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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属称谓语简化的伦理分析

2013-04-01胡青青

城市学刊 2013年3期
关键词:血亲伦理交际

胡青青

(湖南师范大学 道德文化研究中心,长沙 412008)

据《青年报》2013年的最新报道,春节走亲访友的高峰期,不少人尤其是“80后”、“90后”把拜年和亲戚聚会上出现的七大姑八大姨的称谓问题视为最头疼的问题。相关学者就中国当代民众对亲属关系称谓的认知程度进行调查,结果显示,七成以上的年轻人都用“叔叔、阿姨”等模糊的称谓代替了“表叔、堂叔、表姨、堂姨”等具体指向的亲属称谓。在传统社会中,人们能够把堂表关系清楚区分,并条理分明、尊卑有序。然而,在现代社会,恰当的亲属称谓语的使用不但成为了人们头疼的问题,还成了热点话题。有家长表示:独生子女堂表不分,是家庭结构和家庭成员简单的必然结果。正如一代独生子女的兄弟姐妹越来越少,其晚辈中的亲属称谓自然没有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从而二代独生子女的亲属称谓中就自然而然少了伯伯、叔叔、舅舅、姨妈等等。由于部分亲属称谓语的消失,年轻一代独生子女、二代独生子女对亲属称谓的陌生渐渐成了群体性现象。于是,出现了现代称谓语,尤其是亲属称谓语的简化现象。

一、亲属称谓语简化的趋势特点

称谓语作为文化的产物,是人际关系中一种特别的文化符号;同时,汉语称谓语最直接、最系统地映射了汉民族的政治制度、婚姻生活、礼仪风尚和民族心理,它也是时代变迁、价值观念更新在语言中的具体反映。[1]称谓语是一个开放的系统,随人类交际的产生而产生,富于民族特色和时代特征,与传统社会道德意识和价值观念密切相关。汉语称谓语反映了中国传统儒家伦理文化,渗透了以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等“五伦”人际关系价值观;强调了明长幼、重尊卑、分亲疏、别内外,即上下有等、亲疏有间、长幼有序、男女有别的伦理道德规范。放眼日常的交际活动,当今亲属称谓语与社会变迁、人们观念改变,家庭结构逐步简化和家庭成员减少不无关系。我们发现,直系、旁系亲属称谓对性别、辈分、年龄没有详细区分;另外,母系亲属称谓语与父系亲属称谓语在称谓上辨别不明显,促使亲属称谓语在实际交际中表现出明显的简化趋势。概括起来主要表现为以血亲为中心,母系、夫系、妻系、旁系向直系靠近;姻亲称谓血亲化;旁系称谓语亲疏关系的逐渐淡化,即传统文化中指称亲密程度低的母系、夫系、妻系、旁系姻亲的称谓语逐渐与亲密程度高的直系、父系的血亲称谓语称呼一致。具体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姻亲称谓语血亲化

在中国的传统伦理文化中,不同系别、不同类别的亲属称谓语具有亲疏的差别,尤其体现在汉语血亲和姻亲称谓中。正如血亲称谓:叔父伯父、侄女侄子、孙子孙女;姻亲称谓:外侄女、外侄子、外孙子、外孙女、伯母、婶母。其具体兄弟连襟、姐妹妯娌、伯叔姑婶称谓的严格区分无不体现了汉民族浓厚的宗亲观念、血亲等级观念和传宗继嗣观念。然而,联系到当今实际的交际活动所涉及的姻亲亲属称谓语,父系姻亲,如:姑父;母系姻亲,如:姨父;夫系姻亲,如:公公、婆婆、伯伯、伯母;妻系姻亲,如:岳父、岳母、叔岳父、内兄、姨姊夫、姨姊等不同系别的姻亲称谓语均向血亲化亲属称谓语靠拢,实现了姻亲亲属称谓与血亲亲属称谓的统一。如:夫系姻亲中公公和婆婆和妻系姻亲中岳父和岳母等称谓指称被血亲指称所替代,出现了直接以爸爸和妈妈亲属称谓语所称呼;母系姻亲中姨父和父系姻亲称谓语姑父被淘汰直接转化为血亲称谓的叔叔;母系姻亲称谓语舅母、父系姻亲称谓语伯母、婶母同时冠以“阿姨”血亲化称谓。因此,姻亲称谓语不再区分系别和类别,母系、夫系、妻系都向直系亲属靠近,全部都被血亲化称谓语替代称呼。

(二)旁系亲属亲疏差别的淡化

我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强化和巩固了以家庭血缘为纽带而建立起的传统社会。在中国传统社会背景下,“家国同构”成为了典型的社会结构,其社会结构关系特征诠释了家庭是国家的基本组成单位,国家是家庭的无限放大。在家庭中具体体现为父系的意志决定一切,反映了男尊女卑、男主女从的传统社会伦理价值观。在这种传统社会结构的家庭中,一致认为“儿子是自家人,女儿是别家人”。因此,在以父系为主的支配下,同宗族的亲属要亲于外宗族的亲戚,也就是说直系亲属的地位要高于旁系亲属。直系血亲涉及父母与子女、祖父母与孙子女、外祖父母与外孙子女间的血缘关系。举个例子来说,以“外”冠名的外宗族亲属中,“外孙女”所处的地位和同其他成员的亲疏关系远远低于同宗族的“孙女”。而“旁系血亲”中同胞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包括姑表和姨表)、叔侄、伯侄、姑侄、舅甥、姨甥等旁系亲属亲疏差别的淡化从伦理关系的角度体现了亲同宗族、重男性、疏外宗族、轻女性的伦理思想。然而,在当今的社会,出现了淡化亲疏差别,简化系别特征和血缘特征,去疏就亲的简化趋势。如父系旁系亲属称谓语:伯(父亲的兄长)、叔(父亲的弟)、婶(叔叔的妻子)、姑(父亲的姊妹)和母系旁系亲属称谓中的舅(母亲的兄弟)、舅妈(舅舅的妻子)、姨(母亲的姐妹)、姨夫(姨的丈夫)以及其他较复杂的旁系亲属称谓语:堂哥、堂姐、堂弟、堂妹(叔叔、伯伯的孩子)和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姑姑、姨姨、舅舅的孩子)等呈现出了去疏就亲的趋势。当今,旁系亲属称谓以直系、父系为中心,旁系、母系、夫系、妻系向直系、父系靠近,其亲密程度将随着简化趋势逐渐淡化,促使传统文化背景下亲疏观念在人们意识中的逐步消失。

二、亲属称谓语简化的伦理解读

旁系亲属亲疏差别的淡化、姻亲亲属血亲化的亲属称谓语简化特征,追根到底是由现行社会伦理文化及人们价值观念的变化等综合作用所决定的。同时,社会结构变化导致的传统大家庭向核心家庭的转变,特别是家庭结构的不断缩小,家庭成员的减少,使许多亲属称谓所对应的亲属关系逐渐失去被使用的机会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原因。

第一,家国同构的传统社会结构下重视血缘关系伦理关系向社会的不断发展以人的社会化为主的伦理关系转变

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提出:“语言背后是有东西的。而且语言不能脱离开文化而存在,所谓文化就是社会遗传下来的习惯和信仰的总和,由它可以决定我们的生活组织。”[2]中国传统社会经历了几千年的封建专制制度,其重农抑商的经济模式,最终形成了以家庭为最基本生产单位,来完成生存物质资料生产和人口的繁殖生产。其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模式决定了家庭在社会中重要性。政治结构上,崇尚家国同构,遵循家是国的基本、国是家的延伸的统治模式。同时,遵循群体意识的宗法制,将血缘关系外推至整个社会,君权制与家长权威制相辅相成,进一步强化了父权统治。由此可见,传统家庭以父子关系为中心、以血缘为纽带的伦理规范与中国传统社会的经济结构、政治结构汲汲相关。在这种体制下,重视血缘关系,强调以父系为核心的家庭等级关系。在长辈中以父系为尊、以男性为尊,遵循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等符合社会行为的伦理规范,在繁琐晚辈称谓具体表现为男尊女卑、上尊下卑、重名分、讲人伦的伦理等级观念。在这种传统的社会伦理关系下,父母、子女、兄弟等亲属关系成为了最主要的伦理关系。

然而,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其社会结构、社会制度发生变化。随后进一步的城市化、工业化以及现代信息技术的引进和推广,导致了传统的自然经济和小农经济等社会经济基础彻底瓦解。社会主义的政治体制随着经济发展的需求发生变化,传统的地区经济的封闭格局完全被打破,个体与社会的相互作用进一步加强。在这种情况下,符合经济政治体制变化的伦理道德自然发生相应的变化,人们的传统伦理道德认识也随之呈现各种新的变化。人们的生产活动、生活追求、人际交往等迅速走向社会化,社会参与意识逐渐增强的同时,从前以家庭为中心,重视血缘关系的家庭观念、等级观念逐步淡化和消失。个人与社会的交往和沟通的频繁同时也促使以个体单位-家庭亲属称谓语亲疏观念的淡化和亲疏差别的消失。亲属称谓语的系别特征、血缘特征被逐渐简化成为了当今个人社会化的一个表征。

第二,传统伦理规范下重视尊老敬上的伦理礼制向以权利与义务结合的伦理关系转变

中国传统伦理文化是以儒家的道德伦理为基本价值标准,倡导宗法等级和义理礼教,以“五伦”,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为人际关系的核心,强调亲疏有间、长幼有序、上尊下卑、男女有别的伦理道德规范。孔子提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就是行礼的最高境界。[3]因此,“长幼有序,尊卑不同”和“亲疏不同,内外有别”成为了中国传统伦理礼制下的核心内容和具体体现。正如学者梁韦弦指出:“礼就是区别亲疏和贵贱,要求的是和谐而有等级的秩序,分别人们家庭亲缘关系与社会政治关系的等差乃是礼的特征”。[4]中国的称谓语体系,作为一个社会现象和文化现象的范畴,起到分别尊卑、长幼、亲疏的作用,起到了保证人们根据其所在的家庭和根据自己所处社会等级系统位置和相应的角色合理使用称谓语起到了顺利地进行社会活动的保障,进一步映证了汉民族语言行为要遵循的“礼”。学者陈汝东认为:礼“应参照等级社会中的伦理角色关系,使言语与言语主体和言语接受者的伦理角色及角色关系相适应,使词语与它所本应该代指的对象相适应”。[5]的确,礼在当时被看作是人们言行的标准,道德行为的规范。称谓语作为反映社会文化和价值观的一个表征,同样与伦理道德规范体系相符合。中国作为文明古国,礼仪之邦,礼貌语言“夫礼者,自卑而尊人’,即遵循儒家文化“温良恭谦让”中庸之道,做人做事,不偏不依,不过不及,适中得体、多礼敬人,卑己尊人。

人际关系的复杂性决定了称谓词使用的复杂性。人际关系的维持需要人们在交际中遵循和掌握运用礼貌原则。从这个意义上讲,古代尊老敬上的伦理礼制为重视血缘亲情提供了合情合理、合乎人伦的交际秩序以人性的发挥,这与传统伦理重血缘亲情,这与当时的农业社会经济基础相适用的。然而,在现代社会,人们以文明、礼貌作为交际的前提,强调公民权利和义务平等和民主,崇尚自我的身份平等和自由,掌握并依靠法律来保护个人权益及尊严。体现在实际的日常交际中,汉语称谓语的选择往往表现为基本区分长幼尊卑,甚至有意贬低自己,抬高对方,达到“自贬”、“自谦”的目的。随着社会的变迁,经济生活的日趋复杂化和社会结构的多元化,加上现代家庭规模小、功能少,与社会政治制度联系不太紧密,更加催化了崇尚平等、民主成为了主要的相处方式和原则。此外,现代家庭成员间,除了遵从基本的长幼外,每一个人在家庭中都有发言权和参与权,享受人人平等的待遇。鉴于公民的独立人格,享有应有的权利和义务,参与国家的政治生活,促进了国家治理逐渐民主化。

第三,西方个体本位主义文化价值观的影响

西方古希腊文化孕育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商品经济的繁荣促使了古希腊时期农业、手工业和商业并重经济结构下的社会分工。以平等交换为基础的商业原则促使了西方人个体意识的觉醒和成熟,个体作为社会的基本单位,为了更好地实现个人本原的私有价值观,必须以个体的充分发展为最终目标,体现在文化价值的目标上表现为个人主义核心价值观。首先,在群体和个体的关系上把个体的存在价值作为社会的基础。正如古希腊智者普罗泰戈拉曾说:“人是世间万物的尺度,是一切存在的事物所以存在,一切非存在的事物所以非存在的尺度。”[6]他这里所说的人是指现实社会中每一个具体的人。个体通过自己的意志来决定各种社会关系,获得自身的满足,追求个人最高的善。基于这样的一个信念,个体追求个人的尊严和价值,维护自我的权利,倡导自由的精神,自然而然削弱了对家族的从属关系和对家族成员的依赖程度。个体本位主义表现为利己主义伦理观,在人际关系上表现为以个人为中心的处世态度,不依附于家庭,家庭与个人只存在暂时性的纽带,个体倾向于相信自己,靠自己的能力赢得社会地位。

称谓语作为社会交际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客观地反映了各个民族的思维方式和民族心理特点,不仅折射出人们的社会价值观,而且体现了传统文化的稳定性和生命力。西方文化崇尚个人主义,强调个人的独立性,决定了核心家庭的血缘观念较淡薄,亲属之间的日常交往较少,亲属关系相对松散导致亲属称谓不仅数量少,而且指称宽泛、语义模糊,除区分辈分外,对亲疏、内外、长幼、甚至男女的性别的忽视。再者,家庭成员居住较分散,流动性相对较大,特别是家庭内部子女,一旦成年就自立门户、各自谋生。因此无法遵从适应整个家庭关系网络以及复杂的辈分和宗亲关系。正如英语国家的人们在日常交往中,往往互相直呼其名;更有甚者,孩子对父母、长辈、老师也都直呼其名,以示交际的效率。受西方文化价值观的影响,当前称谓语,尤其是亲属称谓语的使用同样逐步表现为简化复杂的家庭关系,在人际关系处理上表现为淡化亲疏差别、姻亲亲属血亲化以及亲属称谓语指称的单一化。

语言是人类文明的象征,文明的社会不应出现人歧视人的现象。亲属称谓语,既是一种语言习俗,又是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必然与社会文化价值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的传统文化是一个以群体为主要取向的宗法制社会,以家庭为基础的社会结构决定了中国社会存在首先依存于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复杂称谓系统。因此,在学习和继承传统文化重人伦、讲究文明礼仪的同时,注意扬弃传统文化中的等级意识和不平等的男尊女卑思想,加强文化观念的进一步更新。首先必须根除社会上的男尊女卑、男主女从的封建观念,实现男女真正的平等。其次,正如社会学认为,遵守社会伦理道德规范的社会行为是形成和谐人际关系的前提。因此,加强称谓语的文化建设,了解亲属称谓语辈分、等级、地位等伦常关系,注重称谓语别长幼、分尊卑、辨亲疏的社会交际功能,提倡交际对象根据其所在的家庭和社会地位和相应的角色合理使用称谓语,以期顺利进行社会交际活动,创造和谐的社会人际环境。

[1] 祝克懿. 口语称谓语的缺环现象考察[J]. 修辞学习, 2004(l):27-30.

[2] 玉斯英, 玉素甫. 从汉语称谓语看汉语文化背后的性别差异[J]. 语文学刊, 2011(2): 1-3.

[3] 李泽厚. 论语今读·颜渊十二[M].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4: 316.

[4] 梁韦弦. 中国传统思想伦理研究[M].哈尔滨: 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2007: 142.

[5] 陈汝东. 语言伦理学[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1: 29.

[6] 周辅成. 西方伦理学名著选集: 上卷[M].北京: 商务印书馆出版, 1964: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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