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要给你们挣个未来

访谈：黄威桢 孟水歌 点评：翟玉娟

2012年12月16日，星期天。为了解农民工现阶段的生存问题，我们特地到深圳市宝安区参加了农民工“手牵手”组织的活动，并现场采访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做义工的黄姓工友。

访谈者：您是什么时间来深圳的？

黄工友： 2002年。

访谈者：您现在做什么工作？

黄工友：在一个美资电子厂做生产线领班。

访谈者：您为什么选择来深圳？

黄工友：深圳工资要高一些。没来深圳之前，我去过很多地方，比如中山、东莞等城市，但这些城市的工资要低一些。而且深圳的工厂多，公司规模大。我现在工作的电子厂大约有15000人，订单比较多，每天工作11个小时，月平均收入在3500-4000元，工资比较稳定，能够挣到钱。

访谈者：您怎么找到现在工作的？

黄工友：是老乡介绍的，老乡说这边的工资比广州高一些，大概一个月要高三四百块钱，所以我就来了。

访谈者：您在这个工厂一待就是十年？

黄工友：是的。这儿的工资比较高，管理也比较人性化。还有就是老乡较多，大家能相互有个伴，人与人之间的配合比较融洽。住宿条件还可以，住宿费每个月30元，住12个人，一般都住不满，最多住9个人，有些人都出去租房子住了。工厂周围的休闲、交通等条件也比较便利，靠近地铁，出行比较方便。周末与亲戚朋友聚聚，就不显得那么孤单了。就是食堂伙食素菜多，荤菜太少。

访谈者：您想过跳槽吗？

黄工友：当然想过。因为人总是要不断发展的，出来打工本来就是为了提高生活水平。但是，现在我们找工作比较难，很多工厂都需要高中文化水平以上的，我是初中毕业，文凭受限制。如果到新的环境里，不一定能比现在的更好。

访谈者：主要的考虑因素是什么？

黄工友：首先要考虑是不是比现在的状况好，如果条件相当或者比现在的状况差，就没必要考虑，如果确实比现在状况好，我会选择去的。

访谈者：有哪些难忘的经历？

黄工友：没什么难忘的经历，每年都一样。

访谈者：您在职位的晋升过程中，遇到过竞争和冲突吗？

黄工友：有和别人竞争的经历。冲突嘛，也有，听些诽谤和中伤的话是有的，但打工的人员流动性比较大，说过那些话的人已经不在这里做了，我很快也就忘了，人与人之间没必要介意这些。

访谈者：工作做得顺手吗？

黄工友：工作安排难免有冲突。比如，我安排下属做事情，他不想做或者不按时完成任务，我就和他谈，找出真正的原因。

访谈者：您觉得沟通有效吗？

黄工友：沟通对有些人是有效的，但是另外一些人是故意不想做，想让公司炒掉他。因为根据《劳动合同法》的规定，公司炒掉他，会有补偿金的。对于这样的人，我就会放弃，让他们走。我们公司一般不主动辞退工人。

访谈者：就是说，你们公司不想以此给补偿金。

黄工友：可以这么理解。

访谈者：您和您的上司沟通情况怎样？

黄工友：和上司沟通时，也会遇到沟通不了的时候。

访谈者：这时候您会怎么做？

黄工友：这种情况下，我们都依据情况自主解决，如果觉得上司说的有道理，我就按照上司的意见执行。一般来说，问题最终都会解决的。

访谈者：您觉得90后工人难管吗？

黄工友：一些90后工人会娇气一点，在一个厂不会做很久，工作期间不喜欢加班，花费大手大脚，到月底钱就花完了，还让家里人寄钱过来，不太适应工厂的生活，挨不了苦。

访谈者：您遇到过劳资纠纷吗？

黄工友：在2005年的时候，有一次本该是月底发工资的，但是工厂没有发，而是推迟了一个礼拜，工厂又没做通告，所以工友就自发地举行了罢工。后来工厂及时解决了，过了三天，工资就发下来了。

访谈者：您有没有遇到过工资计算错误的问题？

黄工友：有。

访谈者：那怎么处理的？

黄工友：可以直接去找人事部核对，确实是人事部少发，那么人事部会在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补上。

访谈者：您工作之余有哪些休闲活动？

黄工友：周末休息时，工友会自发组织一起出去玩。不过，是A A 制，厂里不会有补贴。我们去过南澳、惠州和大梅沙。

访谈者：厂里提供娱乐设施吗？

黄工友：提供投影仪、卡拉O K 、乒乓球和桌球等娱乐设施。

访谈者：这些娱乐设施收费吗？

黄工友：都是免费的。

访谈者：多长时间会放一次投影？

黄工友：以前每个星期会放映一次，但是现在影片很少更新，有些影片在电影院或电脑上也看过了，就很少有人再去看了。

访谈者：卡拉O K 每天晚上都有人去唱吗？

黄工友：每天晚上都有人去唱。

访谈者：乒乓球和桌球每天也都有人去打吗？

黄工友：每天晚上都有。

访谈者：您每个月的花销有多少？

黄工友：每个月开销大约在1500-2000元左右。访谈者：主要花费？

黄工友：我在外面租房子住，花费主要在住宿和伙食方面。

访谈者：您有没有为了提高自身的技能和知识水平报学习班？

黄工友：以前没结婚的时候，周末的时候会自费报个学习班，现在结婚了，生活和经济压力都大了，工作又辛苦，就没再参加学习班了。

访谈者：您买书或报刊吗？

黄工友：买的，每个月大概花100元左右。

访谈者：是提高自身技能方面的吗？

黄工友：与自身技能无关，是些休闲娱乐的杂志。访谈者：都有哪些？

黄工友：我比较喜欢《读者》《知音》等。

访谈者：厂里提供便利的学习条件吗？

黄工友：厂里会有些培训。

访谈者：是哪些方面的？

黄工友：是最基本的工作操作和与人沟通、表达方面的培训。

访谈者：如果是为了提高工资和职位晋升，您愿意进行自我投资吗？

黄工友：工资提高和职位晋升不是我们想做就能做到的，主要还是要看工厂的领导是否愿意提拔你。在厂里，要想得到提拔，自身能力占50%，领导看重占50%。

访谈者：您对自己有期望吗？

黄工友：对于我来说，当然希望自己做得越来越好。

访谈者：您会为了自己的期望进行学习吗？

黄工友：我已经30岁了，和那些90后相比，学习的能力在下降。比如说，我们厂是一个美资企业，很多机器的操作说明书都是英文，我看不懂，需要找人翻译。还有一些文件也是英文的。学习英文要从基础学起，如果我现在学，不知道要学多少年，工作又比较忙，平时没时间，结婚之后，经济压力又比较大。

访谈者：您有孩子吗？

黄工友：有两个孩子了。

访谈者：他们现在和您生活在一起吗？

黄工友：没有。都在江西农村老家，跟着他们的爷爷奶奶。

访谈者：他们都多大了？

黄工友：大的差不多五岁了，在上幼儿园，小的才两岁。

访谈者：老家的教育条件好吗？

黄工友：教育设施还行。以后要是可能的话，还是想接他们到深圳来，这边的教育条件更好。

访谈者：您一年回去几次？

黄工友：两三次。

访谈者：您回去一次能待多长时间？黄工友：也就几天。

访谈者：您平时怎么和小孩联系？黄工友：隔两天打打电话。

访谈者：聊些什么？

黄工友：每次打电话回去，和孩子基本上说不了什么话，他们问得最多的是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他们要什么东西。

访谈者：说过想你们吗？

黄工友：好像从来没有。

访谈者：您和孩子的关系不亲密吗？

黄工友：不亲密，甚至说很生疏。孩子年龄小，基本上都不认识我们，不让我们抱，有时候我们去抱他们，他们就会哭，躲着我们。比较喜欢黏着爷爷奶奶，他们把父母都当成了陌生人。我们老家很多孩子都是这样——父母不在身边，孩子的性格比较内向，对父母比较冷漠。爷爷奶奶比较疼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爷爷奶奶在家又要干农活，教育他们的时间很少。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们爷爷奶奶生病，没人照顾。

访谈者：要是把他们都接到身边来就好了。

黄工友：是啊。也曾想过把孩子接到身边来，但是真的都来的话，消费就大了，现在我们租的单间就要300元，要是租一室一厅的话就要高很多。再过几年吧，经济好一点再说。

访谈者：那现在您和您妻子的收入加在一起有多少？

黄工友：现在我们夫妻两个人的收入加在一起才6000来块，除去生活费，一个月就剩两三千，再往家里寄一些生活费，基本上就没剩什么钱了。要是把小孩接过来，我老婆就要照顾孩子，不能出去工作了，那样只能我一个人去工作，实在承受不起。

访谈者：您希望您的孩子长大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黄工友：我认为天下父母都一样，都是想着孩子。我要竭尽全力多挣些钱，让孩子多学些东西，不像我们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现在进我们工厂的好多年轻人都是高中、中专毕业的，还有一些大学生也到我们这里来实习。有些英文资料，我们就找他们翻译。所以我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能有个好的学习机会，能读上大学，有个好的工作，有份好生活。

这是一个普通的对深圳打工者的访谈。从黄姓工友身上，我们看到了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打工的轨迹以及心路历程。该黄姓农民工的经历可以说比较有代表性：为了寻找更好的生活，年轻时到城市打工，选择了工资水平比较高的沿海城市。他们每天在工厂辛苦地工作，工作时间长达十余个小时，但收入水平也仅仅是维持温饱。每年像候鸟一样的奔波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因为在家乡他们还有年迈的父母，还有年幼的孩子，因条件所限，他们不能在城市中拥有完整的家庭，无奈的是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他们不能亲自陪伴，不能分享孩子成长的快乐，偶尔的相聚更多是被陌生、距离和生疏所占有，他们对孩子的未来充满了遐想和憧憬，希望自己的奋斗能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有更好的生活。

从上面的访谈，我们可以看出目前农民工面临的主要问题有：第一，工作辛苦，收入偏低。千千万万的农民工从农村的土地上走出来，就是为了有更好的经济收入，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收入偏低的原因与他们自身文化水平和技能有关，只能从事简单的劳动密集型工作，但同时也与目前劳动关系的背景有关。在资强劳弱的背景下，劳动者对于工资收入没有议价权，工资标准往往是当地的最低工资标准，工资薪酬较低，只有通过长时间的加班增加收入，但即使是这样，他们的工资水平也仅仅是维持较低的生活水平。为了维持生存，只能像陀螺一样不停地工作，他们的生活状态可以说是仍然处在求生存的阶段。第二，子女的教育问题。为了改变生活状况，他们到城市打工，他们的孩子只能成为留守儿童。留守儿童是一种不正常的社会现象，在成长过程中缺少父母的照顾和教育，而祖父母对留守儿童一般比较宠溺，对孩子缺乏正确的教育引导，他们往往缺乏安全感，性格内向，不善于与人沟通交流，容易产生自卑、沉默、悲观等性格缺陷，甚至有的会走向犯罪的道路。国家的未来在于教育，而新生代农民工的子女教育将对未来中国的社会、政治、经济产生直接而深远的影响。

中国的工业化取得了世界瞩目的成就，但城镇化的进程远远落后于工业化，即使在城市中长期的工作和生活，但由于缺乏宏观的制度设计，更多的地方政府往往从狭隘的地方保护出发，以各种借口和限制不愿接纳农民工成为城市市民，从而造成了农民工群体的种种问题。这些问题应引起政府和社会的高度重视，给予农民工更多的关注，并采取切实有力的措施进行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