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道路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创新
2013-02-17马拥军
■马拥军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确立,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创新提出了新的要求。我们长期沿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是以“斯大林体系”为蓝本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体系。因此,如何对待“斯大林体系”,就成为新时代创新马克思主义哲学首先必须解决的问题。安启念教授指出,在斯大林的时代,“以强调世界的客观性、规律性、可知性为特征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是全部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实践的理论基础”;“这一体系是时代的产物,它在今天显示出来的消极、不足的方面,与时代的变化直接相关”;“时代的变化没有否定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但是使这一体系显示出了自己的历史局限性。”[1]安教授的这一看法是有根据的。我们需要做的是,进一步澄清当今时代的特点,以便为新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建设指明方向。
一、中国道路与新时代的特点
中国共产党已经由革命党转变为执政党,然而从哲学基础来看,它的意识形态在一段时间内却仍然是一种革命的意识形态,而不是建设的意识形态。这是值得马克思主义学者深刻反思的。
马克思主义既是一种社会批判理论,也是一种社会发展理论。[2]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不仅包含否定,而且包含否定之否定,即扬弃。就此而言,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强调革命或否定的方面,是完全正确的,但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理应突出扬弃或否定之否定的方面。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这种转变,但在哲学基础方面,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体系却仍然占据主导地位,甚至连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工程都没有突破这一窠臼。
我们不得不承认,现行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体系远远落后于时代。当中国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时候,世界已经处于社会主义革命的前夜。经过近一百年的发展,从物质基础看,无论是当今世界,还是当今中国,都已经处于由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前夜。然而,哲学教科书的水平却仍然停留在新老自由主义的主、客二元分立阶段。在这种情况下,对“中国道路”难说有什么准确的把握。
中国道路,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社会主义”,二是“中国特色”。“中国特色”主要是相对于苏联社会主义而言的,安启念教授所说的“时代变化”,最重要的是这一方面。本文所强调的是前一方面,即中国走的道路是社会主义道路,而不是资本主义道路。从整个世界看,中国不仅由新民主主义走向了社会主义,而且同整个世界一样,面临着由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的历史性跨越。这在理论上是常识,但在当前的实践中却成为骇人听闻的独断。现在还有多少人发自内心地相信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的这种严重脱离,恰恰说明人们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时代界限缺乏清醒的意识。
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界限首先不是一种“意识形态”现象,而是一种“社会存在”现象。因此,不能单纯从意识形态方面,而应当主要从生产方式方面,来对两者做出区分。资本主义首先是一种生产方式。资本是能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也就是“能赚钱的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点是“为赚钱而赚钱”,因此,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界限就在于:“为赚钱而赚钱”是否可能?只有当“为赚钱而赚钱”不再可能的时候,资本主义才能转变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研究了“为赚钱而赚钱”的条件:剩余价值不仅必须被生产出来,而且必须得到实现;为此,无论是采取价值形态,还是采取实物形态或使用价值形态,资本都必须顺次经历生产、交换、分配、消费各环节,在不断扩大的规模上持续地向前运动。无论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导致经济危机,虽然并非所有的危机都会导致资本主义的灭亡,但在到达它的最终界限之前,危机只不过是资本主义自我修复、自我发展的手段。只有平均利润率的不断下降,才体现出资本主义走向末日的内在必然性。一旦到达过剩经济阶段,资本主义就必须向社会主义转化;一旦“自然的”平均利润率降低为零,社会主义就必须向共产主义转化。
由“民主社会主义”铸就的“欧洲价值观”,以及由罗斯福新政和凯恩斯革命改造的新式“美国梦”①,都体现了资本社会化的内在要求。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不过是经过了社会主义式改造的资本主义。它通过大规模生产、大规模消费的福特主义调节方式,消除了相对过剩现象,却导致了绝对过剩。在绝对过剩的条件下,无论是自然资源还是人的需要,都把平均利润率降低为零,作为人类延续自己生活的必要条件。
“欧洲价值观”在主权债务危机中破灭,新式“美国梦”在金融危机中化为泡影。主权债务危机和金融危机既是人与人的关系的危机,也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危机。它表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还在致力于自我修复,人为地维持它的利润率。然而,随着资本的全球化,在全球范围内,实体经济的平均利润率必然不断降低,趋近于零,只有以欺骗和掠夺为核心的金融业和准金融业②还能维持较高的利润率。但是这样的金融业不仅败坏社会风气,而且腐蚀着从业者的灵魂,把人的自然需要转变为魔鬼的人为欲望。人类已经到达必须划清“需要”和“欲望”界限的时刻。
21世纪的中国终于进入过剩经济时代,这是一个崭新的起点。此前,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此后,人民群众的物质需要同落后的物质生产之间的矛盾得到缓解,只要调节方式得当,这种需要就可以而且应当得到满足。目前的不满足只是表明中国的分配制度存在问题,但人民群众的“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仍然存在巨大的鸿沟。而“文化”需要,在突出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五位一体”的今天,已经具有崭新的含义:它的内容不仅包括生存需要,而且包括发展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所有这些需要都与人的自然属性、社会属性和个性的全面自由发展联系在一起。
由此,马克思主义的本来含义,即“作为人类幸福和个性自由的科学”,就凸显出来了。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作为“无产阶级解放和人类解放的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就只能在社会批判理论的意义上被扬弃于自身之内,成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和社会主义实践的组成环节;相应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也不再是单纯的认识论以及与此相适应的本体论、辩证法和历史观体系,而是包括了对象性价值观、生活世界观和共产主义人生观在内的有机整体。
二、对象性价值观
“斯大林体系”中缺乏价值论部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在认识论部分增加了价值论的内容,这是在斯大林体系允许的范围内对时代的顺应,因为改革开放必须以一定的价值观作为引领。遗憾的是,这种价值论以主、客二元分立为基础,本质上是与马克思主义的要求不相符的。中国要改革,要发展,就必须以实践为基础,立足于对象性的价值观,而不是以反映关系为基础,立足于二元分立的价值观。鉴于此,可以从实践与人的对象性存在、需要体系的生成与价值体系的变化、马克思主义价值体系对幸福和自由的强调三个方面,来展开对象性价值观。
(一)实践与人的对象性存在
马克思和恩格斯时代的哲学不同于我们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于他们来说,“作为哲学的哲学”即“以往那种意义上的全部哲学”已经“完结”了[3](P8);他们的新唯物主义“已经根本不再是哲学,而只是世界观”[4](P481)。按照笔者的看法,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哲学只能称为“作为非哲学的哲学”,即“为历史服务的哲学”[3](P2)、生活哲学。
作为哲学的哲学即知识论哲学,把情感论和意志论排除在外,因而所研究的并不是人的完整的生命活动,而仅仅是认识活动。由此决定了,“全部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只能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5](P223)。围绕这一问题,哲学家们所能做的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因此,与传统哲学从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分立出发不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个人(们)、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3](P67)的三位一体。马克思主义者立足于“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立足于“革命的实践”[3](P55)。
这意味着马克思主义哲学所理解的唯物主义与人的“对象性”存在联系在一起。这有两个含义:其一,对“对象、现实、感性”,不能仅仅从“客体”的方面去理解,即不能把“对象”与“客体”相混同、把“主体与对象的关系”与“主体与客体的关系”相混同;其二,对“对象性”,不能仅仅从“直观”的方面去理解,要从“活动的方面”或“能动的方面”去理解,即把主体和对象都当作同一种对象性活动的产物,正是这种活动把人跟动物区别开来。[3](P54)
(二)需要体系的生成与价值体系的生成
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包括四个方面或四个环节,其中第一个环节是“生产物质生活本身”,第二个环节是“新的需要的产生”。[3](P78-79)通过生产活动,生成了现实的自然界和现实的人,因此这是一种对象性活动,体现了人与自然界之间的对象性关系;需要的生成体现的正是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对象性关系,因为新产生的需要并不是一种动物的本能需要或自然需要,而是对象性需要。这种新的需要不仅使动物的本能活动变为人的对象性活动,而且使社会关系的产生成为可能,并使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结合在一起。马克思和恩格斯把从自然形成的家庭到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的发展称为人类历史活动的第一个前提的第三个因素,把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的结合作为人类历史活动的第一个前提的第四个因素。在他们看来,动物与其对象之间是一种需要和被需要的客观关系。本能需要并不是动物自己创造的,而是大自然规定好了的。与此不同,人类需要虽然以自然需要为基础,但在这种基础上形成了新的需要。无论是自然需要的满足,还是新产生的社会需要的满足,都必须通过人类自身的生命活动来实现。因此,同动物与自然界之间的客体关系和直观关系不同,人与对象之间是一种生成的关系、活动的关系。由此决定了,人类的意识也不同于动物的感觉和心理。人类的意识是伴随人类特有的对象性活动而形成的,因此它“反映”的并不是主客关系,而是对象性关系,或者说,它反映的是环境的改变和人的自我改变,以及两种改变的一致。[3](P80-82)因此,人的意识以自我意识为基础,对象意识与自我意识相互建构。
动物面对的是一个固定不变的世界,人类面对的则是一个可能的世界。正是这一点,使得价值的产生成为可能。③对价值的考察必须通过两个方面:一是对象的生成,二是需要的生成。价值表现的是生成着的属性对生成着的需要的关系。改革开放以来的实践唯物主义体系考察了人和对象的生成,但对需要的生成关注得不够。根据马斯洛的观点,需要是一个分层次的体系。如果马斯洛是正确的,那么,价值本身也只能是一个体系;而随着对象的新属性不断被发现,随着新的对象不断被创造出来,价值就必然是一个不断变动的体系。
马斯洛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需要的异化。按照马斯洛的看法,只有低级需要满足了,高级需要才会产生;一旦低级需要已经满足,就不再对人的行为产生激励作用。但实际情况却常常是,低级需要满足了,高级需要并没有产生,人类只是在低层次需要上不断追求量的扩张,比如资本主义就是这样一种现象。资本主义,按其本质来说,就是为赚钱而赚钱。因此,一切质的差别都被消解为量的差别。与此相应,必然形成一种异化的价值观,即货币价值观和资本价值观。
马克思不仅研究了需要的异化,而且研究了需要的人化。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中,所有的需要都被化为同一种需要——对货币和资本的需要,相应的,所有的价值都化为同一种价值——有用性。只有到共产主义社会,才会重新形成人化的需要,尤其是对其他人的需要,以及发展和实现自由个性的需要。
与需要的异化相适应的,必然是价值评价标准的异化。价值评价是价值认识的核心,一旦价值评价标准发生了异化,整个价值认识、进而整个认识都会被扭曲。把价值与有用性相等同,就是这种扭曲的一个典型例子。
(三)马克思主义价值体系:幸福与自由
无论是人的存在状况的异化,还是人的意识状况的异化,在共产主义时代都将被消除。但在目前,共产主义尚未实现,因此,它还只能作为一种价值观念存在。价值观念体现的是目的性和理想性,它既可以是现实的即能够实现的,也可以是非现实的即还不具备实现条件的。目前,共产主义价值观已经具备了实现的条件,只是由于种种主客观条件的限制,还没有实现出来而已。但共产主义价值观对于中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引领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马克思主义是关于人类幸福和个性自由的科学。幸福和自由作为一种核心价值,表明人类已经由自然状态过渡到社会状态和充分人化的状态。因此,必须分清“幸福”与“快乐”的区别、“个性自由”与“消极自由”的区别。
快乐是人和动物共有的状态,标志着自然需要的满足:满足了就快乐,不满足就痛苦。人也是动物,当然也会有苦乐感和对苦乐的认知。但人除了苦乐感之外,还有责任感、使命感、神圣感、崇高感、美感等等。这些感觉与“幸福”感联系在一起。为了获得幸福,人们愿意牺牲快乐。
消极自由是与资本价值观联系在一起的。所谓消极自由,就是把人与人对立起来,把每个人当作他人的自由的界限,要求在限度之内不受他人的干涉。由于在这样的界限之内,个人要达到目标,就必须以握有资本作为条件。因此,要发展个性,首先必须获得资本。这就意味着,消极自由只承认资本的个性,不承认人本身的个性。人当然需要独处,在这一意义上,消极自由是必要的。但人是社会的动物,即使人的独处,也只能是社会意义上的独处,而不是自然意义、动物意义上的独处。这种独处需要特定的社会条件。换言之,人的“自足”只有在消除了人和自然、人和人的对立的前提下才能实现,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才能成为“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④
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货币价值观和资本价值观还有它们的积极意义,但必须把它们置于人本价值观的外围,作为发展中的、生成中的、实现人类幸福和自由的手段和条件。在这一阶段,社会主义价值体系必然是一个异质的体系:其核心价值观是共产主义,而其外围价值观却是资本主义的。这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属于同样的情况:私有制不是社会主义性质的,但它却构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组成部分。
这说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经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只是成长中的社会主义经济的过渡的、不成熟的形态。它表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具有对象性,不能再从主客二元分立的观点、而只能从实践的观点来看待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同样,“社会主义价值体系”⑤不等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社会主义价值体系的核心是社会主义,但它的外围却完全可以是任意一种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形态,即成长中的社会主义的不成熟的、有待于自我完善和自我否定的形态。它表明,社会主义价值体系具有对象性,不能再从主客二元分立的观点而只能从实践的观点看待社会主义价值体系。
三、生活世界观
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体系是一个知识论体系。它所对应的,是传统哲学体系中的“理论科学”,而不是“实践科学”或“制作科学”。⑥作为实践哲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则同时扬弃了这三个方面,它把人的整个生命活动,即包含知识、情感和意志在内的全部生活,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我们可以发现,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说的“世界观”,不仅是扬弃了传统知识论意义上的哲学,而且是扬弃了宗教的无神论、扬弃了伦理学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因此,与旧唯物主义强调“世界统一于物质”不同,马克思主义哲学强调的是“生活统一于生产”。“世界的物质统一性”只有放在这一语境中才能得到理解。
(一)知识论世界观
恩格斯讲得很清楚,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理论使社会主义从空想变成了科学。就此而言,唯物史观本身就是马克思主义的一般世界观。至于自然辩证法,或者辩证唯物主义,在恩格斯看来,只不过是这个一般世界观的特殊组成部分,即把它运用于自然界的结果。[4](P691-692)因此,如果把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当作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知识论部分,那么就必须明确,辩证唯物主义建立在“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的基础上,历史唯物主义建立在“社会对个人来说的生成”的基础上。
按照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自然界不能单纯从客体的角度或者直观的角度去理解,而只能从实践的角度去理解。“世界的物质统一性”并不意味着世界统一于物质本身,因为“物质本身是纯粹的思想创造物和纯粹的抽象”[6](P598),它不是作为“对象、现实、感性”的自然界,而是作为纯知性范畴的自然界。恩格斯所谈论的总是“现实的自然界”,而现实的自然界,或感性的自然界、对象性自然界,已经是人类活动的产物,而不是“自然主义历史观”视野中的那种自然界。
既然如此,思维和存在的关系在恩格斯的“辩证唯物主义”(姑且使用这一概念)视野中,就不可能是天然同一的,而是作为人类实践的产物实现统一的:思维是实践的产物,存在也是实践的产物。正是由于人在自己的环境中并同自己的环境一起成长,才会有“思维和存在的同一”[4](P329)。
历史唯物主义意味着“社会对个人来说的生成”。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强调说,不存在孤立的个人,个人是特定社会关系的产物,必须对这种特定的社会关系进行批判。
这里需要澄清一个问题:“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究竟是不是马克思主义独有的观点?对此,我是断然否定的。资产阶级学者也承认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19世纪以来甚至创立了“社会学”这一学科。因此,是否承认“在其现实性上,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并不是新旧唯物主义的界限,只有对这种“现实性”采取客体或直观的态度,还是采取实践批判的或革命的态度,才是新旧唯物主义的界限。马克思明确指出:“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3](P57)可见,旧唯物主义并非不承认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只是他们对“社会关系”的理解不正确而已。也就是说,旧唯物主义立足于对市民社会的直观,而新唯物主义则立足于对市民社会的改造。唯物史观的目标是超越“市民社会”,进入“人类社会”[7](P33)。
(二)情感论世界观
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绝对不限于知识论世界观。实际上,马克思和恩格斯更经常地把“世界观”这一说法用在无神论的场合,而对无神论的理解,迄今为止甚至比对“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还要混乱。很多人把无神论与自然科学相混同,不知道马克思和恩格斯并不是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而是在人与神的关系问题上使用“无神论”概念的。
人与神的关系问题是情感论世界观的基本问题。根据对这一问题的不同回答,可以划分为神本主义和人本主义。凡认为神第一性、人第二性的,就是神本主义,由此形成的是宗教世界观;凡认为人第一性,神第二性的,就是人本主义,由此形成的是无神论世界观。在马克思看来,宗教是通过肯定神来肯定人,而无神论则是通过否定神来肯定人。因此,“宗教是还没有获得自身或已经再度丧失自身的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是“颠倒的世界观”,是“无情世界的情感”[3](P1)。相应的,我们可以把无神论视为人的作为否定之否定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视为正常世界的世界观、有情世界的情感。
按照马克思主义观点,“无神论”不等于“无神”;它并不是单纯主张“没有神”,而是“通过否定神来肯定人”。“无神论”更与“无信仰论”毫无共同之处,相反,在“人类社会”到来之前,无神论本身是一种信仰;而且,这种信仰与宗教信仰不同,它不是一种由于软弱而导致的非理性信仰,而是在改造“颠倒的世界”基础上形成的、与共产主义革命联系在一起的科学信仰。作为一种精神生活方式,马克思主义的无神论对应的是共产主义的物质生活方式。
情感论世界观阐发的是人与环境的情感关系。在一个异化的时代,情感本身必然也处于异化状态。马克思主义的情感世界观为我们确立了一个有苦乐感、神圣感和崇高感等等的情感等级,从而为异化情感的超越提供了指南。
(三)意志论世界观
在传统哲学中,意志论涉及的是道德哲学。马克思主义的意志论世界观是对传统道德哲学的扬弃。传统道德哲学主要是一套自我克制的学说,即修身之学或实践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既然是实践哲学,当然也强调修身。但马克思主义哲学对实践的理解不同于传统哲学。传统哲学对实践的理解有两种:一种是唯心主义的理解,即从道德哲学角度把实践理解为以理性控制情感,或以社会性压制个体性的行为;另一种是旧唯物主义的理解,即把实践理解为改造客观世界的行为。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把实践界定为人类“能动地”改造客观世界的物质行为,以为这样就能克服旧唯物主义的消极性,实际上是徒劳无益的。马克思既反对唯心主义的实践概念,又反对旧唯物主义的实践概念,他用“革命的实践”扬弃了两个方面。所谓革命的实践,就是环境的改变和人的自我改变相一致的活动。一方面,全部对象世界都是人类实践活动的产物;另一方面,人类自身也是实践活动的结果。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革命之所以必需,不仅是因为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能够推翻统治阶级,而且还因为推翻统治阶级的那个阶级,只有在革命中才能抛掉自己身上的一切陈旧的肮脏东西,才能成为社会的新基础。”[3](P91)
人的意志不同于动物的意志。动物的意志仅仅是实现它的本能。既然动物的本能是由大自然规定好了的,那么,动物也就无所谓“意志自由”。人则不同。既然人的需要是生成中的,既然人的情感超出动物的自然情感,那么,人必然具有意志自由。就是说,人除了实现本能所必要的自然意志外,还有为实现社会需要和个性需要所必要的意志,其中最重要的是战胜种种困难的意志。马克思和恩格斯从这一角度批评费尔巴哈,说他“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全部推论无非是要证明:人们是互相需要的,而且过去一直是互相需要的”[3](P96),“他希望确立对这一事实的理解……然而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的任务却在于推翻这种存在的东西”[3](P96-97);“实际上,而且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3](P75)
自由不等于任性。意志自由的界限并不是人类自主规定的,而是由历史条件规定的,是在特定的实践活动中生成的,“每个个人和每一代所遇到的现成的东西:生产力、资金和社会交往形式的总和,是哲学家们想象为‘实体’和‘人的本质’的东西的现实基础”[3](P92-93)。由此,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把权利归结为纯粹意志”是一种“法律上的错觉”。[3](P133)
知识、情感和意志,都只是人的生命活动的一个侧面。既然生活世界观强调“生活统一于生产”,对生产方式的研究自然就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处于基础地位。马克思早年对“异化劳动”的研究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具体化为对“抽象劳动”的研究。在他看来,人的生活方式的这种异化必将为共产主义的自由自觉的活动所取代。因此,由生活世界观必然导致共产主义人生观。
四、共产主义人生观
“共产主义”,就其本来含义,是指生产资料的共有,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语境中,是指资本共有。许多人不了解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说的“共产”是指共有“资产”,误把它当成了共有所有的“财产”。实际上,马克思和恩格斯讲得十分清楚,共产主义作为一种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是指生产资料共有,个人消费品由私人占有。因此,共产主义所剥夺的,并不是财产的私人占有,而是资本的私人占有。马克思主义者反对的只是凭借资本的占有权去无偿占有别人的劳动。[3](P287)
生产资料一旦由公共占有,它也就消除了资本的属性,成为生产使用价值的手段。但是,这仍然不够,因为单纯从“有用性”理解的物仍然是抽象的物,而不是对人来说的物。“当物按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时,我才能在实践上按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因此,需要和享受失去了自己的利己主义性质,而自然界失去了自己的纯粹的有用性,因为效用成了人的效用。”[8](P304)由此,一方面是人的全面的需要发展起来,另一方面是物的各方面属性展现出来,从而使人与物之间的对象性关系成为感性的现实。
如前所述,从过剩经济来看,相对过剩为社会主义创造了条件,绝对过剩为共产主义创造了条件。目前已经到了由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时代。共产党人理应为实现这一过渡创造主观条件。但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需要解决的问题则是:在共产主义作为一种全球性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实现出来以前,个人如何实现追求幸福和自由的目标?毕竟,虽然共产主义作为一种全球性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只有得到全人类的认可才能成为现实,但过剩经济却为个人的幸福和自由创造了物质条件,从而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一种可能,使个人得到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
我认为,在共产主义社会到来之前,个人可以从三个方面追求幸福与自由:一是从人与环境的关系看,个人能够处理好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并把人与自身的关系作为核心问题;二是从人与自身的关系看,个人能够致力于自我塑造和自我实现;三是从共产主义作为新的生活方式来看,个人可以实现与他人的自由联合,努力达到“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境界。
首先,从人与环境的关系来看,圣雄甘地有句名言:地球上的资源足以满足人类的需要,但不足以满足人类的贪欲。每个人的需要各有不同,但从人类整体来看,以使用价值衡量的物质需要是有客观限度的,过剩经济表明,当今时代已经完全有条件满足人类的客观需要。不能满足的是贪欲,是无穷无尽的病态欲求。必须通过调节人与自身的关系,来克服病态,把异化的需要改造成人化的需要,即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的需要。
其次,人与自身的关系,表现为本我、超我和自我的关系。人既生活在自然界中,也生活在社会中。人来到世界上,开始时像动物一样,只有本能需要,也只知道满足本能需要。在成长过程中,人逐渐懂得必须以家长、老师和社会认可的方式满足自己的本能需要。由此产生了新的需要:社会需要。对于自然需要与社会需要的不一致,个人必须做出选择,由此形成了本能之“我”与社会之“我”的区别。本能之我即自然之我,社会之我则表现为超越自然之我的“超我”。只有两者达成妥协,个人生活才能如鱼得水。但到青春期,人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个人开始既不单纯以自身的本能、也不单纯以社会的要求为标准,而开始以异性、以自己的另一半的标准衡量自己,从而开始了自我塑造的历程,并由此形成人的个性。于是,相对于自然之我和社会之我,出现了个性之我。个性之我以自我实现为目标。
再次,人的自我实现不仅表现在自身需要的满足,表现在幸福和自由中,而且表现在对生死的超越。每个人都是要死的。如何做到“死而不朽”,一直是宗教和伦理的难题。中国古人讲功、德、言“三不朽”,少年马克思则主张从个人与人类一致的角度实现个人的不朽。[9](P459-460)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还谈到死亡只是就人的自然寿命来说的,从人与自然一致、人与人一致的角度来看,人无所谓死亡。由此形成了在人与自身一致基础上的人与自然一致、人与人一致的终极关怀思想。
因此,在共产主义社会到来之前,单个的人完全可以作为共产主义者而生活。在这一意义上,如果说,在革命战争时代,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的是一种阶级的真理,那么,在和平建设年代,它就成为一种个人的真理。
注释:
①“美国梦”本来是个人凭自己的能力发财致富的梦。新式“美国梦”试图使每个美国人都能发财致富。但在20世纪70年代以后,新自由主义占据主导地位,这一进程被逆转。金融危机标志着新式“美国梦”的破产。
②到目前为止,中国的房地产业就属于这种情况。
③洛采创立价值哲学的出发点就是可能世界。如果一切都是固定不变的,也就无所谓价值,只有当面临选择,从而可以对不同的选择做比较的时候,才有“价值”问题产生。
④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87页:“在资产阶级社会里,资本具有独立性和个性,而活动着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第294页:“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⑤准确地说,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价值体系”。
⑥亚里士多德首先把科学分为理论知识、实践知识和制作知识三类,后来人们一直沿袭了这一用法,比如康德的三大批判即《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就是一个典范。
[1]安启念.关于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体系的几个问题[J].教学与研究,2006,(11).
[2]马拥军.马克思主义,社会批判理论还是社会发展理论?[J].探索,2004,(3).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