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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赡的文本,斑驳的“史诗”
——小说《星期六》的空间化叙事研究

2013-03-27郭先进

当代外语研究 2013年9期
关键词:尤恩麦克作家

郭先进

(首都师范大学,北京,100048)

空间化叙事是苏珊·斯坦福·弗里德曼(Susan Stanford Friedman)在克里斯蒂娃空间化概念的基础上,结合巴赫金的作者时空体、读者时空体和文本时空体等内容提出的一种文本解读策略。弗里德曼吸纳克里斯蒂娃所倡导的文本的社会历史维度,将克里斯蒂娃确定的水平轴和垂直轴修正为水平叙述轴(horizontal narrative axis)和垂直叙述轴(vertical narrative axis),而且将巴赫金所描绘世界的时空体、作者读者的时空体分别置于水平轴和垂直叙述轴。在他看来,水平叙述轴和垂直叙述轴同时并存、相互作用,构建出一个关照作者、读者、文本、其他文本及社会历史语境的多维的小说世界(Friedman 2002:219)。空间化叙事理论为解读小说提供了一个有效的策略。

《星期六》是当代著名小说家伊恩·麦克尤恩2005年推出的一部力作,真实地表现了英国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在现代社会中的苦闷、迷惘、追寻和探求。它深深地打动了广大读者,得到了广泛好评和极高的赞誉,以至于英国评论家感言:“长篇小说《星期六》的问世,终使麦克尤恩独步英伦”(Gerard 2005:6)。本文以弗里德曼的空间化叙事理论为切入视角,探讨小说的叙事特征及蕴含其中的丰富内涵,以期揭示作品的艺术特色和思想主旨,进而窥测当代英国斑驳的“史诗”般画卷。

1. 《星期六》空间化叙事中的水平轴运动:文本世界

根据弗里德曼的空间化叙事理论,人物在水平轴的运动局限于文本世界,可以借鉴经典叙事学的研究方法。因此,本文将首先从叙述视角和空间场景入手,对《星期六》的叙事特征进行讨论。

1.1 视角:人物世情的多维思考

全知叙述者视角是小说《星期六》的一个显著叙事特征。全知叙述者可从任何角度、任何时空来叙述;对人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了如指掌,也可以任意透视人物的内心;对人或事表达自己的看法。这种视角被作家在小说中娴熟运用,体现了作家对人物和世事周密洞见。譬如,《星期六》第一部分中的这段描述:

她专注地盯着医生的脸。接着她失去了知觉,而贝罗安则被赶到了洗手区去。他被要求仔细地学习这个重要的手术——垂体腺瘤切除手术,终于有一天他将会亲自实施这一手术。的确,即使是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的勇气仍然令他骄傲。两个人的生命轨迹就这样因一场磨难而有幸汇合。(McEwan 2005:43)

作家首先描述了主人公贝罗安和妻子罗莎琳在医院初次见面的情形,然后用全知视角粗略地预述了贝罗安事业和爱情大致走向,为读者勾画了一个关于主人公人生轨迹的大致轮廓,体现了全知视角叙述的优势。另外,为了弥补全知叙述者视角的不足、使作品更具有逼真性,作家在小说中多处采用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不仅如此,作家还将全知叙事视角与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和自由间接引语有机地结合起来,使读者时而可以在外部从旁观看时而又通过小说中某一人物的眼光来近距离观察事态的发展。这样,叙述话语和眼光便不再统一于单一的叙述者,好似有一架隐形的摄像机,随着叙事进程的发展变换着摄影的角度,例如第三部分中贝罗安夫妇偶然邂逅首相布莱尔时情景的描写:

(1)贝罗安夫妇无助地看着这一群人蜂拥而至。(2)在一阵推搡之后,他们被介绍给首相。(3)布莱尔看着他的目光好像是认识而饶有兴趣的样子。(3)布莱尔说“我真的很钦佩你做的工作。”(4)贝罗安下意识地回答说“谢谢!”(5)首相还握着贝罗安的手,继续说:“事实上,我们已经将您的两幅画挂在了唐宁街的住所,我和谢丽都很喜欢它们。”……(6)“您弄错了。”(7)贝罗安的话一出口,便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警醒和疑惑从首相的脸上一掠而过,但只是那么一瞬间,首相便恢复了常态。(8)但首相马上恢复到刚才的状态,显然考虑到周围有无数的人正不顾一切地想要听清楚他们之间的谈话,即使是错误的也只能继续下去。(9)明天可千万不要被媒体抓住笑柄。(10)“不管怎么能说,它们真的是很出色的。祝贺您!”(11)布莱尔放开贝罗安的手,没有说再见,只点了点头,嘴唇弯了一下,就转身被带领离开了。(McEwan 2005:143-144)

在这段描述中叙述视角在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和全知叙述视角之间转换,从而读者全面而真实了解他们会面的详细情况。第(9)片段是自由间接引语,由于没有“他当时想”这一类引导句,叙述语与人物想法之间不存在任何过渡,因此读者可以直接进入人物的内心。人物想法中体现情感因素的各种主观成分均在自由间接引语中得到保留。这正如罗伊·帕斯卡尔所言,“在自由间接引语中我们听到了双重声音,这个双重声音是通过词汇、句型结构、音调将人物和叙述者的两种声音巧妙地融合在一起”(Pascal 1997:26)。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双重声音中读者可以看出隐含作者的态度:对人物的同情或反讽,或同人物进行交流或对之表示赞同。不难看到,作家巧妙地将视角转换与自由间接引语巧妙地结合起来来表达人物的复杂思想感情和状态,体现了作家对人物世情的多维思考。

1.2 空间场景:叙事对主题的完美表现

麦克尤恩在《星期六》中对空间的设置更是给予了极大的关注。首先,和许多现代作家一样,麦克尤恩喜欢强调空间的人为性和文化建构性,其空间观念与后现代地理学的空间观念相契合。后现代地理学家爱德华·W·苏贾指出:“空间是一种语境假定物,而以社会为基础的是社会组织和生产人造的空间……空间在其本身也许是原始赐予的,但空间的组织和意义却是社会变化、社会转型和社会经验的产物”(Soja 1989:79-80)。小说第二部分的故事场景就体现这个特点。场景设置在高尔街,那里爆发了游行示威运动:

贝罗安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高尔街上的示威活动已经正式开始了,成千上万的人组成一支支密密麻麻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地向皮卡迪利大街进发,手中高举的旗帜英武地向前倾斜着,犹如革命的标语似的。他们的面庞,双手和衣服汇成一个五色缤纷的海洋,看上去几乎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这只有当人类团结一心的时候才能看到。为了渲染气氛,他们居然选择在送葬般的鼓声中默默前行。(麦克尤恩2007:69-70)

另外,小说第一部分由贝罗安依窗凝视失火飞机拉开了小说的序幕,这种类似“9·11”情形的场景设置为后来主人公贝罗安遭遇恐怖主义袭击做了一个铺陈。可以说,正是这种凝聚着时间的空间形式,打破了传统小说只是把空间作为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场景的单调写法,从而大大丰富了现代小说的表现力。

其次,麦克尤恩像许多现代小说家一样,不仅将空间作为人物的活动的舞台,而且利用空间构成小说的主体框架,甚至利用空间来展开叙述,推动故事向前发展。《星期六》的故事场景设置在伦敦这个大都市,讲述事业有成的神经外科医生亨利·贝罗安星球六凌晨四点起床到星期天凌晨四点安寝二十四个小时发生在自身,家人,周围人及环境的故事。小说共分五个部分,其场景分别是主人公在这不平凡一天之内活动的场所:家、街道及壁球场、街道及养老院、家、医院及家。可见,小说情节转换完全依从于空间场景的变化。另外,借助电视机,收音机等现代媒体(小说中不时地提到主人公贝罗安通过看电视和在车上收听收音机及时地了解飞机失事、反伊拉克战争游行示威活动以及首相对伊拉克战争所持态度等情况),作家试图从家园小空间延伸到当代广阔的大世界,来阐释世界各国的政治关系,家庭成员间的关系以及个人和周围一切事物的关系。这种空间化结构安排强化了读者对弥漫在“9·11”事件后的西方世界人们的精神恐慌与焦虑认同。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麦克尤恩在小说中巧妙地构建叙事空间,将人物所处在不同环境作为引发事件、架构人物关系、加强冲突的一个重要手段,让空间参与叙事,使冗长而纵向进行的情节更迭体现在不同的空间跨越和转换中,并由此推动小说情节的发展和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实现了空间叙事对主题的完美表现。

2. 《星期六》空间化叙事中的垂直轴运动之一:文本与外部文本的对话

前面分析了空间化叙事中水平轴运动——文本世界。接下来讨论空间化叙事中的垂直轴运动——文本与外部文本的对话。讨论将以互文性为焦点,通过对《星期六》小说中互文分析,论述文本与外部文本的对话,从而从一个新的角度解读小说文本。

2.1 《星期六》和《赫索格》

自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朱丽亚·克里斯蒂娃提出“互文性”概念以来,西方不少理论家就互文性发表了自己看法,或进行了相关的论述,其中包括罗兰·巴特、米歇尔·里法特尔和热奈特等人。热奈特关于互文性理论的独特性在于提出了“跨文本性”的概念,并将“跨文本性”分为五类。其中第二类是副文本性,指一部文学作品所构成的整体中正文与只能称作它的“副文本”的部分所维持的关系。“副文本”包括标题、副标题、献词、(卷首或章前)引语;前言、后记等。“副文本”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引语。从最初在《只爱陌生人》中使用卷首引语开始,麦克尤恩在以后的多部小说中延续了这一模式,并使其成为小说的一个组成部分。《星期六》的卷首语写道:

那么让我们举个例子,比如说,人是什么?在某个城市中。在某个世纪里。在蜕变之中。在群体之中。被科学地改造。被科学地改造。被有组织的力量统治。被滴水不漏地控制。……在一个没有集体意识而同时又贬低个人价值的社会里,多如牛毛的大众已使的个性变得毫无价值。统治者将数以亿计的物质浪费在对外的战争上,却不知维护自己的家园的安定。而任由野蛮和原始在高度文明的城市里继续肆虐横行。……巧夺天工的机械为芸芸众生开创了新的生活方式。……你们本是兄弟姐妹。背叛亲缘的人是忘恩负义、浅薄无知的傻瓜。明白了吗?

——索尔·贝娄《赫索格》1964年

(麦克尤恩2007:扉页)

这段将近一页的篇幅粗略地向读者预示了《赫索格》中的这个世界在(《赫索格》中,六十年代的美国由于民权运动、学生言论自由运动、黑人权力运动、古巴导弹危机、反越战运动、几乎遍及全国的骚乱、犯罪率的飙升、信仰的失落等等相互交错纠结,使其成为一个分裂且混乱的国度),它在《星期六》中依然存在,迈入二十一世纪的人类仍然面临相同的严峻形势(Michelis 2011:128)。

当然,作为卷首引语,其作用绝非仅此而已。如果仔细研究,热奈特在《副文本:阐释的门槛》一书中的如下论述则是对其作用较为恰当的概述:“引语最典型的功能是对文本进行评论。通过评论,它间接地说明或强调文本的意义。这种评论可以非常清晰,但通常情况下,往往使人迷惑不解。其重要意义只有在读完小说之后才能清楚或加以证实”(Genette 1997:157)。因此,这段引语既是对《星期六》故事的内容和主题的简要概述,又是故事耐人寻味的重要元素。在读者反复阅读小说之后,它的作用将会进一步彰显。

麦克尤恩选择此段作为引语,除了在于显示两部小说在结构形式、主旨内容上相似之外,还在于提醒读者两部小说具有现代意识流小说的特征。“麦克尤恩与伍尔夫、乔伊斯等意识流小说家有所不同”,作家从容自如地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不漏痕迹地揭示人物内心深处的隐秘,“意识流手法较为清晰、明快、和贝娄那种意识流叙述方式相似”(Groes 2009:105)。

2.2 《星期六》和《多佛海滩》

“文学史学家告诉我们,新的形式总是源于过去的传统。从这个意义上说,新的作品总是先前存在的模式和这一模式在新的创作、历史环境中变形的产物。一部作品的意义往往基于同过去的形式形成的自我意识关系。”(Burden 1979:133)如果将这一观点用于《星期六》,那么《星期六》的结构和意义脱胎于阿诺德的诗歌《多佛海滩》。也就说,《星期六》与诗歌《多佛海滩》的互文关系主要体现在主题、内容结构和意象上。

《多佛海滩》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著名的批评家、诗人马修·阿诺德于1867年创作的一首短诗。当时英国正处在科学、文化和工业都快速发展的时期。但是阿诺德没有因为国家经济势力快速发展而感到自豪,而是敏锐地觉察到在这“美好与光明”世界外表下掩藏着巨大的社会危机:文化传统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日益衰落,宗教信仰面临的巨大的冲击,社会混乱,到处充斥着着暴力。为了充分地表达主题,诗人在诗歌的结构安排和意象创造上是独具匠心的。诗歌开篇描绘了一幅迷人、甜美的夜景,然后,笔锋一转,凸显浪花拍打海岸发出刺耳的喧嚣声,描绘潮起潮落的壮观景象,借以暗示社会底层暗流涌动。最后,诗人哀叹在这梦幻般的世界下面是一个冷漠、黑暗的世界。

与诗歌《多佛海滩》极其相似,作家麦克尤恩将小说主人公贝罗安的活动置于“9·11”后和反伊拉克游行这个历史背景下,重点凸显了弥漫在“9·11”后的西方世界人们的精神恐慌与焦虑和当今西方世界个人乃至整个家庭在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时所生的脆弱感。小说《星期六》除了与《多佛海滩》蕴含着相同的主题之外,在内容结构安排和意象上的创造上也是如出一辙。小说开篇,作家就通过主人公之眼呈现了一个表面上温馨无比的世界:

贝罗安觉得这座城市是一项伟大的成就、辉煌的创造、自然的杰作——数以百万的人穿梭在这经历了千年积淀和不断重建的城市里……。贝罗安所安居的这一方乐土就是这辉煌的缩影;完美的环形花园围绕着罗伯特·亚当设计的完美的广场——十八世纪的梦想沐浴在现代文明的光芒之中,头顶着街灯的照耀,脚踏着地下的光缆,新鲜的供水在管道中奔淌,废弃的污水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麦克尤恩2007:3)

天亮之后,离开家园的贝罗安上街去打壁球、到养老院看望母亲和购物过程中发现城市中四处潜伏着危险。在这迷宫般的街头小巷,军队和警察防备着游行的民众;转悠在“形态各异、自信、晦涩”的内城偏僻的小路上,贝罗安想到了“穆斯林国家的恐怖袭击,气候变化,国际政治,淡水资源短缺,饥饿,贫穷以及其它问题”(同上:61)。贝罗安发现自己处在一个表面宁静、深处潜藏暗流的世界之中。尤其是小说的结尾部分他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在小说的结尾,贝罗安转过头来再次望向窗外,不禁感慨万千:“偌大的伦敦其实和他所居住的这个角落一样脆弱,就像其他上百座城市一样随时都有被投放炸弹的可能”,“战争下个月就要打响——确切日期肯定是早已经确定下来”(同上:232)。很显然,“这种情景使人不由得想起的马修·阿诺德《多佛海滩》诗歌中‘愚昧的军队在黑暗中厮杀不断’的意象”(Schoene 2009:52)。

这些分析表明,《星期六》和诗歌《多佛海滩》的这种互文关系使小说文本内涵更加厚重。整体而言,《星期六》与《赫索格》及《多佛海滩》所形成的互文之网既丰富了其内涵,又拓展了其阐释空间。

3. 小说《星期六》空间化叙事中的垂直轴运动之二:文本与社会、历史语境的关联

前面探讨了空间化叙事中的垂直轴运动的另一个方面——文本与外部文本的对话,接下来将探讨空间化叙事中的垂直轴运动的另一个方面——文本与社会、历史语境的关联。

3.1 “9·11”恐怖主义活动的阴霾

提起“9·11”事件,人们自然会记起2001年9月1日在纽约市中心发生的那场惨痛灾难。西方作家创作了不少佳作来反映“9·11”事件在西方民众的心里造成了难以抹去的阴影。麦克尤恩的小说《星期六》就是其中一部难得的后“9·11”文学佳作(Randall 2011:21)。小说的开端讲述了2003年2月15日星期六早上,家住伦敦一步行广场上的贝罗安从睡梦中醒来,临窗看到一架失火的飞机沿着泰晤士河的南岸飞行,接着消失在邮政大楼的后面。看到这可怕的一幕贝罗安不假思索地想到这是否又是一场类似于“9·11”的恐怖主义活动。因为“就在差不多十八个月前,大半个地球的人们都不断地从电视上目睹了那些素不相识的受害者飞向死亡的一幕,从此每当大家看到任何一架喷气式飞机都会产生不祥的联想。如今人人都有同感,飞机已不再是往日的形象,而是成为潜在的、在劫难逃的武器”(麦克尤恩2007:15)。这里所表现出来的焦虑、不安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后“9·11”时期整个西方国家人们的普遍心态。另外,作家详细地描述了主人贝罗安在星期六中所遭遇恐怖主义活动也旨在说明在“9·11”事件阴影的笼罩下,世界各地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都面临暴力犯罪的威胁。

作者除了描述“9·11”事件和恐怖主义活动对西方人造成的创伤之外,还隐喻的方式暗示导致这种危机的部分原因、寻求解决的途径。譬如,贝罗安到鱼市场看到市场上这些活蹦乱跳的鱼之后,发出的令人深思的感慨:

现在科学证明即使是鱼也会是有痛觉的。这让现代人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复杂,人道同情范围在逐步扩大。不仅全世界的人类都是兄弟姐妹,狐狸也是亲戚,还有实验室里的小白鼠,现在又要加上鱼。……人类成功主宰世界的秘诀是,要学会有选择地发善心。即使你知道有那么多生命要你同情,但只要摆在你眼前的才真正会困扰到你。所谓眼不见则心不烦。(麦克尤恩2007:104)

从这段话读者不难明白作家传达意旨,全世界的人类都是兄弟姐妹,人们不能把同情眼光仅仅局限于目之所及的地方。评论家安德鲁·福利认为此段话表露作家如下观点:随着现代传媒技术的发展,诸如“9·11”事件和伊拉克战事能很快被纳入人们视线之内。如果人们都能到和人类遭受的相似的苦难和羞辱相比,人们在宗教、种族、习俗等方面的传统的差异也就算微不足道了这个道理,那么人们道德意识就会提升,因而同情范围也随之扩大(Foley 2009:262)。福利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他基于麦克尤恩发表的几篇关于“9·11”事件看法的文章之上。麦克尤恩在《卫报》一篇题为“Only Love and then Oblivion”文章中认为恐怖主义分子做出这种残忍行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对受害者缺乏应有的同情心:

劫机者如果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们自己本人就是乘客,事情就不会发展这个地步。一旦想到自己是一名受害者,要做出残忍的事情的是很难想象的。想一想人性中最本质的东西是什么?是怜悯、同情是人性的本质,它是道德的开始。(McEwan 2001:1)

从上可以看出,作家从人性的角度回答了导致类似“9·11”事件发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及解决的方略。另外,从小说中作家对贝罗安宽恕巴克斯特行为的强调也可窥见作者的心声。在小说《星期六》的结尾,当贝罗安给巴克斯特做完手术之后,“贝罗安非常确定,……他一定要先说服罗莎琳,接着是其他家人,还有警察,一起放弃对巴克斯特的起诉”(麦克尤恩2007:233)。

3.2 英国斑驳的政治现实

小说《星期六》中故事发生的时间定格于2003年3月15日这一天,正值英国爆发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反战游行运动,“估计有75万人到200万人参加了这次游行运动,运动发展过程构成小说的次要情节”(Carpenter 2008:151)。小说中的主人公贝罗安的家在伦敦市中心菲兹罗亚区。麦克尤恩曾坦言“小说主人公亨利·贝罗安在菲兹罗亚区房子是根据自己居所形塑的,在很大程度上,主人公的生活是他本人真实生活的再现,其中包括他的自由主义的政治立场”(Foley 2009:244)。

从小说中不同阶层的英国人对伊拉克战争态度可以窥见当代英国斑驳的政治现实状况。英国普通民众极力反对战争,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运动。民众的游行传达了人们对自由与和平的大胆追求。虽然英国现在处在后工业化时期,但是中上阶层与下层之间差距日益扩大。普通民众的政治地位、经济状态并没有得到切实提高和改善。因此民众不时地组织规模较大的游行运动来争取自己的权利,这次游行示威运动只不过是一次缩影罢了。

相反,对于伊拉克战争,英国的当权者表现出一幅截然相反的态度。布莱尔的大西洋主义把英国塑造成“史无前例的超级下属的角色”,始终追随美国的脚步。他本人也被激进的英国民众称为“叭儿狗”(Carpenter 2008:143)。“下属官僚们纷纷发表讲话以示忠诚”(麦克尤恩2007:120),坚决拥护他的决策。同样,报纸、电视、广告等媒体传达的声音也与统治者保持一致。对于上层统治者的这种态度,作家持何种看法呢?细心的读者可以从作家在小说中设置贝罗安和妻子罗莎琳与首相布莱尔偶然相遇的一幕明白其态度。在偶然会晤的过程中,首相误将贝罗安医生当成画家,并大赞其绘画技艺,在获悉真实情况后仍然平静地将错就错,闪烁其辞,唯恐周围的记者看出破绽。然而,贝罗安则表现出自信、坚定和果敢的品质。作家将两人形象形成对照,显示出对当政者缺乏信任。另外,作家精心设置的英国医生贝罗安和来英国工作的美国麻醉师杰伊·施特劳斯之间进行的一场激烈壁球比赛也是耐人寻味。小说详细地描写了贝罗安和施特劳斯在比赛时的一言一行,读者很容易推断出两人的形象:贝罗安节制理性;施特劳斯冲动,咄咄逼人。评论家尼斯顿认为“作家所刻画的比赛中的贝罗安和施特劳斯的形象在某种程度上是他们国家的表征”,“麦克尤恩的小说暗示面对危机时英国国民所表现出的镇静和理性是应对越发不断充斥着暴力、极端和非理性行为的当今世界一种不可缺少的品质;英国应与气势凌人的美国一样在后帝国主义时代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Carpenter 2008:155)。此话在一定程度上道出了当今英国自由中产阶级的心声。

可以看出,英国各个阶层从各自的立场对于伊拉克战争表现出不同的看法,反映出当代英国斑驳的政治现实,“《星期六》无疑是新世纪最重要的一部政治小说之一”(Foley 2009:240)。

3.3 文化与光明和美好的世界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马修·阿诺德一直淡出西方学术界的视线。但是近几年来他的传世之作《文化与无政府状态》引起了当代一些英国学者极大的重视。他们之所以对《文化无政府状态》感兴趣,是因为在这本著作中阿诺德在具体讨论当时的社会问题时,表现出广阔的视野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因为他讨论的关于英国向现代社会转型时期所出现的问题至今是无法绕过去的重大问题:当今社会同样充斥着对人性的漠视和暴力(同上:268)。

麦克尤恩对当今社会到处充斥的对人性的漠视和暴力做了全方位的描述,“对阿诺德《文化无政府状态》中文化的功用做了回应”(Groes 2009:110)。阿诺德认为文化主要有培养健全理智、完善自我和克服无政府状态的功效(Arnold 2006:32-156)。麦克尤恩在《星期六》中探讨了文化的功用。一方面,作家对文化具有完善自我的功用给予了肯定。通过对发生在贝罗安家恐怖袭击暴力活动、巴克斯特听到诗歌《多佛海滩》之后放弃邪恶的欲念和贝罗安放弃前嫌全力抢救巴克斯特的描写,可以看出作家旨在强调文化在人性的复苏或自我完善的过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作家对文化能否克服像伦敦、伊拉克等其它地区出现的混乱状况提出了质疑。在小说的末尾,主人公贝罗安对世界动荡的局势感到焦虑不安,因为“伊拉克战争下个月就要打响——确切的日期早已经确定下来了”(麦克尤恩2007:232),而且当今世界上还存在着不同形式的极权主义者,“饱含愤怒和嗜血的饥饿,迫不及待地要发起又一轮的血腥屠杀”(同上)。和阿诺德一样,麦克尤恩认为在英国和一些极权国家出现无政府状态是因为政府的领导者没有摆脱陈旧的观念,没有利用文化教育国民信仰健全理智,没有做到使政府成为“最优秀自我的集中体现”(Arnold 2006:150)。很显然,作家这样对比文化对个人和无政府状态的作用,旨在说明文化能够引导个人的自我完善,但要消除专横政府统治下的社会混乱就无能为力了。正如格罗茨所言,“《星期六》一方面描写了个人自我完善的行为,另一方面道出了专横的权威主义的行径,暗示新的时代充满不确定性”(Groes 2009:114)。

显然,作家对人类当今社会存在的对人性的漠视和社会混乱的状态思考是深刻的,对文化的功用的思考是复杂的。不管怎样,作家流露出的这种宽阔深厚的人性关照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总体而言,通过对小说文本的社会、历史语境的分析,读者进一步了解到当代英国社会的一些政治、文化问题,而这种了解反过来又加深读者对文本结构、内涵、主旨的解读。而且,小说揭示的一些社会问题对世界各个国家也有一定的警示作用。

4. 结语

空间化阅读有助于读者“建构出一个关于文本表层和深层隐迹之间互动关系的‘故事’——一个读者结合被嵌入水平轴中垂直轴上历史、文学的回声所‘讲述出’的故事”(Friedman 2002:226)。鉴于此,通过对小说《星期六》的空间化解读,读者构筑出了一个既继承文学传统又重视革新,既讲述生动故事又反映深刻主题,既关照过去又结合当下的多维的小说世界。在这个“史诗”般的画卷里,当代英国人的情感、观念和欲求久久地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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