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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极修辞中的谓词快速范畴化现象*

2013-03-23霍四通

当代修辞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谓词范畴现象

霍四通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200433)

提 要 谓词的快速范畴化是语文层面的一种积极修辞现象。它一般需要前文语境的铺垫,并通过特定的语法结构强制实现。现代汉语里还存在一些“构式”,系统地承担快速范畴化的功能。谓词快速范畴化的背后存在着一定的语用动因,有的跟委婉有关系,有的则跟求新有关系。谓词的快速范畴化,顺应了社会生活急速发展和语言本身发展的要求,是一种积极的修辞手段。

“积极是人类固有的一种本性。”(任俊2006:12)它与智慧、乐观不可或分,代表着建设和创造的力量。正是这种本性,使我们人类在激烈的生存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主要也是人类所拥有的积极方面的东西的累积。(任俊2010:12)

积极修辞的概念已经诞生100多年了。(霍四通2012) 我们认为,当代修辞学仍不能忽视这个概念,应该积极开展对于它的研究。王易(1926:33)说:“积极者为向修辞最高标准上经过现象。”可见,“积极修辞”是以表达的“最高标准”为努力方向的,它充分体现了修辞活动中人们的主观性和能动性,表现了修辞活动的本质特征。

总起来说,积极修辞现象有的跟语言、文字本身有密切关系,有的跟我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方式有密切关系,有的则跟我们文化中积存的话语资源有密切关系,因此,对于积极修辞,基本可以分语文、物理和话语三个层面来加以探讨。

在语文层面上的积极修辞现象,主要是由于社会生活的发展,旧有的语言形式常常不能完全适应交际的需要,表达者为了更好地表达“自我”,而对语言文字本身加以“发展”或“改造”,从而形成词语、结构和篇章等多个层次的诸种积极修辞现象。

胡裕树主编的《现代汉语》分词语的运用和词语的配合两个方面来讨论词语的修辞,其中,词语的运用又分选用、移用、代用和仿用四种(胡裕树主编1995:399-400),不少都跟积极修辞有关。本文主要以认知语言学的范畴化理论来讨论其中的一些现象。①

一、谓词的快速范畴化

词语的“活用”、“变性”、“转类”甚至包括“兼用”,是语法学和修辞学长期以来共同关心的语言现象。(陈承泽1922,黎锦熙1924,陈望道1932/1997)近年还出现了诸如“词类功能代谢”(functional metabolism,李捷等2011:18)之类的新名称。但同样的语言现象,在不同的语言学领域里,就被冠以不同的名称,这带来了不少困惑和不便。因此,本文提出一种方案,即从语言认知的角度,将其统一简化为“快速范畴化”。

所谓快速范畴化,就是语言中本来没有这个词汇范畴,但特定的表达需要促使表达者打破常规,用一个相近的范畴来替代,从而实现了快速的范畴化过程。像修辞学研究中常见的“借代”就是一种名词的快速范畴化,如Lakoff&Johnson(1980:35)所举的“Theis waiting for his check.”就是通过所购食品对顾客的快速范畴化的例子。

过去的研究表明,快速范畴化主要是包括动词和形容词在内的谓词的快速范畴化,即体词向谓词、谓词内部小类之间的转变。在当代汉语社会中,谓词快速范畴化的现象有逐渐增多的趋势。随着社会生活节奏的加快,新生事物不断出现,随之而来的是大量与之相关的动作和动态事件即谓词的范畴化要求。例如,近几年常用的“有事短我”,就经历了这么一个快速的范畴化过程:开始人们总是用“有事给我发短信。”但这个信息如果本身是用短信的形式,人们又会嫌字多,于是会渐渐的出现“有事短信”、“有事短我”的用法。对应于“给他发伊妹儿”,年轻人也常说“妹儿他一下”;我们的语料里甚至有“邮件你”的用例。其他还有“视频一下”(以及新出现的“我们facetime吧”用法)等。张伯江(1994)将这种现象称为“体词的谓词化”,我们加上时间维度,称为“谓词的快速范畴化”。

这种现象不仅见于网络语言,也较多出现于日常语言中。对于这种现象,沈家煊(2010)和方梅(2011)也都作了较深入的讨论。二文都十分注意区分修辞和语法、创新和定型。沈家煊(2010)观察到,相对于动词用作名词②,名词用作动词是特殊现象、修辞现象。名词用作动词,从创新到定型虽然是一个连续统,但还是应该区分创新和定型,区分修辞和语法。创新的名词动用都属于“境迁语”,即外延和内涵都随语境的迁移而变迁的词语。方梅(2011)也区分修辞的转类和语法的转类两个概念,作为一种“境迁语”,修辞的转类具有句法特征的不充分性、较弱的可类推性两个特点。修辞的转类作为语法创新,是一个特定时期的语用模式。从历时的角度看,修辞的转类有可能走向不同的方向。哪些语用模式最终沉淀为句法模式,哪些模式成为构词模式,这些涉及多种因素,包括文化因素。

在上述文献的基础上,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以谓词为目标的快速范畴化主要机制。

二、谓词快速范畴化对语境的依赖

快速范畴化一般需要前文语境的铺垫,不能凭空进行。这一般都是因为说话者找不到合适的动词,干脆就拿在语流出现过的词语来作谓词。

例如,一种典型的快速范畴化是将充作修饰语的形容词放在谓语的位置当作动词用,这样用一般是出于经济和省力的原则。同时也有强调这个形容词的意思:

(1)今年过年,奶奶说:“饺子里放钱,不卫生,再说,万一吃进肚里有危险!”“奶奶,那财兴钱?”我故意逗奶奶一句。奶奶用手一指我的脑袋,“不放财兴钱,咱全家也财兴财兴了……”(朱迅翎《“财兴钱”》)按照作者朱迅翎家乡的民俗,大年三十吃饺子,要在饺子里放一枚铜钱儿(后来改用硬币),叫“财兴钱”。语境中的奶奶就把其中的“财兴”临时用作动词。再如:

(2)我是个老革命那!我又没犯错误,没作风问题.可一个科级就科了一辈子,连我介绍入党的郑尚友现在都当部长级干部了!(池莉《白云苍狗谣》)

(3)为这种事,郑千里已不是一次不痛快了。政府他是一把手,可他总也一把不起来。(尹学芸《女人是祸水》)

这种顺用常常用于表达人们对在某些特定范围使用的形容词的隔阂感和陌生感:

(4)陈力:……不过我这可是一本严肃的文学的集子……

女青年:怎么样?不怎么样!我不想干也干不了,您的那些个书您都留在家里严肃去吧!拜拜!(刘心武《概不接待》)

(5)西服上衣质地很好,式样考究。两个英镑,从伦敦的“跳蚤市场”上跳来的。(张洁《他有什么病》)

(6)(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提出要旅行结婚)她淡淡地说,玉柱同意旅那就旅吧。(孙惠芬《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

(7)矿上开大会,传说要搞优化劳动组合动员。有人说不一定是这事,因了邻矿有个优化下来的人把队长捅了,有血的教训……捅一个,毙一个,这一下就优下去两个。(刘庆邦《家属房》)

(8)空枪说他腿有病,根本不适合在采煤队干,优下来不见得是坏事,说不定能调个轻工作。(刘庆邦《家属房》)

以上各例,都表示了作者对“严肃”、“跳蚤市场”、“旅行结婚”、“优化劳动组合”等词语的陌生感,和这些概念相关的动词范畴自然更是空缺,需要临时范畴化。

三、谓词快速范畴化对句法结构的依赖

考察现代汉语谓词的诸多快速范畴化的例子,可以看出,快速范畴化最终都是靠特定的语法结构迫使其实现的。例如:

(9)许多人把爱情比喻为生命的花朵,这花朵的绽放美丽了人生的季节,这花朵萎凋黯然了岁月的风景。(谢明洲《漂泊札记》)

(10)在努力地工作的日子里,我们由此而感到了平常的美丽。

并且还将这样美丽下去。(舟舟《没有钱时的美丽》)

(11)其实能够出国的人大都不是寻常百姓,他们在国内的收人和国内的物价相比,决不会是世界上最穷的一群,为什么身上的穷气能穷出国门,穷向世界呢?(蒋子龙《心穷》)

(12)世上有流言和留言,——流言凭嘴,留言靠笔。——我不会去流言,而滚滚流言对我而来时,我只能沉默。(贾平凹《说话》)

(13)我们(“我”和陈皮的丈夫“老鸭”,)继续哥们儿,可惜陈皮却再也不与我存在友谊了。(黎珍宇《恕我不陪你洒脱》)

(14)数不清的“条子”递到面前,招也不是,不招也不是。到最后,为确保正常的教学秩序,校长总是把“条子生”放到一起成为一个“条子班”,最优秀的老师是不可能分配到“条子班”的。(郑翌《置所谓学区房可能被忽悠》)以上诸例中,快速范畴化都靠一些时体标记(如例(9)的“了”),后补结构(如例(10)的趋向动词、例(11)的介宾补语),进行动词(例(12)的“去”、(13)的“继续”)和修饰语位置(例(14))确立的。

最常见的结构是“副词+NP”。其中副词多为程度副词:

(15)非常男人|很男人|很西藏

(16)在中国所有的影视剧中,中老年夫妻档出场,总能整得夫妻相十足,《空镜子》中马恩然和彭玉很夫妻;《闯关东》中李幼斌和萨日娜也很夫妻;其中,最最具有夫妻相的是赵本山和高秀敏。(毛尖《夫妻相》)

(17)雪花欢拥着,世界很美术,很文学,也很宗教。(廖华歌《洁白的音韵》)

(18)“这几句话并不痴呆啊?很逻辑,很完整。”我轻声对院长说。(毕淑敏《预约死亡》)

其中,例(17)的快速范畴化在散文的开头部分已经做了铺垫了:“睁开眼睛,再急忙闭上眼睛。怕丢失了,怕惊飞了,怕幻灭了。这画!这诗!这梦!”副词为时间副词的如:

(19)(康伟业送给情人林珠一套房,在入住当天林珠不愿意下厨房,只愿意出去到酒店吃饭)林珠说:“什么意义?象征我们日后永远地柴米油盐?你怎么像一个小市民似的。”(池莉《来来往往》)

副词为其他副词的如:

(20)还大学生呢|不男不女

其次是“NP+时体助词”:

(21)回首那段日子,这群热血过的年轻人不知又有何感想?(梁文道《常识》)

所以,这些“硬用”型“转类”现象,我们也可以称为“结构强迫型”快速范畴化。对于这种转类现象,王冬梅(2010:144-150)应用转喻的理论来解释,认为有的是“对象转指动作”,有的是“施事转指动作”等。转指的动作有“讲、是、有”等,如:

(22)但帮忙也要策略,谁没有点自尊心。(转指“讲(策略)”)(23)大刘现在南京呢,教授了。(转“是(教授)”)

(24)他的步子很大,很朝气,甚至很革命。(转“有(朝气)”)

这假设着谓词的快速范畴化和句法结构中的原有动词的删略有关。如(12)“我不会去流言”可看作删略了“制作”或“传播”;(16)“很夫妻”可看作“很像夫妻”;(21)“热血过”可看作“热血沸腾”删略而成。

四、相关的几个构式

另外,在现代汉语里还存在一些“构式”(Goldberg1995,刘大为2010),系统地承担快速范畴化的功能。主要有:

第一类,“NP不NP”结构。本来是“A不A”、“V不V”结构,由于这种结构比较简明,所以,修辞活动中,将N也填入这种框架:

(25)觚不觚,觚哉!觚哉!|“ 党员不党员,只差一角钱(党费)”。|那时候还没有小说不小说这么个东西(北京大学CCL语料库)

(26)稀粥,面不面,馇子不馇子,一人一大碗。|有的甚至洋人不洋人,国人不国人,像个莫名其妙的天外来客。(北京大学CCL语料库)

这类格式中常常出现“什么”,是因为这些名词往往是脱离现实生活的,是外加的,表示鄙弃:

(27)规模不规模的我不懂,论大堆儿地搞比单养那么几只强。|什么歌德不歌德!|什么宰相不宰相。|我说什么水准不水准,那不过是一篇学位答辩论文。|吕建国看看齐志远:老齐,咱们都穷成这样了,还怕什么常委不常委的?|我当是啥大不了的事,现时都劳动吃饭,啥富农不富农的!|我看哪,你就跟她过吧,啥户口不户口的。|到现在也没正式确定什么业主不业主。(北京大学CCL语料库)

这类格式常受“管”、“讲”、“顾”等动词控制,表示是N也好,不是N也好,都排除N作为条件:

(28)他说他什么朋友都交,也不管什么主义不主义。|我就想在这儿干几年,挣几个钱走,还讲什么文明不文明|管它什么精品不精品,只要是拳头产品,能出口创汇。|管它名牌不名牌|至于承包租凭者,只管自己口袋满,哪还管你债务不债务。|己经热昏了头的一组部分群众哪里还管他法律不法律,将干部们围起来攻击、谩骂。|能有片子拍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精品不精品的。| 叶民主就不管干这一行的规矩不规矩了。|中国女人又有几个讲究什么晚宴不晚宴,礼服不礼服呢?|我不管你老板不老板,我跟你没完。

第二类是“比NP还NP”结构,使NP快速形容词化。

(29)就在前几天,她发现石红在自习课上看一本厚厚的小说,下课她便给没收了。那是1959年出版的《青春之歌》,她随便翻检了几页,把自己弄得心跳神乱——断定是本“黄书”,正想拿来上交给张老师,石红笑嘻嘻地一把抢了回去,还拍着封面说;“可带劲啦!你也看看吧!”结果两人争吵了一场;后来她忙着去团委开会,倒忘记向张老师反映了,没想到今天张老师竟比石红还要石红——亲口否认这本外国“黄书”不黄!(刘心武《班主任》)

(30)嘿,这叫多美的日子!这不就是小康了吗!比小康还小康的日子。(何申《奔小康的王老祥》)

对比将偏正式NP中的修饰语抽出来放在“还”后面的例子:

(31)黄禄(村民组长)举杯:“我敬您一杯,我早就知道您是青天。”……胖子(镇法庭的庭长)高兴了:“真的?”四狗子说:“真的,比青天还青呢……”(何申《村民组长》)

第三类是新兴的“今天你NP了吗”结构,使NP快速动词化:

(32)今天,你“博客”了吗?|今天你宽带了吗。|今天,你白领了吗?|小姿色拉酒吧——今天,你小资了吗?|今天你案例了吗。(网络用语)

这个构式可能来自于雅虎网站的广告语“今天你雅虎了吗?”这句省略动词的广告语曾被评为2000年文娱十大流行语之一,在崇尚后现代的年轻网民眼中,这是一种前卫别致的表达方式。

五、和快速范畴化相关的语用动因分析

通过对实际语料的观察,我们发现快速范畴化的背后存在着的一定的语用动因。其中,一个重要的动因跟委婉有关系。如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对排泄动作的说法:

(33)其实,牛奶并不是好东西,火气很大,吃多了大便也大不出来。(王安忆《好姆妈、谢伯伯、小妹阿姨和妮妮》)

何刚(2005)举了以下一例:

(34)儿子:妈妈,我要大便。

妈妈:你去大好了。(过一会儿)儿子,你大好了吗?儿子:没有,我大不出来。

何刚(2005)指出,其中的“大”,“原型的词性/句法功能是形容词,可是,在本会话中,它被借用为‘动词’,从方便和经济的角度考虑,交际者双方都认同了这个借用,并使其转类。”再如“小便”中“小”的顺用:

(35)护士长与医生擦身而过,过来问我:“你站着干啥?”“等刘岛小便,我在,他小不出来。”(陈丹燕《寒冬丽日》)

(36)可是大多数女士就不同了。她们涨红着脸回来说:“既没有地方坐,又没有遮拦,在这种地方我们小不出来吔!”(周腓力《名不正言也顺》)

现在很流行的“潜规则”动词化也是属于这种情况。“潜规则”开始主要指娱乐圈中一些演员为出镜或出演被迫与导演发生性关系,并逐渐用作动词。比如“××被××潜规则了”或者“××把××潜规则了”。由于各行各业的潜规则实在太多,所以“潜规则”现在含义也丰富起来,需要结合语境解释。如:

(37)《被“潜规则”的求职回忆录》(《软件工程师》,2007年第12期)

这里的“被‘潜规则’”并不指作者被迫接受性交易,而是她作为一名求职女研究生在抱怨企业看重“第一学历”这个潜规则,她的第一学历只是大专,所以在求职中备受歧视。

快速范畴化使某个范畴具有临时性和独特性,这有利于表达说话者的创新求异的个性特点。陈望道(1997:192)曾指出:“以转类辞法向来受人注意,甚或将它硬用。如明张岱著的《陶庵梦忆》一书里面便不知有多少处是使用这种辞法的。”确实,张岱的《陶庵梦忆》里这类用例确实俯拾皆是,我们仅略举名词活用为动词的几例:

(38)宁波府城内,近南门,有日月湖。日湖圆,略小,故日之;月湖长,方广,故月之。(《卷一·日月湖》)

(39)临池,截以鲈香亭、梅花禅,则静而远,则水之。(《卷一·硚园》)

(40)故无径不梁,无屋不阁。(《卷二·岣嵝山房》)

(41)西湖,田也而湖之,……湖西湖者,坡公也,有意于湖而湖之者也。(《卷五·湘湖》)

(42)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卷七·西湖七月半》)

(43)家大人造楼,船之;造船,楼之。(《卷八·楼船》)

(44)台之、亭之、廊之、栈道之,照面楼之侧,又堂之、阁之、梅花缠折旋之。(《卷八·巘花阁》)

(45)缘河北走,有石桥极古朴,上有灌木,可坐、可风、可月。(《卷八·琅嬛福地》)

这些转类确实使表达非常简洁,如“日之”,说全了就是“以日名之”,例(43)“船之”是“模仿船的样式”,例(44)“亭之”,“在这里建亭子”的概念语言中是没有对应的词语的,他就直接将“亭”动词化了。例(45)“可风、可月”是“可听风,可赏月”。这些确实都是“硬用”的例子,联系张岱作此文的心境,可能是想通过这种随意为文的方式来表达他一种自由超脱、物我两忘的达观情绪吧。

所以,为了表达某种独有性,常常使用这种范畴化的方式。例如,很多广告都喜用这种方式,如“×××的男人”(×××香烟广告)、“××一下”、“天天××”、“做××女人”(××商标的广告)等等。随着网民的增加,登录某个网址,往往用快速范畴化的方式来表示,如:

(46)从2008年至今,互联网上哪个领域是最新兴的热门?回答一定是像开心网那样的SNS社交网站。受访者胡女士说:“在众多好友盛情邀请下,加上自己的好奇心,我也忍不住‘开心’了一把。(解放日报,20090624)

(47)以后说谁谁是不是名人,绝不是看他支票,也不是比房地产、名车,而是把你名字“狗狗”一下“百度”一下“一搜”一下,看能搜出了多少页面。(大卫《搜神记》)

其它的如百度的广告语“百度一下,你就知道”、Google的“谷歌一下”等,都是表示用这两个搜索引擎搜索一下。

六、谓词快速范畴化的必然性

谓词的快速范畴化,在过去的语法修辞论著中常被称为“转类”现象。其实,快速范畴化的过程中,词语的语义也随之发生了深刻的改变。例如,体词范畴化为动词,就不仅仅是词性改变的问题。如例(12)中“流言”必须要添加动作“散播流言”;例(14)“条子生”,条子在这里表示“靠关系招进来的”条件属性;例(29)“比石红还要石红”中,体词联系的属性范畴化为形容词。尤其是在构式中的快速范畴化,其语义解释完全依赖于语境。“比石红还要石红”,这里的“石红”是什么意思,必须要结合小说中的石红形象进行推断。再如“今天,你‘博客’了吗?”,可能是“开博客”,还可能是“访问博客”,可能是“写博客”等等。“今天你施特劳斯了吗?”在陈祖芬的随笔中则特指在新年这一天欣赏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新年音乐会上演奏的施特劳斯的音乐。

而相对于“转类”,“活用”更有相对于“固有用法”的“临时”意味,而且,这个名称更隐含着一个停滞不动的语言图景,和主流的演变的语言观是相抵触的。实际上,在语言的演变中,“活用”才是常态。据沈家煊(2010)和方梅(2011),“转类”的一经词汇化,就又变成语法的了,而这往往又成了新的“活用”的起点。因此,不如从认知的角度,将这种演变的规律和机制以“快速范畴化”的形式作一概括。邓明(1995、2011)对古汉语教学语法系统中词类活用的提法提出了批评,指出这种提法是“以洋框古”、“以今律古”和“以意逆古”。

过去学者多沿用诸如“转类”、“活用”的名称,可能还跟古代汉语中这种现象多是在结构中直接发生、较少有语境提示有关。根据观察,像以下这样依赖语境的“转类”例子在古汉语虽然有,但还不太多:

(48)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惟止能止众止。(《庄子·德充符》)

(49)那杨三官人得员外三贯钱,将梨花袋子袋着了这钱。(《清平山堂话本·杨温拦路虎传》)

(50)沙僧见解缚锁住,立起来,心中暗喜道:“古人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若不方便了他,他怎肯教把我松放松放?”(《西游记》(第三十回))

而在现代汉语中,我们可以通过大量的语料观察到这个“转类”的具体实现过程,因此称之为“谓词的快速范畴化”也自然更加贴切、合理。

通过以上的讨论,我们也看到快速范畴化现象的存在有一定的合理性。首先在形式上,几乎所有的快速范畴化都采用了汉字词的形式,这和字母词有区别。例如,相对于“google一下”,“谷歌一下”从形式上完全符合语言文字的一般规范要求,而后者基本上是目前使用的常态。

而从来源上看,快速范畴化多是词语在可及语境中的“顺用”,而不是凭空捏造的“生造词”,在性质上完全不同。而从语义的角度看,快速范畴化的词语和旧词的关系也是紧密的,如陈梦家(2006:31)所言:中国象形的文字“不但可以表示物的实体且可以表示物的状态和动态”,通过一个词形,所表达的实体和状态之间的联系是不可分的。这不像前几年一度流行的成语翻用,给中小学生成语的学习带来了很大的干扰,所以语言文字的规范禁止这种现象的泛滥。

从句法上看,谓词快速范畴化的句子成分齐全,可接受程度较高,明显优于成分残缺、结构混乱、逻辑矛盾和重复罗嗦等病误。如果一定将其归于语法病误的范畴,也是属于搭配不当一类,而由于语义上的高度相关,又增强了句法上的可接受度。另外,颇多数量的句法构式框架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谓词的快速范畴化的合法性。

从语用上看,谓词的快速范畴化确实承担了一定的语用功能。对于日常的交际而言,这种现象丝毫不会构成理解上的障碍。用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Sperber and Wilson1995)可以很容易地对这种现象的理解加以解释。出现这种现象的交际场合,一般都是明示-推理交际(Ostensive-inference Communication),说话者使用这种快速范畴化的方法,并非刻意要违反一般交际原则,而是要通过这种手法明示其特定的传信意图(informative intention)。由于在语境中可及,对快速范畴化的词语的理解不需要消耗听读者较多的心力。而由于这种用法是特别的用法,所以,增强了语境效果(contextual effect),并对听话者的相关语言知识的定识(assumption)进行更新。以较少的投入,却增强了表现力,说明这种用法具有较强的相关性,是一种优化的关联(optimally processed)。

因此,谓词的快速范畴化,顺应了社会生活急速发展和语言本身发展的要求,是一种积极的修辞手段。

注 释

①原型范畴理论是认知语言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于语言的概念系统具有很强的解释力。但近年也有部分学者主张原型范畴化理论还不能说明语言创新的现象,语言的“概念系统”和“表达系统”之间还存在空缺,因此提出了“非范畴化”(decategorization)的概念。根据刘正光(2006:54)的论述:“非范畴化是范畴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者说一个硬币的两个面,构成范畴化过程的一个重要阶段。它并不是对范畴化理论的反动,而是补充和完善。”而且,非范畴化是对旧有概念而言的(旧范畴的瓦解),且比较笼统,也只能覆盖词语层面的部分修辞现象,不能解释诸如借代、委婉等产生新词新语的修辞现象。因此,我们仍然主要运用范畴化的理论来讨论词语层面的现象。

②在词类问题上,沈家煊(2011)主张“名动包含”,即名词包含动词,动词包含形容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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