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运动前夕日本对华政策的变化原因
2013-03-22张根生
张根生
(云南中医学院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研究部,昆明 650500)
日本自甲午中日战争和日俄战争胜利后,在中国攫取了大量的权益。但就日本的实力而言,它仅是一个二流的帝国主义国家,在中国问题上没有太大的影响力,在辛亥革命前后对孙对袁的问题上,日本没有多大作为,屈从于西方在中国问题上的安排,而且由于其资本匮乏,实力不足,故在同英、美等国争夺中国市场的问题中,也一直处于劣势,这使得素来要求在中国谋取诸多权益的日本既沮丧又无奈。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日本军国主义者认识到这是日本摆脱追随西方外交、主导掌控中国内政外交的最佳时机,为此要求政府改变对华政策。不过日本国内在“倒袁”还是“拥袁”的取向上争论不一。经过激烈地争论后,“迫袁附日”论占据主导地位,最终成为对华政策的中心。但由于多种因素影响,日本对华的具体政策仍显现得非常不稳定,不久又发生了转变,即从“迫袁附日”到“亲善提携”,究其原因主要是中国人民的反日斗争。
一、一战爆发后日本的“迫袁附日”政策
欧战的爆发,为日本侵华提供了良机,用日本元老派领袖井上馨的话说就是“大正新时代的天佑”〔1〕394。然而,在如何侵略中国的具体策略上,日本政府内部以及朝野之间意见纷纭,莫衷一是。大致而言,在对华问题上存在三种不同的观点,即以日本元老为代表的“经济提携”派,主张在同欧美列强搞好关系的前提下,以“怀柔统一中国之人物”来获取在华的权益,尤其是战略要地满蒙地区;以在野党和民间浪人团体等为一派,竭力主张推翻袁世凯的统治,通过建立中日军事同盟来达到控制中国的最终目的;而以陆军部为核心的少壮派也强烈要求以武力迫使中国政府“附日”,不过并不完全赞同推翻袁世凯的统治。可见,后两派的观点较接近,但与元老派的“怀柔”策略差异颇大。
不过,三派在侵华的最终目的上是一致的,其分歧主要表现在对袁世凯政府的手段上。上述三派的主张中,显然军部少壮派占有重要的地位。在对袁问题上,身为参谋本部参谋次长的明石元二主张:“如果袁世凯不接受日本的这个要求,日本就不从山东撤军;同时威胁地说,不再像以往那样(为袁)好意地取缔孙(中山)、黄(兴)等中国流亡人士了;还可以同俄国合谋,着手处置满蒙,或促使张作霖宣布满蒙自治(这很容易实行),使袁世凯大吃一惊的手段是很多的”〔2〕213。日本驻华公使馆武官町田经宇也说:“中国人向来不是感恩戴德的国民,尤其是对狡猾多智的袁世凯,光用同文同种唇齿辅车这套陈词滥调去怀柔,那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这一点,不单是下官的意见,所有中国通,权威人士也是这样看的”〔2〕213。军部少壮派代表人物田中义一也主张:“要有不惜以匕首加诸袁世凯的决心”〔2〕213。
显然强硬对袁是以维护袁政权的存在为前提的,这是陆军派与浪人派的根本区别所在。田中对陆军大臣冈市之助说:“日本尽可能寻求防止中国发生革命暴乱的手段,在中国认为必要的场合和程度上,帮助中国维持治安”〔2〕211。陆军省次官大岛健一在其《陆军次官意见书》中也曾写道:“为使交涉取得完满结果,我方亦不可无所施与。……帝国政府亦可向革命党领袖发出告诫,使他们……为现政府效力;……倘若孙、黄等人不听从我国即可断然将彼辈逐出帝国领土之外,使其远离故国,借以为民国政府消除危惧,同时也可使袁世凯衷心信赖于我国指导。此外,再为民国政府斡旋借款,助其改革军制,刷新庶政;并向该政府暗示,俟将来中国国势发展之时亦可签订日中同盟等等。总之,凡能取得民国政府欢喜信赖的一切办法,均应考究施行”〔3〕770。
如何选择上述三派的政治主张,日本政府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事实上,日本政府所要决定取舍的主要是对袁世凯政府的态度与手段。在日本政府决策者看来,元老的主张虽有可取之处,但由于日本政府财力有限,本国资本亦很短缺,焉有资本援华?况且,袁世凯“狡猾多智”,怀柔的效果如何,日本政府也不能作出乐观的预测,显然这不是上选之策。民间浪人团体强烈主张反袁,企图通过推翻袁世凯统治谋求实现日本控华的目的,固有一定理由,但袁世凯政权此时尚且稳固,孙中山的中华革命党实力有限,且得不到国内商民阶层的支持。因此,要推翻袁世凯的统治谈何容易?而且袁世凯政权又得到欧美列强的强有力支持,国际上的干预也是日本政府不得不考虑的事情。故此,日本政府糅合三派对华侵略主张,并以“迫袁附日”政策为主导,在支持袁的同时,以软硬兼施的手法迫袁答应给予日本更多的权益,主要目标是接受日本的二十一条要求。然而此政策推行的结果,虽使日本攫取了巨大权益,但招致国内外广泛的批评,尤其是中国人民反日怒潮,这是日本始料未及的。
二、中国人民的反日怒潮
1915年5 月9日中国北洋政府在日本最后通牒的威压下接受了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要求,这使得中国人民蕴积于心头的反日怒火像火山一样迸发而出。
其实早在二十一条要求刚一提出之初,全国各界群众纷纷发表宣言通电,谴责日本的无理要求,并表达了完全拒绝日本要求和誓死抵抗日本侵略的决心和信念。安徽进步党、省教育会、商会等团体于2月13日致袁世凯、外交部、参政院的电文中写道:“东邻要索,举国震骇,非特侵害主权,直欲夷为与国”,并希望政府“严词拒绝,并无讨论余地。”电文中还表达了“即有意外,吾民愿与政府共之”的民族气概〔3〕825。一时间,商人罢市、工人罢工,特别是国人联合起来抵制日货运动在全国迅速发展起来。其间,湖南抵制日货的行动甚为激烈,“凡购买日货者,无论何时何地,亦不论商家用户,时刻有人干涉,其烧毁日货以示决绝者,如教育会,……综计不下百数十起,传单公启仍旧到处纷飞,自有抵制外货以来,未有如是之坚决者。不仅此也,闻省城各日本商店所雇华工,亦于昨日就水浒庙开茶话会,除决定一律辞工外,并愿任劝导不买日货之责,亦足见人民之热心爱国不让欧美矣”〔3〕828。
至“五九”国耻日后,国人反日情绪更为高涨,上海国民大会在致袁世凯、外交部的电文中说:“完全承认日本最后通牒之要求,自蹈朝鲜覆辙。本日经上海国民大会五万余人表决,死不承认,恳政府本国民之决心,背城一战,民等愿毁家捐躯,后援政府”〔3〕829。并于5月24日在上海九亩地召开国民救国大会,筹议对付方法。京师商务总会也在致全国各地商会的电文中说:“我国民苟尚欲自列于人类,五月九日之耻,此生此世,我子我孙,誓不一刻相忘。今请自本年五月九日始,我四万万同胞,出此大誓,共奋全力以助国家,时日无尽,奋发有期,此身可没,此志不死”〔3〕835。这等豪言壮语亦不能不使日本当权者有所顾虑。使日本所最为后怕的是中国人民轰轰烈烈的抵制日货运动,特别是有些地方官员也加入排日运动的行列中,暗中支持国人排日抵制日货,如湖南的陶巡按使于此时辞退四名在长沙学堂的日本教习(《申报》1915年6月29日),一时颇具影响,使得这一运动有愈演愈烈之势,日本政府对此束手无策。正如莫理循所评论的那样:“日本人已彻底地被抵制运动的扩大吓倒了”〔4〕482。这对向来以贸易为经济支柱的日本来说不啻是一严重的打击,对日本政府来说,改善对华关系已是当务之急。
三、日本国内各派对日本政府的批评
日本国内强硬派对于二十一条中第五号要求的取消十分不满,当时研究“中国问题”的头号人物吉野作造说:“取消第五号要求,实在令人遗憾”〔5〕166。这位曾经对中国和朝鲜的独立运动表示深刻理解的民本主义者竟然有此论调,那么,对日本国内极端的右翼分子来说,放弃第五号要求简直难以容忍,在中国接受最后通牒的当天,《大阪朝日新闻》就立即发表了《对华问题并未结束》的社论,谴责日本政府对中国过于妥协。社论说道:“暂且取消了第五号条款,未能达成协议,还须继续谈判。决非撤回之意”〔5〕163。陆军少壮派对此也颇感失望,町田5月15日在给陆军教育总监上原勇作的信中说:“日中谈判终于像阁下所了解的那样结束了,实在万分遗憾”〔2〕219。显然,这些批评重点在于指责政府未能完成使命,而对此极为不满。
不过,此时日本国内对政府批评指责的重心则是放在日本外交政策的错误上,浪人派和军部少壮派的意见此时已很孤立,中国人民强大的反日浪潮,促使日本国民反思,尤其是商民阶层对本国政府“武力胁迫”中国的政策极为不满。日本在野党在对中日交涉后发表宣言说:“此次中日交涉,日本所得之结果不外足数也,其一伤中国人民之感情;其二,隳列国对于日本之信用;其三,日本自伤其威”(《申报》1915年5月19日)。国民外交同盟会等团体则在召开大会后作出如下决议:“现内阁之对支那外交损害中日两国之亲善,并招列国之误会,失坠帝国威信,故阁臣须负责云云”(《申报》1915年5月19日)。显然,大有兴师问罪推翻内阁之势。此派的主张得到元老派的支持,一时在国内舆论中居于主导地位。
四、国际舆论的谴责
与此同时,国际舆论对日本的批评也随交涉进程而逐渐升级,特别是日本向欧美各国隐瞒的第五号要求被暴露后,抨击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在中日交涉的初期,美国政府的态度是消极的。美国外交顾问豪斯在日记中写道:“我建议要特别谨慎从事。目前我们还不能为中国的门户开放问题同日本作战”〔6〕103。不过,随着第五号要求内容浮出水面,美国对此也显得极为不安。当美国闻知日本为迫使中国接受要求而将发出最后通牒时,美国国务卿曾致电伦敦、巴黎、彼得堡的美国代表,要求他们“向所在国政府询问可否与美国一道提出要求,由中日两国继续交涉”〔6〕113,不过遗憾的是被英国拒绝。5月13日,美国向中日两国政府宣布:“及中国政府与日本政府……议定之合同,并所允许各节,……所损害美国政府及国内人民按约所有之处,并损害中国国政主权、领土权、或各国与中国邦交上名称所谓门户开放主义,一概不能承认”〔7〕。这固然是美国利己主义的真实表现,但在客观上也表现出对日本的敌意。
英国政府由于受战争的牵制,在中日交涉问题上显得较为软弱和无奈,除在涉及危害英国在华权益上有所表现外,其他方面可以说是无所作为。不过其对日本敌意情绪还是透过社会舆论有所展示,据西报载:“吾英人在远东有卫护国辉之责”,今“随新起之明星(新起明星喻日本也)为转移,岂吾远东英人将一任日本之所为,而迫使中国让弃其主权及条约上所与各国之权利乎”(《申报》1915年4月6日)毫无疑问,英国对于日本借欧战而企图吞并中国的野心极为不满,对日本在远东的勃兴也感到不安。英政府虽未明了其态度,但其国民间舆论使日本不能不有所顾虑。
总之,日本政府这种置仇于中国,见疑于欧美列强的政策在日本有识人士看来,已使日本置于危险的境地,正如《东洋经济新报》在5月5日的社论中痛彻地评论所说,日本这种霸道政策正“树敌于全世界,其结果只能说是为帝国贻下百年之祸根”〔5〕169。这种尖锐的批评的确是恰如其分的。为此日本不得不考虑调整对华政策,以改变其目前的不利局面,故采纳元老派的“怀柔”政策已成为日本政府的首选之策。
〔1〕信夫清三郎.日本外交史:上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2〕北冈伸一.军部与第一次大战中的对华政策〔M〕//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国外中国近代史研究:第三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
〔3〕章伯锋,李宗一.北洋军阀:第二册〔M〕.武汉:武汉出版社,1980.
〔4〕骆惠敏.清末民初政情内幕:下册〔M〕.刘桂梁,邹震,张广学,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86:482.
〔5〕井上清.日本军国主义:三册〔M〕.马黎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6〕柯里,威尔逊与远东政策〔M〕.张玮瑛,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4.
〔7〕黄继莲.中日二十一条交涉史料全编〔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1:3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