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方方小说的死亡叙事
2013-03-19刘建秋
刘建秋
(1. 武汉纺织大学 传媒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3;2. 华中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读方方的小说,心理能经得住考验和刺激。因为她总会把读者带向一个有死亡阴影笼罩的世界。不管是她探寻世俗人性奥秘、书写知识分子命运,抑或是关注男女情爱婚姻、呈现警匪恩怨与世事荒诞,方方总会有意无意地给读者一种暗示:这里一定会有死亡发生。据不完全统计,到2013年3月止,方方共发表69篇长、中、短篇小说。其中涉及死亡叙事的大概有近30篇,占据了方方小说创作总量的40%左右。而且,单看方方21世纪发表的15部小说中,竟有13篇之多均有对死亡的描写,占方方21世纪小说创作的85%还多。这种在一位女性作家的创作中如此高频率地涉及死亡,甚至重点描写死亡的现象,在中国80年代后的文坛上为数并不多见。方方小说的死亡叙事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在此试着解读其中最主要的几类。
一、死亡是叙事的主轴,舞台的主角
在方方的死亡叙事中,最让人印象深刻、最有分量的莫过于这类小说。因为这些小说,自始至终,“死亡”元素弥漫于小说的字里行间,完全成为小说叙事的主线,小说人物的生存和挣扎总是被笼罩在死亡的幕布之下,人物的命运也总有死亡的阴影相伴随。如《风景》、《祖父在父亲心中》、《落日》等小说均可以作如是观。
方方于1987年发表的小说《风景》因其叙事视角的独特性、还原生活本相的客观性、揭示人性变异的深刻性,被誉为“新写实小说”的翘楚,与池莉的《烦恼人生》一起引领了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小说创作的新潮流。我想在这部小说的优秀质素中,最值得称道的是它的死亡叙事——以亡灵的视角观照活人世界——所获得的陌生化和反讽的效果。该小说的叙事者是一个“缺席的在场者”[1]——“我”,一个刚出生仅十五天便夭折的婴儿。小说由这个幼小亡灵叙述了自己的父母一家十一口人在汉口贫民区河南棚子仅有13平米的房子里生与死的挣扎。这里的叙事带给读者完全陌生的感受,因为这里的“我”是亡灵,亡灵具有在感知和时空上的超越性,它无形无影,来去无踪,它可以不受现实肉身的约束和世俗的限制,可以看人所看不到,听人所听不到;它更可以穿越时空,俯瞰人世一切。以这个极其幼稚的亡灵来观照他活着的父母、哥哥姐姐们沉重而苦涩的人生,致使死亡的气息贯穿始终,弥漫全篇,亲人们的“生”由小八子的亡灵来讲述和感受,产生出一种神奇的间离效果:生者的命运在死者的观照下显得异常艰难、残酷和冷峻,而死者却因生者的艰难和苦涩体会到死亡的超然、满足与欢欣。由死者引领小说的叙事更显出方方对底层市民生存状态及人性的洞察的客观、理性、敏锐。
小说《祖父在父亲心中》同样以第一人称“我”引领叙事,但小说的视野并未受到限制而显得异常开阔和自由,小说以交叉叠合的方式跨越生与死的界限,穿越历史与现实的屏障,打破肉体与灵魂的壁垒,展开灵魂与灵魂的对话。小说叙述了死去多年的祖父和父亲两代知识分子的生命轨迹,并对二者各自的“生”与“死”展开详细的比照,诠释中国不同时代知识分子的命运变迁和悲剧意蕴。作为汪氏家族中第三代知识分子的“我”,以灵敏的触角感知祖辈、父辈两代知识分子的“生”与“死”,“我”既可以把读者带入祖父生活的世界,也可以带读者来到父亲生活的年月;既可以引导读者走入父亲的内心世界感知祖父的生命气质和人格,也可以让读者深入“我”的内心世界审视父亲的生命气质和人格。无论小说叙事艺术有多么变幻莫测,小说的叙事终归还是落到了实处:在第三代知识分子审视下的祖、父两代知识分子“生”、“死”的对照,而且重点倾向于对二者“死”的描绘,以此凸显知识分子性格的刚烈与懦弱,气度的洒脱与拘泥,人格的高尚与卑贱。小说中的祖父死在旧中国,父亲死在新时代,祖父死得大义凛然、刚烈悲壮,父亲死得痛苦而扭曲。祖父死时鲜血迸溅的场面始终强烈震撼着父亲,最终致使父亲在看到一场电影中血淋淋的场面时深受刺激而猝死。小说就在生与死的交错书写中完成了对两代不同时代的中国知识分子悲剧命运的审视。
《落日》以丁太方生方死的生存状态为线索,还原了家庭间人际关系的淡漠、人性复杂的生活本相,并不时穿插出丁太的艰难人生、丁如虎和丁如龙的人生故事以及孙子们的生活状态。祖母丁太因一次与大儿子丁如虎发生争吵,一气之下喝下一整瓶“敌敌畏”而自杀,走在了向死之路上,在生与死的悬崖边缘徘徊。丁太被送进医院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打乱了丁如虎、丁如龙各自家庭的正常生活秩序。来回奔波于家庭与医院的劳顿,繁杂而无止境的病人护理事务,对丁太的未来照顾护理工作的沉重负担等使得两兄弟及其家人陷入身心俱疲的困境。于是,两兄弟及其家人不由自主地从内心里滋生出希望丁太能快速死去的荒唐想法,竟然在二儿子丁如龙的策划下,上演了一出强烈要求医生停止用药,提前为老太开出死亡证明,迅速把丁太送入殡仪馆火化,火化未成,由于殡仪馆停电丁太反被冻醒,不得不再次把丁太送回医院的闹剧。很显然,丁太将死未死的生存状态左右着小说情节发展的格局,成为她的儿子们、孙子孙女们人性微妙而复杂、甚至发生变异和扭曲的试金石。丁太自喝农药自杀后就这样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中遭受着儿孙们对她的嫌弃和厌烦,感受着家庭间亲情的淡漠和人世的凄凉,最终丁太带着极度的伤心和失望撒手人寰。小说的结尾很有意味,借丁太的重孙女儿娇娇的话说出,丁太“飞升到太阳里头去了”,而这时“太阳正悄悄地把云彩更深更鲜艳地往红色上浸染并悄悄地一点一点地下落着”。[2]丁太这样的人生结局有力地应证了小说扉页上引用艾略特的意味深长的话:“家是我们出发的地方。随着我们年岁渐老,世界变为陌路人,死与生的模式更为复杂。”
二、死亡是小说暗藏的玄机、命运的密码
在小说《白驹》、《白雾》、《春天来到昙华林》、《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万箭穿心》、《琴断口》、《水在时间之下》中,死亡事件显然已成为方方安排设置情节、安排人物命运的机关。在80年代创作的《白驹》、《白雾》中,王小男和贝贝在小说一开始就被安排了死亡的命运,而且均是意外事故,王小男骑自行车与客车相撞被卷入车轮致死,贝贝则是在飞机示范操作中意外死亡。吴华林(《春天来到昙华林》)为见证谭八爷的活丧的盛况在赶往谭水垭途中遭遇拖拉机翻车最终没能活过来;杨景国(《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在与自己的女友瑶琴结婚之际突然遭遇车祸亡故;马学武(《万箭穿心》)在旅馆与情人幽会时被人报警,单位给予降职处分,并在知道告发自己的人原来是自己的妻子李宝莉之后最终跳水自杀;而蒋汉(《琴断口》)在凌晨赴约的途中恰逢白水桥断裂连人带车坠入水中,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水成旺(《水在时间之下》)因躲避家里刚出生的女儿无休止地哭闹,带着小儿子水武到外面散心却无端被杂耍艺人失手的铁矛刺中身亡。这一系列的死亡安排虽然显得残酷、不近人情,但却能引发读者深刻的反思。在这些小说中,人物的死亡多出于偶然,而这种偶然性似乎揭示了人们日常生活的变数,暗示着人们生命的脆弱以及对自身命运无从把握的不确定性,这样的偶然性、生命的脆弱、命运的无可把握正好显示社会的荒诞,时代的非理性的、非秩序化。[3]
再者,这样的安排还显示出方方别样的用意,即提醒读者思考周围人们的“死”到底对生者意味着什么,会对生者的生命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等问题。除吴华林之外,这些人物并非是小说的主要角色,他们只是主人公生活中的匆匆过客,但他们生命的倏然而逝却深刻影响着活着的人的生活、心理、价值判断乃至于命运变迁。《白驹》中王小男的死一定程度上打乱了记者夏春冬秋的生活,记者的职业敏感加上她对王小男性格的了解使得她对王小男的死因产生浓厚的兴趣,执着于探寻王小男死亡的真相,使之如抽丝剥茧般呈现在读者的眼前。王小男的死经历了从不明原因的自杀——因情自杀——为救车上乘客见义勇为,不惜自我牺牲——为讨回自己那笔1500元钱舍命追车,然而因用力不当不幸被车碾死的过程,但每一个推论似乎都没有充分的证据。夏春冬秋对死因的探索过程也正是她对生命、人性慢慢领悟的过程,领悟到人的生命意义,正如小说题记和结尾所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瑶琴(《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因恋人杨景国遭遇车祸横死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观、爱情观,她选择独身生活,并且相信自己不会再爱这世上的任何男人,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而且始终把杨景国的遗像珍藏在衣箱,每当想念他或者心情不好时,便拿出来抚摸并与之对话。杨景国的死使得她对工作和生活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对世上的一切尤其是爱情全然失去了兴趣和热情,任由父母亲友规劝都以一种偏激的态度应对。因此,即使事情过去十年后,当另一个有同样遭遇的男人陈福民(他的妻子与瑶琴的男友杨景国遭遇同一次车祸致残瘫痪在床)走进瑶琴的生活中时,也难以激起瑶琴如止水般的内心的情感波澜,无法从内心里真正接受他,而仅把这个男人当成自己生理欲望满足的对象(实质上陈福民也同样如此)。2007年发表的中篇小说《万箭穿心》中马学武的死完全成为李宝莉人生的关键转折点,李宝莉的生活和命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安闲自在的平地滑落到劳苦奔波的低谷。李宝莉为马学武的死深感自责和忏悔,带着赎罪和为自己争口气、证明自身价值的复杂心态,靠着顽强不屈的意志力和生命力开始了艰辛的奔波。马学武的死仿佛激发出李宝莉生命的潜能,她选择了城市中最微贱的职业——流动小摊贩、汉正街的扁担——作为人生转折的起点,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这时的李宝莉有超强的忍耐力,能吃苦,能负重,更能忍受公婆的冷眼和不屑,尤其能忍受儿子夹带仇恨的尖刻话语和自我内心异常的孤独和无助。在经过几番奋力拼搏之后,儿子终于考上重点大学、顺利毕业并获得高薪职位。然而,以为终于熬出了头的李宝莉迎来的却是她做梦也难料到的被儿子扫地出门的残酷结局。《琴断口》中蒋汉的坠水死亡,不仅影响着故事的发展,而且改变着小说中米加珍和杨小北的生活和命运。由于蒋汉与米加珍、杨小北之间的特殊三角关系,他的死不仅引发了周围人的猜疑、议论,甚至改变着他们对杨小北为人的价值判断;他的死同时是压在米加珍和杨小北心理上不可卸下的沉重负担,致使这对恋人的心理和情感都发生了微妙而复杂的变化,虽然这对恋人后来很快结婚了,但蒋汉的死最终成为横亘在米加珍与杨小北之间的死结,他们的婚姻关系和感情再也无法回到亲密无间和热烈似火的状态。以至小说最后,杨小北最终选择逃离蒋汉的死亡阴影,远走南方。人性的复杂和人与人关系的微妙和难测由此可见一斑。方方发表于2008年的长篇小说《水在时间之下》中水成旺的死更是影响人物命运的直接导火索。水滴一出生便遭遇了父亲的死,年幼的她失去了命运的保护神,从此开始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噩运。由于亲身母亲李翠的卑贱地位和贪图物质享受,再加上水家大太太刘金荣的排挤,水滴被水家轻易地遗弃,最终被下河人杨二堂收养,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倍受世人冷眼和欺辱的低微处境仿佛激发了水滴内心深处顽强的生命力,帮父亲推车倒马桶,发誓要学戏让自己的养父过上好日子,最终成为汉剧名角水上灯,赢得风光无限,实现了人生的大跨越。在水滴与命运的抗争过程中,仿佛冥冥之中受到命运的驱使与水家人发生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和纠葛。方方在小说中做如是的安排,似乎在向读者发出这样一个疑问:“死”对生者,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种意味难道就是死亡的意义和价值?
另外,方方在小说中的诸多死亡事件无论对死者,还是对生者都有着一种强烈的宿命意味,恐怕正是所谓的命运的密码:即人的命运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牵引着、掌控着,而且这种神秘的力量总与死亡事件联系在一起。浓重的宿命意味从小说人物怪异的话语和死亡事件的巧合中透射出来,这在方方21世纪初创作的小说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如《春天来到昙华林》(2006年)中,吴华林性格孤僻、内向,喜欢摄影,因此经常利用假期到山里采风,在一次采风途中恰逢山里的小伙谭华林,与小伙的交谈勾起了他对“跳丧”民俗的浓烈兴趣,就这样,吴华林的命运跟“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且独眼婆婆(吴华林以前去山里采风曾住在她家里)对他的死已有所预言。吴华林第二次再到独眼婆婆家里讨水喝时,独眼婆婆总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他,还用鼻子使劲的嗅,并反复说他“身上怎么有股子丧事的味道”,“反正身上有股死人气”,并让他“过点细”。而且,来接吴华林的毛根说那婆婆“邪得很,随便说么事,一说一个准”,还强调“她要说哪个死,哪个百分之百活不成”。 毛根的话音未落,他开的拖拉机就冲到坡下翻了。阴错阳差地,吴华林生前未看到他特感兴趣的“跳丧”,却在另一个世界亲身体验了由谭八爷亲自主持的神秘而盛大的跳丧仪式。《万箭穿心》仅从题目来说就让人胆战心惊,心生恐惧,似乎在强烈地预示着人物的命运。的确,小说中同样存在着命运的密码。小说在第二章有这样一个细节,主人公李宝莉带父母去参观自己新买的房,母亲对她的房子赞不绝口,父亲偶然间走到新房西边的窗口往下一看,就发出了惊叫,并说李宝莉新房所在的地理位置风水不好,说楼下放射线一样的马路像箭一样都射向她的新房,叫万箭穿心。她父亲果然一语成谶。她回到家就与丈夫马学武发生激烈的争吵,接着,搬进新房后马学武便跟她提出离婚,李宝莉随后跟踪丈夫到旅馆并打电话报警,弄得马学武颜面扫地在单位抬不起头来,最后从长江大桥上跳下了结了自己,从此之后,李宝莉的身心就开始经历万箭穿心般的痛苦。这样的小说叙事透出深深的宿命意味。《水在时间之下》中水滴一生下来就大哭大闹,仿佛预示着有什么大事发生,果然,水成旺街头丧命那一刻,水滴的啼哭也陡然停止,小说预设了一个父女两人命运相克,生死有命的怪圈,而且水滴在与不幸的命运相抗争的人生之路上,总是被她身边关系比较密切的人诅咒说她是煞星。水家大太太刘金荣通过梦境和算命先生的说辞认定水滴是煞星、灾星;水滴的养母慧如在自杀之前说水滴“是一个靠吸人血活着的幽灵,谁摊上你,都不得好死”;汉剧名角玫瑰红骂水滴“是一个地狱爬出来的幽灵,小小年龄,一身鬼气,人见人恨”;她的亲身母亲李翠说她“只要你现身,不是爹死就是家亡”,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确实,从卑贱的水滴蝶变为大红大紫、全身光环的“水上灯”的艰难历程中,她身边诸多亲人的死亡直接或间接地与她有关,她的父亲、养母、养父、玫瑰红、肖锦富、水文、张晋生……,小说安排如此多人物的死亡与水滴的生命交汇,这就是她的宿命。《琴断口》中杨小北、蒋汉、马元凯在一个飘雪的凌晨先后因白水桥断裂掉入水中,杨小北和马元凯很幸运仅伤及皮毛,蒋汉不幸身亡。幸存者与死者关系很紧密也很微妙,三人同是白水铁艺公司的员工,杨小北是蒋汉的情敌,他们同时爱着一个女孩米加珍,蒋汉与米加珍刚分手才三天,马元凯是蒋汉的铁哥们,为蒋汉的死深深抱屈。生活中就有这么多的巧合,人的命运就有如此多的偶然,于是杨、米的生活被打乱,他们的爱情之火注定要被蒋汉死亡的阴影、冰冷的亡灵所冲淡甚至熄灭,杨、米之间婚姻的命运注定是失败的,如小说标题“琴断口”所暗示的那样永远有难遇“知音”的遗憾。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小说中的死亡事件似乎已经超越了世俗的理解视野,少了很多悲剧的成分,方方似乎也无意挖掘死亡之所以发生的社会文化原因,而是执着于将死亡安排为一种偶然性、突发性的事件和细节,以此来探寻“生”与“死”的奥秘。这是方方的强项,她擅长在“生”与“死”的悬崖绝境处观察社会,拷问人性;擅长通过具体生动的故事演绎“生”与“死”的辩证法,在人物“死”的环节关口返观世俗人生、人性、生命的奥秘。[3]这样的情节设置看似冷酷无情,实则能显示作者对现实社会和人性隐秘的理性态度,进而反射出方方对生命的奥秘、人类的终极命运关怀、思考与探寻的执着精神和热情。
三、死亡是人性脆弱、变异扭曲的必然结果
这类叙事主要集中于方方的婚姻情爱题材的小说中,如《暗示》、《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桃花灿烂》、《奔跑的火光》、《水随天去》等。在这一类叙事中,主人公的结局最终都是走向死亡,叶桑(《暗示》)因在洗衣服时无意中发现丈夫的衣兜里有一张约会的字条便心生愤懑决定出走“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在漫无目的中却乘船回到汉口自己的娘家,并莫名其妙地与妹妹的未婚夫,父亲的得意门生,自己以前的仰慕者宁克发生了非正常关系,心情发生逆转,心理似乎找到了平衡,决定回到自己的家,然而在返回南京家的船上鬼使神差般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黄苏子(《在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结束》)大学毕业后顺利走向社会,成了服装公司的高级白领,但因长期以来形成孤僻怪异的性格,加之感情受昔日初中同学今日成功人士许红兵的欺骗失身之后,便异化成为一个戴着双重面具生活的怪女人,白天是气质高贵、举止优雅的白领丽人,晚上是浓妆艳抹、妖媚风骚的“琵琶坊”的妓女,最终被拾荒老头探得底细,遭遇老头敲诈勒索而横死荒野。农村姑娘英芝(《奔跑的火光》)一次去城里的经历引发了内心强烈的对物质享受的虚荣心和情感欲望,在回家途中巧遇贵清并与贵清偷食了禁果,未婚先孕,迫于世俗的压力不得不草草嫁给了贵清,陷入了一段鸡肋似的婚姻中。贵清的好逸恶劳使得性格张扬、不满现状的英芝不得不靠去三火班婚丧仪式上唱歌以贴补家用。生完孩子之后的英芝内心仍然隐藏着青春的骚动,留恋出外唱歌,自己挣钱、数钱的快活日子,引来村里人的闲言碎语,遭到丈夫的暴打和公婆的谩骂与冷嘲热讽。成年累月的精神压抑和肉体折磨,终于让英芝下定决心要盖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丈夫的暴打、公婆的冷眼、村里人的流言蜚语,英芝都可以忍受,因为她快独立了,自由了,她的未来有希望了。可是贵清旧习难改输掉了盖房子用的3000元钱让英芝几乎陷入了绝望,随后英芝的借钱、偷情、出走最终激怒了贵清,贵清因找不到英芝便转而向英芝娘家报仇,报仇未遂反被英芝用汽油烧死,英芝也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被执行了死刑。水下(《水随天去》)是一个天真烂漫、情窦初开的农村少年,在机缘巧合中喜欢上远房的姨——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娘天美,天美因丈夫在城里养情人经常不归,心生怨气和郁闷,水下的到来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内心的郁闷,弥补了丈夫常年不在身边感情上的空虚,满足了天美欲望的需要。但这种不伦之爱始终不是天美内心真实的意愿,一方面,水下为天美深感不平,真心愿意做天美情感的替代品;另一方面,天美极端仇恨丈夫和他的情人,同时又舍不得丈夫丰厚的财产,不想与水下过清贫的生活,想努力把丈夫拉回自己身边,对丈夫和未来的生活还充满幻想,就在这样的情感和心理的交织纠葛下,水下对天美的火热激情与天美的暧昧态度共同刺激水下在一个夜晚杀害了天美的丈夫三霸,最终被法院判处死刑被执行枪决。
这些小说都写出了主人公人性的脆弱和妥协,人性的变异甚至扭曲。不管是主要人物叶桑、黄苏子、英芝、少年水下,还是次要人物叶桑的姨妈、拾荒的老头、英芝的丈夫贵清、天美的丈夫三霸等,无不如此。人物的个性、心理或因家庭氛围的影响、或受感情的刺激、或因欲望的张扬和膨胀变得异常脆弱,人性慢慢向真、善、美的反方向发生变异,致使小说人物的心理和行为走向极端,要么自杀,要么被杀,要么杀人最终接受法律的制裁生命不保,结局最终逃不过一死。
综上所述,方方笔下的大多数死亡事件是平常生活中的偶然事件,而且不具有悲剧性意义,方方似乎也无意像司马迁一样去探讨死亡的价值,一定要分出“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似的境界高低,非得要做出伟大与平凡、高尚与卑贱的价值评判,只是热衷于通过现实社会中像“生”一样自然的“死”,表达自己对人性奥秘的执着探索,和人的命运乃至人类终极命运的密切关注。
[1]董瑾.缺席的在场者——方方《风景》与苏童《菩萨蛮》的叙述学解读[J].文艺评论,1998,(3)
[2]方方.落日[M].北京:群众出版社,2004.191.
[3]李俊国.方方短篇小说综论,在绝望中涅槃-方方论[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286.2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