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书院名师的为学之道

徐继存

（山东师范大学 课程与教学研究中心，山东 济南 250014）

书院作为我国古代知识分子读书讲学的文化组织，肇端中唐，兴盛两宋，延续于元，普及于明清，历经千余载。即使处于乱世，士人并没有沉沦，或读书林下养性潜修，或结庐山中藏书，兴建书院，聚徒讲学，代代相继。书院推动了我国古代学术的繁荣昌盛，塑造和成就了一代代名师大儒，其为学之道，令人景仰、感慨和深思。

一、讲学传道，心怀家国

孟子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古代书院名师大儒具有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强烈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意识，心怀家国，志存高远，“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入仕则兼济天下，匡救社稷，从道而不从君，淡泊爵禄，立志于道，不耻恶衣食，崇尚名节，出仕则读书治学，讲论典礼，教化乡里，移风易俗。唐陈珦，诗词文赋皆能，早年即举明经及第，授翰林承旨直学士，少年有为，不满朝廷昏乱，上疏请求归养，受聘主持乡校，建松洲书院，与士民论说典故。重入官场，剪除顽固势力，训导教诲士民，政绩卓著。后以年老上疏请辞获准，再入松洲书院聚徒讲学终老，百姓建庙祀之。北宋石介，貌厚而气完，学笃而志大，乐善疾恶，狷介耿直，精研孔孟思想，实践孔孟之道，为官敢言直谏，刚直不阿，针砭时弊，毫无顾忌，创徂徕山书院，身居徂徕，而心忧天下，以圣贤事业抗衡粗恶衣食，后人言其“生前谤议风霆震，死后文章天地齐”。宋周敦颐，自幼“信古好义，以名节砥砺”，胸怀洒脱，有仙风道骨，有“道学宗主”之称，要求程氏兄弟体会颜回之乐，以求“道”为志，他本人则“官清赢得梦魂安”。程颢，为官以民为本，爱民如子，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仕途归隐后，“慨然有求道之志，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而后得之”。［1］68司马光曾评程颐“力学好古，安贫守节，言必忠信，动遵礼仪，年逾五十，不求仕进，其儒者之高蹈，圣世之逸民”［1］70。朱熹，不依附权贵，不明哲保身，仕途多舛，但清正有为，恤民省赋，节用轻役，一生钟情书院，广召门徒，讲学论道，著述广博宏富，有综罗百代之学问。其师李桐赞扬朱熹：“颖悟绝人，力行可畏，其所诧难，体人切至，自是从游累年，精思实体，而学之所造亦深矣”，说朱熹“进学甚力，乐善畏义，吾党罕有。”元吴澄，心正而量远，气充而神和，博考于事物之赜而达乎圣贤之蕴，致察于践履之微而极乎神化之妙，正学真传，深造自得，素以古之贤人自期，进退有道，著述甚丰。他虽多次为官，远非自愿，追求儒学道统的传续，钟情治学传道，诲人不倦。“出登朝署，退归于家，与郡邑之所经由，士大夫皆迎请执业，而四方之士不惮数千里，蹑履负笈来学山中者，常不下千数百人。”［1］89明顾宪成，一生忧国忧民，寻求救国济世之道，反对空谈心性，为官不畏强权，敢于犯颜直谏，下野居家讲学，以天下为己任，以一介庶民抨击时政，匡正民心，真所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他曾慨言“士之号为有志者，未有不亟亟时者也”。东林讲学志士诸君，面对无端攻击，能以赤金在烈焰中借火之力得真色见于世”相勉，依然讲学自修，坚挺于世，成为正义之象征。《明史》载：“当是时，士大夫抱道忤时者，率退处林野，闻风向附，学舍至不能容。”［3］396孙奇逢，建旗击鼓，置身家性命于度外，营救东林志士，率亲族抵制清兵，保全城池，立志不仕，以讲学为业。黄宗羲，有柳下惠之风，托病拒辞朝廷“以礼敦请”，誓不仕清，讲学以经世致用为宗旨，认为“经术所以经世，方不为迂儒之学”，猛烈抨击道学家空谈道德性命和文人不务实学之风。李颙，早年丧父，与母相依为命，无片瓦寸土，度日艰辛，发愤自学，终成一代鸿儒，对清之“隐逸”荐、“海内真儒”荐、“博学宏辞”荐等一概坚辞不赴，其遗逸风节之高，令人仰望，康熙曾御书“关中大儒”四字，予以表彰。清颜元，“宁为真白丁，不作假秀才”，在“非朱子之传义不敢言，非朱子之家礼不敢行”的社会情势下，无惧“身命之虞”，批判兀坐书房，居敬穷理，主张“实学”，分斋授课，重视“习行”，躬身实践，革故鼎新，开书院新风，培养匡世济民的实才实德之士。

二、身体力行，德性自证

朱熹在 《四书章句集注·论语集注》中概言圣人之道：“圣人之所谓道者，不离乎日用之间也。故夫子之平日，一动一静，门人皆审视而详记之……于圣人之容色言动，无不谨书而备录之，以贻后世。今读其书，即其事，宛然如圣人之在目也。虽然，圣人岂拘拘而为之者哉？盖盛德之至，动容周旋，自中乎礼耳。学者欲潜心圣人，宜于此求焉。”古代书院名师大儒谨遵圣人之道，先慎乎德，有诸己而后求诸人，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涵养德性，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在心为德，施之为行，身体力行，知行合一，不教而教。胡瑗，分斋教学，提出明体达用，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身体力行，“瑗教人有法，科条纤细具备，以身先之。虽盛暑必公服坐堂上，严师弟子之礼。”范仲淹奏荐胡瑗“志穷坟典，力行礼义，见在湖州郡学教授，聚徒百余人，不惟讲论经旨，著撰词业，而常教以孝弟，习以礼法，人人向善，闾里叹伏”。周敦颐认为“君子以道充为贵，身安为富”，性情朴实无华，淡泊高洁，不慕钱财，酷爱莲花。因为在他看来，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莲花的品性正是周敦颐品格的写照，也是他追求的人生道德境界。程颢，“资性过人，而充养有道，和粹之气，盎于面背。门人交友从之数十年，未尝见其忿厉之容。遇事优为，虽当仓卒，不动声。”成语“如坐春风”即典出程颢。程颐，严于律己，居敬而行简，“衣虽布素，冠襟必整。食虽简俭，蔬饭必洁。致养其父，细事必亲。”其兄程颢曾言：“异日能使人尊严师道者，吾弟也。”张栻，“表里之同然，勇于从义，无毫发滞吝，每进对，必自盟于心，不以人主悦辄有所随重”，为官十余载，体恤民生民情，“观稼穑之勤劳，而知民生之不易”，减徭役，削赋税，兴利除害，广泽乡里，造福于民。朱熹，取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大端，列五教之目、为学之序、修身之要、处事之要、接物之要而成 《白鹿洞书院揭示》，与“诸君其相与讲明遵守而责于身焉”。陈文蔚，师从朱熹而作 《双溪书院揭示》，以“讲明义理”为“为学之道”，反复申明，“愿与诸君共笃此义”。吴澄，推崇张栻为岳麓所定的“造就人才以传道济民”的方针，力主：“仁，人心也。失此则无以为人。”“仁体之大，如天之无穷，而其用之事物无处不在，迩之事亲事长，微而一言一行皆是也。”他审问于人，慎思于己，明辨而笃行，被誉为“皇元受命，天降真儒。北有许恒，南有吴澄。”许衡，“夜思昼诵身体力行，言必揆诸其义而后发”，其“不食无主之梨”的故事流芳后世。明王守仁，倡“君子之学，唯求其是”，重“慎独”，不假外求，知行合一，在临终之际，学生问他有何遗言，他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湛若水和王守仁北京定交后，“共以倡明圣学为事”，“上欲以其学辅吾君，下以其学淑吾民，惓惓欲人同归于善，欲以仁覆天下苍生。”在王去世后，湛以老师宿儒挺然特立而成为“心学”的旗帜，“学禁方严”之时，与王门弟子“共主讲席，东南学者，尽出其门”。被称为“关西夫子”的冯从吾，“出则真御史，直声震天下；退则名大儒，书怀一瓣香”。其诗 《七十自寿》是其人格的生动写照：“太华有青松，商山有紫兰。物且耐岁寒，人肯为时移？点检生平事，一步未敢亏。”刘宗周认为，“君子之学，慎独而已矣。”在小人当道，党祸骤兴，国事日非之际，尚深刻反思“吾党与有罪焉”，“吾辈出处语默之间，亦多可议。往往从身名起见，不能真心为国家”，“既不能作济世之名臣，不妨作一个弘道之名儒”，效法伯夷叔齐前后绝食两旬而去，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成就了自己的高洁人格，为衰世作了表率。黄宗羲，学问渊博，思想深邃，著作宏富，主张“学贵履践，经世致用”，面对死亡从容淡定，病中作 《梨洲末命》和 《葬制或问》，嘱家人丧事从简“用棕棚抬至圹中，一被一褥不得增益”，“安放石床，不用棺椁，不作佛事，不做七七，凡鼓吹、巫觋、铭旌、纸幡、纸钱一概不用”。他概言自己一生：“总之，年纪到此可死；自反平生虽无善状，亦无恶状，可死；于先人未了，亦稍稍无歉，可死；一生著述未必尽传，自料亦不下古之名家，可死。”

三、举贤纳士，兼容并包

古代书院的学术繁荣与名师大儒无文人相轻之弊，心胸广阔，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举贤纳士，兼容并包是须臾不可分的。张说，文有风采，武有韬略，文武兼修，无能及者，虽位极人臣，却秉君子之风，居上不骄，有絜矩之道，慧眼识才，提携后学。唐明皇曾御赞张说“德重和鼎，功逾济川。词林秀色，翰苑光鲜。”张说力荐才气逼人、诞放不羁的贺知章，学养深厚、贯穿经史的韦述等，使集贤书院人文荟萃，成为开元盛世的学术圣地。贺知章双喜临门时，宰相源乾曜对张说说：“贺公两命之荣，足为光宠。然学士、侍郎孰为美？”张说道：“侍郎衣冠之选，然要为具员吏；学士怀先王之道，经纬之文，然后处之，此其为间也。”范仲淹提携孙复，补以学职，授以 《春秋》，激励他“安于学”，留下了伯乐与千里马的一段佳话。石介，以师礼事孙复，胡瑗与孙复、石介志同道合，安贫乐道，便有了被朱熹尊称的宋初三先生。程颐“始冠，游太学”，胡瑗以 《颜子所好何学论》试诸生，得程颐之作，“大惊异之，即请相见，遂以先生为学职”。朱熹，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而他对张栻的评价则是“学之所就，足以名于一世”，对吕祖谦的评价则是“使敬夫而不死，则其学之所至，言之所及，又岂予之所以得而知哉！”朱熹倡导格物致知，张栻主张“心即是理”，陆九渊创“心学”，吕祖谦则以宰相之量，容他人之所不容，忍他人所不能忍，不名一师，不私一说，兼取其长，心平气和，不立崖异。清学者全祖望说：“宋乾、淳以后，学派分而为三：朱学也，吕学也，陆学也。三家同时，皆不甚合。朱学以格物致知，陆学以明心，吕学则兼取其长，而复以中原文献之统润色之。门庭径路虽别，要其归宿于圣人则一也。”［1］84令人扼腕痛惜的是，天不假年，张栻英年早逝。朱熹在张栻主持的岳麓书院争论真理，探究微奥，“学徒千余，舆马之众，至饮池水立竭，一时有潇湘洙泗之目焉”，首开书院会讲，自由讲学之风，史称“朱张会讲”，成千古绝唱。正是吕祖谦以博诸四方师友之所讲，融洽无所偏滞的胸怀，搭建平台，促成了如空谷之音的“鹅湖之会”。袁甫，陆氏高足杨简门人，以倡导陆氏本心之学为己任，但对吕祖谦的“丽泽书院之法”十分尊重，以“竹虚中，虚乃实”与吕氏后学共勉，又“悉力振起”白鹿之教，以“正谊明道，不计功利”训士，并特举张栻、朱熹、陆九渊等前辈论辩天理人欲、义利之事，力戒“以口耳之学争夸竞胜”，批评朱陆后学“执言论辨说，以妄窥诸先生之门墙，而于其实德实行，植立修身，有益于人之家国者，乃不能取为师法，则不足为善学矣”，展现出不偏不党的广阔胸襟。顾宪成幼小即以“读得孔子才是乐，纵居颜巷不为贫”自勉，博览全书，涉猎百家，也不厚古薄今，周敦颐、程颢、张载、朱熹、陆九渊、王守仁等著述无不研读，讲学时博采诸家合理之言，避短扬长，不限一家一说，不执门户之见。

四、尊师继学，发扬光大

古代书院名师大儒尊师贵道，承继师说，发扬光大，促进了学术的绵延与繁荣。“宋、元、明、清时，学术思潮的演变是与书院的发展密不可分的，没有书院的发展，无论是宋代理学的大盛还是明代心学与清代汉学的大盛，都是不可思议的；一些重要的学术流派，如宋代的程朱学派、湖湘学派、金华学派、象山学派，明代的甘泉学派、阳明学派、东林学派，清代的乾嘉学派等，都是以书院为主要基地而形成或发展起来的。”［2］3石介偶遇孙复，敬其学识，拜其为师，谨执弟子之礼，而孙复当时只是一个落魄的秀才。程颢和程颐兄弟师从周敦颐，大程德性宽宏，规模阔广，以光风霁月为怀；二程气质刚方，文理密察，一削壁孤峰为体。其道虽同，而造德自各有殊也。程颢的弟子杨时拜程颐为师，毕恭毕敬，便有了“程门立雪”的千古美谈。朱熹为拜李桐为师，精诚所至，步行数百里。朱熹讲学一生，桃李天下，他的学生以及学生的学生多继承其衣钵，以传道讲学为己任，即使在庆元党禁时期，他们也能归隐林泉，以书院为阵地，宣讲理学使考亭学派以书院为纽撒向更广大的社会空间。李桐是二程的三传弟子。张栻拜胡宏为师，胡宏师承二程。胡宏曾以“若用不以其才，则丑拙陈露，非所以成其美矣”婉拒宰相秦桧，兴复岳麓，与张栻相见恨晚，惺惺相惜。胡宏对张栻“顾其愚而诲之”，长善救失，言传身教；张栻则谨遵师诲“细绎旧简，反之吾身，寝识义理之所存”。吕祖谦曾拜林之奇为师，后又投入汪应辰和胡宪门下。林之奇是吕祖谦伯祖吕本中的弟子，继承了家学经史兼修的传统。汪应辰才华横溢，学识“博综诸家”。胡宪是胡安国的侄子兼弟子，学养深厚，恬淡温和，行止一丝不苟，胡安国师承孙复。吕祖谦的为人为学显然承继和融合了他多位老师的德性和学问。袁甫曾自称其创建象山书院，就是为了“宅先生之精神”，“揭本心以示人”，“嗣先生之遗响，警一世之聋聩”。书院建成作 《祭陆象山先生文》言：“先生之学得诸孟子。我之本心，光明如此。未识本心，如云翳日；既识本心，元无一物。”由此，足见其拳拳尊师继学之心。吴澄拜名儒程若庸为师，程若庸是朱熹的三传弟子。七旬老者董沄尊贤为大，拜王守仁为师，诚心正意，天地可鉴。王守仁弟子承继老师衣钵，将“王学”发扬光大，衍生了新的学派。如，王守仁高足邹守益、钱德洪、王畿等先后主教席，使姚江之学盛于水西，此后“各乡慕而兴起，莫不各建书屋，以为延纳有朋，启迪族党之所，其在台泉有龙云书院，麻溪则有考溪书屋，赤山则有赤麓书院，蓝岭则有蓝山书院。一时讲学水西诸前辈，会讲之暇，地主延之，更互往来，聚族开讲。故合则考德而问业，孜孜以性命为事；散则传语而述教，拳拳以善俗为心”，蓬勃兴盛，水西之学名扬天下。［3］304王守仁去世，其门人不顾伪学之禁，聚会书院，麻衣哀屦，扶柩恸哭。湛若水师从陈献章于江门，悟出“随处体认天理”的心学方法，白沙先生视其为衣钵传人。湛若水以老师为道义之师，终身以父之礼事之，“平生足迹所至，必建书院以祀白沙”。黄宗羲阐扬恩师刘宗周之学问气节，恢复书院讲经会，以“表师门之学”，开创浙东学派，薪火相传，历久不绝。李恭继承和发展颜元学说，形成了当时颇负盛名的被后人称为的“颜李学派”。

五、有教无类，普润乡里

古代书院名师大儒以天下教化为己任，入院讲学宣道，有教无类，泽及乡里，无论是山林布衣、乡村长者，还是平民百姓、蛮夷外族，只要一心向学，力行好修，都可以进院听讲，甚至登堂讲说。虞山会讲，来者不拒。“人皆可成尧舜，何论其类哉！凡我百姓，年齿高者，与年少而知义理者，无论乡约、公正、粮里、市井、农夫，无分僧、道、游人，无论本境他方，但愿听讲，许先一日或本日早报名会薄，俟堂上宾主齐，该吏书领入，照规矩行礼。果胸中有见者，许自己上堂讲说。”［3］308王守仁在赣州修复书院，发布社学教条，制定乡约，研师教子，歌师习礼，广施教化，达于委巷，“以启迪为家事，不但训飭其子弟，亦复化喻其父兄。不但勤劳于诗礼章句之间，尤在致力于德行心术之本，务使礼让日新，风俗日美。”王艮，以一介平民奋然崛起于草莽鱼盐之中，以道统自任，驾“蒲车”，“周流天下”，“沿途聚讲”，“入山村求会隐逸，过市井启发愚蒙”，登台十余书院，使“天下之士，率翕然从之，风动宇内”，其学五传而有弟子近五百，由师保公卿、疆臣牧令至士庶樵陶农吏，几无辈无之，但以民众为主，遍及海内，尤以泰州为多。布政使徐樾曾收不很识字的颜钧为徒，王艮在考察徐樾前后达十一年以后，乃于逝世前授徐以“大成之学”。王艮的次子王襞称：徐为其父“高第弟子，于父之学，得之最深”。颜钧，一生游侠仗义，讲学民间，常见于各地书院讲会，认为“人有男女之分，而见识高低则没有男女之别”，主张“以耕心樵仁为专业，以安身运世为事功”，“日用即道”，当“平日率性而行，纯任自然”，其讲学对象不分贵贱贤愚，市童、野叟、壮丁、仆人、农夫、樵者、陶匠甚至僧、道、庵人等亦多居中。韩贞，“生成难并衣冠客，相伴渔樵乐圣贤”，黄宗羲曾描述其一生“以化俗为任，随机指点农工商贾，从之游者千余。秋成农隙，则聚徒讲学，一村既毕，又之一村，前歌后答，弦诵之声，洋洋然也”。［3］319博极群书，自经史至稗官、杂说无不淹贯的状元焦竑则向田夫夏廷美授学。徐光启对恩师焦竑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吾师澹园先生，以道德经术表标海内，巨儒宿学，百面人宗。”王时槐，为王守仁再传弟子，官至陕西参政，年五十告退讲学凡三十余载，游讲于各家书院，如时雨之普润，遍及郡邑之城镇与乡村，听讲者有御史、藩臬等官宦缙绅，也有上士、下士、野叟和童子，因材造物，终成九邑邹鲁之正果。萧雍，官至副使，学崇阳明而不妄议程朱，主上圣与途人同心，人皆可以为学，讲学赤麓以启迪族人及会中同志之语而成《赤山会语》一卷，作 《赤山会约》，含遵逾、四礼、营葬、睦族、节俭、正分、广仁、积德、慎言、忍气、崇宽、勤业、止讼、禁赌、备赈、防盗、举行、黜邪、戒党、置产、恤下、闲家、端本凡二十三目，以期“维风范俗”而成“吾儒实学”，“挽浇靡而归之淳质”。书院名师大儒以执着和热情，将圣人之道传于民众，范化为民俗与伦常观念，成百姓日用之学，雍雍渐成礼让之俗，维系和提升了我国古代乡村的道德与文明水准。

惜哉！1901年清光绪帝一纸诏令，书院陆续停办，或改为学堂，或废弃不用，虽历经磨难而又绵延千年的书院消退于中国悠久历史的帷幕之中。胡适先生曾感慨说：“书院之废，实在是吾中国一大不幸。一千年来学者自动的研究精神，将不复现于今日。”抚今思昔，惜痛之余，置身于当下高等院校的我们可否以书院名师为镜观照一下自己的灵魂？

［1］曹华清，别有亮．中国书院的故事［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1．

［2］樊克政．书院史话［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

［3］邓洪波．中国书院史［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4．

［4］张正藩．中国书院制度考略［M］．台北：台湾中华书局，1981；江苏教育出版社，1985．

［5］陈元晖，尹德新，王炳照．中国古代的书院制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