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考试”热的文化经济探究与传播影响批判
2013-04-02杨晓鸿
杨晓鸿
(云南财经大学传媒学院,云南 昆明650221)
国家行政机关公务员考试,简称“公务员考试”,俗称“国考”,最近两年的报考人数均超过140万人,而竞争的激烈程度在2010年已达到59∶1,随着弃考比例的降低,考录比将可能逐年攀升[1]。公务员考试其实就是国家行政机关通过向社会公开招考、选拔人才的一种方式,与其它企事业单位进行人才考核招聘一样。然而不论何种学历水平、何种专业特长,如此之多的年轻人参与其中,甚而至于有人可以放弃原有的企业白领职位,执着于“国考”八年之久,如此热度,不得不促使我们思考:为什么“公务员考试”形成如此蔚为壮观的场面?
一、人才考录制度的文化渊源与演变
作为一种通过公开考试、选拔国家各级行政机关管理人才的方式,可以为有志于进入体制内并可能实现个人政治抱负及获得晋身之阶并有望接近权力中心的人提供途径。尽管这种考试制度随着现代社会的民主与法治的进步,有了本质的变化,但是,追根溯源,公务员考试与中国形成于隋唐而终于清末的古代科举取士制度有着剪不断的历史渊源。
(一)科举取士制度的历史渊源
一般认为中国古代的科举取士制度形成于隋代而确立于唐代,还可以追溯到更远。周朝官吏的录用主要是世袭,大夫以下的低级官吏才通过乡里举荐,称为“秀士”,择其优者送入国学学习,选拔录用只限于低级官吏。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巨大的社会动荡使得贵族与平民阶层产生了分化,阶层之间的界限被突破,互相攻伐的政治环境造成了求贤若渴的风气,形成了一种打破世袭制“选贤任能”的新的取士方式,养士之风盛行。到了汉代,形成了察举制和征辟制,通过中央及各地方高级官吏考察举荐“贤良方正”、“荐言极谏”、“孝谦”、“秀才”,以备朝廷“策问”录用或由皇帝及高级官吏征聘授予官职,大儒董仲书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东汉末年,曹操力倡“唯才是举”,凡有“治国用兵之术”或“高才异质”者皆予以录用,一时之间贤士奇才纷纷归附。到了魏晋后期,推行九品中正制,按品德才识的高下,区别品级高下,渐被豪门世族所左右,从而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庶族”的局面。
隋代废除了九品中正制,以试策取士的方式开科考试,成为科举考试的开端。唐代延续了隋朝的做法,唐代大一统局面的形成,政治的开明和经济文化的繁荣把科举制度推向了鼎盛,文人士子不论出身、门地,也无须官员举荐,皆可自由报考,具有一定的客观性和公正性。值得称道的是,唐代士子进士及第后还需通过吏部的选试方能获得官职,考试的内容包括“四才”即“身、言、书、判”和“三实”即“德行、才用、劳效”。前者侧重于考核士子的体貌、言辞、书写及断案能力各方面,后者则侧重于考核士子的道德品行、才能及工作效能。这种对德才的综合考量方式有很大的优越性,引得天下学子甘愿皓首穷经,但为天子门生。唐太宗曾喜谓随侍“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2]宋代在沿袭唐代科举制度的基础上进一步对考试级别作了区分,王安石曾主张以经、义、论、策取士,要求将经义的阐释与时事策论相结合。至明清两代,科举制度已极其完备,考试内容却日益局限于八股文、试贴诗等。
(二)科举取士制度的历史演变
在对科举取士制度的简要回顾中,可以看出,这一制度的历史演变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古代社会的发展,具有其历史优越性。诸如春秋战国时期,这一制度打破了等级界限,为平民知识分子提供了施展才能的最大可能性。同样,这一制度的进一步改良是成就了秦国的统一大业,结束了长达300年的分裂,把中国封建社会推向繁荣的顶峰,以至今天人们提起中国辉煌的历史,言必称汉唐。然而,随着这一制度的演变,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也日益暴露出其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尤其是汉代尊儒学为官学,隋唐将儒家经籍确定为科举考试的内容,后代沿袭了这一传统,天下学子往往囿于成规,思想日益迂腐僵化。加之,科举制度在魏晋,尤其是明清之后沦为权贵阶层徇私舞弊、权钱交易的工具,已经失去了其公开与公正性,已经不能为社会培养和造就优秀人才,而成为了愚弄和摧残读书人的手段。
鸦片战争西方列强进入中国,早已名存实亡的中国科举制度和落后的封建教育体系也必然被抛弃。龚自珍、林则徐、魏源等一批有识之士开始着手改良中国教育,19世纪60年代奕䜣、曾国藩等人开办了中国第一个洋务学堂,开始派出留学生到西方学习,女学兴起。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西学东渐之风推动了蔡元培、陶行知的教育改革开始向现代教育转型。历经清末、民国、新中国的建立,中国现代教育及人才培养制度曾经效法日德、英美、学习前苏联。过去那种学而优则仕的人才培养的单一目标彻底被打破,各国现代教育及人才选拔的普及、民主、公开及其合法性逐渐被中国吸收,在与中国传统的融合中,形成了人文、理、工、医、农全面发展的多元人才培养的现代教育及选拔制度。
二、“公务员考试”热的文化经济学分析
人才培养与选拔关乎一个民族的生存与发展。在日益多元化的今天,一个普普通通的“国家行政机关公务员考试”,使得如此众多的年轻才俊趋之若鹜,其根源显然涉及到经济的、社会学的各个层面。若从中国历史文化土壤看这个现象,绝对不可能离开文化经济学的视角。
(一)“公务员考试”热的经济学分析
根据社会分层理论的研究,人在社会生活中并非处于同一的、无差别的层次上,而是存在类似于地质结构分层一样的不同的层级。在社会分层理论的发展过程中,马克思的阶级分层理论是在揭示了私有制是造成资本主义社会不平等的根源这一根本原因的基础上,按照人们对生产资料的占有关系,把人分成了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对立的社会阶级。其后随着德国社会学家M·韦伯的“三重标准”(《经济与社会》1978年)理论的提出,财富、威望、权力所指向的经济、社会、政治标准成为社会阶层划分的几个重要标准,多元化的社会分层理论成为趋势。美国社会学家C·W·米尔斯在其《权力精英》(1956年)把工人分为蓝领与白领。二战之后,在西方学者的研究中更多地把社会级层的划分与职业联系起来,从这种对职业声望的综合测量趋势可以看出,社会阶层的划分延续了韦伯的理论,个体所处的社会阶层并非都取决于个人的财富地位,同样还取于个人社会威望、权力地位。这三个因素构成了人在社会中可能处于某一阶层的主要原因。换言之,人的社会性决定了其想要获得社会认可的愿望。无论是财富、权力还是威望都是人最终获得社会身份与尊严认同的原因,也是手段。而且由这三个因素还可衍生出更多的具体途径。问题就在于,既然可以有多个途径获得社会认同,为什么那么多人挤上这一条钢丝绳呢?
从经济学角度分析我们不难看出,“公务员考试”热反映出一定的收入分配关系。正是市场经济日益深化的当今时代,激烈的社会竞争和强大的生存与发展压力与公务员体系的职业稳定形成一种强烈反差。公务员体系的职业安全感不仅来自于稳定的收入与社会保障,其隐形收入也不只体现为对社会资源的占有与支配的获得,还体现为一种社会身份与尊严的认可。“公务员考试”热可能还反应的是,当今社会不仅没有为年青人提供更多元化的价值实现与身份认同的途径,而且强化了对人的价值认同的货币化及贫富不均对人的两极划分趋势。尽管有许多可以获得高额回报的职业,然而市场化程度的提高增加了其他职业的不稳定性和风险性,进入公务员体系成为获得身份认同最有效的方式。社会分工及职业多元化选择的价值被消解。中国社科院发布的2011年《社会蓝皮书》指出,公务员以较大的优势(21.4%的提及率)成为城市居民的首选职业,其后依次是企业家、政府官员和医生。[3]况且,中国公务员收入尽管不是最高,但其收入与社会平均工资相比显然是最有保障和稳定的,这也就是公务员成为最能获得社会身份认同的根本原因。
(二)“公务员考试”热的文化关系分析
与中国不同的是,西方及亚洲其他国家并没有如此之多的人热衷于这样的职业。新加坡公务员实行高薪养廉做法,也没有吸引国内大量年轻才俊的挤入。只有中国,一种普通的考试选拔形成这样的规模和影响,这一现象已经不仅是一种经济关系的反映,它其实是中国文化关系的反映,是中国特有的文化土壤中所育出的一种“学而优则仕”的特有现象。作为一种职业,进入国家行政体系,成为其一分子,其背后所可能带来的养老、医疗、教育等高福利保障,是普通家庭希望子女加入这一体系的直接原因。在中国,公务员不仅是一个职业,更是一种身份,公务员同时兼有官员的身份,这种身份甚至可以使得一级官员在企业家或某些专业技术人员面前,获得更多尊重或更高的社会地位。这就是一种中国文化传统中对民之“父母官”的心理敬畏的延续。这种文化体系中传承的优越感,不只停留在心理层面,事实上,中国的社会制度也传承了这种影响,体现为赋予这一身份更多的权力与对社会资源的占有,但却缺乏有效的监督与约束。
任何一种社会现象或经济现象其本质往往揭示的是一种文化关系。文化其实就是强加于社会生活之上的秩序,一切的社会现象与经济现象当然反映的也就是一种文化现象。因此,“公务员考试”热的根本原因并非经济与社会原因这么直接,其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中国文人治国的传统及中国文化土壤的延续。一种对中国社会产生了深刻影响并经过历史验证,同时又被历史抛弃了的人才培养与选拔的制度,却在中国社会伦理、文化心理及制度传承方面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这种影响是深远的、是积极的、也是无可奈何的。
三、“公务员考试”热的传播影响批判
“公务员考试”热的持续,显然对社会文化、经济发展各层面会产生不同程度的传播影响。任何事物没有绝对的正面或负面的单一影响,“公务员考试”热也是如此。简言之,积极方面,可以促成一批经国济世优秀人才的产生;消积方面,也可能对现代经济与社会文化的多元化发展产生消解。
(一)“公务员考试”热反映科举制度对人才选拔的积极作用
回顾中国古代科举制度的鼎盛时期,科举制度对中国文化的传播与传承,尤其是对儒家思想的推广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中国封建社会形成的文人治国传统,体现了儒家君子成圣的最高政治理想。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敢以天下为己任,“士不可不宏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这种胸怀天下、死而后已的精神与我们今天急功近利的、个人主义极度膨胀的现象形成反差。尽管纵观中国封建社会,儒家所提倡的政治理想可能从未真正实现过,然而却使得多少士人为德治、王道的理想虽九死而不悔。这才是一种面向全社会公开进行的人才考录制度的根本价值所在,这种制度的合理性不仅在于公开公平地为全社会选拔出合适的人才,而且其科学性更应体现为这些人应该承载起民族复兴、社会和谐的大任,这就是中国传统文人学子“君子成圣”与王道理想的延续。
中国传统思想文化赋予了古代士人一种信念,那就是“内圣”而“外王”的理想与抱负,“内圣”是方法也是途径,“外王”是个人价值的最高体现。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这一路径上,首先,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规范自己的思想言行、将成为君子圣人内化为自身的自觉追求是根本,最后,身体力行推行王道、仁政才是君子成圣的最高政治理想的体现。正是基于此,中国古代士人阶层的个人价值在实现过程中,以天下为已任的信念支撑起了整个中国古代发达的文官体制,形成了文人治国的传统并延续了一千三百多年。这种贯穿在中国古代士子的“君子成圣”的思想精髓,与当今蜂拥而来的利己主义、逃避社会责任的择业标准之间形成的传播影响的强烈反差,是值得我们反思的。
(二)“公务员考试”热反映年青人职业价值标准的趋同倾向
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经济总量的增长为我们赢得了世界更多的关注及共同发展的机会。然而,体制改革滞后于经济的迅速增长,也加大了收入分配的差距,社会阶层分化与个人价值的货币化倾向日益突出。一方面,对金钱的追逐成为个人获得社会认同的重要途径被过分强调,甚至于影响到年青一代的婚恋观,急功近利、贪图享乐的态度消解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情爱观的选择。西方后资本主义时代的消费至上思想在中国日益开放的市场上大行其道,2009年中国已经超过欧美成为世界第二大奢侈品消费大国,中国成了LV箱包一年销售300万个的最大市场。[4]这种盲目追逐奢侈品消费的倾向反映的是新时代个人强烈要求获得社会认同的欲望。然而,以奢侈品消费来显示个人身份的方式恰恰又反映了社会认同的单一化倾向,同时显示了一种丰富而充满质感的社会文化精神内核的日益削弱,这也是导致年青人择业观趋同的一个重要因素。另一方面,个人价值货币化趋势也催生了一部分年青人开始逃避激烈的社会竞争的倾向。公务员在中国社会体系中集国家管理者与社会服务者为一体的复杂身份,其收入与福利的保障性、进入与退出体系的非流动性、考核机制的监督缺失,使得这一职业仿佛成为社会竞争中的避风港。据原人事部统计,从1996年实行公务员辞职辞退制度以来,到2003年共有19374名不合格公务员被辞退,平均每年不到2500人,辞退比例仅为0.05%,远远小于企业员工5%到15%的淘汰率。[5]综合以上两个方面,一面是对物质享受的追逐,一面是对社会责任的逃避,对自主创业与个人奋斗的畏惧,这样双重作用的结果必然导致一个社会成员惰性的滋长和产业创新能力的退化,这是十分危险的。
(三)对“公务员考试”热的传播影响批判
公务员考试热既是中国传统“学而优则仕”思想的延续,也是官本位思维的延续,官僚作风的助长,对工业化的实现,经济结构调整及社会全面健康的发展会产生负效应。我国“十二五”规划把实现经济转型与调整产业结构作为今后五年经济发展的方向,是针对我国当前经济总量大但发展不平衡、经济结构不合理提出来的。我国如何从加工制造业大国向自主创新生产大国转化,关系到今后在国际竞争中所处的地位和国际关系中能够获得的话语权。在日趋激烈的公务员考试中,一些热门岗位往往不断拔高学历、能力条件,吸引各专业顶尖人才的进入。如果我们的年青人才大量涌入公务员体系,显然对其他领域及产业的创新与发展会产生挤出效应。
当前,随着金融危机的爆发,曾以其强大的工业深刻影响和改变了世界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英国,从工业革命的摇篮向金融业及服务业的成功转型,却失去了其传统工业优势,面临着经济下滑、财政赤字等问题,并开始反思美国学者贝尔纳“后工业化社会”、托夫勒“第三次浪潮”等后工业化社会理论。事实上,这个问题在欧洲其他国家同样存在,但是德国和法国却一直坚持强大的工业才是确保就业、出口和高品质生活的关键。德国更是坚信工业是国家经济的命脉。这一源于美国的“去工业化”理论在世界各国产生巨大的影响,英国只有12%的在校大学生选择工科专业,而美国在金融危机爆发前的十年正是其金融业空前繁荣,而科技人才日益减少和科技实力下滑的十年,哈佛、耶鲁的工科生比例仅为4.5%与2.9%,连以工科专业见长的普林斯顿大学,其工科生比例也仅占17%,即使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科技天才也难抵华尔街的高薪诱惑。[6]在中国甚至有社会精英规划了一条本科读清华工科,研究生攻读人大经济管理专业,最终走向坦荡仕途的阳光大道。显然,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在实现工业现代化及市场化的转型过程中,还存在大量问题,西方国家的前车之鉴更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否则完成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化及经济结构的调整将会面临根本的问题,那就是人才的匮乏及大量流失。
[1]吴晶,赵超.国考报名人数为何下降 理性报考是主因[EB/OL].http://www.ce.cn/xwzx/kj/201010/28/t20101028_21924173.shtml.
[2]顾伟列.中国文化通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66-76.
[3]王永生.社科院:民众心目中理想职业公务员居首[EB/OL]. http://news. cn. yahoo. com/ypen/20101215/125836.html.
[4]崔丘.中国奢侈品消费世界第二[EB/OL].http://news.sohu.com/20111101/n324098514_2.shtml.
[5]叶祝颐.打破公务员铁饭碗不能预设加薪前提[EB/OL]. http://opinion. people. com. cn/ GB/1036/11925433.html.
[6]刘云,刘卿新.工业化的忧思[J].企业管理,2011,(0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