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洁与朴婉绪作品中的知识女性形象
2013-04-02徐筱婷
徐筱婷
(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 山东 青岛 266100)
论张洁与朴婉绪作品中的知识女性形象
徐筱婷
(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 山东 青岛 266100)
长久以来,中国与韩国用封建礼教维持了巩固的父权秩序,这使得女性只能处于社会的边缘,受到男性的统治与压迫。然而,进入现代社会,特别是进入20世纪80年代之后,随着女性意识的全面觉醒,追求女性解放以及探寻女性自我价值的声音越来越强烈。在这一背景下,中韩同一时期的女性文学呈现了共性的现象。本文着眼于张洁和朴婉绪女性小说代表作《方舟》和《活着的一天的开始》,以其中出现的知识女性形象为中心,从女性对自身价值的探索与追求,以及女性对父权制度的质疑与否定两个层面,探究20世纪80年代中韩女性主义文学的发展状况,考察同一时期出现的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女性主义文学中的女性形象及女性意识,分析女性主义文学给中韩两国带来的深远意义和影响。
张洁;朴婉绪;知识女性;中韩女性主义文学;女性意识
一、序论
儒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也是韩国社会文化的主导。然而,良莠杂糅、糟粕共存的特性是任何文化都无法回避的,儒学也不例外。儒学赋予中韩女性勤劳节俭、团结友爱、诚恳谦逊、严己宽人等积极的伦理道德观的同时,也带来了“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等封建礼教的长期压制与束缚。儒教的封建伦理把“主内”作为对女性的角色定位,“相夫教子”便因此成为了女性的天职。这剥夺了女性应有的主体意识和自主精神,从行为方式上就把女性束缚在家庭生活的牢笼之中。
然而,进入现代社会以来,特别是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迅速发展,这一观念也在逐渐发生着变化。在中国,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为经济社会发展注入新活力的同时,也为女性文学的发展带来了相对宽松的外部环境。女性开始作为独立的个体,积极参与政治、经济、文化活动,为社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为女性地位的改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女性文学的发展繁荣提供了现实可能性。同一时期,受产业化、民主化的影响,韩国社会以男性为中心的父权家长制度开始解体,取而代之的是女性地位的不断提高和女性意识的崛起。这使得这一时期的女性作家开始摆脱男性为主的视角,用女性特有的眼光与语言,描述社会现实,批判社会现象,抒发个人感情,创作出一大批优秀的女性文学。同时,世界女性主义文学的发展,也推动了中韩两国女性主义文学的繁荣发展,中韩两国女作家也因此迅速地从文坛的边缘走向中心,成为20世纪80年代中韩文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一时期,女作家笔下的知识女性形象,既是作家自身的代言,也是当时整个社会知识女性的缩影。由此看来,对于这些知识女性形象的研究也就更具有现实意义。
中韩两国的当代知识女性大多数都是集双重角色于一身的,承担着社会与家庭双重职责,并努力做到两者的和谐统一。中韩知识女性的
这种价值取向是在长期反复的历史比较中确立的,是对儒家传统文化继承借鉴与创新突破的产物。同时,在理想与现实、传统与现代等多重矛盾作用下,知识女性的这种取向在实践中又呈现出十分复杂、矛盾的状况。[1]
张洁与朴婉绪作为在20世纪80年代十分活跃的女作家,都有着极为相似的成长经历和人生体验,在人生观、价值观等方面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她们的女性主义文学作品,均以独特的女性视角,注视着女性的生存境遇,她们笔下的知识女性形象也都表现出了东方女性意识的变化发展。最重要的是,80年代相似的社会背景赋予了两位作家80年代相似的文学创作,她们的作品以及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一以贯之的是对女性意识不屈不挠的探索,其中所表现出的先锋姿态和启蒙力量,对中韩女性文学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
二、中韩女性主义文学发展状况
西蒙娜·德·波伏瓦在她的著名论著《第二性》中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一个女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在社会历史中,男性居于主导和决定地位,女性处于被主导和被决定地位,女性的历史和现状是由男性的需要和利益决定形成的,女性是“第二性”。[2]
在长期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背景下,女性的地位与价值一直得不到肯定与认可,女性文学亦是如此。长久以来的观念认为是男性创造了文学,也只有男性可以进行写作。在男性创作的作品中,即便有女性人物出现,这些女性也不过是沦为取悦男性精神与肉体的附庸。18世纪以后,随着西方女性意识的觉醒,女性开始为争夺自己的话语权而努力,开始用女性的语言与视角评判过去男权为主的文学结构,认识到女性写作的必要性,女性文学逐步发展起来。
中国的女性主义文学起步于五四运动时期,伴随着“人的觉醒”的时代主题,女性意识也开始觉醒,出现了一大批女性作家,她们开始重新审视自我,用文学反对封建礼教的压制,追求婚姻自由与女性解放。80年代以来,受西方女性主义的影响,女性意识逐步强化,接受现代教育的知识女性也逐步增多,中国出现了许许多多类型各异、风格不同的女性主义文学作品。这一时期的女性主义文学更加鲜明地表现出女性的自觉意识与反封建思想,这就形成了独具中国特色的女性主义文学,即反封建思想与西方女性主义双重影响下的女性主义文学。这一时期的中国女性作家不仅仅局限于追求女性的解放,也积极探寻对自我的认识,关注女性命运的变幻,得到了女性意识的新觉醒。80年代中国文坛上出现了张洁、张抗抗、铁凝、池莉、方方等一批女性作家,其中,张洁作为20世纪80年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的典型代表,擅长用细腻的笔触,反思式的手法,描写作品人物的内心世界,揭示社会现实,表达知识女性对理想与爱情的追求,充分表现了女性的自觉性。
在韩国,1919年爆发的三一运动推动了社会各方面的变革,追求自我觉醒与人性解放的思想兴起,一批新女性开始用文学摆脱封建传统枷锁的束缚,探寻男女平等之路,为韩国女性主义文学的发展开辟了道路,为女性意识的觉醒奠定了基础。20世纪70年代,西方女性主义理论开始传入韩国,到了80年代,由于女性主义课程在各高校的开设、社会民主化运动的兴起、以及各阶层对自身权利的追求,女性主义文学才开始在韩国正式发展、繁荣起来。这一时期,女性地位显著提高,女性主义迅速发展,女性因此获得了更多的话语权,女性开始作为与男性同等的独立个体活跃在社会的各个方面,女性主义文学也逐步摆脱边缘文学的地位,取得令人瞩目的成果,推动了韩国文坛的发展。出现了朴婉绪、吴贞姬、李庆子、金香淑、尹贞幕等一批女性作家。[3]她们创作出的一系列女性主义文学作品,不仅赢得了大众的喜爱,也为韩国文学史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朴婉绪作为韩国20世纪80年代女性作家的典型代表,以女性的真切体悟和内心感受,运用独白式的手法,揭示父权制度影响下依旧存在
的社会问题,书写男性中心社会中女性的生存境遇与价值追求,创作出许多具有强烈女性意识的文学作品。探究朴婉绪这些作品中出现的知识女性形象,对于把握时代特点,进而把握女性意识在朴婉绪作品中的体现都具有积极意义。
三、张洁《方舟》和朴婉绪《活着的一天的开始》中的知识女性形象
伴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中韩两国女性文学不仅仅满足于在爱情、婚姻中追求人格独立、男女平等,在对父权制度质疑与否定的同时,也开始追寻女性的自我价值。女性中自身素质较好、就业层次较高、社会地位较突出的知识女性这一群体开始显现。她们从人类历史进程和女性的生存状态演变中看到,女性社会地位的丧失是随着其社会角色的丧失而开始的。她们深深懂得,女性不社会化,不参与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要想取得与男子的真正平等是不可能的。中韩当代知识女性正是从这一视角出发,积极地参与社会,定位自己的人生。同时,现代社会与以往社会有相似的地方,即家庭仍然是社会机体最基本的组成细胞。女性是家庭结构的主要角色,有着天然的义不容辞的家庭责任。这一时期的知识女性也就具备了社会与家庭双重责任。一方面从旧式“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价值模式和精神枷锁中解放出来;另一方面,又汲取其中有益的成分,并注入新的内涵和活力,从而实现了传统儒家文化观念的现代转换。
张洁的代表作《方舟》和朴婉绪的代表作《活着的一天的开始》恰好就借助这样的女性形象,从女性对自身价值的探索与追求,以及女性对父权制度的质疑与否定两个角度进行了比较分析,诠释了20世纪80年代中韩女性作家对知识女性形象以及女性意识的理解。
在张洁《方舟》中,我们看到的女性形象与传统的女性形象不同,三位女主人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梁倩是一位导演,曹荆华是马列主义研究员,柳泉是一家进出口公司的翻译。她们三人是中学时代志同道合的密友,都有自己独立的人生观、价值观。当意识到夫妻之间的感情不复存在时,她们没有继续谦卑地将自己困在徒有虚名的婚姻里,而是毅然选择了结束或是逃离,她们意识到必须以充分的自信和自强不息的奋斗来实现自身存在的价值。她们在经历过许许多多的艰辛与磨难之后,终于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
此外,张洁还通过对男性的质疑与否定来诠释女性意识。《方舟》中的三位女主人公的丈夫与他们积极进取、自尊自立的妻子相比,不是酒囊饭袋的花花公子、粗暴残忍的村夫野民,就是唯利是图的高级市侩。梁倩的丈夫白复山,虽然早已与梁倩分居,却为了梁倩父亲的高位不肯离婚,甚至为了报复梁倩,到处造谣生事,干扰她拍的片子通过审查;荆华的丈夫,因为妻子把钱省下寄给家人,以及妻子自作主张流了产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而殴打她,并到处贴她不贤不惠的大字报;柳泉父亲被打成间谍分子之后,不但不能柳泉为给父亲洗清不白之冤,到处奔波,而柳泉的丈夫非但没有为她分忧解难、遮风挡雨,反倒每晚喝得醉醺醺的强迫她做爱,他始终认为“自从他们结婚以来,每个夜晚,都像是他花钱买来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便折了本”。[4]小说塑造了人品以及社会地位都反差极大的男女形象,在文中,与男性相比,女性在小说中被描述为,无论是人格还是身份地位都高男性一等的形象,通过这样对比鲜明的描写,展示了女强男弱的两性发展模式,表现出女性在追求自我价值的过程中遇到的种种困难以及为克服这些困难所做的不懈努力,表达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与成熟。
《活着的一天的开始》是朴婉绪女性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小说塑造了文清姬这一女性形象,通过描写主人公在家庭、工作中遇到的各种困惑与矛盾,形象地展示了韩国知识女性的地位和命运,表达了作家的女性主义观点和见解,体现了鲜明的女性意识。
女主人公文清姬大学毕业后,原本在大学教书,有机会比同在学校教书的丈夫仁哲优先获得
讲师资格,但迫于社会要求女性成为贤妻良母的传统观念,她不得不把讲师资格让给了丈夫,回家操持家务。尽管她按照传统的社会规范回到了家庭,但她意识到只有事业才能让女人获得自由,为了追求人格的独立和自身的价值,文清姬毅然地办起了美容院和美容学校。她一边辛辛苦苦地经营自己的事业,一边尽心尽力地侍奉婆婆、服侍丈夫、培育子女,可是,她为家庭做出的所有努力与牺牲,非但没有得到丈夫的理解与肯定,反而常常受到丈夫的责备与埋怨。甚至,在文清姬忙于照顾生病的婆婆期间,她的丈夫和美容院服务员发生了婚外情。面对生活的种种磨难和传统思想观念的挑战,文清姬大胆地摆脱了家庭与婚姻的围城,去找寻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5]
朴婉绪在小说中把文清姬塑造为具有强烈女性意识的形象,主人公一方面不断审视自我,从而确立自己的人生价值与人生意义,另一方面不断审视外部世界,探求女性的自尊、自强、自立。文清姬希望在社会参与中确立自身的价值,但是这条道路并不平坦,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传统父权制度的残留所带来的种种挑战。韩国社会的儒教思想根深蒂固,“男尊女卑”、“三从四德”、“夫为妻纲”的传统观念,以及维护男性权利、摧残女性才情的社会规范深深影响着社会的发展。小说中,文清姬的婆婆经常说,“女人再有学识,再聪明,毕竟还是女人,还要伺候丈夫”[6]。这种“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的传统意识不仅存在于婆婆的思维之中,受到男权至上观念的熏陶而成长起来的丈夫仁哲也自然不会理解文清姬为家庭、为人生所做出的改变与努力。甚至在发生婚外情之后,仁哲也表现地理直气壮,认为这一切不是自己的错,都是妻子执意要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过于好强造成的,也荒谬地辩解道,在他看来男人犯错和女人不一样,偶尔一次根本算不了什么。在物质文明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男性优越主义的传统仍旧禁锢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压迫着女性生活的方方面面。文清姬面对父权制压制女性的生活现实,反复问自己“一直以来,我的生活真正幸福吗?还是我一直都装作很幸福?”[7],最后,终于做出了大胆的决定,走出没有爱、没有理解、没有尊重的家庭。这一决定,表现了女性对自我的重新认识,是对传统父权制社会强加给女性的责任与义务的质疑与否定,也表现了传统思想观念重压之下的女性为追求自身独立、实现人生价值的无限渴望,正是这种强烈的探索精神,使女性意识逐渐显现,并渐趋成熟。
无论是张洁《方舟》中没有传统“女人样”的女性形象,还是在朴婉绪《活着的一天的开始》种没有传统“妇德”的女性,都否定了男性文学以性为标准对女性所做的善、恶、美、丑的评判。她们以世俗平凡的、外表不美,但个性独立的女性为主角的反美学手法,否定了男性的审美趣味,及女性被审视、被观照的客体地位。控诉男性对女性的压迫,表现女性寻找自我的强烈意识。两位女作家基于女性经验的直接书写,构成了对男权社会的权威话语,颠覆了男性规范和男性渴望的女性形象。
在这两部小说最后,两位作家都不约而同地以开放式手法结束整个故事[8],这使我们既看到了生活本身的严酷,又感受到了历史前进的力量。《方舟》中三个女人在生活、事业中遭遇到种种不平与磨难,最终也未能找到美满的生活归宿,在“做一个女人,真难”的感慨中结束全文。朴婉绪小说《活着的一天的开始》中的女主人公文清姬,从传统的“贤妻良母”角色中觉醒,发现自己原来只不过是丈夫的工具、附属品,便勇敢地走出家庭,但是她的未来在哪里,小说中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这样的结局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也符合生活本身的逻辑。因为生活本身是丰富多彩的,既有美满幸福,又有坎坷不平。她们正视到女性在爱情、家庭,婚姻、事业中的不平等,为女性不平等发出激愤的抗议的同时,也感受到女性在强大的陈腐的父权制传统意识和陈腐的父权制传统意识还很浓厚的社会,所体验到的不安、压抑与痛苦,暗示女性的解放之
路、女性意识的觉醒之路还需要不断的探索和不懈的追求,给人以广阔的思考余地,对女性主义文学的进一步发展有着开拓性的贡献。
四、结论
“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与“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父权秩序,使两国女性长期处于被压迫、被支配的从属地位。在中韩两国的历史上,“人”即指男性,女性这一概念一度被排除在“人”的范畴之外,女性没有自己的话语权,长期处于一种历史的无意识中。幸运的是,女性的自我意识缺失被现代女作家们所觉察,她们通过作品,塑造了一系列知识女性的形象,大胆表达了女人是“人”又是“女人”的鲜明态度与立场。张洁和朴婉绪女性小说代表作《方舟》和《活着的一天的开始》都塑造了独立、坚强的女性形象,批判了父权制度影响下不合理、不公平的社会现实,体现了作家鲜明的女性意识,表达了女性追求自我价值的努力与决心。
80年代相似的社会背景赋予了两位作家80年代相似的文学创作,始终贯穿于她们作品之中的是对女性意识不屈不挠的探索,其中所表现出的先锋姿态和启蒙力量,对中韩女性主义文学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
[1]魏国英.中国当代知识女性角色选择与儒家文化[J].东疆学刊,2002,(2):15-19.
[2]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
[3]成善美.80年代中国与韩国女性作家比较论[D].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2002:2.
[4]张洁.方舟[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6.
[5]金莲华.知识女性的困惑与追求—论朴婉绪《活着的一天的开始》中的女性意识[J].延边党校学报,2010,25(5):102-104.
[6][7]朴婉绪.活着的一天的开始[M].韩国世界社出版,1993.
[8]金莲华.中韩文坛两道绚丽风景—张洁、朴婉绪早期女性小说代表作比较研究[D].延边大学,2003:23.
H55
:A
:1671-6469(2013)02-0005-05
2013-05-07
徐筱婷(1989-),女,山东淄博人,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亚非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韩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