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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经验”与当代文学的创新

2013-03-22蔡梅娟

东岳论丛 2013年12期
关键词:文体散文心灵

蔡梅娟

(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淄博255000)

本文所论散文是与小说、诗歌、剧本并列的狭义散文,即现代意义上的文学性散文。在中国文学整体萧条的今天,散文的一枝独盛无疑给我们提供了极大的思考空间。1990年代至今可谓是散文的黄金时代,无论是作者的创作热情还是读者的接受热情都处于持续升温的状态,据统计,“散文的量,仅出书一项,每年都可与长篇小说比肩,达三千部(集)之多。”①零散发表的散文更难计其数。一个饶有兴味的现象是,散文作者的创作目的似乎不合乎人们对文学创作动机所做的整体评价——为了满足市场的需求,而更主要的是作者自发、自觉的行为;读者的接受似乎也不是为了简单的娱乐——散文从本质上并非娱乐性作品,而是另有他图。这就引发我们不得不思考一连串的问题:散文究竟有何独特的经验需要总结?文学可否以散文为鉴观照其整体萧条的症结所在?“散文经验”又能为重振文学提供哪些支持?文学的萧条主要缘于文学的陈旧与僵死,而要使其重获生机与活力除了创新别无他途。要创新就要广为吸收文学的外部经验与内部经验,而“散文经验”无疑属于文学的内部经验。因此,“散文经验”值得我们去认真地探究、发现与总结,使其为文学的其它文体诊疗自身的病症提供参照,从而为当代文学的整体创新提供借鉴与启发。

一、散文的“内向”经验与当代文学的“内转”式创新

散文是一种心灵文体,它关注人的心灵、表达人的心灵并作用于人的心灵,与人的心灵发生着最直接、最密切的联系。这使得散文与其他文学文体相比显示出“内向”性特征。尽管对于散文的本体性认识有着极大的丰富性,但“散文是书写真情实感的文体”却是一个共性化认识。即使持“大散文”理念者如贾平凹也认为“以真情真知展示作者的人格意象”②是优秀散文的标准。散文无论是写人、记事、绘景、状物、说理,从根本上都是出于抒发作者心灵的需要,作者的情感、情绪、情趣、见解、感受以及自然性情永远都是散文中最重要的质素,而“情”与“感”又是这些质素的核心部分。理论之所以难以得心应手地统辖散文现象,与散文的这种“内向”特征密不可分。法国作家雨果在《悲惨世界》中说过:“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人的心灵的无限广阔性使得散文的奥秘永远难以穷尽,也难以用理论对其进行形而上的简单抽象——这并非说散文理论建构的不可能,而是说散文通过显示其对理论的强大抵制力量证明着自身“内向”的优势。而“内向”的确是散文的独特魅力所在:散文永远是人的心灵自由翱翔的玄妙世界,永远是人的精神生态的真实写照,永远是人的灵魂栖息地。这一独特魅力直接折射着散文独特的“内向”经验。

其一,散文使作者的主体精神价值得以深度实现。散文写作是一种真实的写作与从容的写作,创作主体的思想情感不仅能够得以真实地表达,而且可以走得很深、很远,甚至到达作者始料未及的境界。因此,对于作者来说,散文的写作不仅是某种真情实感的表达、某种情绪的宣泄或精神的寄托,而且具有了更深的意义:作者不断走向其思想情感深处的过程也是一种自我开掘、自我发现与自我塑造的过程。一方面,作者的主体精神对散文文本介入程度的不断加深,就是其自我开掘、自我发现的不断深化,即所谓“对自我生命价值意义的再追问和再探索”③。主体精神对散文文本的深度介入,也就是主体自我价值的深度实现——这种价值是作者作为独立的精神主体与文本创作主体二重价值的合并与统一;另一方面,作者的思想情感不断深化的过程,也是其创造性思维被不断激活、心灵被不断洗刷与提炼的过程,因而其在思想、情感、品格上的收获往往会超过预期而到达一种崭新的境界,从而在塑造他人的同时也完成了一种自我塑造。如此,1990年以来几乎所有的作家与诗人都涉足过散文的写作、散文创作队伍呈现空前壮观的景象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其二,散文是一种靠内涵取胜而非靠外在技巧取胜的文体。从散文的文本构成经验来说,它与主要依赖外在技巧取胜的小说、剧本、诗歌都不相同,小说主要依赖故事情节的设置、人物性格的塑造、典型环境的刻画以及结构的有意安排来赢取最佳效果,戏剧主要靠矛盾冲突的展开、戏剧结构的严密紧凑以及各种戏剧手法的刻意运用来营造戏剧效果,诗歌则讲求字数、行数、韵律、平仄等,而这一切都是外在于作者心灵的“外技巧”,都需要作者跳出心灵之外去刻意“制作”,内含着更多的“技术”成分。散文则不同,它主要靠着作者的“内功”来完成,作者的智慧含量、思想深度、情感纯度、人格品质以及表达自我心灵的强烈冲动都是这种“内功”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散文来说,任何外在技巧的刻意运用,都是对这种“内功”的干扰和破坏,散文的形式不过是苏东坡所说“随物赋形”的结果。所以说,散文是从作者心灵里自然流淌出来的,而不是一般意义上被“创作”出来的,更不可能被“制作”出来。这使得散文拥有了自己的立身之本,尤其是那些优秀的散文,是真正具备底气和骨力的,所谓洞悉生活、启迪人生正是源于这种底气和骨力。

其三,散文能够最有效地实现与读者心灵的对接,从而最大化地实现其精神价值。一种文体的兴衰关键取决于读者。今天的读者对散文的偏爱已成不争的事实,这主要源于散文的“内向性”:一是散文是以心灵连接作者与读者,因而读者最易与散文产生共鸣。这种共鸣往往是身不由己、自然而然的。散文批评界存在一个有趣的事实:几乎所有的批评都是以对散文作者的心灵体会、领悟与认同为主,这是一种“共鸣”式批评,是一种心灵认同至上而非理性判断至上的批评,这充分证明了散文的心灵化特征对读者心灵的强大俘获力;二是散文能够为读者提供有效的精神滋养。上世纪90年代初期曾有研究者认为“闲适散文”在今天的兴盛主要是因为读者对“闲适文化”的需求,闲适散文成为人们“在电子游戏机、MTV之外的另一种最爱的消遣”④。实际上,几乎所有的散文都有“闲适性”特征,但读者去读散文却不仅仅是为了追求闲适。散文为读者提供的精神滋养是极为丰富的,除了“闲适”之外,其内容与情感的真实、内涵与思想的丰厚、智慧与美的含量乃至其情绪化的叙述都是散文在今天产生空前吸引力的原因,其中“真实”又是最重要的因素。今天的读者面对的世界可谓假象横生,尤其难以邂逅一颗真诚的心灵,加之本就以虚构为特征的文学中的假性格、假情节、假环境、假情假意等已成为常态,“真”便变得异常可贵。而散文为大家提供了这种难得的真实。多数读者正是出于对“真”的信任与珍视才愿意亲近散文,愿意接受散文的熏陶与洗礼、抚慰与滋润,从而使散文中的精神营养被读者最自觉、最有效地吸纳,散文的精神价值也就得以最大化的实现。

散文独特的“内向”经验为当代文学的“内转”式创新提供了有益的启示。所谓“内转”式创新是指文学要通过在内容层面上转向人的内心来实现创新。这只是文学创新的路径之一,它是针对当下文学的表象化、肤浅化而言。我国新时期初期的文学曾经实现过“内转”,即由政治关怀转向对人的心灵关怀,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等都具有这一特征。后来随着市场经济大潮的到来,文学与人的心灵渐行渐远,不仅是创作主体对文学的心灵参与渐趋肤浅,文学对人的心灵的全面展示与深入开掘也失了兴趣与耐心,更少顾及读者的心灵需求,文学的表象化倾向已成沉疴:有的满足于复制生活现象,有的热心于技术层面上的形式制作,有的追逐娱乐甚至恶搞。之所以形成这些现象,除了以解构意义、消解深度为主要特征的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也与图像艺术的冲击以及世俗风气影响下的创作浮躁有关。在少投入、乏耐心、求速成的“生产原则”下产生的文学作品,自然很难走进人们的心灵。因此,文学的创新必须首先探索一条“内转”之路,向散文学习“内功”。

首先,要加大创作主体的精神投入。真正的文学应是作者投入深度生命体验的精神结晶,创作主体的精神投入不仅关乎文学的创新,也关乎文学的本体性存在——只有不断创新的文学才能获得长久存在与发展的机会。自美国学者希利斯·米勒于2000年提出“文学终结论”,文学的本体性存在似乎真的陷入了危机。实际上,大多数“文学终结”论者或“文艺终结”论者并不认为文学的本体会终结,而是认为文学的现存状态会终结。比如美国学者丹托就认为,所谓艺术的终结“不是艺术死亡了或画家停止作画了,而是叙事化结构的艺术史已经终结了”⑤。米勒也只是提出文学“可能会走向终结”,并表达了对文学“隐隐地或许还有一种渴望”⑥。也就是说,文学不会真正终结,所谓“文学终结”是文学革故鼎新的必要程序,是文学获得革新走向新生的前奏与必要条件。而文学能否走向新生关键在于文学家主体精神的重建。换言之,文学是否终结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文学家的主体精神是否终结,尤其是文学家的创新精神是否终结。因此,文学家首先要进行主体精神的自我建设,并实现主体精神对文学的创作过程与文学文本的全面深入的介入,使文学的创作过程成为自我心灵塑造、灵魂更新与精神提升的过程,使文学文本成为散发着创作主体的心灵智慧、思想光芒与情感魅力的精神结晶,这样不仅能使文学通过精神品质的提升获得创新,同时也能够体现创作主体对于自我精神价值的尊重。

其次,文学要将关注焦点转向人的内心。其一,文学要关注人内心的奥秘。就人与动物的区别来说,心灵史和精神史才是真正的“人的历史”,因此作家贾平凹说:“强调创作高于现实,并非指只给外显的社会历史,还得创造心灵史和精神史。”⑦人的心灵驰骋的广阔空间决定了心灵内涵的丰富性与复杂性,这就需要作家去细心探究、精心发现与耐心揭示。比如对人性的揭示要打破善恶两分的简单模式,而在探索人性的多种可能性上下些功夫。其二,文学要关注人的内心需求。精神需求既具有人类共同性,又具有历史具体性。一方面,某些共同的精神需求人所共有且稳定不变,比如真善美是不同地域、不同种族、不同时代的人的共同需求,所谓“散文的艺术生命力及其特别强大的沿袭品性”⑧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其精神层面的人类共同性。另一方面,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人的精神需求又有着不同的侧重,比如动荡年代里的人们渴望和平,和平年代的人们则渴望乐业;物质贫乏时期的人们渴望丰衣足食,而丰衣足食的人们又渴望精神的充实。今天的国人可谓衣食无忧,因而有着更高的精神期待。作家王蒙说:“今天的文学需要一种新的创作,需要一种新的体会。”⑨关键是一种“新的体会”。这就要求文学家既要深入研究人之为人的本质精神特征与需求,又要赋予文学更新更高的精神内质,有效回应当代读者的心灵呼声。有人主张“通过跟随大众文化消费”来实现文学的创新,但如此“创新”之路无疑是艺术的牺牲之路,只有跟随大众的心灵需求,文学的创新才能获得现实与艺术的双重意义。

再次,要重建文学的精神价值。精神价值是文学的终极价值,其重建的关键在于两个方面:一要增强文学的精神容量与分量。有容量、有分量的作品才能给读者带来丰富的精神滋养,而容量与分量又直接取决于作品的信息密度与思想深度。目前不少作品的精神内涵稀松而肤浅:有的水分太大,含金量极低,洋洋数万言中蕴含的精神信息量却极其有限;有的表意肤浅,缺乏应有的开掘,满足于做“百姓见解”的复制者,不见任何精到之处。因此,加大信息容量与思想分量,融进作家的真知灼见是文学创新的题中要义。二要重建文学的精神导航价值。今天的文学要为后现代思潮浸染中的人们担当精神导航者实属不易,但并非说文学已经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也并非说今天的人们不需要精神导航,关键的问题是文学怎样通过脱胎换骨来重建自身精神导航的能力。王安忆曾这样赞扬托尔斯泰作品的精神价值:“我看托尔斯泰的东西,特别感到激动。我觉得他站得那么高,可却像你人生的伙伴,在你最困难时他可以帮助你,他总是要告诉你一个理想,这个理想你很难达到,可有了它在,事情就不同了。”⑩可见,托尔斯泰是站在高处为人们指点彼岸的人,彼岸未必到达,但遥望彼岸却使此岸具有了意义。今天的文学如果能够站得足够高,能够把读者当作“人生伙伴”,还是有可能帮助人们寻到彼岸理想的,至少给人们提供一种启发。有研究者呼吁文学要为人创造“可能的生活”⑪,这种“可能的生活”也就是彼岸理想。因此,尽管不少人认为文学的启蒙时代已经结束,但这只能说是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不等于说新的启蒙时代或“后启蒙时代”不会到来或不该到来。

二、散文的“自由”经验与文学的形式创新

内容自由与形式自由被视为散文的标志性特征。实际上,内容的自由是适用于所有文学文体的,诗歌、小说、戏剧并无理论上的内容禁区,是其具有规范性的形式制约了其内容的选择,比如诗歌受字数、行数的限制,小说受故事情节与人物塑造的限制,戏剧受特殊的戏剧结构的限制等等。相对于此,散文的形式自由空间无疑是最大的。从散文文体的成因来看,其形式的自由显然是源于作者抒发自由心灵的需要,即内容决定形式。但就作者选择写散文的动机来说,往往是因为散文形式的自由便于其自由心灵的表达,作者不必过多考虑心灵之外的“形式规范”,从而使其内在精神得以淋漓尽致地挥洒。也就是说,散文的形式自由一旦作为一种文体标志被确定下来,其形式因素所起的作用便十分微妙地得以提升:散文的形式自由决定了作者选择与表达内容的自由。如此,我们便可得出这样的结论:散文的“自由”性质主要由其形式自由所决定,散文的魅力不减也与其形式在“自由”前提下的不断创新密切关联,而这正反映出散文独有的经验。

其一,散文在“随物赋形”中自由地实现形式的创新。宋代大散文家苏东坡在《文说》中总结自己的散文写作经验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所谓“随物赋形”,就是说散文是根据心灵表达的需要来灵活机动地安排形式,不拘泥于某种形式规范。“随物赋形”的自由原则不仅使散文的思想内容得以淋漓尽致地表达,同时也使散文的形式在自然而然中实现了创新:由于“物”——内容的无限丰富性使得散文的形式呈现出千姿百态;散文的内容不仅包括作者所反映的客观世界、作者的思想情感等,也包括作者的个性,作者的个性化体验与认识使散文的形式在“随物”中必然呈现出个性色彩;作者独具特色的言说方式也会在“赋形”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如此,散文内容的丰富性与作者难以隐藏的个性特征使散文的形式在不刻意、不期然中呈现出与众不同的风采,从而实现了形式的创新。我们面对的大部分散文总是形态各异,作者总是在按照自己的方式自由地言说自己的心灵,绝不会被既有形式所羁绊。几乎所有的散文家都认为散文没有固定的格式规范,比如梁实秋说:“散文是没有一定的格式的,是最自由的”⑫,贾平凹说“散文是大可以随便的”⑬。这说明散文的形式在极大程度上是心灵自由的自然外化,散文形式的活泼灵动与活力不减正是其“形式跟着心灵走”的结果。

其二,散文的形式自由为其内容的创新开辟了广阔空间。一方面,因为形式局限被打破,内容才得以在自由伸展中实现创新。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任何形式规范都是内容的桎梏。我国古代文论中的“文无定法”与“文有大法”强调的都是文章形式在遵循基本规律前提下的自由创造,而散文很好地落实了这一原则。另一方面,散文的形式自由为散文的内容增加新质提供了可能性。形式的作用不仅在于其跟从内容与反映内容,也能够拓展与丰富内容,亦即创造内容。当代文艺理论家童庆炳就曾多次强调过文学形式对内容的创造作用,认为文学形式“不仅具有表现内容的功能,还有塑造内容的作用。”⑭对于散文作者来说,形式的自由使其思维处于毫无羁绊的自由驰骋状态,无疑利于其创造性思维的活跃与深化,形式与内容的双重创新也便在创造性思维中得以实现。

散文的“自由”经验令我们自然联想到其他文学文体形式的拘谨,形式拘谨无疑是导致当代文学整体僵死的原因之一。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认为,文学演进的动力主要在其形式的“陌生化”,文学的发展是在遵循“陌生化——熟悉化——陌生化”的规律中实现的,文学形式必须不断超越“熟悉化”走向“陌生化”才能维系其自身的活力。就当下散文之外的文学形式来说,其“熟悉化”程度多已到了人人生厌的地步,尤其是素有大众文体之称的小说与戏剧,从结构形式、表达方式到话语特征都被局限于陈旧的模式中,毫无新意和活力,几乎所有的故事逻辑都在读者的掌控之中,所有的结局都能被读者或观众预知,文学似乎失去了为读者提供新的可能性的能力。网络文学的大行其道在一定程度上正反映了人们对“陌生化”的青睐——人们喜欢看点新鲜玩意,而当下的正统文学却少能提供,因而一个文学形式革新的新时代应该到来了。

首先,文学要实现文体类别的创新。自“五四”时期形成的文学四大文类至今为人们所固守,文学的僵化显然与文类的老化相关。因此,文学的形式创新首先应包括文体类别的创新。中国的文人历来熟知“文体随时”的基本规律,先秦古体诗与散文、汉赋、魏晋志人与志怪小说、唐代传奇、宋词与话本小说、元代杂剧与散曲、明清通俗小说的兴盛等都是时代的要求使然,时代变了,文类就要适时而变。在这方面,我们尤其需要向鲁迅学习。鲁迅不顾他人的质疑,突破既有的文学藩篱独创了杂文文体,他说:“我以为如果艺术之宫里有这么麻烦的禁令,倒不如不进去;还是站在沙漠上,看着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抚摩自己的凝血,觉得若有花纹,也未必不及跟着中国的文士们去陪莎士比亚吃黄油面包之有趣”⑮。在鲁迅看来,文体类别是服务于作者的心灵的,他独创杂文文体是为了自由地抒发自己的真实心灵,即使是“凝血”的“花纹”也是自己心灵的结晶,也应予以珍视。因而,文学要在创新中重获活力,就不能拘泥于既有的文体类别,这要求文学家进一步解放思想,开阔视野,在时代精神与自我心灵的指引下,打破僵死的文类教条,开辟崭新的文类天地。

其次,文学要在已有的文体框架之内实现创新。如果说独创新文体是一项任重道远的事业,那么在现有的文体框架内进行形式创新则可视为一个短期目标。文体的内部创新有大量成功的经验可资借鉴,仅以小说为例就不胜枚举,比如《西游记》首创以游记的结构来写章回小说,《红楼梦》首创以神话故事为框架来讲述世俗故事,《聊斋志异》首创了“以传奇来志怪”的小说技法,鲁迅首创了中国第一篇现代白话小说《狂人日记》,新时期初期则出现了以创新为宗旨的先锋小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小说尽管存在不少缺陷,但其善于创新的精神却值得推崇,其《红高粱家族》、《透明的红萝卜》、《蛙》等一系列作品都因其创作技法上的新异而备受关注。这些典型事例显然值得当下的小说作者研究与借鉴。文学文体内部的创新,除了需要作家的探索精神之外,还需要作家做出三个方面的努力:一是保持旺盛的想象力。文学形式创新的衰微多半因为作家想象力的衰退,因此作家要谨防世俗欲望对想象力的扼杀。二是自觉地从已有的创新经验中寻找启发。作家应将古今中外的文学创新经验均纳入自己的视野,并从中寻找创新的灵感。三是潜心研究当下人们新的审美需求。小说怎么写、诗歌怎么做、戏剧怎么编才能满足当下人们对于文学形式的审美期待已成为作家必须面对的时代命题。

需要强调的是,文学的形式创新要谨防滑入欧美的形式主义创作窠臼,视“怎么写”比“写什么”更重要显然是有失偏颇的。文学的形式创新只有与文学的内容创新并驾齐驱,文学的创新才会真正拥有生命力。

[注释]

①王必胜:《散文创作需要品位和风骨》,《文艺报》2012年2月29日。

②雷达主编:《贾平凹研究资料》,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466页。

③王兆胜:《论林非的散文创作》,《河北学刊》2001年第4期。

④张颐武:《闲适文化潮批判——从周作人到贾平凹》,《文艺争鸣》1993年第5期。

⑤转引自杨向荣:《艺术终结抑或艺术突围——当下“艺术终结论”及其中国语境的反思》,《文学评论》2012年第5期。

⑥[美]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

⑦贾平凹:《关于语言——在苏州大学“小说家讲坛”上的讲演》,《当代作家评论》2002年第6期。

⑧周正保:《怀柔的月光——贾平凹散文的阅读笔记》,《上海文学》1991年第12期。

⑨王蒙:《文学与时代精神——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及其历史作用》,《文艺理论》2012年第9期。

⑩王安忆:《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45页。

⑪戴文红:《构筑“可能生活”——视觉文化中经典的接受及其意义》,《文学评论》2011年第5期。

⑫梁实秋:《论散文》,《新月》第一卷第8号,1928年10月10日。

⑬贾平凹:《〈美文〉发刊词》,《美文》1992 年创刊号。

⑭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79页。

⑮鲁迅:《华盖集·题记》,《鲁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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