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里的我
2013-03-07阿拉提·阿斯木
阿拉提·阿斯木
丑陋的黑夜先是覆在窗子的玻璃上。树枝上的萌芽借助暖风的抚慰,欲睁眼吐芽。然而,瞬间又在固执的夜的蹂躏下,闭上了美丽的眼。我没有开灯。此刻,在黑暗贪婪地吞噬下,世界变成了巨大的煤坑。可我还是没有开灯。总是喜欢与阳光争夺光明的灯,亲吻着孤独马路,亲吻着垂青于它的藤儿,包括那些行人,有匆忙的,悠闲的;哭着的,也有笑着的。我想开灯了。可是,我却没能站起来,像是一座古城压在了身上,心情十分沉重。我艰难地抬起头,向窗外望去,无耻的黑夜像恶魔一样死盯着我。无意间,手指触碰到了收音机的按钮。音乐使漆黑的屋子显得更加神秘。与人神秘的心智勾连在一起的魔鬼般的夜,掐住了我的喉咙,让我不得呼吸。我像是受到惊吓的人,看着窗子越发地害怕起来,收音机里传出的动听的歌曲,把我扯进痛苦的深渊。此时此刻,我感到任何事物都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人们原想为疗治精神“疾病”而发明的收音机,却给我带来了病痛。廉价的广告播出结束以后,看不到形象的女主播开始播报新闻了。我站了起来,精神了一些。同时,自责起来。今天可是“三·八”妇女节,我怎么能忘记这个节日呢?我狠狠地骂了一句自己。我打开门,走出了屋子,顽固的黑暗即刻向我袭来。暖风带来了开春的讯息,却让黑夜不断地收进自己的兜里。它那狰狞的眼神,在我的脚下逃来窜去。风从远方带来的怪异的祝福,也跟在了我的身后,散落在路边的光芒,像魔鬼的心脏,骄纵地跳跃着。我朝市医院方向走去,透过马路两边相互缠绕亲吻着的蔓藤,可以听到候鸟们最先问候春天的鸣叫声。一位小伙子,借着黑夜无耻的殷勤,将姑娘逼靠在树下,舔吻着她的心脏。姑娘那神秘、甜蜜而又诡秘的举止,挠得我心神不宁。为什么我要白白浪费了这种好日子呢?我又开始埋怨起自己来。
花卉市场位于医院前,它是全市最大的了。近十家花店里的花儿争奇斗艳地笑着,藐视着屋外黑夜的无赖。我走进一家最大的花店,色彩斑斓的花儿先是与我心灵交汇了,它们像是绽放在天堂里的日月下,开放得如此安静。花店女主人来到我身边笑了。她像好男人蜜罐里的蜜那样甜,像高级香水般地芬芳,像钞票那样地诱人。我朝她诱人的胸脯窥去,除了她的眼睛、脸蛋儿、嘴唇外,就属这里算是她最美的地方了。看着她,我感到如此地养眼。我想象着心目中姑娘的影像。花店女主人的蓝眼睛与我梦中的女孩还算有几分相像。在那些年月里,她的眼睛总能代替她的嘴唇说话。而我的心却像百灵鸟鸣唱般雀跃不已。甚至有时还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来呢。唇对唇、眼对眼、手缠手。花店女主人将我的思绪播向花丛中,我努力想要找寻属于自己的那朵花,翻过往日的点点滴滴,这都像水分、杂草、枯叶一样统统汇聚在一束花里。花店女主人捧着一束花,送到我手中。裹在枝干上的绚丽的彩纸,就像专程诱惑好男人的妖艳的狐狸精,显得那么地娇柔做作。我趁着从她手中接过花的瞬间,顺势捏住她纤细的小手儿,并且不怀好意地死死盯住姑娘的眼睛看。姑娘见识了我的狂妄。她一直以来挂在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确不是什么好家伙,尤其当我碰到漂亮女人时,都想要生吞活剥,从来不懂得慢慢地品味和怜惜。还是那句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今天,我才会像个傻瓜一样孤独地在大街上游荡着。我离开了花店。姑娘没有出来送我,甚至连声再见都没有说。我本想改正我往日这种失控的疯狂做法,只是为了试探自己,才去刻意地盯视姑娘的眼睛。可我这次还是没能压住我的邪念啊。难道我就真的无可救药了吗?在我的价值观里,怎么就没有这种色彩斑斓的花儿呢?我和别人一样,过着一日三餐的生活,却不能像他们那样,抓住特殊的日子不放,哪怕是提前一天知道这个日子也好啊!
难道我是十足的傻瓜不成?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这些年来,我都在和谁,又是凭什么来享乐生活的呢?那么又是谁帮我走向正道,后来又是哪些人把我带入邪路的呢?我望着镜子中的我,却怎么也找不回真正的自己。花钱买来的镜子,不知是否能衡量出我的良心呢?至少,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不但变蠢了,而且还生锈了。恍惚中,我将右手中的花送入左手。对于某些事情,我想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无奈啊,在这种节日里,我宁愿暴露出一些。我那部带有悠扬铃声的漂亮的手机,在鬼怪般丑恶的黑暗中,像是中了邪一般,重新又落入我粗鄙、肮脏、无耻的手中。我开始拨她的手机号码,通了。她甜美的声音,就像在我心里注入了暖暖的奶茶,我的嘴角开始有了笑意,我先是祝她节日快乐,接着约她见面。听完她的回答,刚刚让我激情澎湃的暖茶,即刻在我心中变回到了冰点。原来,此刻她正和别人约会,她还说一切都好呢。其实,在这样的节日里,女人们往往需要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而不是什么男人的美色、金钱或是权利什么的,仅仅需要他们的关心而已,只有这种关爱才会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人们的关系渐渐变得亲密无间。“谢谢你打电话给我!”她说。我望着左手中握着的花束,黑暗疯狗般爬在了花束上。花又有什么错呢?所有的错都在于我自己,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喜欢的那些姑娘,为什么总是不喜欢我呢?
我开始拨第二个姑娘的电话号。她听出是我的声音,在电话的那头挑逗地笑了。她那闪烁着的眼睛和诱人的秀发浮现在我眼前。她的眼睛不是属于很漂亮的那种,但是姿态优雅可爱。她活泼、自由奔放,就是男人们都会喜欢的那种性格。也就是说,她可以讨得许多男人的欢心。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即使你不用什么都说出来,她做的都会让人心满意足。但是,今天她的回答,却让我很下不了台面,我变得像没经过播种的荒田那样萧条。我脚踏着的大地像是被黑暗迷了魂。“你已经来晚了,亲爱的,我早已经是别人的了。”她说。
这些年来,我在许多事上都抢在先,可是今儿,不,在今年的妇女节,我却像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有气无力地在大街上游荡,为什么呢?我怎么会这般地蠢?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我耐着性子,继续给第三个姑娘打电话。话从花开启:“我有一束最芳香的花,它只配你拥有。”我对她说。她听着开怀地笑了。以前,她也这么对着我笑。她会经常来我办公室小坐,让我沉浸在她的聊天内容中,在不知不觉中不断地改变话题,铺天盖地给我讲一连串分系列的幽默趣事。待到我乐得前俯后仰的时刻,随即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申请,顺势让我签了字盖了章。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许多不可能办成的事,也会变得简单明快。我总能被她心甘情愿地利用。事情办理妥当之后,她报以甜甜地微笑便脱身离开。此时,她在电话的那头,同样用她风情万种的声音来重蹈往日的伎俩。她越是这样,我越是感到莫名地享受。其实,吸引着我的并不是她本人,就是她这种水性杨花的本性。“那么,你是需要我的全部,还是一半呢?咯咯咯!”“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我乐得心里直痒痒。“哎呦!我是说,我现在只剩下一半儿了,另一半儿已经交给另外一个男人了。但是,我可以把整个心都留给你啊!我呀,现在把自己分成了两半儿,咯咯咯!”她笑着。听完,我像是腌过的黄瓜——蔫儿了!我将手机扔进无底洞般难以填满的衣袋里。然后,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走去。黑暗好似笑面虎,嘲笑我再次颜面扫地。每当我偶遇漂亮女人时,我都要望望手中的鲜花。它们仍旧朝着我笑呢。它们本着与生俱来的贞洁秉性回望着我。他们开始掀开我最为痛苦的那些章节。记忆中的那些句段,我那不知廉耻的所谓的意志,满满地掖藏在那些作为我秘史的神秘纸张上。
好了,就算我如愿以偿,得到的与我所失去的相比而言,值得吗?总是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这又是何苦呢?
我承认,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了。重要的是,我应该清楚现在的自我。我在园内,还是园外呢?我到底是在谁的怀抱中,是人类的还是魔鬼的?这些便是我今后思考的主题。
带着问题,我来到市广场。这里也不剩几个人了。每个人都忙着庆祝“三·八”妇女节。街市里的各个餐厅、伊犁河边、院落里的屋里灶前,大小的人群涌动,家家户户都为节日忙里忙外。就是花儿也都在为女人们而绽放着,所有美好的祝福都响彻在女人们耳边和心里。即使是已经变得陈年老套的贺词,不管是在节日里,还是在往常,也会不分黑白地通行着,甚至还变得有些肮脏了。我坐在长凳上,广场里的灯光正与黑暗忘我地争吵着:“有了我,才能体现出你的价值,你怎么还和我过不去呢?”黑暗执意说。我开始憎恨起自己来,我手中明明握有花束,却在这个不能给予人任何好处的黑暗中呆坐着。
我思考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可还是未能打开一扇走向光明的门,在思绪纷乱中,我站起身,朝家走去。回家的路是我最为熟悉的,今天在特殊日子的鞭挞下,我却乱了方寸,善变的风儿紧随我不放。她的亲吻如针刺,直刺到我的心上。
走到路口,我遇见一位老妇,远看去,很像我的母亲。灯光下,她显得尤为庄重。看到她,我定住了,脑袋似乎也突然开了窍,我迎上去,将手中的花束献给了这位母亲,她欣然接受了。并且非常慈祥地说了句“谢谢,孩子!”我笑了,顿感如释重负,一直以来压得我不得正常呼吸的那座山,终于消失了。那位母亲向我祝福过后,便走了。可是,我的眼泪却流了出来。我意识到自身固有的恶习了,并且真正发现了其根源所在。至此,我注意到那条一直以来扰乱我精神世界的神秘绳索了,我要收紧了它。从前自以为已经沉浸在幸福之中了,其实却一直都在愚昧中挣扎着!天啊,母亲!请你原谅我的过错吧。我曾经为了名誉和财富,而让你的笑脸变得苦涩。“孩子,请别再这样了,不然你会遭到报应的!”母亲不知多少次地这样哀求过我啊。可那时的我,怎么能听得进去呢?我抛开母亲的哺育之恩,让她饱受了痛苦。随即迎接我的是,身边的亲朋好友纷纷都和我拉开了距离。即使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也没有一个姑娘肯和我一起去庆祝节日。母亲,希望您能原谅我,如果我当初听了您的劝,也许现在就不会失去家庭的温暖。至少,会有朋友打个电话,说:“哥们儿,明天就是三·八妇女节了,我们该怎么庆祝一下呢?”也许,还会有和我交往的姑娘,会打电话来说:“今天可别忘了我,你准备怎么给我庆祝呢?”母亲啊!我自以为已经拥有了许多财富和权力,却没有发现身边的许多人都纷纷抛开了我,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能笑到最后呢。这些年来,我的爱情也未修成正果。我的价值,相对另外一个人而言,还不及一片枯叶的价值。原来,让母亲痛苦的人,虽然能用许多物质的、虚无的东西来填充和伪装自己,但他的精神世界,却是一片荒凉的戈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