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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贝拉罗莎暗道》的叙事技巧

2013-02-17尤广杰

大连民族大学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贝娄罗莎第一人称

尤广杰

(大连民族学院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 辽宁 大连116605)

索尔·贝娄(Saul Bellow 1914 -2005)是美国当代著名犹太作家,是唯一一位三次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并在1976 年因“对当代文化富于人性的理解和精妙的分析”[1]荣膺诺贝尔文学奖。贝娄的作品在展示人物内心冲突、情节构造、叙述基调、审美品位等方面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他希望自己的创作“能有一种更加广泛、更加灵活、更加丰富、更有条理、更为全面地叙述,阐明人类究竟是什么,我们是谁,活着为什么等等问题”[2]。作为犹太作家,“犹太要素在他的作品中是隐晦的、意象化的,犹太民族的历史遭遇、思想观念已被消解为文学的潜在语言和内在构因,显示出内向化、抽象化和模糊化的特征”[3]。1989 年出版的《贝拉罗莎暗道》(The Bellarosa Connection)打破这一惯例,它明确表明了贝娄对反犹主义和大屠杀的态度,清楚地表达了他对自己犹太身份的深切关注。本文从叙事视角、人称转换、视角越界三个方面探析这部具有重要文学地位的小说的叙事技巧,明确贝娄作为美国犹太作家的文化立场和价值取向。

一、叙事视角

美国叙述学家查特曼在《故事与话语》一书中对叙事交流活动作了图示说明,如图1 所示。

图1 叙事交流活动图示

美国芝加哥修辞学派批评家韦恩·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提出所谓“隐含作者”就是读者从作品中推导建构出来的作者的形象,是作者在具体文本中表现出来的“第二自我。”[5]虽然这一图示把作者与读者排斥在交流情景之外,我们在阐释文学作品时应该同时考虑隐含作者与现实中的作者,尤其是阐释与作者的经历密切相关或与作者的意识形态密切相关的作品。1990 年底,贝娄接受《波士托尼亚》杂志采访时坦言自己整个青年时期沉醉“美国化”的生活,一直没有充分关注和表现犹太人在二战中遭受的历史苦难,直到1959 年去了奥斯维辛集中营才充分意识到那场浩劫的分量。“不管怎样,我竟然忽略了一些重大事件的意义,当时的我对那些事件的了解十分肤浅,从写作《贝拉罗莎暗道》起直至今时,我的了解才深入了许多。”[6]第一人称叙事使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之间的距离较小,而隐含作者与现实作者的距离也较小,因此我们可以将第一人称叙述者看成作者般的叙述者或作者的代言人。《贝拉罗莎暗道》是“我”或者说是贝娄记录下来的一切有关贝拉罗莎关系网的事,是“我”或者说是贝娄重新审视自己对待犹太人大屠杀的态度,是“我”或者说是贝娄对犹太移民“美国化”和如何确保美国的乃至遍布世界各国的犹太移民保持犹太传统道德标准和文化支柱等问题的关注和思考。《贝拉罗莎暗道》的第一部分围绕哈里·方斯坦夫妇致力于寻找并当面感谢方斯坦的救命恩人比利·罗斯展开。第二部分讲述“我”寻找方斯坦夫妇以一起追忆旧事,却被告知他们已死于车祸。

第一人称经验视角叙事使读者通过主人公“我”的经验眼光观察一切,更自然、更直接接触人物细致、复杂的内心活动。如:“我又一次在严父法庭出庭受审,罪名是美国式的幼稚。”[7]178“我”出生在新泽西一家俄罗斯犹太人家庭,作为第二代犹太移民,“我”已不像父辈那样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民族情结,“我”急于摆脱犹太传统的重负。“我”陶醉于新世界美国所提供的自由机遇,凭借与生俱来的记忆力成为费城记忆力训练学院的创始人,并获得社会上的成功和财富。“我”父亲介绍“我”认识从纳粹魔爪逃出的方斯坦是希望用他在欧洲的惨痛经历教育“我”。引文使读者直接感受“我”面对方斯坦的忐忑和寒碜。又如:“有时候我的感觉仿佛像一只空了的牙洞在挂念那只拔去的牙齿。”[7]240犹太人民族意识淡化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与异族通婚,“我”执意与费城一位先祖是清教徒的富家小姐结婚,导致父子关系恶化。父亲去世后,“我”与父辈亲戚的联系彻底结束。引文把“我”年老后浓厚的思乡之情和漂泊异乡的凄凉之感以及精神孤独和心理异化生动呈现。

第一人称叙述者在回顾往事时,常常会反省自责。方斯坦多次试图向比利当面致谢,但都被拒绝。虽然他最终放弃与比利接触的希望,但他没忘掉他心中的一片感激之情。32 岁的“我”坦言“我打破脑袋也不能理解方斯坦为什么这么牵肠挂肚的。”[7]19342 岁的“我”与方斯坦夫妇在耶路撒冷不期而遇。方斯坦妻子索莱拉用一本记录比利许多不可告人秘密的日记本要挟比利跟方斯坦会面,她期望“他(方斯坦)应该有个机会圆他的梦。”[7]223但“我”认为“再也没人能期望圆自己的梦了。他们不得不放弃感觉整合的希望”[7]223此后30 年“我”再没跟方斯坦夫妇联系过。现在72 岁的“我”责问自己为什么“不再继续跟如此奇妙的一对夫妇来往”[7]237。在“我”下决心跟方斯坦夫妇取得联系的当晚“我”做了一个梦,这其实是一次“我”与“我”自身分离出去的另一个“我”的信息交流。在此之前“我”没有理解方斯坦与比利的纠葛,“方斯坦期望通过对比利表达谢意的方式与他建立民族情结,使比利正视犹太人大屠杀这一历史事实,使比利正视他内心深处对犹太同胞的感情。”[8]比利拒绝与方斯坦见面,甚至在索莱拉的要挟下依然断然拒绝是因为他要同自己的犹太背景切断联系,仿效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一方面,由于美国社会结构的大熔炉特征和文化宽容特征,犹太移民在丰裕的物质生活面前表现出强烈的“美国化”意愿,犹太民族意识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淡化,甚至不少犹太人的民族意识正处于一种深沉的睡眠状态,他们淡漠,甚至“遗忘”自己民族的悲惨历史,逐渐丧失犹太身份。另一方面,这又给他们造成了深刻的无根感和文化不适感。美国犹太移民不得不面对既要融入美国生活又要保持自我犹太特性的困境。“我”既不是纯粹的美国人,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犹太人,“我”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求索者。“我”期望在现存世界中为自己找到一个精神的立足点,一个思想的支柱,期望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定位,明确自己的身份,由此获得一种平和的心态。第一人称代词“我”使读者深入“我”的内心,更好地体会“我”从32 岁到42 岁到72 岁对大屠杀和犹太移民“美国化”由回避到消极应对到主动思考的态度转变过程。

二、人称转换

《贝拉罗莎暗道》在第一人称叙事之中不断出现“你”“你们”“我们”的人称转换,读者感觉叙述者在面对面与他们对话交流,这会加深读者对叙述者所叙述事情的理解,也会促使读者积极思考。

整部小说的措辞如同“我”对读者的记忆力训练,要求读者不仅听“我”叙述方斯坦夫妇的故事,而且要求读者记住并思考他们的故事。如:“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听,我还是能告诉你们许多有关方斯坦的事。”[7]179再如:“各位同学,只有干系重大的主题才能保证完整的记忆。”[7]238

第二人称单数“你”的使用使叙述者对读者施加一定的影响。如:“有时候他(方斯坦)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正在百米蛙泳比赛中领先的运动员。除非你开枪射他,否则你阻挡不了他的胜利。”[7]185读者立刻感受到方斯坦坚毅勇敢的性格特点。又如:“一个人十四岁就死了父亲,你的童年也就结束了。在异国他乡埋葬了你的母亲,没时间哀恸,被人抓住时发现身份证件是伪造的,蹲了大狱。”[7]194读者会假设自己就是方斯坦,更好地体会犹太人的悲惨遭遇,并深切同情和理解方斯坦为何一心一意想当面感谢比利。

第二人称单数“你”使读者在阅读中不断拷问自己。如:“我本来不愿意跟她讨论犹太人历史——一开始我感到厌烦——不料她克服了我的抵抗情绪。她通晓这个题目,况且,见鬼,在纳粹德国发生了这样的人间惨剧以后你怎么还能对这个题目说‘不’呢。你不得不洗耳恭听。”[7]197犹太民族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千百年来犹太人多次面临民族危亡,遭受无数迫害、驱逐、屠杀。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对犹太人实施的种族灭绝性大屠杀夺去了600 万犹太人的生命。“你”的使用促使读者反观自己对待犹太历史和大屠杀的态度,是刻意回避,保持沉默还是勇敢面对。

第二人称单数“你”还可以指从叙述者自身分离出去的一个“我”,这其实是真实的自我与另一个“我”以及读者的交流。如:“在新大陆,你的力量不会耗尽。正因为这样,你来自欧洲的父母,你家的老人才在这块年轻人的土地上让你吃得如此之好。他们从小受的训练是服从,而你是自由的,在自由中成长。你跟别人是平等的,你是强壮的,在这儿你不会被处死,而在那儿犹太人没能逃脱被处死的劫难。”[7]247引文中的“你”可以用“我”代替,之所以使用“你”是因为读者可以感觉叙述者在袒露心扉,亲切与读者交谈,产生推心置腹的效果从而引起共鸣。

第一人称复数“我们”的使用要么让读者赞同叙述者的观点,要么敦促读者跟“我”共同思索。如:“像比利这种人不会为自己的行为产生任何疑惑,他们不习惯做事要求个心安理得。其实我们之中很少人会事事求个心安理得,也不会孜孜于求得良心上的安宁。”[7]216读者会探究比利在欧洲救援犹太人这一行为的思想根源,同时也会扪心自问自己行为做事是否求个心安理得。

三、视角越界

法国结构主义叙述学家热奈特将一类视角越界称为“赘叙”(paralepsis),“即提供的信息量比所采用的视角模式原则上许可的要多。它既可表现为在外视角模式中透视某个人物的内心想法;也可表现为在内视角模式中,由聚焦人物透视其他人物的内心活动或者观察自己不在场的某个场景。”[9]《贝拉罗莎暗道》采用第一人称经验视角叙事,无论叙述者是处于边缘的旁观者还是故事的中心人物,也无论视角来自叙述自我还是经验自我,视角越界典型地表现为侵入全知模式。在描绘索莱拉凭借一本记有比利许多不可告人秘密的日记本得以与比利单独会见的场景时,贝娄由第一人称有限视角转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来全面叙述,并在其中不断插入“我”的评论或 我”与索莱拉的评述性对话。如:

“‘于是他等着听我的提议,’索莱拉说。我说,‘我正在猜想您脑子里有些什么想法。’

‘把哈里一生中的一章了结掉。应该了结了,’索莱拉说,‘那是犹太人大屠杀的一部分。在大西洋这一边,我们没受到这种威胁,我们有特殊责任来正视它……’

‘正视?谁,比利·罗斯?’

‘啊,他积极地参与了这件事。’

我记得我那时摇了摇头,说道,‘您要求太高了。您不能对他有这么高的期望。’”[7]225

索莱拉对犹太人大屠杀的立场和态度与“我”的评论都值得读者深思究竟该以何种方式正视大屠杀,究竟如何在“美国化”的背景下保持犹太民族性格、犹太文化特征、犹太宗教传统。这样的评论插入和评论性对话插入与视角越界使内视角和全知视角交叉在一起,使读者不仅了解索莱拉与比利的会面及谈话全过程,更引发读者思考,从而深化主题意义和加强审美效果。

四、结 语

“小说技巧的采用,在一定程度上与其说是一种技术,不如说是作家的一种态度,一种思想。”[10]

贝娄在《贝拉罗莎暗道》中采用第一人称经验视角叙事,借“我”之口表达自己对犹太民族历史和文化的深切关注。通过“你”“你们”“我们”灵活多变的人称转换拉近读者与人物之间的距离,赋予读者极大的主动性和参与性,激发读者主动阅读、主动思考,促进读者与叙述者、读者与人物的潜在交流。通过由第一人称有限视角转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视角越界并穿插“我”的评论敦促读者思索究竟如何“记住”大屠杀,如何应对犹太移民“美国化”,如何使犹太移民保持犹太民族意识、强化民族精神、增强犹太民族的内在凝聚力。《贝拉罗莎暗道》显示了贝娄高超的小说叙事艺术和高度的历史责任感。

[1]肖涤.诺贝尔文学奖要介[M]. 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917.

[2]王宁.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谈创作[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460.

[3]苏晖. 疯狂世界中的“边缘人”——论索尔·贝娄小说主人公心理模式的形成机制[J]. 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95(5):77 -81.

[4]CHATMAN S. Story and Discourse[M]. Ithaca:Cornell Univ. Press,1978:151.

[5]BOOTH W C. The Rhetoric of Fiction[M]. Chicago:Univ. of Chicago Press,1961.

[6]BELLOW SAUL. Interview of Saul Bellow in Bostonia[M]. New York:Viking Press,1990:47.

[7]宋兆霖. 索尔·贝娄全集:第十二卷[M]. 殷惟本,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8]尤广杰. 析《贝拉罗莎暗道》中贝娄的犹太关怀[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2012(6):36 -39.

[9]申丹. 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269.

[10]刘洪一. 走向文化诗学——美国犹太小说研究[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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