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躁与癔症类比探析

汤丽娟

(南京中医药大学心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6)

脏躁病名由汉代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首次提出。“妇人脏躁，喜悲伤欲哭，象如神灵所作，数欠伸，甘麦大枣汤主之”[1]，是指妇人无故悲伤欲哭，不能自控，精神恍惚，忧郁不宁，呵欠频作，甚至哭笑无常的典型症状。癔症(hysteria)希腊文原为子宫之意。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看到这类病都发生在女人身上,于是推断病因是由于子宫在病人身体里游移，故用希腊文hysteria命名此病。由于“hysteria”一词含义太多，ICD-10和DSM-Ⅳ已不用这一名称。我国由于习惯，CCMD-3(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3版)仍沿用癔症这一名称。《精神病学(第5版)》将其归于神经症中,定义为由精神因素，如生活事件、内心冲突、暗示或自我暗示，作用于易病个体引起的精神障碍。其主要表现是分离症状和转换症[2]。两者分别为东西方病名，然均好发于女性，均有精神方面的诱因，症状亦有相似之处，故以下通过回顾两者的沿革，从病因病机、躯体症状、心理行为方面比较其异同点。

1 两者的沿革

脏躁病在《内经》中已有类似症状描述“心藏脉，脉舍神，心气虚则悲，实则笑不休。”[3]提出心气的虚实导致情志的变化，心气虚则悲伤，心气实则笑不停。“故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3]62表现出情志与心的互相影响的关系，情志也可以影响躯体。《内经》中对欠伸的解释是:“肾为欠为嚏。”[4]关于脏躁的脏，明代赵以德以为“此证乃因肝虚肺并，伤其魂而然也。”[5]认为病在肝肺两脏。清代尤怡以为“脏躁，沈氏所谓子宫血虚，受风化热者。”[6]“实为虚病。”提出脏是子宫，这与西方医学认为癔症是子宫游走引起的学说不谋而合。清代吴谦则认为“脏，心脏也，心静则神藏。”[7]到近代陆渊雷总结了历代医家对脏躁病的看法“渊雷案：脏躁之‘脏’，赵氏以为肝肺，徐氏以为五脏，《金鉴》以为心脏，惟沈氏尤氏以为子宫，与癔病之西方旧说正合。”[8]历代医家对此病病位观点不一，但均认为其与情志相关。现代中医妇科学将其归为妇科杂病，认为脏躁属情志异常，“后世认为此病不仅悲伤欲哭，亦有哭笑无常者”[9]。

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关于癔病的子宫游走学说流行了1千多年。在中世纪欧洲，受强大的宗教影响，认为其是鬼魔附体，主张消灭其肉体以拯救其灵魂。到19世界后期法国夏尔科(Charcot)认为癔症与神经系统有关,将癔症重新拉回到医学领域。弗洛伊德(Freud·S)提出的性压抑学说，认为是患者被压抑的潜意识通过躯体症状的表达。现代医学[2]认为，该病依旧被归于神经症一章中，认为是精神因素引起的精神障碍。

古代的中西方学者认识到这类疾病，根据其症状表现做出了基于各自理论体系的解释。说明它并不是一种地区特发性的疾病，在中西方都是存在的。由于研究角度不同，各自形成一套理论研究体系。然而随着2种视角的深入，也逐渐有所相通。脏躁与癔症作为2个相当古老的病名，其含义在现在医学也在不断发展。但作为一种描述的病名反映的仍是那类症状的疾病。

2 脏躁与癔症的比较

2.1 病因的比较 两者相同点在于均有精神因素诱发，均与患者的性格因素有关。脏躁多发于性格内向，素多抑郁，忧愁思虑之人。癔症由生活事件、内心冲突、暗示或自我暗示诱发，易患人群的个性主要有情感丰富，具有表演色彩、自我中心、富于幻想、暗示性高。不同之处在于脏躁的发病往往与女性特殊的生理变化有关，如经孕产乳，天癸将绝等。生理上的变化导致情志异常。

2.2 躯体症状的比较 脏躁病与癔症临床表现有相似之处，且均好发于女性。脏躁临床表现中的躯体症状主要有夜卧不眠，发作时自欲悲哭，默默无语，不能自主，呵欠频作，甚至哭笑无常。癔症的主要躯体症状又称转换性癔症，即精神刺激引起的情绪反应，引起身体症状，而情绪反应褪色或消失。癔症性躯体障碍表现为运动障碍和感觉障碍。两者相同之处在于都有一种不能自主感，有发作性。脏躁的描述中“象如神灵所作”[1]，反应了这种发作性和不能自主感，不同于患者正常的状态，与癔症病人的古怪多样的躯体表现有类同之处。心理情志因素在两类疾病中均占有重要地位，并且两者的诊断都必须排除相关的器质性的疾病。

脏躁和癔症躯体症状异同点：

躯体症状相同点：呈发作性，有不能自主感，不同于患者正常情况下的状态。

躯体症状不同点：1)癔症的躯体表现主要集中于几个系统，表现形式较为多样，临床表现可能较为严重。2)脏躁的躯体症状遍布全身，表现方式较为一致，各症状间较统一。3)癔症往往以躯体症状为疾病的主要临床表现；脏躁除躯体表现外还有大量情志方面的表现。

2.3 心理行为的比较 脏躁的心理行为方面的临床表现以情绪低落，悲伤欲哭，哭后恢复如常为特征。或情绪不稳，哭笑无常，周期性发作。“后世认为此病不仅悲伤欲哭，亦有哭笑无常者。”[9]现在认为脏躁病患者多是“性格内向之人，素多抑郁，忧愁思虑，积久伤心”[10]。癔症性精神障碍，又称分离性癔症，主要表现有：1)癔症性朦胧状态；2)情绪爆发；3)癔症性遗忘；4)癔症性漫游；5)癔症性身份障碍；6)癔症性假性痴呆[2]。

黄彩梅等[10]对167例名家脏躁医案统计分析,最常见的心理行为表现为哭泣、烦躁、悲伤、抑郁烦闷。有研究[11]者将缓解期癔症患者75例MMPI人格特征做对照研究。结果显示缓解期癔症患者仍存在不同程度的个性偏离。并且反映出癔症中女性更易发病，更具备癔症性人格特征。癔症性人格以人格不成熟和情绪不稳定为特征，暗示性和依赖性强,极端情绪性。有研究[12]者对26例癔症患者的艾森克人格问卷(EPQ)结果男女均显示E、N高于常模。显示出患者性格外向，冲动，情绪不稳定。另有研究[13]表明不同文化程度者，高中以上文化组，意识朦胧较多见，而附体体验较少见。这也说明癔症的临床表现跟文化相关，并受生活环境的影响。

脏躁和癔症心理行为异同点：

心理行为相同点：1)有情绪爆发的特点，表现无常，周期性发作。2)两者都好发于女性，患者具有一些相对固定的性格特征，比如情绪不稳定，暗示性强。脏躁病中“象如神灵所作”，也有一定的自我表演的成份，推测脏躁病人可能也具有较强的受暗示性，情绪不稳定。

心理行为不同点：1)脏躁虽有情感爆发，但总体表现为内向，抑郁，情感是低落的。2)癔症并不以情感低落为主要表现，表现为暗示性强，依赖性强，自我中心。癔症的情绪状态，行为表现也具有一定的“表演性”。癔症病人的自我表演的形式跟自身所处文化和环境是相关的。3)脏躁病人的意识是清楚的；癔症患者则可能出现意识的朦胧状态。

2.4 治疗方法的比较 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提出 “甘麦大枣汤主之”[1]，养心安神，和中缓急。方中常用药：甘草，淮小麦，大枣。甘草甘润缓急，淮小麦味甘微寒，补益心气，大枣益脾养血。这3味药均味甘，药性十分平和，药性并不峻烈，更接近于一般的食物，也有人提出甘麦大枣汤有类似于安慰剂的心理暗示作用。中医虽然有情志病，但情志病仍归于中医基本理论框架之下，不与其他疾病割裂开，治疗上仍是根据中医的宏观理论，采用相似的治疗方法。心理治疗实质包含在中医治疗的多个方面，不局限于情志病。癔症是归于精神类的疾病。追其渊源，西方医学在对待癔症时采用了心理学的治疗方法，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的创立，对潜意识层面的剖析，着重于从心理层面分析患者的深层的潜藏的意识，核心价值观，对于发病诱因的探究使这类疾病逐渐走向心理精神方向的探索。癔症的治疗以心理治疗为主，药物治疗可用于缓解伴随的焦虑、抑郁、失眠这些症状。主要的心理治疗包括有暗示疗法，系统脱敏疗法等。心理是人脑的活动。心理与生理是一个互相影响的关系。随着中医学的发展，心理治疗也被正式融入其中。在治疗上两者是有所融合的。

3 启示

在中医治疗脏躁病时，遵循中医的整体观，对患者做一个综合的考量。中医中一直就有心理学的思想指导其临床诊治。结合现代的心理学方法，比如心理测验的运用，使中医思想具体化，数量化，以考量患者的人格特征，是否有癔症性人格倾向。这可以帮助医生在临床中的诊断和排除诊断。若有癔症性人格倾向，可以加入心理治疗方法，如暗示疗法，系统脱敏疗法等。这里体现出中医因人制宜的诊疗思想。在寻得病因方面，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治疗癔症的思路是通过分析潜意识的内容，透过表面躯体精神异常表现，发觉深层心理层面的问题，也就是这类疾病的诱因。给我们的启示是考虑到脏躁与癔病症状表现上的某些相似，发病人群，发病形式的相似，两者虽是从不同角度研究治疗这类疾病，却有彼此可以借鉴之处。

4 讨论

在癔病的心理治疗过程中，有这样一些问题：癔病多发于女性，似乎不能仅用易受暗示性来解释这个现象。脏躁病也同样多发于女性。二者发病均有性别差异存在，一方面可能由于不论东西方，古代女性都承受着更多的社会压力，并且不像男性那样有较为广泛的交往圈，社会支持系统相对简单，当她们心理失衡时，没有较好的调节方式，往往没有合理有效的排解方式。中国古代要求妇女缠足，以利于男主外女主内格局形成。从历史角度看，其实这类疾病由心理因素诱发，也是处在某种特定的文化背景之下。某种特定的社会文化中女性产生长期积压的精神压力，表现出生理方面的症状。这类疾病是精神诱因的，可能也是文化诱因的。又比如现代女性追逐的骨感美，尽管对体质量要求偏离出正常健康标准这么多，也仍有人趋之若鹜，足见社会文化压力对于人的身心健康的影响之大。另一方面也可能存在深层的男女生理机制的不同。女子复杂的激素水平的变化也会影响到心理活动。《金匮要略》以一个描述性的视角反映了这类疾病的症状，并总结出甘麦大枣汤的治疗方法。叶天士曰：“本方药似平淡，可愈疑难大症。”甘草，淮小麦，大枣3味药均味甘，性平，这点与甜能解郁的现代研究发现是相符的。亦有现代医家将甘麦大枣汤加味用于治疗其他的心理精神疾病。脏躁的发病女性为主，而甘麦大枣汤的作用机制是针对女性特有的生理特点起作用，还是具有广泛的神经递质调节作用还有待研究。现代医学朝着社会—生物—心理模式的方向综合发展，意味着对这类疾病研究逐渐的相通融合。

[1]汉·张仲景.金匮要略[M].于志贤,张智基,校.北京:中国古籍出版社,1997:59.

[2]沈渔.精神病学[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9.

[3]灵枢经[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6:25,62.

[4]黄帝内经素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6:57.

[5]明·赵以德.金匮方论衍义[M].周衡,王旭东,校.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3:231-232.

[6]清·尤怡.金匮要略心典[M].李占永,岳雪莲,校.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9:183.

[7]清·吴谦.医宗金鉴[M].张弛,校.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1:290-291.

[8]陆渊雷.金匮要略今释[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8:465.

[9]张玉珍.中医妇科学[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7.

[10]黄彩梅,张婷婷.历代脏躁医案文献研究[J].湖南中医杂志,2008(4):78-80.

[11]朱孔香,吕锋.缓解期癔症患者MMPI人格特征对照研究[J].精神医学杂志,2010(5):357-358.

[12]李良,胡春萍.26例癔症的临床分析[J].宁夏医学院学报,2001(1):34-35.

[13]孙有成,尚炳成,付尊辉.癔症的文化程度差异[J].中原精神医学学刊,1999(4):198-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