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伦敦“北疆传奇”:自然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完美结合
2013-03-31周天楠姚小娟
周天楠,姚小娟
(东北石油大学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8)
杰克·伦敦“北疆传奇”:自然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完美结合
周天楠,姚小娟
(东北石油大学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8)
“北疆传奇”系列是杰克·伦敦早期创作的优秀作品。他将北疆描述成一个能够激发活力、找到精神和谐的地方;小说主人公遵从心灵的呼唤去北疆冒险,在那里经历现实的升华。作为一位众所公认的自然主义小说家,杰克·伦敦却总能在表现自然主义题材的小说中,体现出一种浪漫的意图。伦敦以其粗粝又不乏细腻的笔触生动地诠释了这种独特的创作风格。因此,有必要突破传统重新审视杰克·伦敦以“北疆传奇”为主的作品,发掘伦敦作品丰富的内涵和广阔的阐释空间。
杰克·伦敦;北疆传奇;自然主义;浪漫主义
杰克·伦敦是19世纪末一位著名的、富有传奇色彩的文学家。他一生共写出了19部中长篇小说,150篇短篇小说,在其短暂的一生创作了无数优秀的文学作品,其中伦敦早期创作的“北疆传奇”代表了他的最高成就。“北疆传奇”是以遥远的北方阿拉斯加克朗代克地区的自然环境为背景,以粗犷、质朴的艺术手法描写淘金者们奇异、艰难、神秘、丰富的生活。这些异域的素材并非伦敦随意杜撰,1896年,伦敦加入到北部克朗代克淘金的人群,历时一年,却没有淘到一粒黄金,而这些宝贵的经历成为了他带回的真正的“金粒”。伦敦创作的“北疆传奇”系列有:长篇小说《野性的呼唤》(1903)与短篇小说集《狼之子》(1900),此外还有长篇小说 《雪的女儿》(1902)、短篇小说集《他的祖先的上帝》(1901)、《霜的孩子》(1902)与几则著名的短篇小说。
19世纪末,各种文学及哲学思想纷至沓来,杰克·伦敦几乎不加选择地接受了来自吉卜林、尼采、左拉、达尔文等人的思想,并将这些矛盾而又复杂的思想整合到自己的作品中。批评界一般把伦敦归为自然主义作家。但随着对伦敦更加深入的研究,很多评论家提出了用 “自然主义”的标签来定义杰克·伦敦无疑是片面的。批评家小查尔斯·沃森指出,“如果以一贯的自然主义原则来阅读杰克·伦敦,肯定会感到失望”[1]137。对此,虞建华解释道:“他小说中的自然主义因素常常与他塑造英雄的倾向构成内在的矛盾,因此从自然主义的基点进行批判,批评家不得不指责杰克·伦敦难以压制的浪漫情结”[1]138。因此,显而易见,伦敦创造出了一种“能把现实主义和浪漫传统结合起来,并能超越各自局限”[1]136的兼容并蓄的文学写作手法。
一、自然主义元素
自然主义在哲学上,泛指认为自然是一切存在的总和的思想,在文艺创作上,于19世纪60年代继法国浪漫主义运动后形成。它一方面排斥浪漫主义的想象、夸张、抒情等主观因素,另一方面轻视现实主义对生活的典型概括,“要求单纯地描摹自然,追求事物外在真实与琐碎细节,并企图用自然科学规律特别是生物学规律解释人和社会”[2]2134。自然主义的具体写作原则为:主张写平庸的小人物,并认为人只能消极地受环境、遗传与机遇的支配,人的努力微不足道,往往具有悲观的宿命色彩。而伦敦在“北疆传奇”中对于自然主义3要素——环境、遗传与机遇——的把握与运用可谓面面俱到。
(一)自然环境
环境是自然主义小说重点考察的对象。左拉说过,“实验本身就包含着变化的意思,实验过程(展开情节)就是改变人物的生活条件和环境,并观察、记录人物在决定因素作用下顺乎规律的行动与结果”[3]21。因此,伦敦将小说中的主人公置于北疆极度险恶的环境中,让他们接受严酷环境下的生存考验。在这里,自然本身对人是冷漠的,自然本身是非道德的,自然会以最残忍、最阴险的方式毁灭人们。
《寂静的雪野》中有对冷漠无情的雪野的描述:“什么动静也没有。天气晴朗,天色却像黄铜一样;只要微微有一点声息,就像亵渎了神明,人变得非常胆怯,连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会害怕”[4]4。这里的气温“降至零下50度,吐出的唾沫落地时已结成冰棱,清脆作响”[1]148(《生火》)。而人们要面临的艰辛还远不止于此,淘金人需“翻过奇尔库特大分水岭、跨越冰川以及几百英尺深的雪谷”[5]13等险峻的障碍(《野性的呼唤》……总而言之,伦敦笔下的北疆时刻准备吞噬胆敢挑衅它的人们,懦弱胆怯者只能被生存斗争淘汰,唯有勇敢无畏的人才能在逆境中升华。
(二)遗传基因
受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影响,自然主义大师左拉提倡在文学创作中运用生理学、遗传学等原理去展示人的生物本性,并认为“人的行为受其生物本能支配”[3]23。在伦敦的“北疆传奇”中,可以明显看出,伦敦对于人乃至动物的基因与本能都密切地关注并刻意精确地描述,以彰显自然主义小说的科学性,与此同时清晰地表明了伦敦对于某些基因与本能的偏好与推崇。
概言之,在人的基因方面,显然伦敦首推他引以为傲的央格鲁萨克逊血统,如《北方的奥德赛》中的白人冈德森与《狼之子》中的马尔穆特·基德,其次是勇敢的印第安人血统与一些掺杂着白人与印第安人血统的混血也比较受到伦敦的青睐,具有这些血统的人大多为适者生存的强者。在本能方面,《野性的呼唤》中巴克的嗜血性是最典型的代表。而巴克与对手的打斗,和斯克拉夫·麦肯兹在《狼之子》里的打斗类似:“一开始,他对敌人抱有同情心。但这种同情心在原始的生命本能出现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这种原始本能屈服于杀戮的欲望”[6]215。
(三)偶然机遇
自然主义常常描述主人公受到不可控的各种自然因素所驱使、裹挟,进而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预先决定了命运,不管人如何抗争都无法摆脱既定的现实。这种“不可控力”也包括一些极为神秘、偶然的机遇,而机遇作为自然主义3要素之一,往往对主人公的命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在伦敦的“北疆传奇”中这种巧合几乎俯拾即是:
《寂静的雪野》中一株大树在积雪的重压下轰然倒塌,砸向了站在一旁休息的梅森,梅森因此枉死;《野性的呼唤》中先是花匠欠了赌债,接着传来克朗代克淘金需要大批的雪橇狗,因而花匠才背信弃义,把罪恶的手伸向了巴克;《北方的奥德赛》中白人冈德森极为偶然地撞见了印第安人纳斯与恩卡的婚礼,并对恩卡一见倾心进而掳走恩卡;《女人的刚毅》中白人查理是以“极为公道的”价钱买下了妻子帕苏克,却不期然与帕苏克展开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当然,需要说明的是,伦敦在《霜的孩子》中,以印第安人的眼光来看北极世界的一系列故事,可以明显看出伦敦以同情的笔触批评那些娶了印第安妻子的白人,强迫印第安妇女做“妻子的工作”,破坏了部落的和谐。
二、浪漫主义情结
浪漫主义作为一种文艺思潮,产生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欧洲资产阶级革命时代,反映了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意识形态。“浪漫主义作为一种基本创作方法,富有主观色彩,善于抒发对理想世界的热烈追求,常用热情奔放的语言、瑰丽的想象和夸张的手法塑造形象。”[2]1074但不得不说,浪漫主义的范围之大,定义之广使人很难精确地界定它的写作原则,正如以赛亚·伯林所说,他也只能“如履薄冰地涉足这个领域”[7]9。因此,对于杰克·伦敦的“北疆传奇”中体现的浪漫主义,权且从人的情感、情节设计与超人精神3方面来论述:
(一)真挚情感
浪漫主义的文学作品通常注重想象和情感,在富于抒情色彩的描写中刻画充满着诗情画意的事件,以及人流露出的真挚情感。但厌腻了“蜜糖文学”的美国读者不会容忍一位美国作家对爱的直白描写,因此,对于感情的描述上,伦敦从不去直接描绘主人公“泪汪汪的眼睛和苍白悲伤的面容,充满激情的爱只通过其结果表现出来,那就是为自己所爱的人所作的牺牲的程度。”[6]206当然,这里所说的爱,并不单指热烈的爱情,还有人间的友情。
在北疆,世界是冷酷的,友情是温暖人心的良药。《野性的呼唤》中“超狗”巴克对主人桑顿舍命相护的爱感人肺腑,它曾在桑顿落入湍急的河流之际,3次入水救主直到自己生命垂危;当然还有《狼之子》中受人尊敬、乐善好施的老大哥马尔穆特·基德,他曾不问缘由、毫不吝啬地借给陌生人纳斯5磅金子,甚至不在乎他何时归还;以及《寂静的雪野》中把生存的希望留给妻子和友人的梅森,在生命遭受威胁之际,他毅然放弃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请求妻子与友人不要救他,继续赶路。对爱情素材的处理方面,伦敦更是将细节与奉献描摹到了极致:印第安酋长纳斯历尽艰辛追寻妻子恩卡,而掳走恩卡的白人冈德森也同样为了爱宁肯自己饿死也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恩卡带回食物(《北方的奥德赛》);具有高尚情操并愿为爱牺牲的印第安女人帕苏克,她为了把食物留给丈夫去助他实现救人的承诺,而放弃了自己和哥哥的宝贵生命,(《刚毅的女人》)
(二)传奇情节
理查德·蔡斯曾在《美国小说及其传统》中坚持认为 “传奇是美国最典型的小说形式”[6]17。显然,美国西部拓殖的那些穿梭于原始丛林、渴饮溪水、饥食兽肉的民族经历完全不亚于欧洲和英国的古堡密道、活鬼死尸,当之无愧地成为了美国作家取之不尽的丰富题材宝库。杰克·伦敦的 “北疆传奇”都是以阿拉斯加和克朗代克的冰雪荒原为背景,在鲜明、自然的特征衬托下,让充满激情的人物在那里演绎惊心动魄的故事。而传奇所强调的故事情节的离奇色彩、背景的异域风情,突发事件的神秘莫测等浪漫主义特征在小说中都明显存在。
《北方的奥德赛》涉及到了爱情、流浪、航海、淘金等多个题材,画面恢弘辽阔,与之相呼应的场所便是印第安人 “未开化”的居住地阿卡屯、白人生活的“文明”场所、汹涌澎湃的太平洋,以及北疆“适者生存”的领域。而贯穿所有场景的故事线索是印第安酋长纳斯的动人心弦的寻妻与夺妻之路;《为赶路的人干杯》中道出了白人梅森与印第安酋长的女儿露丝的轰轰烈烈的爱情,露丝的父亲反对他们的婚事,因此梅森与露丝私奔,而露丝的族人们紧追不舍,他们好不容易甩掉了“追兵”赶到了神父面前,举行了婚礼;《野性的呼唤》中巴克从南方的一条“文明狗”辗转到了北疆,它常常听到森林里传来的呼唤:“有时它跟着呼声走进森林寻找……它这样卧着也许是想在暗中听到那使他不得安宁的呼声”[5]51。最终,在本能与野性的呼唤声中,巴克彻底背弃文明,遁入苍茫的北疆,飞驰在狼群之首并成为令人谈之色变的“狗魔”。
(三)超人形象
浪漫主义强调“个人主义”,浪漫主义作家常刻画不同凡响的传奇人物,他们敢于正视现实,充满着反抗、战斗的激情,并憧憬理想的美好生活。这与尼采的“超人”理论完全一致,同时成为了伦敦文学创作指导原则之一。故而,伦敦的“北疆传奇”中溢满了对“超人的品质、狂野不羁的天才、绿林好汉、英雄、骑士精神,与自我毁灭的赞颂”[7]21。在他的笔下,惟妙惟肖地描绘出了顶着北极的狂风暴雪赶路、驾着狗拉雪橇跳跃冰谷、用一小把湿树枝和一包火柴露天生火等一幕幕难以想象的主人公与生命、与自然搏斗的场面。
除《野性的呼唤》中的 “超狗”巴克外,伦敦还充满赞誉地塑造了符合殖民主义者喜闻乐见的具有央格鲁萨克逊血统的“金发碧眼的超人”。如:白人冈德森“身材魁伟,足足有七英尺高;他的胸脯,脖子和手脚,都跟巨人一样……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从来不知畏缩”[4]27(《北方的奥德赛》)。马尔穆特·基德是《狼子》和《他的祖先的上帝》里面的中心人物和理想化形象,也是《野性的呼唤》中约翰·桑顿的原型。在基德的身上有很多被浪漫化了的美国西部牛仔英雄的共同特征。他不盲从权威,具有大智大勇,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主持正义。在小说中,伦敦将美洲印第安人描写成接近大自然的高尚勇敢的人种或原始丛林中未开化的野蛮人。但无可否认,这些印第安人是自然生存的强者,可以说完全符合伦敦的“超人”理论,如反抗白人殖民主义者野蛮统治的勇敢的印第安老人莫博尔(《老头子同盟》)。尤其要强调伦敦塑造的“新女性形象”,如《雪女》中的主人公伏若娜。放眼当时所有的美国小说,像伏若娜这样精力充沛的女性典型是相当罕见的。她可以做各式各样的运动,像拳击、比剑、游泳、高台跳水,还有倒立走路等等。在阿拉斯加,“她一路上踩着不认输的步伐,缓缓地往道生湾而去,那些吃不消而受伤或死去的男人都被抛在后头”[8]。
三、结语
或许达尔文、斯宾塞、马克思和尼采的学说的确很难熔于一体,但为了成就博大的心灵,杰克·伦敦从不受任何形式的约束,且十分善于兼收并容,令各种思想在他脑际纵横交错并付诸笔端。因此,有的评论家认为他“思想复杂”,也有人说他“非驴非马”,这些都不无道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思想体现了伦敦对生命意义的无尽的探索与追求。而另一方面,自然主义与浪漫主义就像是一幅织锦的两个侧面、一个月亮的不同投影、一颗树上结出的不同果实,其本质是没有高下、美丑、没有一切分别和差别的承载精神的艺术载体,既然艺术的目的是产生美,只要艺术家自己感到他的作品是美的,便已足够。
伦敦是位悲剧的、传奇的作家,他在对现实生活悲观绝望的同时,又不甘沉沦地将爱、勇气与力量融入其作品深处,使小说中的人物成为生活和自然的丛林法则中的王者或牺牲品。他的“北疆传奇”是他以冷静的观察培植的带着寒气的一朵朵奇葩,也是他用一颗火热的心谱写的一曲曲爱的恋歌。因此,看似水火不容的粗粝、强悍的自然主义与传奇、梦幻的浪漫主义在杰克·伦敦的笔下完美地结合了,演绎出了一段段不朽的神话,其作品的艺术魅力可谓大象无形,它投射出的光芒映照着不同层次的人们,使所有的人必不空手,均有所获,进而铸就了美国文学史上一座不可磨灭的丰碑。
[1]虞建华.杰克·伦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2]夏征农.辞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9.
[3]张祝祥,杨德娟.美国自然主义小说[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4][美]杰克·伦敦.热爱生命[M].曹剑,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6.
[5][美]杰克·伦敦.野性的呼唤[M].石雅芳,译.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0.
[6][美]唐纳德·皮泽尔.美国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M].张国庆,译.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
[7][英]以赛亚·伯林.浪漫主义的根源[M].吕梁,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8][美]克莱丝·史塔兹.杰克·伦敦与夏敏恩[M].温力秦,译.台北:高谈文化,2004:96.
Jack London's“The North Adventure”:The Perfect Combination of Naturalism and Romanticism
ZHOU Tian—nan,YAO Xiao—ju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ortheast Petroleum University,Daqing 163318,China)
“The North Adventure”are outstanding works produced by Jack London.He depicts the North as a place motivating people's energy and making people find out harmonious spirit.The heroes follow their hearts to go to the North for adventure and experience the sublimation of reality.As an acknowledged naturalistic novelist,Jack London can always express a kind of romantic intention in the naturalistic novels.London vividly interprets this special writing style in a brutish and exquisite expression.Therefore,it's necessary to break through the convention and review London's“The North Adventure”,thereby exploring the rich connotation and the extensive interpretation of space.
Jack London;The North Adventure;Naturalism;Romanticism
I37.074
A
2095—042X(2013)05-0082-04
10.3969/j.issn.2095—042X.2013.05.018
(责任编辑:朱世龙)
2013-06-30
周天楠(1981—),女,黑龙江大庆人,硕士,讲师,主要从事外国文学研究。
2012年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12534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