献。
词是在音乐的土壤上产生的。其中,教坊曲与“新声”对文人词的繁盛有着相当大的促进作用。而歌妓对于词的传播也有着不容忽视的意义。洛阳作为陪都,其音乐环境与歌舞享乐之风,都不亚于长安。《唐两京城坊考·东京》记曰:“定鼎门街之西第二街……次北明义坊。左右教坊。崔令钦《教坊记》云:‘东京两教坊,俱在明义坊,而右在南,左在北也……’”[11]在用于歌唱的教坊曲中,演变为唐五代词调的就有刘、白所用的《抛球乐》、《杨柳枝》、《浪淘沙》、《望江南》(即《忆江南》)和《长相思》等。其中《杨》、《浪》、《望》都是刘、白晚年在洛阳喜用的词调。此外,洛阳还流行以“新声”度曲的风气。白在《杨柳枝二十韵》诗下自注曰:“《杨柳枝》,洛下新声也。洛之小妓有善歌之者,词章音韵,听可动人,故赋之。”[8]卷32,724刘禹锡《杨柳枝》组词其一即云:“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白居易《杨柳枝》亦云:“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
在展示东都名士风度的文会及歌筵上,刘、白等也开创了中唐洛阳文人词的兴盛局面。贾晋华认为:“东都闲适诗人沉迷声色的生活方式直接促进了词的创作。”[5]141刘诗中的自述即为明证。《和乐天南园试小乐》曰:“花木手栽偏有兴,歌词自作别生情。多才遇景皆能咏,当日人传满凤城。”这些诗表明刘禹锡很懂音乐。他写诗之余也一直自觉地创作歌词,他不仅了解词言情的特征,也尝试在词中表现不宜在诗中表达的情感,如《忆江南·春去也》。
刘诗中自述在洛创作歌词的经历,确有事实依据。经贾晋华考证,白居易所编之“《洛中集》为《刘白唱和集》之第五卷,收唐文宗开成三年至武宗会昌二年(832-842)间白居易、刘禹锡、牛僧儒、王起等人在洛阳集会唱和作品。”[5]348而《洛中集》明确收入了刘、白现存词的大多数。①据曾昭岷等编《全唐五代词》统计,刘词共39首,在洛词作可确定为23首,均为在洛阳与白居易的相互唱和词。这不仅表明东都名士的声色享受对妓乐、歌词的需求,也表明刘、白在洛的词艺更趋成熟。故可认为,在洛阳文人集会的歌筵酒席上,词由于妓乐歌酒的促进,已逐渐成为一种比诗更能言情的酒令艺术,而刘、白等自觉地创作词,便在唐宋词史上第一次促成了文人词创作在地域文化影响下(东都名士风度是其重要内涵)的兴盛局面。
值得注意的是,刘禹锡在洛阳的词作已明显具有“言志”特征,开歌词创作面向现实、即事抒怀之风。其《浪淘沙》词在反映风土人情中,寄寓了批判现实、歌颂劳动者的深刻思想,抒发了热爱祖国河山的情怀,表达了不畏人生险途和坚持节操信念的乐观昂扬精神。词中名句“美人首饰侯王印,尽是沙中浪底来”,“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都有力地说明了刘禹锡在东都名士诗酒放狂的生活中始终关怀现实的心灵。
《杨柳枝》词和《浪淘沙》词一样是刘晚年居洛的得意之作,也是他与白居易的唱和之作,[8]卷32,724当时便同白词一道传唱东都,造成一种歌词创作与歌妓演唱互动的热闹局面。刘禹锡《杨柳枝》还是言志寄托之作。如“桃红李白皆夸好,须得垂杨相发挥”,“城东桃花须臾尽,争似垂杨无限时”。“诗人赞美垂杨的永久,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垂杨’的形象是诗人自我形象的一种象征。”[4]288总之,刘禹锡在词中通过咏叹杨柳柔韧朴素的品格和顽强的生命力,表达了自己晚年在诗酒妓乐的风流生活中,仍坚持着对于人生理想和高尚的精神境界的追求,隐而不颓、狂而不诞、闲而不废。
刘词不仅具有积极进步的思想性,而且初步具有比较个性化的艺术特点,意象含蕴深长,用语清新生动,韵律自然流畅,发人情思。故况周颐评为:“流丽之笔,下开北宋张子野、少游一派。惟其出自唐音,故能流而不靡。所谓‘风流高格调’,其在斯乎。”[12]又因刘禹锡精通音乐,当白居易在洛阳写下三首《忆江南》时,他即以词酬唱来表示支持,按其曲调填了两首《忆江南》,“在我国文学史上开了依曲填词的先河”。[4]301
刘禹锡晚年还与温庭筠有过交往。“开成初年,刘禹锡在洛阳与温庭筠相识。刘禹锡谢世,温庭筠有《秘书刘尚书挽歌词二首》哭之……王鸣盛《蛾术篇·说集三温飞卿》云:《秘书刘尚书挽歌词二首》极写投分之深,尚书必禹锡。禹锡,《旧书》称开成中检校礼部尚书、太子宾客分司。分司官无职事,优游东都,正与飞卿游处时。”[4]327值得注意的是,温挽诗中提到的人事:“王笔”、“谢诗”、“谈柄”、“玉山”、“麈尾”、“鹤裘”、“殷浩”、“谢安”等,均意在用魏晋名士来比拟刘禹锡。这就意味着,刘晚年居洛阳的七年生涯中,确实形成了一种类似魏晋风度的东都名士风度。
综上所述,若以“遗貌取神”的方法来看待刘禹锡等东都名士,确可发现:正是魏晋风度中对社会、现实和人格的深沉关怀,正是魏晋名士反抗污浊社会、血腥政治的不屈姿态与任情率真的生活态度,正是他们外玄内儒的人格、真善美统一的品质、高逸卓绝的才情韵貌,正是他们隐而不颓的忧世心理以及不拘世俗的叛逆个性与重文尚艺的艺术气质等种种因素,引起了刘禹锡等心灵的深深共鸣,使他从中找到了与自身自强不息的人生追求相一致的内在的精神力量。而其晚年的生活与居洛诗所表现出的东都名士风度,不仅与魏晋风度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在当时更具有通过疏离政治斗争而曲折反抗和关怀现实的特殊内涵,并对文人词的兴起作出了一定贡献。
[1][后晋]刘眗.旧唐书:第14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4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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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唐翼明.魏晋文学与玄学[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
[10]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11][清]徐松.唐两京城坊考:卷5[M].张穆,校补.北京:中华书局.1985:169.
[12]况周颐.蕙风词话:广蕙风词话:卷2[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16.
Relation Between Demeanour of Liu Yuxi as A Celebrity in Luoyang and Demeanour of Celebrities in W ei and Jin Period
PENG Shu-rong
(College of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Liu Yuxi’s life and poemswritten in his old age reflected an imitation of the life-style and demeanour of celebrities in Wei and Jin Period,which contributed to construction of celebrity’s demeanour in the eastern capital Luoyang.This demeanour not only kept consistency with the demeanour in Wei and Jin Period but also had its special connotation which indicated an indirect resistance by departure from political conflicts and concern for the reality in middle Tang Dynasty.And it also contributed to the rise of the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of the literati.
Liu Yuxi;celebrities in Luoyang;demeanour in Wei and Jin period
B241.7
:A
:1672-3910(2013)03-0009-05
2013-03-01
彭曙蓉(1976-),女,湖南邵阳人,博士生,喀什师范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汉唐宋文学与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