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熟仁”之辨
2013-03-29杨建祥
杨建祥
摘 要:“熟仁”,是儒家文化中一个极富意蕴的概念。二程的“熟仁”之辨别具一格。二程论“熟仁”,依孔、孟熟仁之意而来,并以特殊的创意,化“熟仁”为方法论,努力挖掘孔、孟“熟仁”之底蕴,并以“心熟”、“敬以直内”、“学要信与熟”、“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等几个方面,深入展开了自孔、孟以来的“熟仁”观念,并赋予了“熟仁”在做人之道、做官之道上的特殊内容,也特殊地成为了儒家“熟仁”观的重要环节。
关键词:二程;熟仁;熟辨
中图分类号:B24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3)01—0122—05
“熟”,乃为中国文化中一个极富意蕴的概念。儒家将之应用于“仁”,称为“熟仁”,使之具有做人之道、做官之道的丰富内涵。由孔子开启的“仁”,经过诸儒们的“熟仁”分析,获得了极为丰富的普世化的价值取向。二程对此具有很重要的理论贡献。
北宋二程,程颢和程颐,兄弟两人,大程谓明道,小程谓伊川,属儒家理学派人物。二程理学思想的精湛和淅沥,体现了其哲学思想的娴熟之处。或许正因为此,在二程的理学体系中,对“熟仁”的检讨就十分认真,也很有特色。二程的展开,一者承继孔孟,二者有所创意,并经过朱熹的吸收和改进,成为了儒家“熟仁”观念发展史中的一朵“奇葩”。
一、依孔、孟而来的“熟仁”辨识
二程的“熟仁”之辨,集中在孔、孟的方向上,以“贵熟”为基本,蕴涵了对于“熟”的深刻领悟。诸如此类:
“久则自然接熟。”①
存养熟后,泰然行将去。②
贵熟。③
亦须待佗心熟,便自然别。④
须是熟方能如此。⑤
学要信与熟。⑥
涵养纯熟。⑦
养之即熟。⑧
习见之熟。⑨
作用极熟,又能谨细行。⑩
这些有关“熟”的说法,是“熟仁”的延伸和扩充;对于“熟仁”之辨,凝聚着二程在孔、孟方向上的切肤体悟和贴切把握。所谓做人、做官、做事在“熟仁”之道上的应用、考验和锻炼,二程对之进行了精细论证,获得了在儒家“熟仁”观念中的特殊地位。
1.沿孔、孟方向,挖掘孟子之底蕴。“熟仁”二字考义,见于《孟子·告子上》的精辟陈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古代中原地区称黍、稷、麦、菽(豆)、麻为“五谷”,“荑稗”即稊稗,长在农田里的杂草,结出的米粒很小,可食。此段意思是说:五谷是庄稼中的好品种,如果不熟,虽美,还不如“荑稗”。所以,仁,关键是使它成熟。
《孟子》一书,“熟仁”的提法仅出现这一次。但“熟仁”的意蕴若隐若现于《孟子》的字里行间。
二程的阐发,就是取于孟子的“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命题。二程引孟子“苟为不熟,不如荑稗”来扩展“熟仁”观念:“‘乐则生,生则乌可已也。须是熟方能如此。‘苟为不熟,不如稊稗。‘是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也。须集义,这上头莫非义也。”孟子说“仁亦在乎熟”,二程扩充其实,从生存意义中探索“熟仁”之底据,“熟仁”是关乎“生”的问题。“乐则生”,应是“集义所生”,也就是“熟仁”的方向。一切须从“集义所生”上言“熟仁”,方能挑得明白彻底。这仍然是在生存论语境里去发掘孔、孟的“熟仁”深意。
品味一下二程引孟子的“乐则生,生则乌可已也”一句,也看得如是。此句出自《孟子·离娄上》:“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安乐的生活,在于拥有和实践仁义,所谓“智”,无非是知道仁义;所谓“礼”,也无非是调节和滋润仁义,这就是“乐”的内容和“乐则生”的实质。要达到这样的“乐则生”,二程给予“须是熟方能如此”的界定。
孟子的仁与义,是内在连接的一体。在孟子看来,仁是出自于内的恻隐之心,义是出自于内的羞恶之心,都是源于人心内在的生发。二程界定“集义”为走向“熟方能如此”的生存之道,真可谓是把握了孟子“熟仁”观念的核心所在。既然仁是出于内心,二程就把“熟仁”切入于“心熟”之中,的确是有其根据了。
2.“心熟”的创意。二程切入“心熟”,得益于孔子的“熟仁”体悟。孔子三句有关“熟仁”义的陈述,为之后儒家检讨“熟仁”的来龙去脉奠定了基础。
第一句出自《论语·里仁》:“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君子要名实相副,必须坚持“必于是仁”,这是成君之道。具体来说,就是要坚持和做到“无终食之间违仁”,这就是“仁之熟”。孔子期望“无终食之间违仁”,在于“苟志于仁矣”,“苟志于仁”,是“熟仁”的意志工夫。所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就是坚持“仁”,坚持是达到“熟仁”的考验和锻炼。
第二句出自《论语·子张》:“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这段话是子夏说的,但也体现其老师孔子的“熟仁”思想。可以说,这段话是对孔子“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的继续挖掘。按子夏所言,彻始彻终的“仁在其中”,是博学、笃志、切问、近思的“习熟”锻炼。也就是说,博学、笃志、切问、近思,乃为“熟仁”的工夫。深入于这学、志、问、思之中的,应“见得个仁底道理”,使心中“所存自熟”,所熟在见于仁、习于仁,彻头彻尾,自始至终。
第三句出自《论语·为政》:“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孔子亲历“熟仁”有道,他从十五岁开始有志于学、问、思,至七十岁,才有“不逾矩”之熟来。借朱熹的解释看得此理:“三十而立之时,便是个铺模定了,不惑时便是见得理明也。知天命时,又知得理之所自出。耳顺时,见得理熟。从心所欲不逾矩时,又是烂熟也。”
二程也在这个“来龙去脉”的意义上对此三段话作了一番“心熟”辨识。伊川指出:“仁义忠信不离乎心,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孟子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所谓化之者,入于神而自然,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之谓也。孔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也。”二程在孔、孟的字里行间,索隐到了由孔、孟以来的习仁之熟的境界和方法、途径。二程总结了孔子十五志于学到七十不逾矩的心路历程,并以“明善”、“至诚”、“思知”勾勒出孔子“熟仁”的环节。二程指出:“‘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明善之彻矣。圣人不言诚之一节者,言不惑则自诚矣。‘五十而知天命,思而知之也。‘六十而耳顺,耳者在人之最末者也。至耳而顺,则是不思而得也。然犹滞于迹焉,至于‘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则圣人之道终矣。此教之序也。”“此教之序”,是教人学得孔子一步一步走向“熟仁”的成熟环节。首先,二程追寻到儒家“熟仁”观念中的基本问题:如何存养得熟?
二、化“熟仁”为方法论
如何存养得熟?对此,宋明理学最重要的成就,是化“熟仁”为方法论,即在成人成事成万物之中,离不开“熟”。对此,二程的“成就”有几何?
1.“敬以直内”。有人问:“每常遇事,即能知操存之意,无事时,如何存养得熟?”二程回答:“古之人,耳之于乐,目之于礼,左右起居,盘盂几杖,有铭有戒,动息皆有所养。今皆废此,独有理义之养心耳。但存此涵养意,久则自熟矣。敬以直内是涵养意。言不庄不敬,则鄙诈之心生矣;貌不庄不敬,则怠慢之心生矣。”
二程回答,心熟于仁,是经过涵养得来的,经久就会产生“自熟”。以理义养心,是涵养的内容;敬以直内,是涵养的工夫。在二程的“自熟”心境里,理义成为仁的具体化,因而“熟仁”化作以理义养心;但更重要的是,二程以“敬以直内”作为涵养的自熟工夫,确为孔孟以来儒家熟仁观念里的标志性见识。
“敬以直内”出自于《周易·坤卦》:“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二程对“直方大”作了特定的解释,认为“熟仁”为德性之用,是“大而化之”的入神而渐渐自然,这就是“直方大”,存养在“不习无不利”的习熟之中。二程对“敬以直内”做过多种说明,大都围绕“习仁而熟”发挥。明道言:“仁者,人此者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仁也。若以敬直内,则便不直矣。行仁义岂有直乎?‘必有事焉而勿正则直也。夫能‘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则与物同矣。故曰:‘敬义立而德不孤。”明道认为,只能讲“敬以直内”,不能讲“以敬直内”,因为后者是离开了仁的内在自觉,偏离了“敬义”的正道方向,只在表面上做文章,结果是无有德无有义所立所生。这是不与物合的偏离。这使我们联想到孟子“由仁义行而非行仁义”的敬义执着(“直”)中的仁自觉。二程说得如是:“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仁也。不可曰以敬直内,以义方外。谓之敬义者,犹曰行仁义云耳,何直之有?”对“敬”的如此理解,二程回答“或问敬”说得准确:“主一之谓敬。”“一”即谓“仁”,“仁则一,不仁则二。”有人问:“何以能见一而主之?”二程以心之熟来辨:“齐庄整敕,其心存焉;涵养纯熟,其理着矣。”
二程坚信“涵养纯熟”,并以“敬”来规范“涵养”内容。“敬只是涵养一事。”这是对“敬以直内”的意义深化。二程说明:“敬,所以涵养也。集义,所谓必有事也。不知集义,是为无事也。”又,“(义者)中理见乎事,敬在心。义以方外,然后中理矣。”涵养需要敬,而持续的“敬”,终究会带来涵养纯熟。有人问:“义与敬,何以异?”二程回答:“敬,所以持守也。有是有非,顺理而行者,义也。”也就是说,要敬义而行,内外一致,“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合内外之道也。”这是“涵养纯熟”的途径。涵养之于熟,二程看出的“着力”之处,却指意在学上。二程一语道谛:“义有至精,理有至奥,能自得之,可谓善学矣。”
2.“学要信与熟”。二程论学,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连接着对“熟”的思考,如明道指出:“学要信与熟”。具而论之,有三点很值得说明。
其一,学与涵养。涵养纯熟,要在学。学什么?第一,“学在诚知诚养”。学以知诚,诚为熟仁;知诚涵养,即谓“养之(诚)既熟”。第二,“学至涵养”而“清明高远”。什么“清明高远”?是心。“涵养着乐处,养心便到清明高远。”而清明高远,恰在心之熟来。第三,“涵养着乐处”,也在“学至涵养其所得”,“得”什么?“得”精义入神之熟。这也就属于“清明高远”之境地。“学至涵养其所得而至于乐,则清明高远矣。”二程说得明确:“学之而不养,养之而不存,是空言也。”“圣人之道,更无精粗,从洒扫应对至精义入神,通贯只一理。虽洒扫应对,只看所以然者如何。切要之道,无如‘敬以直内。”无论大事小事粗事细事,盖之于精义入神之熟来对待,则可学有自得而至于熟。这是儒家见习而熟的学习观在二程“熟仁”中的提炼。
其二,学与自得而通。二程感慨:“学莫贵乎自得。”“自得”什么?自得义理而涵养以至于通。有人问:“学,何如而谓之有得?”二程回答:“其必默识心通乎!笃诚明理而涵养之者。”“熟仁”也在于通。二程看出此中奥妙:“学贵于通。”“通”什么?通于义理、精于道,也就是“熟仁”之习。有人问:“何以会而通之?”二程回答:“求一物而通万殊”,“夫亦积习既久,则脱然自有该贯。所以然者,万物一理故也。”“熟仁”无非就是精通义理,即谓“进学莫先乎致知,养心莫大乎理义。”而这一切皆与自得有关:“义之精者,须是自求得之,如此则善求义也。”自得即为见习之熟,久之可谓涵养深远。二程说得是理:“习见之熟也,习闻之久也,涵泳其教化深且远也。”
其三,学与主“一”而熟。“一”何谓?是仁。“仁则一,不仁则二。”“一不敬,则私欲万端生焉。害仁,此为大。”二程一再申明:“一德立而百善从之”,“自性言之为诚,自理言之为道,其实一也”。也谓君子之学所在:“君子之学贵一,一则明,明则有功。”是心之明、心之敬:“主心者,主敬也;主敬者,主一也。不一,则二三矣。”“不一”则是“熟仁”的工夫。二程看出“主一”中有个“不一则二三”之辨。“一而二、二而一”,总是归于仁;“一二而合为三,三见则一二亡矣。离三而为一二,一二见而三亡矣。方为一二而求三,既已成三,又求一二,是不知理。”二程坚信“万物一理”又“万物一体”,“本末,一道”又“己与理一”;“一”即谓仁,也即谓“道”和“理”;二程比喻贴切:“求之有三,知之则一。行之有三,成功则一。”“中庸天理也。不极天理之高明,不足以道乎中庸。中庸乃高明之极耳,非二致也。”中庸乃“一”,是天理也!“非二致也”,正是“熟仁”的一种“敬”:“主一之谓敬”。但如何敬一?二程道明一个“熟”:“何以能见一而主之?子(指二程)曰:‘齐庄整敕。其心存焉;涵养纯熟,其理着矣。”
3.“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也好,“涵养纯熟,义精仁熟”也好,二程着力处恰是达到熟仁的德性考验。《遗书》中,二程引证孟子:“自‘舜发于畎亩之中,至‘孙叔敖举于海,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
此段话出自《孟子·告子下》:“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孟子挑明的正是“熟仁”的德性锻炼。若要熟,须从这种锻炼过来。
德性锻炼来自于善养浩然之气。二程如是说道:“浩然之气,天地之正气,大则无所不在,刚则无所屈,以直道顺理而养,则充塞于天地之间。‘配义与道,气皆主于义而无不在道,一置私意则馁矣。‘是集义所生,事事有理而在义也,非自外袭而取之也。”直养这“浩然之气”,就有“配义与道”,完全靠人的自我努力所致。这就是一种习熟的努力。二程发挥孟子的“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指出:“一动气则动志,一动志则动气,为养气者而言也。若成德者,志已坚定,则气不能动志。”“气不能动志”,已成熟也。对此二程夸奖子夏是“笃志力行者也”;说曾子是“明理守约者也”。这也是力行于“博学、笃实、切问、近思”之“熟仁”工夫的结果。这也是从“恒”的意义中对“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的特定理解。
实际上,若要熟,要从意志的锻炼和德性的成熟而来,二程以“主一”、“敬以直内”的“习”之而来,与浩然之气加以沟通:“主一无适,敬以直内,便有浩然之气。浩然须要实识得他刚大直,不习无不利。”坚持习熟而来,就是一种恒性锻炼。二程提倡的莫过于体现在“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的“恒”之特殊状态。“‘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得善弗失也。‘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言道也。‘造次颠沛必于是,言守道也。”“熟仁”而“得善”就在于“无终食之间违仁”,“熟仁”而“守道”就在于“造次颠沛必于是”。二程的发挥,就在于说明“熟仁”与得“道”的不可分离:“须是无终食之间违仁,即道日益明矣。”
三、“熟仁”在出仕上的用意
二程的“熟仁”之辨,很显然有一种出仕用心。做人要求熟仁,做官上也须如此。二程均有出仕的经历。大程颢,官至京兆府鄠县、江宁府上元县主薄,泽州晋城令,监察御史里行等。小程颐,官历汝州团练推官、西京国子监教授、崇政殿说书等。在《二程集》中收集了一批为政书疏,读后不免感觉,“熟仁”在仕的用意,是不言“熟仁”二字而有“熟仁”之讲究。
二程认为仕途上须讲个“熟”字。在这批书疏里,二程多有重申。元佑元年《上太皇太后书》,面对出仕与否、将仕何为,伊川强调:“不三五次,便当习熟。若不如此渐致,待其自然,是辅导官都不为力,将安用之?”言下之意,小事要求渐渐而习,何况像出仕一类的大事,就更要三思而行,仕途中要有熟之功夫,渐渐用力而为,就有自然而然。官员不努力、不用功,会有这样的成绩吗?元佑二年四月,《又上太皇太后书》,伊川强调领导者须有“熟”之品性:“人主圣明,习熟见闻。”在《晋城县令题名记》,明道对地方官吏之于“熟仁”作了实践性要求:“今之为吏三岁,而代者固已迟之矣。使皆知礼义者,能自始至,即皇皇然图所施设,亦教令未熟,民情未孚,而更书已至矣。”地方官吏,事关地方风化之要,礼义教令自己要熟知,也要让天下人熟知,才会有好的民风和民情。这是“熟仁”化为官德的一种努力、风气和方法,所以仕途中要紧紧连接住“熟仁”。
二程看到,“熟仁”,就是在仕途中张扬儒家的道义论。二程带有坚定而纯真的儒家出仕观,因为它有个孔、孟“道义”在其中。二程坚信:“尚以何义,复齿仕列?”没有道义的支持,就决不为仕。这就叫“儒者进退,当如是乎?”即“去就之义当然”。这是最典型的儒家出仕观,义务论的又是道义论的。我们注意到,伊川从元佑二年十一月至元佑九年春的好几篇“状”里,几乎都在讲一个儒者进退去就的问题,其中贯穿着这个道义论基调。在元佑三年春的《第三状》,他坦陈:“道合则从,不合则去,儒者进退之大节。黜陟失当,则乱所由生;进退忘义,则道所由发。”在《乞致仕第一状》中,他陈述:“自古为臣陈力,不能则致其仕,礼也。”致仕,古代的退休制度。去就之“义”,盖以道义左右,也属义务应当。“熟仁”,就是要达到道义境界。为官出仕也莫不如此。
二程看到,为政之道里讲“熟仁”,也是在发展一种“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的治道精神。如果说“熟仁”具有一种良好的方法论价值,那么,运用其在从政上,就得把握一种为政的先后程序。在《论王霸札子》中,明道说得如是:“夫事有大小,有先后。察其小,忽其大,先其所后,后其所先,皆不可以适治。”能够把握得好,就是一种政治的娴熟、治道的本领。对此,二程讲了“治道”之道:“故治天下者,必先立其志”,“既立求治之志,又思责任之道,则以求贤为先”。“熟仁”有先后、本末、大小之辨,治道也如此。先抓什么后抓什么,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都属于一个“熟仁”的进程,只不过这里是在讲治道。可能出于二程的为官经历,内中的娴熟,二程讲来体会颇深。治平二年,伊川在《为家君应诏上英宗皇帝书》说:
今言当世之务者,必曰所先者:宽赋役也,劝农桑也,实仓廪也,备灾害也,修武备也,明教化也。此诚要务,然犹未知其本也。臣以为所尤先者有三焉,请为陛下陈之。一曰立志,二曰责任,三曰求贤。
三者之中,复以立志为本,君志立而天下治矣。所谓立志者,至诚一心,以道自任,以圣人之训为可必信,先王之治为可必行,不狃滞于近规,不迁惑于众口,必期致天下如三代之世,此之谓也。夫以一夫之身,立志不笃,则不能自修,况天下之大,非体干刚健,其能治乎?
故臣愿陛下以立志为先,如臣前所陈,法先王之治,稽经典之训,笃信而力行之,救天下深沈固结之弊,为生民长久治安之计,勿以变旧为难,勿以众口为惑,则三代之治可望于今日也。
这些话语中虽有反对王安石变法之嫌,但是话语之中,不时流露出儒家“熟仁”的腔调和道义论的期待:“立志为先”、“笃信而力行”、“以道自任”、“立志不笃则不能自修”,无一不含有这方面的情怀和思绪。在伊川的《上仁宗皇帝书》里,对治国的左一个“道”、右一个“义”的不断重申和强调,就是希冀统治者和为官者要有责任、要有品德、要有道义在身,就是要一身正气,“惟王道之本,仁也”,道从哪里来?靠自身努力,靠“熟仁”的修炼,如伊川说的:“道必充于己,而后施以及人;是故道非大成,不苟于用。然亦有不私其身,应时而作者也。出处无常,惟义所在。”这里的话语深处,已经是在翻开孟子特有的精神了。
注释
①《河南程氏文集》卷六,《二程集》,中华书局,1981年。以下仅注书名。②③《河南程氏遗书》卷六,《二程集》,中华书局,1981年。以下仅注书名。④⑤⑥《河南程氏遗书》卷二。⑦⑧⑨《河南程氏粹言》卷一,《二程集》,中华书局,1981年。⑩《河南程氏遗书》卷七。《朱子语类》卷二十三,岳麓书社,1997年。《河南程氏遗书》卷八。《河南程氏遗书》卷九。《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一。《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五。《河南程氏经说》卷八,《二程集》,中华书局,1981年。《河南程氏遗书》卷三。《河南程氏遗书》卷一。《河南程氏经说》卷六,《二程集》,中华书局,1981年。《河南程氏文集》卷二。《河南程氏文集》卷一。《河南程氏文集》卷五。
责任编辑:涵 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