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亲历西域诗人诗歌考述
2013-04-02海滨
海滨
(海南大学 海南 海口 570228)
唐代亲历西域诗人诗歌考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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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从现存史料和诗歌出发进行考察,确定唐代亲历西域的诗人有来济、郭元振、骆宾王、卢照邻、张宣明、岑参、萧沼、张谓、殷济、武涉、佚名从军者、佚名客游者、佚名陷蕃者、玄奘、慧超(惠超)、卜天寿、李白等,留下西域相关诗篇102题109首,西域经历对其诗歌创作发生了重要影响。
唐诗;西域;地理
唐诗与西域文化的关系非常密切而复杂,在诸西域文化形态中,首先值得我们关注的是西域地理文化。作为一种地域文化,西域文化的发生发展最基本的背景就是西域地理。西域独特的自然地理,汉唐以来西域持续变迁的交通、行政地理和人文地理等等既是西域文化得以形成的前提条件,而其自身又是值得我们关注的地理文化景观。西域的乐舞、民俗等文化景观伴随着各种形式、各种起因的西域胡人的入华而被带入中原,从而进入诗人的视野,成为诗歌的题材,但西域地理文化景观则很难实现这样的位移。白居易可以在常州欣赏来自西域的柘枝舞并写下《看常州柘枝赠贾使君》这样的诗篇,但白居易在杭州的翠堤烟柳中则很难想象“天山雪云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北风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是什么样的一种壮观景象。
西域地理文化景观不能位移,唐代诗人与西域地理文化景观最主要的接触途径就只能是身临其境亲历西域,或者从文献史籍和蕃客传述中了解。相应地,唐代诗人笔下的西域地理文化景观有时以实写面目出现,那主要是因为诗人亲历了西域,如骆宾王《晚度天山有怀京邑》《夕次蒲类津》诗中写到了天山和蒲类津,如来济《出玉关》诗中写到了玉门关和流沙;或者因为诗人与都护、判官等西域人物有联系,如赵颐贞赴安西副大都护任,张九龄、张说、孙逖、卢象均有为赵氏此行赠诗,诗中都写到了安西。但在更多诗人笔下,西域地理文化景观以典故和想象、模拟之辞出现,如王昌龄《从军行》其四“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和曹唐《送康祭酒赴轮台》“分明会得将军意,不斩楼兰不拟回”所谓的楼兰即纯用傅介典故,李世民《执契静三边》“花销葱岭雪,縠尽流沙雾”中的葱岭、流沙,钱起《送张将军征西》“沙场烽火隔天山,铁骑征西几岁还。战处黑云霾瀚海,愁中明月度阳关”中的天山、瀚海等就是想象模拟之辞。然而,在唐人笔下,即使典故、想象、模拟之辞,其豪迈雄浑的气势格调也远胜于(宋)庾徽之《昭君辞》“联雪隐天山,崩风荡河澳”和(梁)萧纲《倡妇怨情诗十二韵》“飞狐驿使断,交河川路长”等诗句中天山、交河的那种空泛与做作。这种豪迈雄浑的气势格调源于汉唐历史文化精神的内在承续与叠加,汉通西域的历史丰碑和张骞、班超等建立的不朽功勋所激荡起的英雄主义的理想依然躁动在唐代诗人的灵魂与血液中,这种气势与格调也是基于唐朝开疆拓宇、经营西域的现实基础上的,在与突厥、阿拉伯、吐蕃等强大势力抗衡与斗争的国际背景下,在风云变幻的西域政治军事格局中,无数镇守西
域的将军统领着大唐的军队建立了光耀千古的功勋,这些当下社会中活生生的伟大人物和正在进行的宏大事件无疑又强化了诗人心中的英雄主义理想。在这种内在的丰沛的理想气质的支配下,莫说是在典故与想象中,就是在写实之辞中,西域地理文化景观也呈现出理想化的色彩、英雄主义的格调和恢宏壮丽的气势。
西域地理文化景观难以位移,接触、认识、反映西域地理文化景观的最直接的途径就是亲历西域。唐代诗人中亲历西域者及其创作就必然成为我们首选的考察对象。唐代亲历边塞的诗人大体有三个来源。一是以身兼边镇要职而亲历边塞,郁贤皓《唐刺史考》考及的边州刺史中就有一些诗人;二是以方镇僚佐的身份来到边塞,关于唐代文人出塞赴边镇幕府的盛况,陈铁民和戴伟华等学者有详细的考证和论述①;三是生长于边塞或经行边塞的诗人,这方面的材料则主要来自出土文献②,虽然零散但弥足珍贵。总体来看,亲历边塞的诗人虽然不在少数,但可考的真正亲历西域、有西域相关诗歌创作并传世的诗人并不多。根据现存史料和诗歌,可以考知的诗人如下。
一、来济
来济,显庆五年(660)至龙朔二年(662)任庭州刺史。《旧唐书》本传:“来济,扬州江都人,隋左翊卫大将军荣国公护子也。……显庆元年,兼太子宾客,进爵为侯,中书令如故。二年,又兼太子詹事。寻而许敬宗等奏济与褚遂良朋党构扇,左授台州刺史。五年,徙庭州刺史。龙朔二年,突厥入寇,济总兵拒之,……没于阵。……有文集三十卷,行于代。”[1]卢照邻《南阳公集序》:“贞观年中,太宗外厌兵革,垂衣裳於万国,舞干戚於两阶,留思政涂,内兴文事。虞、李、岑、许之俦以文章进,王、魏、来、褚之辈以材术显,咸能起自布衣,蔚为卿相,雍容侍从,朝夕献纳。我之得人,於斯为盛。……(来济)自豸冠指佞,鸡树登贤,内掌机密,外修国史。晨趋有暇,持彩笔於瑶轩;夕拜多闲,弄雕章於琴席。含毫顾盼,汉家之城阙风烟;逸韵纵横,秦地之林泉鱼鸟。黄山羽猎,几奏琼篇;汾水楼船,参闻宝思。南津吊屈,去逐苍梧之云;西路悲昂,来挽葱岩之雪,江湖廊庙,造次不忒其仪;沙塞朝廷,颠沛必归於汉。……凡所著述,千有馀篇,今之刊写,成三十卷。”[2]从本传和卢序来看,来济是文武全才。他在西域任庭州刺史,总兵抗击入寇的突厥,以身殉职殉国;他在朝期间,内掌机密,外修国史,含毫顾盼,逸韵纵横,身后留下著述三十卷。卢序所谓“西路悲昂,来挽葱岩之雪”恰恰是对唐书本传中来济西域供职的经历的形象注释。遗憾的是今《全唐诗》仅录来济诗一首《出玉关》,曰:“敛辔遵龙汉,衔凄渡玉关。今日流沙外,垂涕念生还。”[3]此诗当为来济赴西域出关时所见所感之实录。
二、郭元振
郭元振,神龙二年(706)至景龙四年(710)为安西大都护。《旧唐书》本传载:“神龙中,迁左骁卫将军,兼检校安西大都护。……睿宗即位,征拜太仆卿,加银青光禄大夫。”[4]《资治通鉴》神龙二年载:“十二月,安西大都护郭元振诣突骑施乌质勒牙帐议军事。”[5]《全唐文》张说《兵部尚书代国公赠少保郭公行状》:“景龙年中,……授公骁骑大将军兼安西大都护、四镇经略使、金山道大总管。……睿宗即位,征拜太仆卿。”[6]《千唐志斋藏志·唐故中大夫使持节江华郡诸军事江华郡太守上柱国和府君(守阳)墓志铭并序》:“景龙之岁,以军功授义阳别将,碛西支度营田判官,……时安西大都护郭元振与宰臣宗楚客有间。”[7]史传和碑志都明确记载郭元振曾主事西域,其间他抚宁西戎,惠爱边民,深得西域诸国诸族爱戴。今《全唐诗》录有其诗,其《塞上》曰:“塞外虏尘飞,频年出武威。死生随玉剑,辛苦向金微。久戍人将老,长征马不肥。仍闻酒泉郡,已合数重围”[8],诗歌从凉州(武威)写到了金微山(阿尔泰山),乃是郭氏身所亲历;其《王昭君三首》曰:“自嫁单于国,长衔汉掖悲。容颜日憔悴,有甚画图时。”“厌践冰霜域,嗟为边塞人。思从漠南猎,一见汉家尘。”“闻有南河信,传言杀画师。始知君念重,更肯惜蛾眉。”[9],诗歌既与边塞有关,亦有身世遭遇自比之意;《全唐诗补编》中有《发馆陶》一首,亦
稍涉边塞。另,张说《五君咏五首·郭代公元振》曰:“兴丧一言决,安危万心注”[10],《送郭大夫元振再使吐蕃》曰:“知君万里侯,立功在异域”[11],高适《三君咏·郭代公(元振)》曰:“拥兵抗矫征,仗节归有德。纵横负才智,顾盼安社稷”[12],虽非与西域直接相关,亦可资参看。
三、骆宾王
骆宾王,咸亨间从军西域。综合陈熙晋《续补唐书骆侍御传》[13]《骆临海集笺注》卷四《西行别东台详正学士》注[14]、《唐才子传校笺》第一册骆宾王条[15]、杨柳和骆祥发《骆宾王评传》第六章[16]之撰述,高宗咸亨元年(670)春,身为奉礼郎、东台详正学士的骆宾王上述裴行俭请求从军边塞。春末成行。早秋出塞到北庭。咸亨二年(671)冬返回长安。出塞前的相关作品有三首。《咏怀古意上裴侍郎》向裴行俭表示其从军的强烈愿望:“一得视边塞,万里何苦辛。……若不犯霜雪,虚掷玉京春!”[17]《西行别东台详正学士》和《早秋出塞寄东台详正学士》分别寄临歧壮志和出塞诗的复杂心情。在西域从军期间,其主要作品有《晚度天山有怀京邑》《夕次蒲类津》《边庭落日》《在军中赠先还知己》《久戍边城有怀京邑》,另《宿温城望军营》《边夜有怀》《从军行》《从军中行路难》《王昭君》等或可视为同一时期的作品。与骆宾王的遭际和心态有关,这些作品中往往充溢着矛盾而又复杂的感情,有“汲冢宁详蠹,秦牢讵辨冤”[18]、“苏武封犹薄,崔駰宦不工”[19]的委屈,也有“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20]、“龙庭但苦战,燕颔会封侯”[21]的志向;有“古镜菱花暗,愁眉柳叶颦”[22]、“风尘催白首,岁月损红颜”[23]的哀怨,也有“二庭归望断,万里客心愁”[24]、“宁知心断绝,夜夜泣胡笳”[25]的思乡情怀,但更重要的是在骆宾王的诗作中,繁复而密集地出现了天山、交河、疏勒、阳关、蒲类津、玉门关等语汇,其意义非同寻常。因为在骆宾王的诗歌中,这些语汇主要不再以前代和很多同时代诗人在作品反复套用的陈言的那种烂熟面貌出现,而是真实的西域地理的记录频繁出现,从而具有生新的活力和气息。在敕文和奏章中很现实的语汇走进了诗歌,诗歌才真正从宫廷楼阁走向了江山塞漠!我们结合其西域从军经历再阅读骆宾王的乐府古题《从军行》《从军中行路难》《王昭君》,会很自然地产生异于其他诗人同题作品的感觉,比如真实、深入、形象等,这正是骆宾王在初唐的边塞诗坛的崭新开拓。与骆宾王从军西域相关的还有一首赠诗,即李峤的《送骆奉礼从军》:“玉塞边烽举,金坛庙略申。羽书资锐笔,戎幕引英宾。剑动三军气,衣飘万里尘。琴尊留别赏,风景惜离晨。笛梅含晚吹,营柳带馀春。希君勒石返,歌舞入城闉。”[26]此诗辞章高华,别意清雅,希冀深远,但似乎缺了勃勃郁兴的活力,与骆宾王那几首临别酬赠很相似。这也从另一个角度暗示着四杰开启的新机。
四、卢照邻
卢照邻,或有奉使西域之行。《唐五代文学编年史》初盛唐卷高宗显庆五年有关的条目考证曰:“本年左右,卢照邻曾西使出塞,有诗。《卢照邻集》卷三《西使兼送孟学士南游》:‘地道巴陵北,天山弱水东。相看万余里,共倚一征蓬。零雨悲王粲,清樽别孔融。徘徊闻夜鹤,怅望待秋鸿。骨肉胡秦外,风尘关塞中。唯余剑锋在,耿耿气成虹。’时孟当南游洞庭,卢则西使天山弱水。同书卷六有为来济作《南阳公集序》,卢之西使或即在来济贬庭州刺史时。……《卢照邻集》卷二有《陇头水》《昭君怨》《关山月》《上之回》等乐府诗,或即作于西使时。”[27]《卢照邻集校注》附录之卢照邻年谱:显庆四年“卢照邻二十五岁。……奉命出使碛西,以故未成行。照邻有《西使兼送孟学士南游》……是诗所写送别之地殊不易确定,然似以长安之可能性为大,因长安为丝绸之路之起点,孟学士盖亦自京师南行也。观此诗,可知照邻有远赴碛西之使命。唐人称伊州、西州以北一带山脉为天山,乃照邻此行目的地。……照邻之奉使碛西,仅见于此诗,晚年忆旧之作以及同时人之诗文并无只字提及。此行使命云何、经行何地,均无从知之。颇疑初有此命,旋复追改,卒未成行也。确切时间不易考定,唯据孟利贞事迹,可大致断为显庆间,故系本
年。”[28]两处考证系年略差,结论不同。故系于此,以待新资料证实或证伪。
五、张宣明
张宣明,以郭元振判官出使三姓咽面。唐史无传,仅有的记载来自《大唐新语》卷八:“有胆气,富词翰,尝山行见孤松,赏玩久之,乃赋诗曰:‘孤松郁山椒,肃爽凌平霄。既挺千丈干,亦生百尺条。青青恒一色,落落非一朝。大庭今已构,惜哉无人招。寒霜十二月,枝叶独不凋。’凤阁舍人梁载言赏之,曰:‘文之气质,不减于长松也。’宣明为郭(元)振判官,使至三姓咽面,因赋诗曰:‘昔闻班家子,笔砚忽然投。一朝抚长剑,万里入荒陬。岂不厌艰险,只思清国仇。出川去何岁,霜露几逢秋。玉塞已遐廓,铁关方阻修。东都日窅窅,西海此悠悠。卒使功名建,长封万里侯。’时人称为绝唱。”[29]《全唐诗》也收录了这仅有的两首诗,题为《山行见孤松成咏》《使至三姓咽面》。《使至三姓咽面》是唐诗中仅见的涉及三姓咽面的作品,非常值得重视。
六、岑参
岑参,先后为高仙芝、封常清幕府僚佐。天宝八载(749),岑参充安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赴安西。天宝十载(751)春正月,高仙芝入朝,拜开府仪同三司,五月出师至怛逻斯与大食战。同年春,岑参离开安西至武威,滞留至夏,六月至临洮,秋抵长安居杜陵别业。天宝十三载三月,封常清表岑参为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充安西北庭节度判官,岑参三四月间自京赴北庭。至迟六月已到北庭。天宝十五载春末岑参东归。岑参有大量诗歌实录其两次西域之行,其明确作于西域的诗歌有《北庭作》《经火山》《宿铁关西馆》等40余首,其赴西域前后所作诗歌与西域相关的有《送人赴安西》《赴北庭度陇思家》《江行遇梅花之作》等近20首。关于岑参以及岑参诗歌,前贤时俊及作者本人均有专文详论,兹不赘述。
七、萧沼
萧沼,当为安西或北庭僚佐。岑参有《天山雪歌送萧沼归京》,诗中有“交河”“赤亭”“铁关”“阴山”等安西辖区地名,又有“轮台”等北庭地名,其诗句“晻霭寒氛万里凝,阑干阴崖千丈冰。将军狐裘卧不暖,都护宝刀冻欲断。”颇似《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诗题人名在《全唐诗》、《岑嘉州诗集》、《岑嘉州诗笺注》中均作“萧治”,在《唐诗纪事》、《唐百家诗选》中均作“萧沼”,《全唐诗补编》据敦煌文书伯3619卷补萧沼缺题诗一首,文书载诗作者写作“萧沼”,故以萧沼为确。萧沼这首缺题诗全文如下:“生年一半在燕支,容颜沙场日夜衰,萧关不隔乡园梦,瀚海常愁征战期。容颜日日老金微,砂碛年年卧铁衣。白草城中春不入,黄花戍上应长飞。”据徐俊考,诗之后四句为王烈诗《塞上曲》,《文苑英华》《全唐诗》有录。此诗关乎边塞无疑,或为在西域作。
八、张谓
张谓,封常清幕府僚佐。其生平以《唐才子传校笺》卷四[30]所考为详尽。元结《别崔曼序》云:“张公往年在西域,主人能用其一言,遂开境千里,威震绝域,宠荣当世。”[31]又《全唐文》卷三七五载张谓文八篇,其中《为封大夫谢敕赐衣及绫綵表》、《进娑罗树枝状》、《进白鹰状》等涉及其西域行迹。张谓在《全唐诗》中有诗一卷。其作品中有《送皇甫龄宰交河》,曰:“将军帐下来从客,小邑弹琴不易逢。楼上胡笳传别怨,尊中腊酒为谁浓。行人醉出双门道,少妇愁看七里烽。今日相如轻武骑,多应朝暮客临邛。”[32]
九、殷济
殷济,曾在北庭驻留。大历、贞元中,北庭陷吐蕃,被俘。史无记载。敦煌文书伯三八一二卷录其诗十四首。其中《言怀》一诗曰“愁绪足悲歌,离心似网罗。二年分两国,万里一片河。碛外行人少,天边雁叫多。怀乡不得死,□是惜天涯。”[33]自述其在碛外西域之情怀。其《奉忆北庭杨侍御留后》诗题则明确显示其与北庭关系。
十、武涉
武涉,曾在焉耆。诸史书无记载。现存诗两首。一首名为《上焉祇王诗》,焉祗即焉耆,全诗如下:“天生殊异焉祇王,壮志年过四十强。威名已振三边外,忠孝双全四海扬。威灵磊落谁不羡,意气峰传未曾见。神凝□雪寒远风,心对江
胡(湖)淨如练。堂堂美皃(貌)备三端,盈路行人注目看。家中日夕笙歌满,沥上怨耶巡出兰。神圣赞普见相次,宝辈(贝)金帛每年赐。福禄诤(争)高北斗齐,前贤后哲难相似。有时出腊(猎)骋荒郊,骢马金案(鞍)西转豪。教土豺狼箭下运,苍鹰比下不曾抛。芬芳桃李纵横种,能令将相情怀重。理事和平惬异乡,吐言成玉人皆诵。延(筵)开绿钗对红炉,爤(烂)漫欢娱伴酒徒。东阁不扃常待客,黄金用尽为□(樗)蒲。谁怜没落离家子,怨苦愁容今若此。傥谁方便出沉沉,他时赐节门兰事。”[34]此诗为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据敦煌文书伯三三二八补,并注曰“题署格式原作‘上焉祇王诗武涉 敬序’。武涉或即诗之作者。武涉另有一诗见伯三八一二卷,题《山行书情寄呈王十四》。”《山行书情寄呈王十四》似与西域无涉。
十一、佚名从军者
佚名从军者,有诗二首。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据敦煌文书伯二五五五补。《从军行》曰“侠少翩翩驰铁骑,白羽插腰弓在臂。战胜未蒙天子知,功成却被将军忌。十年辞魏阙,征战犹未歇。容颜久犯胡地霜,肝胆长悬汉家月。愿得总王师,灭却匈奴也不疑。何图只取班超印,不愤空传窦宪碑。此怀犹未惬,举目愁云又重叠。试听胡家(笳)一两声,归心便碎榆关叶。”《从军行同前作》曰“十四五年在金微,身上何曾解铁衣。教(搅)旗乍觉山河转,走马迴头草树飞。边庭三月仍萧索,白日沉沉映沙漠。关中春色始欲来,塞上寒风又吹却。频到虏庭斩首还,即今刀上血犹殷。欲见封侯仍未得,却令羞见玉门关。”[35]两首诗都是很典型的边塞诗,第二首的诗句“十四五年在金微”则明确自道其从军之地在西域。
十二、佚名客游者
佚名客游者,有诗涉及河西与西域诸多地区。“作者似为客游河西诸州的中原士人,时代在晚唐张氏归义军时期。”[36]其《西州》诗曰“交河虽远地,风俗易(异)中华。绿树参云秀,乌桑戴□花。[□□]居猃狁,芦酒宴胡笳。大道归唐国,三年路不赊。”[37]其《焉耆》诗曰“万里骋焉耆,奔程踏丽龟。碛深嗟狐媚,山远象蛾眉。水陆分三郡,风流效四夷。故城依绝域,无日不旋师。”[38]其《铁门关》“铁门关外东西道,过尽前朝多少人。客舍丘墟存旧迹,山川犹自叠鱼鳞。掊沙偃水燃刁斗,黄叶胡桐以代薪。信□弯弧愁虏骑,潜奔不动麝香尘。”[39]三首诗题诗句均为实地记录。其《塞上逢友人》曰:“相逢悲喜两难任,话旧新诗益寸心。执手更言西域去,塞垣何处会知音。敦煌上计程多少,纳职休行更入深。早晚却迴归旧业,莫随蕃丑左衣衿。”[40]诗中明确写道“西域”,另其诗句提及的“纳职”即伊州属县。
十三、佚名陷蕃者
佚名陷蕃者,其诗见敦煌文书伯二五五五,初被冠以“马云奇”之名,今则聚讼不已。其陷蕃组诗中有《至淡河同前之作》曰“念尔兼辞国,缄愁欲渡河。到来河更阔,应为涕流多。”[41]淡河地处西域,《新唐书·地理志》西州交河郡条:“又西南四十里,经新城馆,度淡河,至焉耆镇城。”[42]
十四、玄奘
玄奘,赴西域求法者。贞观三年西行,于西域诸国尤其是天竺各地多所游历,历十七年还长安。《全唐诗补编·全唐诗续拾》据敦煌文书斯三七三卷补五首诗,其中《题西天舍眼塔》、《题尼莲河七言》、《题半偈舍身山》三首均涉及西域佛迹,[43]可视为《大唐西域记》的形象注脚。
十五、慧超(惠超)
慧超(惠超),新罗国僧人,开元中经安西等地远赴五天竺国,有《往五天竺国传》。《全唐诗补编·补逸》据《往五天竺国传》补入两首[44],《逢汉使入蕃略题四韵》曰:“君恨西蕃远,余嗟东路长。道荒宏雪岭,险涧贼途倡。鸟飞惊峭嶷,人去□偏樑。平生不扪泪,今日洒千行。”《冬日在吐火罗逢雪述怀》曰:“冷雪牵冰合,寒风擘地裂。巨海冻墁坛,江河凌崖啮。龙门绝瀑布,井口盘蛇结。伴火上垓歌,焉能度播蜜。”《全唐诗补编·续拾遗》据《往五天竺国传》及敦煌文书伯三五三二补入三首[45],其中《摩诃罗国娑般檀寺述志》曰:“不虑菩提远,焉将鹿苑遥。只愁悬路险,非意业风飘。八塔难诚见,参著经劫烧。何
其人愿满,目睹在今朝。”《南天路言怀》曰:“月夜瞻□路,浮云飒飒归。减书参去便,风急不听迴。我国天岸北,他帮地角西。日南无有雁,谁为向林飞。”此四首均为西域经行之实录。
十六、卜天寿
卜天寿和坎曼尔在《全唐诗补编》中均有诗作补录。其中坎曼尔诗已被杨镰先生翔实而有力地证伪[46],不足道也。
系于高昌少年卜天寿名下的两首五言诗则是确然的。1967年吐鲁番阿斯塔那363号墓出土的《唐景龙四年(710年)卜天寿抄孔氏本郑氏注〈论语〉》和《唐景龙四年卜天寿抄〈十二月新三台词〉及诸五言诗》两件文书。第一件文书末行署抄写者题款为:“景龙四年三月一日私学生卜天寿□。”根据文义,缺文可推补为“抄”或“写”字。第二件文书第22行署抄写者题款为:“西州
高昌县 宁昌乡 厚风里 义学生 卜天寿年十二 状具[后残]”[47]《全唐诗补编·续拾》从第二件文书中补录两首诗如下:“书写今日了,先生莫咸池(嫌迟)。明朝是贾(假)日,早放学生归。”“他道侧书易,我道侧书难。侧书还侧读,还须侧眼看。”[48]
十七、李白
近一个世纪以来,李宜琛、陈寅恪、胡怀琛、李长之、詹锳、俞平伯、周、张书城、李从军、余恕诚等诸多学者先后就李白出生地和早年生活进行了缜密的考证并逐渐形成共识:西域是李白祖先移民之地,也是李白出生并生活了五年的故乡。李白一生诗歌创作往往有涉及西域者。
根据上述考释,亲历西域并留下诗篇的有来济、郭元振、骆宾王、卢照邻、张宣明、岑参、萧沼、张谓、殷济、武涉、佚名从军者、佚名客游者、佚名陷蕃者、玄奘、慧超(惠超)、卜天寿、李白等。留下西域相关诗篇102题109首,其中明确创作于西域的作品计67题72首,创作于亲历西域前后并与西域密切相关或可能作于西域的作品计35题37首。
需要指出的是,亲历西域者远远不止上述人物,如哥舒翰世居安西,也有诗作《破阵乐》,但诗的内容不涉西域,故不录。与亲历西域者相关诗篇也不止这109首,卢照邻为来济《南阳公集》作序曰:“凡所著述,千有馀篇,今之刊写,成三十卷。”[49]但今《全唐诗》仅录来济诗一首《出玉关》;刘单为天宝二载状元,当过多年安西节度使判官,后任奉先县尉、司勋郎中、礼部侍郎,不可能没有诗作,今则无片墨存;王维《奉和圣制送不蒙都护兼鸿胪卿归安西应制》,此诗既是应制奉和之作,当先有玄宗之作,还应有同僚之作,今则仅此一首。以此三例观之,与亲历西域者相关的诗篇散佚者不在少数。
注释:
①关于盛唐文人入幕与边塞诗创作问题,戴伟华《对文人入幕与盛唐高岑边塞诗几个问题的考察》(《文学遗产》,1995年第2期)、陈铁民《关于文人出塞与盛唐边塞诗的繁荣——兼与戴伟华同志商榷》(《文学遗产》2002年第3期)、戴伟华《再论盛唐文人入幕》(戴伟华《唐代文学综论》,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81-96页。)等文章曾有精彩讨论。戴伟华《唐方镇文职僚佐考》、《唐代幕府与文学》、《唐代使府与文学》、《地域文化与唐代诗歌》等对于唐代入幕文士等有详细考证和讨论。
②可参看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陈尚君辑校《全唐诗补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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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骆宾王.夕次蒲类津[A].陈熙晋.骆临海集笺注[C].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17-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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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469(2013)03-0038-07
2013-03-31
海滨(1970-),男,回族,新疆吐鲁番人,海南大学,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古代文学和西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