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性的阐释:基督教对犹太教的传承与发展
2013-03-24刘建军
刘建军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基督教与犹太教之间关系的问题,始终是《圣经》学研究中一个重要的问题。如何看待二者之间的关系,其实涉及一个思想方法上的大问题。应该指出,犹太教诞生之后,曾经对犹太民族保持其凝聚力以及社会发展起到了极其重大的作用。但问题是,作为犹太教的一个分支的基督教,拿撒勒的耶稣则将其发展成为了一个规模和影响更为巨大的世界性基督教文化运动。其中的奥秘究竟是什么?这是本文将要解决的问题。
一
犹太教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文化现象。这是一个以企盼上帝耶和华对自己民族的救赎为内涵的文化。正是受这个基本内涵所决定,它又是一个以“对上帝耶和华的虔诚信仰”为特征的信仰文化形态。那么,希伯来人①楔形文原始资料把出现在巴比伦、亚述、小亚细亚、埃及和圣地的移民、耕地者、奴隶或者雇工称为希伯来人。为什么会把信仰上帝作成自己文化的价值取向呢?
首先,这是由希伯来人从埃及分离出来的特定历史事实决定的。《旧约·出埃及记》首先揭示了希伯来人信仰上帝的历史原因。早在公元前一千六百多年前,犹太人的祖先曾因自然灾害而迁徙尼罗河平原。但是,他们在埃及人的土地上,变成了埃及人的奴隶,受尽了埃及人的迫害。为此,公元前13世纪末,一名叫摩西的希伯来领袖出现了,他组织起了那些松散的希伯来人并决定带领希伯来人离开埃及。经过千辛万苦,他们终于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家园,那流着奶与蜜的地方——迦南(它的一部分后来被称为巴勒斯坦)。经过了两个多世纪对埃及征服和反征服的斗争,前11世纪,为了抗击来自爱琴海诸岛和小亚细亚海岸的腓斯丁人对迦南的入侵,12个希伯来部落聚集在扫罗的旗帜下,形成了最初的希伯来人部落联盟性质的所谓国家。扫罗死后,他的继任者大卫打败了腓斯丁人并征服了周边的民族。大卫的儿子所罗门在前10世纪建立了以色列王国。
从希伯来人最早的历史命运可以看出,最初的希伯来人没有像埃及那样建立君主集权制的国家,而只是组成了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应该指出,作为已经在埃及生活了漫长时期的希伯来人,他们没有学习或照搬比他们自己文化高得多的埃及政治模式,而是走了一条自己的政治发展道路。那么,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摩西也好,还是后来的扫罗也好,他们抛弃了古代埃及那样金字塔般的严谨的政治制度结构,也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作为维系的力量,那么,靠什么把松散的希伯来人或希伯来部落维系在一起呢?我们认为,靠的是某种精神文化上的力量的维系。我们知道,在早期希伯来人,特别是那些先知的观念中,一直认为,上帝与希伯来人建立了契约,人要服从上帝耶和华。这个观念的出现,诚如有的学者所说的那样,它使希伯来人开始意识到他们自己属于一个特殊的民族,是“特选子民”:“因为上帝已赐予他们一种特别的荣誉,一个具有深远意义的机会(正如他们没世不忘的),一种令人敬畏的责任。……他们相信,上帝以其非凡的姿态将他们从埃及的奴役中拯救出来,并挑选他们来接受戒律,以便使他们的民族成为正义行为的典范,最终让其他民族了解上帝及其戒律。”[1]37这也说明,摩西等人在希伯来人走出血缘维系方式以后,主动寻找出了一种新的精神信仰方面维系方式——靠“信仰上帝”把希伯来民族维系起来了。
其次,希伯来人后来的特殊的历史境遇进一步强化了对耶和华的信仰观念,并不断地将其发展成为体系较为完备的一种信仰文化。一般来说,这种信仰观念,并不一定会发展成为后代希伯来人的文化体系,即犹太教。但是随后出现的犹太人的悲惨命运,则使这种信仰观念获得了进一步强化的条件。希伯来人建立了国家以后(前922年又分裂成为两个国家,即犹太王国和以色列王国),灾难便频繁降临了。先是前722年,以色列被亚述所灭,许多人被逐出家园。前586年,犹太王国又被巴比伦人所灭亡。数以千计的希伯来人被处死或卖往他乡,所罗门国王在位时建立的耶和华神庙也被彻底拆毁,变成了一片废墟。此次事件被称为“巴比伦之囚”。由于几次亡国,希伯来人被放逐、变卖和驱赶到东欧、西亚、北非各地。他们虽然身处异邦,但是思念家乡,试图总结国破家亡的原因。“希伯来的先知以赛亚、以西结、耶利米声称,犹太的毁灭是希伯来人因违背上帝的戒律而给他们自己带来的一次惩罚。”[1]31同样,这些散在于世界各地、怀着重返故国家园的希望但又孤独无助的犹太人,则更为强烈地希望能够在自己民族的文化上保存自己的特性,从而能够团结起来。这样,历史上的摩西等人依靠信仰所建立起来的文化又一次获得了希伯来人的青睐——犹太教产生了。“陆上的祖国丧失了,犹太教的首领们提出的并处处被人决心遵循的口号(这种决心往往必然遇到殉教牺牲)是:保卫被征服者的精神遗产;保卫保存圣言降临启示的证据的纪念性建筑、《圣经》、口述传统法以及各个教派和据有摩西讲坛的教义宣讲师的教导。”[2]28正是在这样的历史文化条件下,犹太知识分子收集了自古以来出现的各种文化典籍,编定了自己的教义(即后来的《旧约》)。这虽然是一个民族的宗教,但是,“自从巴比伦之囚以来,这种宗教就脱离了它最初的地理范围,直接地或间接地涵盖了差不多整个世界。”[2]28这也决定着,长久以来被希伯来人信奉的上帝耶和华,此时就不仅仅是这个宗教的一个主神,而成为了犹太民族在特定的历史文化发展时期能够集聚起来的一面旗帜。而坚定地信仰耶和华这个唯一的神,坚信上帝与犹太人所定之约的长久有效性,坚定的相信经过上帝的考验犹太民族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其实也就成为了希伯来人保持自己民族特性的最好的方式。以后希伯来人的历史事实也确实证明了这一选择的正确性——正是怀着对这种文化的坚定信仰(其实是对民族特性的坚定信仰),散布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在此后的几百年间,又在他们祖先生活过的土地上,复兴起了自己的社会和家园。其中最重要的标志是前515年在耶路撒冷为上帝建立了第二座神庙。
再者,希腊化时期和罗马帝国时代希伯来人的历史命运,促使着属于古代东方的犹太教信仰文化变成了中世纪欧洲的(或者说西方的)基督教信仰文化体系。当希伯来人经过千辛万苦重新回到故国,刚刚稳定了几个世纪之后,在公元前4世纪末,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再次征服了他们。公元前63年,希伯来人的国家又亡于罗马,公元6年成为罗马帝国东方行省的一部分(划归叙利亚行省管辖)。“在后来的几个世纪里,犹太人丧失了独立性而居于罗马统治之下,成为一个离散的民族。但是他们从未放弃过对耶和华以及已被载入《旧约》的戒律的承诺。”[1]33然而,在罗马帝国统治下的犹太人对耶和华的敬奉,已经与“巴比伦之囚”时代的敬奉具有了明显的不同。不同在于,到了公元前1世纪罗马帝国统治时期,由于宗教观点的不同和对待罗马统治与人民起义的态度差异,犹太教分裂成了撒都该派、法利赛派、爱赛尼派和奋锐党派等多个教派。恰恰在此时,犹太教的一个支派把传播上帝福音的拿撒勒人耶稣认作基督,即弥赛亚。正是这个教派与其他教派的争论以及被正统的犹太教派斥责为异端的过程中,逐渐与犹太教脱离,最后发展演变成了基督教。基督教在犹太教中产生和发展起来不是偶然的,从教理上说,来自弥赛亚。“犹太在罗马军团的打击下屈服,含垢忍辱,……它成千上万的儿女在精神上备受折磨,痛苦不堪。他们遭到流放,被贩卖为奴。圣地惨遭劫掠。圣殿受到破坏。以色列等待荣耀的复国救主弥赛亚。”[2]22也就是说,此时处于被奴役状态的犹太人普遍相信,上帝耶和华将派弥赛亚来人间解救他们,并会把他们引向幸福的未来:“当基督教出现的时候,犹太教在罗马帝国有将近800万信徒。《圣经》民族的宗教信仰热诚,从对复国救主弥赛亚的期盼所产生的希望中吸取养料。……在复国救主弥赛亚的期盼中,以防避罗马异教的攻击。”[2]22以后,人们认为基督耶稣就是弥赛亚。可见,到了罗马帝国阶段,犹太人观念里已经出现了救主耶稣基督现身人间并救赎整个人类的新的思想的萌芽。自此,基督教开始与犹太教正式分道扬镳。犹太教固守着特殊神恩论,教徒以上帝的选民自居,考虑的是犹太民族自身的被拯救,加上神秘的宗教仪式以及强调割礼教规等,妨碍了它向外发展。所以它只能是犹太民族的宗教。而基督教则不同,它所主张的耶稣基督拯救整个人类,强调凡是信仰上帝的人都是“上帝的选民”,用“信仰因基督的牺牲而得救”来吸引各族群众。同时,基督教还改变了犹太教不承认耶稣就是弥赛亚的说法,坚持认为耶稣就是基督,就是人们期待中的救世主,就是弥赛亚。而他不仅能够拯救人类,而且会来到人间,显示奇迹。这样,犹太教所强调的民族性不仅被破解掉了,而且上帝和弥赛亚的神秘性也被生活在人民中间的具有肉身的基督取代了。更为重要的是,由于基督教强调凡是信奉上帝者都是上帝的选民,那么,它也能够超越犹太民族的局限而与当时的希腊罗马文化以及其他的蛮族文化相融合了。而这也恰恰与罗马帝国是个世界性的大帝国历史状况相吻合,从而适应了要依靠信仰来维系这个大帝国的历史文化发展要求。这样,基督教的出现,也是东方性质的文化转变成为西方性质的文化的历史进程。
二
基督教对犹太教文化要素的接受,是有着历史文化传承必然性的。姑且不说基督教就是从犹太教中发展出来的,就是从文化价值取向来看,两者也同样属于“信仰文化体系”的范畴。若论欧洲中世纪的基督教文化从希伯来文化中接受的主要东西是什么,我认为,概而言之,主要是“信仰上帝”和“将被救赎”等观念。正是在从犹太教接受来的这个信仰观念的统筹下,基督教发展成为了一个体系较为完备的庞大体系。
第一,要确立一种信仰,必须先预设一个对其不能有丝毫怀疑的“本质力量”或“绝对前提”。而犹太教中的上帝耶和华正是这样一个极好的和现成的本质力量形式。在居埃及期间,希伯来人曾受到埃及一神教——阿蒙神教的深刻影响,弗洛伊德在其《论摩西及其一神论》中对此曾有过详细的考证与论述。从犹太教诞生之日起,他们对上帝耶和华就有着更为坚定不移的信仰。公元前538年,当波斯帝国灭亡了新巴比伦王国之后,返回耶路撒冷的人重新建立了一个受波斯帝国控制的神权统治集团。而当时波斯帝国的国教——琐罗斯德教①琐罗斯德教是以其创始人琐罗斯德命名的宗教。它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也是最古老的天启宗教之一。琐罗斯德教以二元神为特征。阿胡拉·马兹达是琐罗斯德教信仰的至高无上的善神。他是一切存在的至高无上的君主,是整个宇宙的创造者和维护者。他是自已的原因,也是宇宙间一切事物的原因。他是永恒的、不朽的,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马兹达的创造活动是在光明界进行的。他创造了河流、树木、森林、太阳、月亮、星辰和四季,使天体和地球永不坠落。与善神相对立的是黑暗之神、恶神阿里曼。古代波斯宗教认定,宇宙间有两种力量,一种是前者,意指真理和秩序;另外一种是后者,意指谬误和非秩序。为了对抗黑暗的进犯,阿胡拉·马兹达从无限时间中拨出了12000年,作为光明与黑暗对抗的期限。在琐罗斯德教经典中,人也是阿胡拉·马兹达创造的。人本来纯真诚实,牢记阿胡拉·马兹达的教诲。但是恶魔阿里曼破坏了他们的纯真,唆使他们说谎,违背善的意愿。因此,他们的灵魂将堕入地狱中受难。在12000年结束时,阿胡拉·马兹达将率领诸天使击败全部邪恶的军队,只剩下阿里曼一人。在阿胡拉·马兹达亲自与阿里曼决战之前,琐罗斯德的第三子将唱起复活的赞歌。当他唱出第五声时,所有死去的人都将从他们的坟墓中站起来,寻找自己的亲人。亲人将团聚。那时,人们将组成一个审判团,每个人在审判中看到自己的善与恶,有罪者要再进入地狱,世界最终必然会皈依善。有很多学者认为,基督教观念的形成曾经受到琐罗斯德教观念的深刻影响。还有学者认为,在犹太教转换成为基督教过程中,曾经经过了琐罗斯德教的中介。——其教义中关于主神崇拜和对救世主企盼的文化观念,则进一步完善了犹太教的思想体系。因此,舒基拉指出:
“他们(指希伯来人——笔者)的传说、他们的崇拜礼仪、他们关于教士等职衔和预言的观念、他们的圣歌、他们的智慧德行、他们的法律、他们的伦理本身,都根植于东方各民族共同遗产的深处。但是,只有希伯来人在人类面前开启了一个新境域。支配和主导这个境域的是一个创造统一和爱的神的无限参与。……这是一个出类拔萃、自由自在、至高无上和创造天地万物的神。这个神是结合、同盟、联姻和生命的主宰,是团结统一和爱的主人,是显示在他的《托拉》(托拉为希伯来语torah的音译,又译《摩西五经》——笔者注)之中并在人身上完成拯救的圣言之父。神身居天地万物之外。他在摆脱了魔法的束缚的人的面前打开永存的非创造物的金门。”[2]9-10
正是从这样的观念出发,当《旧约》成书时,耶和华便成为了“曾经存在、现在存在、将来存在、使人存在、我就是我是的那个人。”[3]所以,在希伯来人的观念中,无论他创造世界和人类,也无论他对人的施恩和惩罚,都是因为他自身绝对就有的和先天存在的权力。
基督教同犹太教一样,也是在自己思想文化体系中,预设了一个不能被任何人所怀疑的本原——上帝。我们知道,基督教本身其实是一个漫长历史发展和多种文化汇聚而成的精神文化产物。当基督教开始产生,犹太教的教义成为基督教教义一部分的时候,预设一个上帝的文化基因也不能不同时进入到这种新的宗教中来。特别是当犹太教的经典成为《圣经》中的《旧约》部分之后,标志着基督教已经完全接受了犹太教的一神论的思想和上帝的绝对地位的学说。例如,《新约》中的福音书对于神性和神与人关系的表述就是:“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万物是藉着他造的”。“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那光是真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但是,基督教对犹太教上帝的内涵的改造也是十分明显的。根本性的改造在于,“道”和“上帝”成为了一个东西。犹太教中的单一性质的最高的存在物“上帝”被加上了“道”的内涵。这样,在基督教中,上帝被赋予了更多的内涵。他既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力量和权威,也是一种终极意义上的爱仁慈,更是一种万事万物的出发点与归宿。由此,基督教在接受上帝是至高本原思想的同时,又丰富和改造了犹太教中“上帝”的内涵,拓展了其外延。这诚如道森所说:“既然道成肉身和整个救赎过程所处的地位在历史之中,那么,基督教崇拜也是历史上的崇拜——它在时间和空间中得到证明作为各时代的补充的神圣旨意的显现。”[4]
更为重要的是,基督教中耶稣基督形象的出现,使犹太教中纯粹属灵的上帝变成了灵肉一体的救世主。《新约全书》作为基督教新建立的经典重要组成部分,主要内容就是上帝以救世主耶稣形象的出现。救世主耶稣基督的本质是上帝,是属灵的,但耶稣和上帝又不同,是具有肉体的神灵,这样就决定着耶稣基督既体现着上帝的本质,也体现着人的特征,如此一来就成了纯粹物质世界和纯粹精神世界的中介物。所以,上帝的灵通过少女玛利亚来到人间,换言之,耶稣基督来到人间就有了一个文化上的象征意义:天国和人间有了实质性的联系。应该说,耶稣的出现具有革命性的价值。当一个无形的救赎力量变成一个具体的救赎力量之后,就说明一个虚无缥缈的观念力量,经过具体的中介,深入到了现实社会中每个人的生活中来了并且和每个信奉他的人发生了联系。实质上《新约全书》讲的就是精神肉身化的问题,就是至高无上的上帝和人民群众的具体需要相联系的问题。我们还看到,在《马太福音》中,耶稣总是在不断地显示奇迹,救苦救难,疗伤治病,救人于危难之中,最后甚至以自己的死,为人类承担起了全部的苦难——耶稣的这些具体的救赎行动,使人们看到了上帝的救赎被实践着。这一切均表明,“上帝”在被基督教阐释的过程中获得了丰富性。
第二,继承了“上帝与人定约”的关系机制。既然上帝是一切的本原和一切的创造者,因此,就他与人的关系而言,就需要建立一种人与神之间的关系机制来加以界定。犹太教看到了这一点,于是出现了在何烈山耶和华圣灵显现并与摩西定约的人与神关系的机制形式:一切服从于“我”,因此“我”将带领你们走出埃及人(后来发展成为巴比伦人、波斯人和罗马人)的压迫和残害——这是上帝对人的承诺;而《摩西十戒》其核心思想要求犹太人绝对服从上帝的戒律,并把遵守戒律看成是人获得救赎的唯一途径——这则是人对上帝的承诺。“这些教规、戒律确定一种超自然的秩序。在这种秩序中,人摆脱了偶像,超越表象,认出并崇拜天和地的创造主。《托拉》——摩西的律法——宣布一个神是其主人和国王,并使自己的一切宗教活动和世俗活动都服从神的统治的训导的社会的共同纲领。”同样,“圣职使产生于圣约的联系交往得以进行。”[2]13基督教也吸收了犹太教中上帝与人定约的思想,只不过上帝与人定约不再亲自显现而采取了“耶稣登山训众”的方式,而定约的对象也不再是摩西一个人而是广大普通的信徒。并且耶稣以更加具有亲和力的形象和亲身救赎的实践,向世人显示了看得见的奇迹,从而亲自证明了上帝的天国将要来临的前景。为此,他鼓励人们进行忏悔,教导人们祛除卑鄙和贪欲、虚伪和自私、仇恨和冷酷,以仁慈的上帝之爱对待一切人,甚至敌人,以便死后灵魂升入天国。这样,基督教在完全接受了犹太教的定约思想和上帝与人的联系机制的同时,又扩大了与耶稣定约的人的范围,把具有神秘主义色彩的上帝的灵转换为基督代表上帝来到人间与人直接定约的形式,使得普通的信众都可以和上帝进行直接的交往。凡此种种,说明了基督教已经超出了犹太教狭小的民族视野而变成了世界性的人民的宗教。
第三,继承了上帝惩处人类罪恶的思想并将其改造成了上帝救赎的观念。犹太教建立之初,在承认上帝是最高的本原的同时,便同时产生了上帝是创造一切造物的力的学说。上帝不仅创造了天地万物,创造了人,并且还创造了人类的乐园——伊甸园。既然万事万物乃至人都是上帝创造的,所以,违背上帝的意愿,必然要受到上帝的惩处。而正是由于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违背了与上帝的约定,偷吃了禁果,才犯下了“原罪”,因此遭到了严厉的惩罚——这种处罚甚至殃及到了他们世世代代的子孙。这样,在犹太教中的上帝是一种威严力量的化身,带给人的是恐惧和顺从的意识。所以,以后的人类(即亚当和夏娃的子孙们)必然要时时刻刻进行赎罪,不断顺从上帝的旨意,才能获得上帝的拯救。“以色列紧紧联结在它曾经相信永恒的圣言上,以后将留在神的脚下,留在充满爱心的对神的意志的服从中,希望达到最后的目的。”[2]28-29我们说,犹太教的这种人类有罪的思维方式和这种等待救赎的思想,仍然仅仅立足在上帝是威严的上帝,救赎是上帝对自己“特殊选民”的关爱层面上,因此,它体现的是希伯来民族被动等待上帝救赎的认识。而基督教在接受这个思想的同时,更新了其思想内涵并拓展了其外延。基督教学者公开宣布,基督教不仅适合于犹太人,也适合于非犹太人。由于亚当和夏娃当初所犯下的原罪,所有的人——不论是犹太人和非犹太人——都是有罪的人。而耶稣降临人间,就是为了拯救所有的人——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信奉上帝,信仰基督教,上帝均拯救。但前提条件是:人必须先自强不息,先努力追逐上帝(信仰),践行上帝的“道”,然后才能得到上帝的垂青和拯救。这样,基督教就把犹太教中信徒被动地等待拯救变成了人主动行动去获得拯救。更为重要的是,基督教还改变了犹太教上帝的灵的飘忽不定而又无所不在的暴力性质和神秘性,创造了耶稣的肉身化形象,并通过他传奇般的诞生、屡行奇迹和为人类赎罪而上十字架、死后三天复活等活动,阐明了上帝救赎的可见性和人性化特征。“耶稣从两个方面根本改变了上帝形象:第一,使其性情从令人敬畏变得仁慈可亲;第二,使其身份从一个民族神转变为全人类的共同天父。既然世上所有人都能因信奉上帝而‘不至灭亡,反得永生’,信仰的主体也就由群体性质的犹太民族转向单独的个人,宗教亦成为个人与上帝直接沟通、对话、交流的心灵活动。”[5]
第四,从文化继承的意义而言,基督教也继承了犹太教用记叙历史事件和讲述故事的方式来表现宗教思想的基本教义形式。读过《圣经》的人都知道,《旧约》作为希伯来古代文化典籍的汇编和犹太教的教义文本,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一个个生动的神话、传说、故事、散文、诗歌、箴言乃至戏剧构成的。例如,当我们谈到《旧约》的时候,“上帝创世造人”、“伊甸园”、“挪亚方舟”、“替罪羊”、“参孙”以及《耶利米哀歌》、《所罗门雅歌》、《约伯记》等等故事和作品,常常发现它具有引人入胜的艺术魅力。应该承认,这一方面是由于当时的犹太人还缺乏抽象推理和逻辑运用的结果;同样也体现了在“巴比伦之囚”的历史大灾难之后分散在异国他乡的犹太人要保护自己民族各种文化遗产的强烈动机。但是,恰恰是这样做的结果,导致了犹太民族的成员无论生活在哪里,无论每个人文化水平的高低,都可以方便地从这些形象化的历史材料中接受自己民族的文化精髓,都可以了解到自己民族的祖先们活动的足迹以及犹太民族得救的根本途径。同样,信仰上帝的意识也正是从这样形象化的文本中得到了不断的强化,并在潜移默化中成为整个犹太民族的信仰文化。基督教产生之后,不仅继承了《旧约》的全部文本,而且在创造《新约》的时候,也采用了与犹太教相类似的教义构成形式。《新约》中记载了许多关于耶稣及其门徒的故事。例如,耶稣是童贞女玛利亚的儿子。玛利亚由上帝的灵感孕后,为躲避罗马人的屠杀而将耶稣生在伯利恒的马槽之中。此后,他各处显示圣迹,拯救世人。最后由于门徒犹大的出卖,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三天以后复活。他的门徒们,也各有自己的历经艰难、坚贞不渝敬奉耶稣和献身宗教的事迹。但需要指出的是,本来在基督教产生的时代,是可以不采用这种教义构成方式的。特别是欧洲由于经历了希腊文明的洗礼,甚至在希腊哲学都已经系统出现和广泛传播的情况下,基督教已经完全有能力直接用说教的方式来宣传自己的思想了。我们还知道,《新约》是耶稣死后几十年间其信徒们创作的作品,与《旧约》所包含的内容是古代犹太民族的集体创作不同,《新约》基本上是信徒们的个人创作。那么,为什么基督教也钟情于犹太教圣典的构成形式呢?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也在于传播和建立起其信仰文化的需要。当他们处在罗马帝国的统治之下,信教徒众的成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为了使不同民族的人和不同文化背景以及不同文化程度的人都能够信奉基督,这种方式也是最好的方式。可以说,这种接受的结果,也就使得犹太教的信仰文化观念直接进入到了基督教中来了。
综上所述,基督教在继承犹太教教义时直接吸取了大量的东西,但同样也作出了革命性的改造。也可以这样说,正是那些具有时代发展眼光的知识分子,在特定的历史发展时期,为了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对传统的文化采取了与时俱进的阐释。
[1][美]Marvin Perry.Western Civilzation[J].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Boston,1989.
[2][法]安德烈·舒拉基.犹太教史[J].吴模信,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3]新旧约全书·出埃及记.20:2-17.
[4][德]克里斯托弗·道森.宗教与西方文化的兴起[M].长川某,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37.
[5]梁工.圣经与欧美作家作品[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