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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屋”的倒塌——《万延元年足球队》中的“暴力”解构

2013-04-01谢春丽

昌吉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荣耀祖父暴力

谢春丽

(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 甘肃 定西 743000)

一个民族的彰显于世不能与流逝的岁月分离,而一个民族的性格的铸就更是荣耀与苦难的结合,日本大和民族就是如此。美国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曾试图用“菊”与“刀”来概括这个民族的性格,这不能不说是非常到位的。“菊”是日本皇室家徽,“刀”是武家文化的象征,日本人的双重矛盾性格就表现在这两个象征物上。“菊”代表着一种柔韧而不失娇艳的品格,“刀”则代表着暴力与掠夺的欲望。日本自明治维新到二战结束的这一段历史无疑是由这两种精神支配着。“刀”是一种凶器,与它共生的当然少不了“鱼肉”,有了这两者,一种暴力便产生了。日本文化中多有对武力的崇尚和赞誉,也正是在这样的崇尚中,他们的性格中充满了扩张和掠夺的欲望。这是一种原始人性的暴露,但更是被欲望扭曲的人性的表现。当掠夺与扩张的欲望得到不断满足时,没有人考虑过它的后果,但是,一旦这种欲望被遏制,这座已经建立在民族性格中的“信仰大厦”就会倒塌,落得人性散落,无处寻求弥合。日本现当代作家大江健三郎出生于日本帝国主义崛起的时代,他从小受的教育是完全军国主义化的,可以说他的性格中注入着“刀”的一面,但是,让他真正看待世界和自己民族的时刻却是天皇无条件投降的那一天,人们对于天皇的投降感到耻辱而痛苦,民族心被彻底地震裂了。大江健三郎作为大和民族的一员深切地体会到了这种耻辱,但同时也开始思考这种“暴力”之后的废墟,以及废墟之上如何重塑已经被“物化”的人性。

一、暴力——与荣耀并存

在大江健三郎的作品中,“暴力”主题始终贯穿其中,他试图通过对暴力的彰显、厌弃以及最后的解构来探讨这个民族的盛衰荣辱。在《万延元年足球队》中,暴力的展现依然存在。鹰四的祖父及弟弟、S兄以及鹰四自己的生命历程中,暴力始终伴随着死亡而存在着。鹰四的祖父在万延元年组织了农民暴乱,他们通过刀拼枪杀获得了暴动的成功,但是好景不长,祖父的暴动组织很快就被击败了,祖父和他的追随者们只有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唯一做的就是让弟弟逃出这里。这是一个别人说给“我”和鹰四的故事,故事虽已经远去,但是鹰四以及S兄却为之而震撼,他们向往的是那份在暴力中共存的荣耀。S兄在与朝鲜人的冲突中惨死,但是从“我”的回忆中我们可以看出S兄是可以不去挑衅朝鲜人的,他的死亡也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他是为了那份在暴力中产生的荣耀而宁愿死去的。那么,这种荣耀到底是什么呢?鲁思·本尼迪克特在谈到战争中的日本人时特意强调了日本人对于精神的重视,“军舰和大炮,只不过是永世长存的‘日本精神’的表面象征,犹如武士的佩刀是他的道德品质的象征”,[1]日本崇尚武术,有着武士道精神,这种精神中有一种东西就是“死亡的荣耀”,这是对生命的摧残,但同时也是一种崇敬,他们试图用肉体的残酷来实现精神的升华,用这种方式铸就着一代又一代的英雄,所以说,“死亡”和“暴力”不再是生命的消失,而是一种民族精神的渴求和满足,是荣耀的表现。在作品中,鹰四一直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要像祖父那样组织暴力行动,他也的确做到了,对待家人、跟随他的朋友,甚至自己,他都是残酷的,他的举动中充斥着坚硬和血腥,他获得了一种霸权,可以让任何人臣服于自己的权力,他毫无顾忌地占有“我”的妻子,跟随他的足球队员也对他言听计从,而“我”在这样的氛围中完全是个外人,被别人冷落和嘲笑。在对待异族人时,他更是少不了暴力对抗,他将村子超市抢劫一空,朝鲜店主虽有反抗,却是那样的苍白无力。鹰四在暴力的实施中寻求到了那种精神,那种与暴力共存的荣耀,在他的身上,我们又一次看到了英雄的诞生。

二、存在之伪:英雄的非英雄化

大江健三郎深受法国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的影响,萨特提出人的存在先于本质,也就是先有人,然后通过人的一系列自由选择行动,才能决定并形成人的本质,最后人才能成为好人或恶人。英雄或懦夫不是天生的,而是通过人的自主选择使他成为英雄或懦夫。可以说,自由选择是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核心。但由于作为“自在”而存在的世界的缺乏理性,没有规律,对“自为”的个体是一种限制和阻力,因而“自我”在世界上是孤独的,“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在《万延元年足球队》中,鹰四做了选择,他要像祖辈们那样活着,在暴力的实施中塑造新的英雄,但是,存在往往是让人痛苦的,即使你做了选择,因为这个世界是荒谬的。作品一开始鹰四组织反对日美安全条例失败了,退回到乡村,在乡村继续组织足球队,进行暴力运动,他是想通过重构自己叔祖父— —万延元年农民起义领袖的神话来重新寻求自我。但是现实对于他是何等荒谬,他完全生活在一个畸形的心灵世界,他的心灵承载着太多的负罪感。白痴的妹妹因为与他怀孕而自杀,性感妞的死亡虽然不是他的过错,但是却因他而起,而与嫂子通奸更是让他坠入痛苦的深渊。他是负载着太多的愧疚想成为英雄的,因此这样的英雄的身上就会呈现太多的悲观主义色彩。时代相异,欲望也被遏制,英雄无望地被非英雄化了。鹰四成为英雄只是为了重新寻求自己,寻求到自己存在的确定性,但是这一切在与虚无的对抗中失败了。

鹰四不仅在寻求着自己的确定性,整个战败的大和民族同样在废墟之上重构着自己的英雄神话。在作品中,鹰四可以看作是大和民族的性格表征,他就像一个符号一样显示着深藏于民族性格深处的东西。从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运用暴力的胜利中,鹰四被自己,被别人看成是英雄式的人物了,但是,这个英雄却是在模仿祖辈的基础上塑就的,他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这就注定了他的身份的不确定性,他的存在只是别人的影子,是被虚无覆盖的,而这样的英雄必然毫无出路。祖辈失败了,唯一走出这里的是叔祖父,但是他的踪迹却是那样的光怪陆离,不可捉摸。鹰四的英雄梦实现了,但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走以后的路。作品最后古老的仓房被拆了,留存了百年的谜终于揭开了——叔祖父没有走,而是一直在仓房的地下室里生活着,直到生命的尽头。英雄的神话被打破了,鹰四的梦随之也被打破,他对自我的确定也彻底地被否定了。在这里,英雄的破灭与其说是个人的,不如说是整个民族的。日本崇尚着“刀”的魅力,但是,当这把“刀”不能再铸就英雄,不能再运用于暴力和掠夺时,它的魅力不在了,由它建构的精神也随之而去,他们的英雄只是一个用暴力和血腥戕害肉体的“魔鬼”,这是对生存的否定,是对大和民族一直信仰的生存状态的否定。作品中的“我”在鹰四看来是软弱的,在鹰四的追随者看来是毫无用处的书生,但是,正是这种与“英雄”相对的软弱拯救了人的灵魂,填充了“信仰大厦”倒塌后的虚无。鹰四在未得知事情的真相后就自杀了,凄惨而卑微,就连他死后身上的血也是那样肮脏,这个英雄在他生命逝去的那一刻也就彻底的非英雄化了。鹰四的一生也是日本近代历史的写照,二战的失败给他们的肉体上带来了严重的伤害,但是更重要的是精神的耻辱和无所依托。鹰四试图重新寻求自己,构筑新的自我,但是他所奉行的暴力和掠夺式的信仰已经不能帮助他了。他在世界中选择了自己的信仰,但却是以牺牲别人的自由和在自己不负责任的追求中实现的。萨特曾在《存在与虚无》中就“自由与责任”进行了理论上的详细阐述,指出个体在自由选择的同时,必须负有责任。这种责任的内涵是一种善良行为的动态意向或道德向度。行为的个体不但要承担责任,对行为的后果负责,还要对自己成为怎样的人承担责任,对其他人乃至全人类都要承担责任。大江健三郎作为大和民族的一员,深切的明白自己国家在崇尚“刀”的精神时的残酷和不负责任。鹰四是一个失败的英雄,他的奋斗与重构是与现实相悖的。可以说,任何人的存在都是一种选择,但却是一种负责任的选择,反之,他的确定性就会受到怀疑,落入存在的虚无而无法自拔。

三、“畸形”的生存体验

不论是暴力还是死亡,都是一种存在状态,但却是一种畸形的存在。人们在这样的畸形状态下生存着,继续着被扭曲的人性。

“哲学最本质的问题是自杀”[2],加缪在谈论了虚无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在《万延元年足球队》中,自杀继暴力之后成为了第二主题。蜜三郎的友人用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自杀了,他染了红脑袋、肛门插着黄瓜、赤裸着缢死。白痴妹妹与鹰四在乱伦事件暴露之后悲伤的自杀,而鹰四自己也在满含愧疚的痛苦中自杀了。这一切似乎都是对生命的嘲笑和捉弄。生存是荒诞的,尤其是当感受到信仰的虚无时,而由此更产生了一种生命摆脱不了的“畸形”生存状态。

蜜三郎和菜采子的孩子是一个脑部十分怪异,而且脑功能有障碍的“东西”,蜜三郎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怪物”是自己的孩子,他在沉痛中萌生了自杀的念头,妻子也因此整日用威士忌麻醉自己,再也不肯与蜜三郎同房。为了逃避挥之不去的苦闷状态,他们一同和鹰四躲避在了远离城市的四国,但是这种畸形的生存状态依然不能离开他们。邻居阿仁突然得了“过食症”,无法满足的食欲不断地困扰着她,她成了“日本第一肥婆”,但是肝脏最终无法承担肥胖的身体,她不久因肝衰竭而死去。不可否认,这种人体外形的畸形正预示着大和民族畸形的生存状态。日本文化是崇尚精神的,在他们看来精神的东西可以战胜任何事情,但是二战的失败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看法,他们残缺而畸形的身体再也无法承载沉重的精神负担。大江健三郎在关于存在的思考中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他不再用伟大的民族精神来看待生存的灿烂,而是通过对畸形身体的描述陷入了生存的无奈。畸形是一种非常态的存在,正因为如此,它在常人看来就被完全的物化了,它不再与正常人处于同等的位置,作为战败国的日本,它的命运不正就是如此吗?而曾经奉行的军国主义信仰现在显得是多么可笑和荒谬啊。人的生存是荒唐的,一旦他落入“物”的位置便更是如此,而任何人对他的同情也只是对他无端的嘲笑。鹰四在向蜜三郎讲完自己的罪行后自杀了,在此过程中,蜜三郎甚至都无法去同情他,安慰他,鹰四的选择只能由自己去承受,由卑微和肮脏的自杀来结束。

四、废墟之上的人性重构

因为有着“刀”的性格,扩张与掠夺成为了可能,也因为有着“刀”的性格,暴力之后留下了满目苍凉的废墟。叔祖父的暴力运动成功了,与之相随的荣耀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但是这个神秘而神圣的英雄却最终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终其一生。仓房被拆了,由暴力铸就的梦想也被毁了,废墟之上如何重构散落的人性?“我”在整个作品中是叙述者,用冷静而客观的眼光观察着发生的一切,“我”没有参加鹰四的暴力运动,而是像外人一样住在仓房里专心翻译,从一开始“我”就厌弃鹰四的暴力运动,而作品结尾对叔祖父选择的揭示更加暗示着暴力的无力与徒劳。古老的仓房似乎是叔祖父一生命运的写照,“我”的眼睛又好像叔祖父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里的一切。人性应该在废墟之上重塑,叔祖父在仓房中的反思告诉了我们这些,但这首先是完成了对在暴力的解构之上。

五、结语

鹰四终于像叔祖父那样发动了暴动,试图重建已经倒塌的信仰大厦,但是他却在无法原谅的自我惩罚中卑微地自杀,而更加悲哀的地是鹰四一直崇拜的叔祖父并没有逃往高知继续暴力活动,而是在仓房中忏悔了自己的罪过,这完全是一出滑稽剧,是一种对暴力及其合理性的反讽和解构。战争和暴力是日本人崇尚的,但是由此产生的苦痛以及坠入非常态的生存深渊的无望却只能由自己承受。废墟之上他们用忏悔重塑着人性。

[1](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著.菊与刀[M].吕万和,熊大云,王智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7.

[2](法)阿尔贝·加缪著.加缪文集[M].郭宏安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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