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竹枝词中的温州婚俗
2013-03-19周玉苹
周玉苹
(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
清末民初竹枝词中的温州婚俗
周玉苹
(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
从民俗学的角度看,竹枝词是一种风土诗。它记录了各地民间的风土人情,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民俗志的角色,是研究区域民俗文化的重要参考资料。通过解读清末民初温州文人官吏所作的竹枝词,可以对这一时期温州婚俗有较具体的了解。
清末民初;竹枝词;温州;婚俗
竹枝词也叫“竹枝”,有“竹枝”、“竹枝子”、“竹枝曲”、“竹枝歌”、“巴渝曲”等称谓。《太平寰宇记》中记载:“巴人之风俗皆重田神,春则刻木虔祈,冬则早用牲解赛,邪巫击鼓以为淫祀,男女皆唱竹枝歌。”[1]可见,它最早源于巴渝地区的一种祭祀之歌。经过文人的引入加工,这种下里巴人的文化逐渐成为上层人士的仿效之作。雷梦水等主编的《中华竹枝词》[2]收录两万多首诗词,反映了各地的风土人情,由此可以认为竹枝词实际上就是一种风土诗。温州竹枝词的创作始于宋代而盛于清朝,尤其清末民初这一时期集中创作了大量的竹枝词,内容涉及温州及其附近地域范围内的生产生活民俗、民间信仰、社会礼仪、岁时节令等各方面,是各时期温州社会的小百科全书。乾隆年间张綦毋《船屯渔歌》自序记载:“泛览之暇,并及谣俗所传,缀为韵语一百首,敢附采风之作,聊备榜人之歌云尔。”[3]12同治年间郭钟岳说明了创作竹枝词的初衷:“瓯江三载浪羁迟,温俗询风略略知。欲借景纯五色笔,讴歌编作竹枝词。”[3]47因此,竹枝词地方民俗志的价值是研究温州民俗重要的参考资料。本文将从历代文人笔下的竹枝词解读清末民初的温州婚俗。
一、传统的六礼婚俗
婚礼是民众自身唯一能真切体验和参与的成年礼仪,婚姻的缔结涉及到的不仅仅是婚姻中的个人,它常常被看作是社会(亲属及地域共同体)全体的问题,婚姻的缔结需要按照一定地域内的传统礼制程序来进行。温州婚俗大致是按照传统的六礼进行的,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但在其中一些特殊的习俗中又彰显了其婚俗的地域性色彩。婚姻缔结的范围仅限于温州本地,温州旧时有“温不出”的观念。竹枝词有:“妾家少小住温州,与郎白首老温柔。莫学幽并游侠客,忍抛少妇觅诸侯。”[3]50可见,婚配对象地域主要涉及温州本地及其周边地区,婚后主要是实行从夫居的传统婚居模式。清末民初主要实行一夫一妻制,同时也有少量的童养媳,存在入赘婚和纳妾等特殊的婚姻形式。近代杨淡风《永嘉风俗竹枝词》详细记录了温州当时的婚俗:这一时期仍重视“媒妁之言”,双方经过媒人的介绍认识[4]。“牵丝入幕策奇勋,俐齿伶牙当让君。借问媒婆亲眷属,尚非月老定氤氲。”[3]378这描述了媒人的形象。
1.纳采、问名
纳采求婚和问名是合并进行的。温州婚俗亦是如此,经过媒婆的介绍,双方如有意向就开始议婚,即六礼中第二阶段“问名”。先由女方家出庚帖给男方家合婚。“珍珠密字写芙蓉,果子花生满袋中。所喜生来侬命好,石榴多子坐深宫。”[3]326庚帖装入红纸封袋,杂以果子、花生。外面再用红线缚万年青,喻生旺长寿之意,由媒人送到男方家。男方接到庚帖后,将庚帖放在灶神前三日或七日,家中无事再请算命先生合婚。“三日庚帖卜灶堂,神祠几处问鸳皇。郎才女貌真天合,却道声声门户当。”[3]326
2.纳吉
纳吉即现在常说的行“小定”之礼。经过男女双方合婚后,由媒人往来进行议聘。“朝来有鹊噪华堂,月老传言断嫁妆。婚娶论财夷虏道,儿家十只小书箱。”[3]327媒人根据各人家庭条件从中周旋聘金和嫁妆,确定嫁妆厚薄,这一过程当地俗称“断定”,即温州婚俗中最有趣的“断嫁妆”之俗。
3.纳征
议聘既定,接着便是行“大定”或定亲。它是六礼中的纳征,是成婚阶段的重要仪礼。“郎家送日礼周详,彩礼軿罗烂锦堂。喜饼多多酒果盛,不嫌遗俗牵乌羊。”[3]327双方互送龙凤书,定亲礼品,男方要备鸡、鱼、猪肉、荔枝、桂圆、枣、栗一类,还有银手镯和衣料等,女方要备四盘即花色物料及彩饼等。
4.请期
请期即“送日”,是双方约定结婚的日子,之后女方要举行辞嫁酒,又称“饯嫁”。在婚嫁前一日,女方家有饯嫁之筵,女方家亲戚来送嫁,亦称“待嫁酒”。“粉黛胭脂百合香,硃红奁具缕金箱。坐筵未酌鸳鸯爵,先说儿家饯嫁忙。”[3]110
5.亲迎
亲迎是六礼中的最后一个阶段。新婚当日,男家花轿到女方家时,男方家需要祭花轿即所谓的“讨上轿羹”。这个仪式源于早期的一个故事:相传很久以前有个重嫁的女人,不肯别嫁,经人劝解,说花轿到时,必须由男方摆羹饭先祭前夫,才肯上轿。后来不管女子是否再婚,都按此行事,相沿成俗。温州地区亦有哭嫁的习俗,当哭到高潮时,花轿临门,经过劝慰,新娘才上轿,同时娘家的人都会去送嫁。花轿到达夫家后,按照传统的仪礼要拜天地。双方拜堂的时候由小孩用染成绿色的米掷新人,利市翁用米筛遮护,引导新人入洞房。入洞房后,在喜婆的主持下要饮交杯酒,吃和同饭,同时喜婆点菜,念吉利、祝福之类的话。新娘、新郎左右腋下分挂着果子带,里面装有红枣、花生、桂圆、松子、梧桐子五种,亦称“五子”。新婚后第一天早上,走出房门要先拜见舅姑长辈,再拜祖宗,然后再下厨房,拿菜刀对砧板上的菜蔬作切势,又作吹火状,表示下厨烧饭。同时,男方家还要报喜,送平安书。男方家写个“合卺既成,谨报平安”的帖子,备好匣糕、红包之类的交予喜婆回女方家报喜,即“送平安书”。先举行“开箱”、“告庙”等仪式。新妇开箱后,检出物件,将带来的油脂、香盒、花粉、巾帕、衣料、彩履、丝囊之类,分赠给家中上下和亲戚老幼等,俗称“送贺件”。接着就是“告庙”仪式:“堂前鼓吹贴红毡,庙见原来重礼签。新妇苹蘩先祀事,与郎告庙饬铏笾。”[3]332家中摆起香炉木主,先由家长致祭、上香,拜读祭文,表示告诉祖宗,俗称“告庙”。礼毕,新婚夫妇双双跪拜谒见祖宗,俗称“庙见”。婚后第三日(有的第五日)由新郎陪同,到女方家拜谒岳父、岳母及其他长辈,称“会亲”亦或称“回花”。这一天傍晚要举行“交家”仪式,整个仪式由“坐筵”和“完头笄”两部分组成。“坐筵”由君姑做主人,当音乐响起的时候,君姑、新娘出堂交拜,各就“关封位”、“首席位”,然后女宾一一就席,摆有酒菜但不能享用。当音乐结束时“坐筵”结束。第七日婚礼结束还要“谢媒”,准备礼物答谢媒人;同时晚上要备一顿酒席,宴请喜事中帮忙的人,俗称“捣厨”。“安排礼物谢媒翁,亲检丝绸启绣笼。却问谢媒缘底事,教侬白地脸飞红。”[3]335“饱餐一顿捣铜厨,答谢帮忙醉百壶。大肉肥鱼罗四座,拳声轰瓦听酣呼。”[3]335
清末民初温州婚俗仪礼在文人的竹枝词中得以完整展现。随着时代的发展,特别是清末民初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实行文明结婚,繁琐的传统婚俗仪礼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二、婚俗中喜中避邪的生存策略
清末民初温州还存在着抢亲婚等少量特殊的婚俗,如捉欢喜、童养媳等。“或因除夕好时光,或以邻家喜事忙。捉个良宵成好合,百年夫妇拜华堂。”[3]337这描写了温州“捉岁婚”,俗称“捉欢喜”,即婚礼选在除夕之日。俗传,除夕夜不犯凶神恶煞。同时为了节约开支,省了选日钱,又不用留客,置办的东西可以过年两用。还有一种也是选在除夕之夜举行的婚礼,那就是“童养媳还亲”,即从贫苦人家抱养的女子,长大后和主家儿子结婚一般不用举行仪式,选在除夕夜成亲即可。楠溪江一代还有抢亲的习俗:“瑶光夺婿事堪嗔,夷虏论婚原恶姻。一阕铜台强劫事,如何活演到侬身。”[3]336抢亲分为两种,一种是假抢,另一种是真抢。假抢是女方一厢情愿的,为了节省费用,两家约好,由女婿带同门兄弟前去抢亲成婚。真抢是因为议婚不成,男方家真的实行强抢成婚。古代中国有“男子破天下,女子破娘家”之说。在众多文人创作的竹枝词中提到了破娘家的习俗,如果新娘的八字月日地支相冲,出嫁的时候就不从正门出亲,而是悄无声息地从后门出去。温州出嫁女子如果有破娘家,那迎娶的时候就有特殊的习俗讲究。女子在没有出嫁前经过占卜算命,如命犯“离窠”及“回禄”者就被称为“破娘家”。“离窠”指夫妻离散,“回禄”指遭天火。
“及笄女儿合欢襦,欲嫁哀哀泣路隅。似怪大挠排甲子,累侬星命犯辰孤。”[3]77原诗注曰:“温俗,女命败母家者,嫁时数日使居尼庵或泛舟中,谓之‘偕嫁’。”[3]77叶大兵注:“偕嫁”应当为“借嫁”[3]335-336,即常说的破娘家风水的女子迎娶时不可以在家中上轿,否则会伤害娘家平安。清洪炳文《东瓯采风小乐府》也记载了这种极具特色的地方婚俗:“嫁女犯俗忌,父母他处避。青衣悄悄出便门,提篮破伞託采芹。小舆舁至娘娘宫,新人默坐斋室中。须臾彩舆迎新妇,女家绝迹百日许。噫嘻嫁女如此极奢华,将来谁不破娘家。”[3]3475所以女子在出嫁前几日,就让男方家将女方接出门,女穿破衣,拿着破伞、破饭篮,篮中放一只破碗、一双竹筷,装作讨饭的样子,偷偷地出门到庙宇或尼庵去或泛舟河中,借其它地方出嫁。出嫁时,就在庙宇换上新装上轿,一直等到天黑,女子灭掉灯烛,微服由伴婆陪同步行一二十步后才能上轿。如果是星犯“回禄”的,女子三年内不可以回家。“不应生命破娘家,私服出门不敢哗。打打吹吹半路去,明年百日始回花。”[3]335
清末民初人们通过一系列仪式化解对未知的恐惧,这些仪式化的民俗行为成为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社会习俗规则,同时也是民众生存策略机制的一种选择。
三、偕嫁婚的民俗
偕嫁婚就是人们通过特殊的婚俗仪式减少破娘家女子危险的身份。偕嫁婚展示了人们在民俗生活中是如何借助仪式调节心理状态的。根据“通过仪式”的定义:伴随着每一次地点、状况、社会地位,以及年龄的改变而举行的仪式可以明显地看出破娘家女子出嫁的过程分为三个阶段:分离阶段、边缘阶段和聚合阶段[5]94-95。
第一阶段:分离阶段。破娘家女子一旦成为新娘,那么她就转变为对娘家有威胁的角色,即“包含带有象征意义的行为”。这一行为就是出嫁,但必须遵从习俗的规定,否则娘家则会遭受潜在的危险。于是,“在生活方式受到威胁时,如何保护自己,以及对那些维持原有习俗的意愿进行更新”[5]111。一系列的民俗信仰与行为就成为维系民众社会生活和抚慰人们对未知的恐惧心理需要凭借的仪式。为避免新娘所带来的威胁,他们就采取了与新娘脱离关系的民俗行为,即女子首先要在出嫁前几天从家里出去,同娘家脱离关系,以此避免带给娘家的危害。这就是第一阶段“为了表现个人或群体从原有的处境—社会结构里先前所固定的位置,或整体的一种文化状态(被称为‘旧有形式’),或二者兼有之中‘分离出去’的行为。”[5]111
第二阶段:边缘阶段。当出嫁女子踏出家门,寄居在庙宇或尼庵中,或泛舟河塘中时,她已经成为阈限中的人。这时她已脱离与娘家的关系,不再是娘家中的一员,同时也还未进夫家的门,此时她是一个边缘人,“仪式主体(被称为通过者)的特征并不清晰,她从本族文化中的一个领域内通过,而这一领域不具有(或几乎不具有)以前的状况(或未来的状况)的特点。”[5]111阈限阶段中的实体可能会是表现为一无所有的人,她所扮演的是一种边缘人的身份,如乞丐一般“没有地位,没有财产,没有标识,没有世俗衣物(这些衣物体现着级别或身份),在亲属体系中也没有她们的位置”[5]95-96。这样所要达到的就是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将她们作一个归宿性的描述。这时的社会关系作为整体此时已经不复存在。新娘作为“门槛之外的人”的特征不可能是清晰的,因为在这一阶段,她“从类别(即在正常情况下,在文化空间里为状况和位置进行定位的类别)的网状结构中躲避或逃逸出去”,新娘作为阈限的实体“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此时的新娘处在法律、习俗、传统和典礼所指定和安排的那些位置之间的地方。作为这样的一种边缘身份的存在,新娘身上的不清晰、不确定的特点被多种多样的象征手段及在众多的仪式过程中表现出来。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传统文化、固有的民俗思维、民俗心理都将经过仪式化的处理,而后达到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在这样的仪式中,我们所看到的是“时间之内或时间之外的片刻”及世俗的社会结构之内或之外的存在[5]96。
第三阶段:聚合阶段。新娘踏上男方家的花轿,这位新娘随着身份的转化就圆满地化解了危险的身份。仪式的相关群体—无论是新娘还是与之有关的群体
Wenzhou Marriage Custom in ZhuZhiCi in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ZHOU Yup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325035, China)
ZhuZhiCi is a kind of poetry reflecting the natural condition and social customs from the view of folklore. It records the local customs and practices of every place and in some degree, acts as the history of a folk. It thus is an important material for the research of local folk culture. Studying the ZhuZhiCi written by the scholars and officials of Wenzhou in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can gain a more concrete understanding of Wenzhou marriage custom at that tim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ZhuZhiCi; Wenzhou; Marriage Custom
K892.22
A
1671-4326(2013)02-0020-04
2012-10-30
周玉苹(1985—),女,重庆万州人,温州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