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阅微草堂笔记》对新疆的描写及其史料价值
2013-04-02姚晓菲
姚晓菲
(新疆师范大学西域文史研究中心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54)
试论《阅微草堂笔记》对新疆的描写及其史料价值
姚晓菲
(新疆师范大学西域文史研究中心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54)
清代大学士纪昀被谪贬至新疆乌鲁木齐两年多,在其晚年所著的《阅微草堂笔记》中有大量的关于新疆的见闻,有对新疆自然风土的介绍,有对新疆社会状况的叙写;有对新疆历史文化、新疆与中原关系的发掘和抒写;有对新疆人事、历史事件的记录等等,为我们多角度地了解十八世纪新疆的社会历史文化、了解作者的思想提供了重要的文献资料,具有重要的认识价值和史料价值。
《阅微草堂笔记》;新疆;史料价值
《阅微草堂笔记》是清代最具有代表性的笔记小说,乃为学者纪昀所著。在乾隆三十三年,因姻亲前两淮盐运使卢见曾罹法获罪,纪昀“瞻顾亲情,擅行通信”而“著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1]两年流放新疆的经历令他铭刻在心,他不仅在《乌鲁木齐杂诗》中尽情书写新疆的风土人情,更在晚年所著的《阅微草堂笔记》中追忆了在新疆或亲身经历或耳闻目睹的一些见闻。据笔者统计,《阅微草堂笔记》中关于新疆的记载近90则,其中,《滦阳消夏录》27则,《如是我闻》23则,《槐西杂志》13则,《姑妄听之》15则,《滦阳续录》11则。其中内容宏广驳杂,有对新疆自然风土的介绍,有对新疆社会状况的叙写;有对新疆历史文化、新疆与中原关系的发掘和抒写;有对新疆人事、历史事件的记录等等,从一个侧面展示出十八世纪清代新疆的社会文化风貌,具有重要的认识价值和史料价值。正如郑开禧在《阅微草堂笔记序》中所言“虽小说,犹正史也。”现就《阅微草堂笔记》中对新疆的描写及其史料价值略述一二,以就正于方家。
一
在纪昀来新疆之前,他对新疆的认识或见于前人记载,或闻于道听途说,不外乎遥远、荒凉、艰苦、落后,认为新疆尽不毛之地。然而,当他亲履其地,对新疆的认知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惊喜地发现“乌鲁木齐泉甘土沃,虽花草亦皆繁盛。”同样的花草品种,在这里生长的远比在中原更为旺盛,“江西蜡五色毕备,朵若巨杯,瓣葳蕤如洋菊,虞美人花大如芍药。”(卷八)于是,纪昀以自己的所见所闻所载力图改变长久以来中原士人对新疆的印象与认识。
自然物产往往是想象、认识和了解异域的第一媒介。新疆地域广大,地势复杂多样。多样的地形,多样的气候,使得这里具有一些独特的自然物产。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通过耳闻目睹多有绍介。如卷十五载,吐鲁番盛产葡萄、哈密盛产瓜,瓜果甘美异常,内地无法媲美,只因“此地土暖泉甘而无雨,故瓜味浓厚。”这里还有罕见的高山雪莲,“塞外有雪莲,生崇山积雪中,状如今小洋菊,名以莲耳。”(卷三)有中原所没有的珍贵的万年松,其大者“枝干亭苕,直出山脊,尚高二三十丈,皮厚者二尺有余。”性温而活血,可以治疗“妇女血枯血闭诸症”。(卷十三)此外,新疆山野还多野牛、野骡、野马,野猪、野驼等动
物;辟展(今新疆鄯善)多有“秉炎炽之气而生,见人飞逐”的“巴蜡虫”;阜康山中有“巨如柱”的大蛇;茫茫戈壁中还有“能人立而行”的大蝎虎等等。而对于红柳娃、似人似兽,生啮马肉的类人生物、以及南山瀑布中的冰蚕等等记载又给远离内地的新疆涂抹上神秘的色彩。纪昀一方面将实有之物与想象结合起来,使这些物产具有了神灵化特点。如叙雪莲:“凡望见此花,默往探之则获。如指以相告,则缩入雪中,杳无痕迹。即刬雪求之亦不获。”(卷三)另一方面,作为大学士的纪昀又对以往传说的西域物产或进行实地考证或求证于当地人,对相关记载予以纠误。如卷十一记述:《桂苑丛谈》记方竹出自大宛国,纪昀考察指正“大宛即今哈萨克,已隶职方,其地从不产竹,乌有所谓方者哉!”又《古今注》载乌孙有青田核,纪昀言“问之额鲁特,皆云无此。”又《杜阳杂编》载芸香出自于阗国,纪昀言“于阗即今和阗地,亦未闻此物。”并指出以上“均小说附会之词也。”
由于新疆靠近冬季风源地,地形又以山为主,因而新疆大风日数较多,尤其在山口、地势较低的盆地、戈壁,风力强劲,是中国盛行大风的地区之一。至今在吐鲁番百里风区依然全年皆有大风。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中亦有三则关于新疆大风的记载。如在卷三描述吐鲁番的大风:“避不及,则众车以巨绳连缀为一,尚鼓动颠簸,如大江浪涌之舟。或一车独遇,则人马辎重皆轻若片叶,飘然莫知所往矣。”更有遣犯被大风狂卷飞腾二百余里的记述,正如纪昀所言“此在彼不为怪,在他处则异闻矣。”让读者形象地领略到新疆独特的区域气候。
除了绍介新疆自然风土,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还叙写了十八世纪新疆的一些社会状况,特别是客观地显露出当时新疆所存在的一些社会问题。如卷二十二记述了乌鲁木齐农家的居住情形:
乌鲁木齐农家,多就水灌田,就田起屋,故不能比闾而居。往往自筑数椽,四无邻舍,如杜工部诗所谓一家村者。且人无徭役,地无丈量,纳三十亩之税,即可坐耕数百亩之产。故深岩穷谷,此类尤多。
这种“四无邻舍”、“一家村”的居住状况,既展现了当时新疆地广人稀的风貌,又折射出居民因分散居住而不易管理的问题。正因如此,治安状况不是很好。《阅微草堂笔记》多次写到在深岩穷谷中“玛哈沁”骚扰脔割百姓的事例。而在卷二十二中,被“玛哈沁”灭门但侥幸被入山行猎军士解救的幼童,其父兄竟然也是劫盗,杀人劫物甚多,然“多年无觉者”。卷六还记载,乌鲁木齐八蜡祠一八旬道士死前将所积蓄的七千钱放于棺中,遭致掘墓发棺。另外,作为边陲大都会的乌鲁木齐,随着商贸的频繁、经济的繁荣,冶荡之风也渐入。《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二记载:“乌鲁木齐多狭斜,小楼深巷,方响时闻。自谯鼓初鸣,至寺钟欲动,灯火恒荧荧也。冶荡者惟所欲为,官弗禁,亦弗能禁。”
作为遣员的纪昀,对新疆社会存在的一些问题积极地加以考察研究,并提出中肯的建议。如卷八中针对乌鲁木齐牛价昂贵以及深山中盗采金者的问题,纪昀指出应“熟虑其后”,建议决策者不要“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收目前之效而贻后日之忧”。
《阅微草堂笔记》无论是对新疆自然风土的介绍,还是对新疆社会问题的叙写,都较为真实地展现了当时新疆的风貌。
二
早在先秦时期,新疆与中原地区就有交往。后因历代中央王朝统辖,以及丝绸之路的开辟,商旅的频繁往来,新疆同内地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交流越来越多。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就多方记叙了中原文化在新疆留下的历史遗迹。如在卷八中,他记载了在哈密巴里坤界的阔石图岭:“嘉峪关外有阔石图岭,为哈密巴尔库尔界。‘阔石图’,译言碑也。有唐太宗时侯君集平高昌碑,在山脊。”据《旧唐书·西突厥传》,唐太宗于公元六四O年派交河道大总管侯君集等率兵讨伐高昌,消灭了高昌麹氏王朝。这块碑即为当时所立。而唐太宗决定讨伐高昌,其直接动机之一是应西域商人的请求,打通那条被高昌王麹文
泰阻截了的商道。在同则记载中还有弥足珍贵的汉碑,“巴尔库尔又有汉顺帝时裴岑破呼衍王碑,在城西十里海子上。”东汉时,北匈奴呼衍王不断地对河西进行侵扰。公元一三七年,敦煌太守裴岑在巴里坤大破呼衍王,并在此立下了纪功碑。除了碑铭,在新疆还保留有珍贵的汉时壁画。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三中记载道:
喀什噶尔山洞中,石壁刬平处有人马像。回人相传云,是汉时画也。颇知护惜。故岁久尚可辨。汉画如武梁祠堂之类,仅见刻本,真迹则莫古于斯矣。后戍卒燃火御寒,为烟气所熏,遂模糊都尽。惜初出师时,无画手橐笔摹留一纸也。
惜哉!汉画毁于烟煤,否则,我们又可以通过壁画了解更多的汉时西域人的生活情况。同卷中还记载了唐北庭都护府故城:
特纳格尔为唐金满县地,尚有残碑。吉木萨有唐北庭都护府故城,则李卫公所筑也。周四十里,皆以土墼垒成。每墼厚一尺,阔一尺五六寸,长二尺七八寸。旧瓦亦广尺余,长一尺五六寸。城中一寺已圯尽。石佛自腰以下陷入土,犹高七八尺。铁钟一,高出人头,四围皆有铭,锈涩模糊,一字不可辨识。
特纳格尔即现在的新疆阜康市,当时隶于乌鲁木齐所属三台。唐北庭都护府故城遗址尚存于今吉木萨尔县城北。纪昀记载说,在故城“东南山岗上一小城,与大城若相犄角。”额鲁特(蒙古人)说,因为这个小城的阻碍,所以大城攻之不克。可见李卫公善于相度地形,所建城乃是要碍之地。北庭都护府的建立,把天山以东、以北的广大地区,置于中央政府的有效管理之下,使西域地区长期保持了安定、繁荣的局面。如今乌鲁木齐提督指令在这一带增设后营,纪昀与永馀斋“奉檄筹画驻兵地”,便以此地为古城营,也反映了清廷鲜明的国家主权意识。另外,纪昀在此记录这座小城,也是对学士褚筠心编修的《西域图志》的一个补充,具有重要价值。
这些碑铭壁画及古城遗址静默地传达着新疆悠远的历史内容,它们不但记载了中原文化在新疆的遗存、流传,也鲜明地表明新疆自古就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西域商人请求唐太宗讨伐高昌王也可看出,从汉代开辟“丝绸之路”以来,中原和新疆的经济、文化往来一直都非常活跃。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了许多新疆出土的中原文物。如卷二十一记叙说田文统兵驻巴尔库尔时,“军士凿得一镜,制作精妙。铭字非隶非八分,似景龙钟铭,惟土蚀多剥损。”后纪昀推寻铭文,乃知是唐代物品。在卷三中亦记载“昌吉筑城时,掘土至五尺馀,得红纻丝绣花女鞋一。”此鞋弯弓样,只有三寸许,制作精致,尚未全朽。额鲁特女子是不缠足的,此物品只有可能是从中原带来的,或作为工艺品被西域人购买、收藏,或是一中原女子嫁到西域留下的遗物,不得而知。总之,纪昀遣戍之际,适逢乾隆帝以武功平定准噶尔部贵族、大小和卓木、霍集占兄弟的叛乱,统一新疆不久。对新疆历史文化遗存的多方面发掘和抒写,也映现出纪昀深沉、强烈的历史意识。
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还通过见闻将西域独特的异域文化加以绍介,无疑有助于西域与中原文化的交流。如在汉魏六朝小说中就有大量关于使火术、吞刀术、驯兽术、分身术等来自西域的特有方术的记载,给中原人士带来极大的震撼。在《阅微草堂笔记》卷六中,纪昀亦记述了自己在西域亲眼目睹的神奇一幕:
曩从军乌鲁木齐时,有失马者,一红教喇嘛取小木凳咒良久,凳忽反覆折转,如翻桔槔。使失马者随行,至一山谷,其马在焉。此余亲睹之。
这种神奇的方术技巧,大概类似于现在的魔术或幻术,红教喇嘛正是借助于西域特有的幻术来制造神迹,以此培养信仰。同时,这种独特的异域文化对中原方术、杂技以及志怪传奇都会具有一定的影响。
又如西域盛产宝玉,更有一流的雕玉技术。在卷十七中,纪昀还详细描述了西域高超的雕玉之工:
余尝见玛少宰兴阿自西域买来梅花一枝,虬干夭娇,殆可以插瓶;而开之则上盖下底成一盒,虽细条碎瓣,亦皆空中。又尝见一钵,内外两重,可以转而不可出,中间隙缝,仅如一发。摇之无声,断无容刀之理;刀亦断无屈曲三折,透至钵底之理。疑其又有粘合无迹之药,不但能软也。此在前代偶然一见,谓之“鬼工”。今则纳赆输琛,有如域内,亦寻常视之矣。
能将质地较脆的玉如此雕琢,真乃鬼斧神工。随着中原和西域地区商贸活动的频仍,西域这种独特的技术势必会对中原的工匠产生影响。
另外,火药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它是硫磺、硝石以及炭的混合物。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还记叙了西域独特的武器制作技术。如卷二十三记载,一潜伏于伊犁空山中的玛哈沁自制火药之法:“蜣螂曝干为末,以鹿血调之,曝干,亦可以代火药。但比硝磺力少弱耳。”此制作原理虽“不可解者,然试之均验。”显然,此方法是西域人长期实践的产物。在卷十九还记载了文成公征乌什时,搜得“其国宝器有二铳,力皆可及一里外”,“究不知何术制作也”。无论此二铳为西域人所自制还是从欧洲引进,缴获后自然成为技术学习和交流的产物。
总之,《阅微草堂笔记》中对新疆历史遗迹及文物的记载,对西域独特的异域文化的绍介,对于了解和研究新疆和中原内陆的关系方面显然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三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论及《阅微草堂笔记》时,一语中的地说“凡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见者,隽思妙语,时足解颐”[2]。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正是多假借鬼狐的视角,在见闻的面纱下,形象地记录了大量有关新疆的人事及历史事件等,这既是十八世纪新疆社会现实的真实写照,也是作者真实思想的反映,因而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现举隅述之:
第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有大量关于“遣犯”的记载。新疆一直是清统治者发遣安置全国各地罪犯的主要地区。据乾隆三十二年四月军机大臣奏折记载:“伊犁、乌鲁木齐等处,前因新置屯田,需人耕牧,是以于内地军流人犯内,酌其情节较重者,奏准改发,定例以来,每年各省改发不下六七百名……”[3]显见新疆遣犯数量之多。遣犯中有的发配为奴,如《阅微草堂笔记》卷十载,“印房官奴白六,故剧盗遣戍者也。”。但大部分是被强制从事耕种,任务繁重,其耕种所收获的粮食,除留部分口粮外,其余全部无偿交公,因而往往“岁得口粮,不敷生计”,生活待遇低下。《阅微草堂笔记》卷八记载,“吉木萨报遣犯刘允成,为逋负过多,迫而自缢。”同卷又载“昌吉遣犯彭杞,一女年十七,与其妻皆病瘵。妻先殁,女亦垂尽。彭有官田耕作,不能顾女,乃弃置林中,听其生死。”不仅生活艰苦,由于垦荒,地处荒僻,遣犯及其家属有时还会遭受玛哈沁的侵扰,没有生命保障。如《阅微草堂笔记》卷九记载,“玛纳斯有遣犯之妇,入山樵采,突为玛哈沁所执”,几被脔割。因而,遣犯冒险逃亡的现象比比皆是。如《阅微草堂笔记》卷三载,特纳格尔遣犯徐吉“是日逃”;卷七载“乌鲁木齐遣犯刘刚,骁健绝伦。不耐耕作,伺隙潜逃,至根克忒,将出境矣。”;卷十载,“私逃遣犯韩云,方逾垣盗食其瓜,因共执焉”;卷十六载,“大学士温公镇乌鲁木齐日,军屯报遣犯王某逃,缉捕无迹。”但逃亡的遣犯或被抓获处死,或在荒山戈壁中迷途而亡,能逃出者甚是寥寥。《阅微草堂笔记》卷六记载,“偶见崖下伏尸,盖流人逃窜冻死者,背束布橐,有糇粮。”卷七中的乌鲁木齐遣犯刘刚“弭首就擒”、“送辕行刑”。此则中还记载了《军屯法》中对遣犯私逃的处置规定:“军屯法:遣犯私逃,二十日内自归者,尚可贷死。”实可补充《清实录》等正史之记载,弥足珍贵。
第二、《阅微草堂笔记》还记载了清廷在新疆的几次大的军事事件及相关见闻。
一是征乌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有八条
相关记载,虽然未对此事件进行正面描写,却记录了这次战事中的一些见闻。如大学士温公自叙征乌什俘获十余回人,其中一老者以掷杏核占卜命运;医生生割叛妇腹皮,活体植皮给乌什战事中受伤的将士等等。
一是昌吉事件。相较于《清高宗实录》卷818乾隆三十三年九月甲午相关事件的记载,《阅微草堂笔记》中的记述显然详细得多。后者共有六条记载,详细记述了这次事件的起因、过程以及处置结果。因纪昀与直接镇压起事的乌鲁木齐办事大臣温福、守备刘德关系密切,所以对此事件了解得较为细致而全面。如《清实录》中据褔温奏报只是说“昌吉屯所遣犯,纠众戕官,抢夺官物”“向乌鲁木齐一路前来”。[4]而《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中详细阐说了事件缘由:“戊子昌吉之乱,先未有萌也。屯官以八月十五夜,犒诸流人,置酒山坡,男女杂坐。屯官醉后逼诸流妇使唱歌,遂顷刻激变,戕杀屯官,劫军装库,据其城。”它还详细地阐述了清军击溃昌吉遣犯的过程,尤其是守备刘德在此战役中的功劳。正如纪昀所言“捷报不能缕述曲折,今详著之,庶不湮没焉。”另外,关于通判赫尔喜,《清实录》褔温奏报只说“殁于公事,殊堪悯恻”。而《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同样详细记述了赫尔喜如何向温公请求,“愿单骑迎贼于中途,谕以利害。”后事不济,格斗而死的细节。对参与昌吉暴动遣犯的处置,《清实录》记载,“其起意倡首之贼,亦凌迟处死,余俱立斩枭示,贼匪家属著赏此次出力兵丁等为奴,幼丁十岁以上,俱著正法。”[5]对此,《阅微草堂笔记》亦有记述。如卷三载“昌吉叛乱之时,捕获逆党,皆戮于迪化城西树林中。”卷十载“昌吉平定后,以军俘逆党子女分赏诸将。”不仅如此,纪昀还分析了遣犯失败的原因,“由乌鲁木齐至昌吉,南界天山,无路可上;北界苇湖,连天无际,淤泥深丈许,入者辄灭顶。贼之败也,不西还据昌吉,而南北横奔,悉入绝地。”总之,《阅微草堂笔记》中关于昌吉事件的记载不但能证史,且能补史之缺,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因而魏源的《圣武记》中此事件的记载便完全取自于它。
此外,《阅微草堂笔记》还记述了两则清廷西征平准噶尔、两则征伊犁以及三则平定回部霍集占叛乱的见闻。这些记载虽未正面言及战事,却从侧面展现了场面的惨烈,并对死于战场的清廷官兵予以颂扬。
对清廷统一西域、整顿边疆而发起的这几次征战,纪昀均持肯定态度,其立场非常鲜明,并假托神灵以抒己见。如《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四载,被呼为“小李陵”的一兵士自述,在“平准”大兵将至前,其夜栖山谷,乃见七八十侍从列队分立,一巨人“端拱向东拜,意甚虔肃”,知为山灵。此兵士“归正后乃悟天声震叠,为遥祝万寿云。”又如卷二十昌吉事件,他转引昌吉遣犯之语,表明其悉入绝地,并非迷路,而是“忽见关帝立马云中,断其归路。”由此,纪昀感慨“神之威灵,乃及于二万里外。国家之褔祚,又能致神助于二万里外。”显然对乾隆帝以武功平定新疆局势大力颂扬,认为此乃天之旨意。因而对于在西域战争中浴血奋战以及捐身锋镝的清朝将士,纪昀都热情的加以讴歌赞扬。如卷十记述了翰林院笔帖式伊实从征伊犁时血战突围、身负重伤、死而复生的经历,文末云“然则忠臣烈士,正复易为,人何惮而不为也!”卷二十颂扬征回部时为国捐躯的无名士兵“生既捐躯,魂犹报国,精灵长在,而名氏翳如。”另外,作为遣员的纪昀立场鲜明地维护着清统治者的利益。如乌什事件乃是由于该城阿奇木伯克阿卜杜拉的横征暴敛以及清派驻大臣素诚的腐败所引起的维吾尔群众的一次抗暴行动,纪昀却将起事者斥为“妖孽”“贼”,认为“叛徒逆党,法本应诛,即不剥肤,亦即断脰。”但另一方面,他又能比较客观地看待这些事件。如在昌吉事件中,他记述通判赫尔喜所言“屯官激变,其反未必本心”,比较客观地反映出昌吉遣犯起事之迫不得已,并通过描述“屯官之残骸归,无焚一陌纸钱者”来表现自己对此事件的态度,显然批判的矛头更多的指向屯官。
第三、《阅微草堂笔记》往往借狐鬼之言之举反映新疆的一些人情世态,又用“神道设教”的思想表达劝惩之意。
但明伦评《聊斋志异》时说:“假鬼神以设教,证因果于鬼神。”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亦是
以无所不在的“神道”来惩治恶行、惩治人性中种种卑劣不良的品性,以因果报来劝诫世人。
如述驻疆官吏因腐败无逃于业报。卷十叙乌鲁木齐参将某,掌管逆党子女分赏一事,其以权谋私,“自取最丽者四人,教以歌舞”。后某升为金塔寺副将,仆童收拾衣装时,“忽箧中绣履四双,翩然跃出,满堂翔舞”。某行至辟展,便以鞭挞台员为镇守大臣弹劾,论戍伊犁,卒于谪所。卷十四叙乌鲁木齐千总某患寒疾,一道士上门求诊。流人高某妇颇能医,见其方,云可促死,力阻之,道士叹息而去。后“某以侵蚀屯粮伏法,乃悟道士非常人,欲以药毙之,全其首领也。”
如作恶者无逃于业报。卷七叙乌鲁木齐遣犯刘刚伺机潜逃,将出境,夜遇一叟挽留藏匿。当刘刚察觉此叟乃夙所手刃弃尸深涧者的鬼魂时,逻骑已至,被捕正法。
如述耍弄心机、损人利己者无逃于业报。卷十八叙征乌什时,一人正酣战,忽有一箭射来,另一人忙举刀代格,反自贯颅而死。生者感而哭奠。死者托梦云:“尔我前世为同官,凡任劳任怨之事,吾皆卸尔;凡见功见长之事,则抑尔不得前。以是因缘,冥司注今生代尔死。”卷十三叙奴子于禄随纪昀前往乌鲁木齐,因阴云密布,于禄猜测定会下雨,“乃尽置其衣装于车厢,以余衣装覆其上。行十余里,天竟放晴;而车陷于淖,水从下入,反尽濡焉。”
如述占取不义之财者无逃于业报。卷十叙印房官奴喜儿以乌鲁木齐戍卒刘青无亲属,便将陈竹山祭奠刘青的三百钱占为己有。不料刘青鬼魂托人向其索要。喜儿悚然道:“今乃知无鬼之论,竟不足恃。然则负隐慝者,其可虑也夫!”
正因为恶者无逃于业报,所以纪昀劝诫世人要行善。在卷八中,叙写呼图壁一鬼本欲作祟一夜行商人,“求小祭祀”。但当得知其冒冻夜行乃是为患病的朋友夫妇及时还债后,竟愿为其导路,“凡道路险阻,皆预告。”借鬼之言行表明鬼祟无德之人,而不敢冒犯有德行的人。卷十讲吉木萨尔卡伦外暴野之尸夜夜呜泣,人出则退,人止则止,人返则来。“具棺葬之,遂不复至”。借鬼魂乞葬宣扬行善。
总之,纪昀以发生在新疆的旧闻为素材,托鬼神之言行强烈表达了惩恶扬善的道德倾向。但在这些记载中,我们揭去其以神道设教的外衣,即可看到它所反映的诸如吏治、遣犯、人性等等丰富的社会内容。
如果说正史的记述,为我们提供了史实的基本骨架,那么笔记则为我们能够了解更为丰富的历史社会风情,提供了有血有肉的纪闻资料。具有“寓劝诫、广见闻、资考证”作用的《阅微草堂笔记》中的新疆见闻,为我们多角度地了解十八世纪新疆的社会历史文化、了解作者的思想提供了重要的文献资料,具有重要的认识价值和史料价值。
[1][3][4][5]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清实录〉新疆资料辑录(乾隆朝卷四)[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2009:429,397,432、431,431.
[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东方出版社,1996:170.
I206.2
:A
:1671-6469(2013)04-0001-06
2013-07-09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普通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西域文史研究中心招标项目:《明清笔记小说与西域研究》(XJEDU040212C01)
姚晓菲(1975—),女,北京人,新疆师范大学西域文史研究中心,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明清文学、西域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