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初刻书家张潮的图书广告思想与实践*
2013-01-31刘和文
文/刘和文
张潮(1650-1707后),字山来,号心斋,又号三在道人,安徽歙县蒋国村人。清初著名的出版家,编辑出版有《虞初新志》《昭代丛书》《檀几丛书》等大型丛书,在出版史上享有盛誉。关于张潮的学术成就,学界研究颇多,而作为出版家的张潮,其图书广告思想学界尚未关注。本文通过对张潮所辑刻图书的研究,来探析他的图书广告思想。
一、只为“扬芳”的出版目的与广告宣传观念
美国出版家J.P.德索尔指出:“图书出版是一项文化活动,又是一种经济活动。书籍是思想的载体、教育的工具、文学的容器,但是书籍的生产和销售又是一种需要投入各种物资、需要富有经验的管理者及企业家参与的经济工作。”[1]由此可见,图书出版具有精神产品和物质产品的双重属性,是精神产品和物质产品的统一。因此,从事图书出版必须在商业利益和社会责任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明清时期,图书出版的商业性目的比较大,部分出版家以赢利为目的来编辑出版图书,一些低俗出版物充斥市场。清初出版家张潮却例外,他认为“种种拙选只为扬芳,匪图射利”[2],提出“扬芳”的出版目的。所谓“扬芳”,意为传播芬芳,即通过编辑出版丛书,让优秀的文学作品得以流布。
张潮以出版丛书著称,所谓“丛书者,丛脞之书也。丛脞犹细碎也,细而不遗大,可知其所容矣……歌、诗、颂、赋、铭、记、传、序,往往杂发,不类不次,混而载之,得称为‘丛书’”[3]。丛书通常是为了某一特定用途,或针对特定的读者群,或围绕一定主题,在一个总书名下汇集多种单独著作,成为一整套集群式图书。其容量非常大,而各单篇著作又可独立存在,大容量同时又兼备灵活性,可以任由读者选择,取其所需。张潮认为丛书“其称名小而取类大”[4],“分之各成一家之言,合之复亦大备八音之奏”[5],因而对读者非常有益。故此,他在编辑丛书时,本着经世致用的“扬芳”原则,“廊庙山林,无妨参错,天官地志,都入网罗”[6]。而对于无济于事的作品,诸如那些惯用套语的劝课农桑、讲学读法、乡饮义学之类,张潮是拒绝编辑出版的。
与其“扬芳”的图书出版目的紧密联系,张潮注重对图书做广告宣传。首先,宣传所编图书阅读的便利性。如《昭代丛书》为了突出所选著作,在每页中缝注明丛书总名的同时,还注明单篇著作名称,以便读者查阅。《凡例》曰:“从来编辑丛书类多以各种书名列于中缝,如《汉魏丛书》《百川学海》《说郛》《秘籍》之类。苟有遗失错乱,卒难查考。拙选中缝必用丛书总名,至各家名目只注于总名之下,仍备列卷帙次第,不独观者无难,一目了然,即典籤记室整理藏弆,亦易于从事也。”[7]如此,丛书方便读者查阅、有助于管理者整理庋藏,使读者乐于购买阅读。其次,宣传图书的编辑质量。张潮十分讲究编辑质量,所编《昭代丛书》,不但自己精心校勘,还经过诸名家校订,且通过凡例和序文大力宣传:“书加圈点原非古制,惟籍以校讐,俾字字从笔端经过,庶免扫叶之憾,然诒讥大雅,当亦不少矣。”[8]一字校勘之不当,便会差之毫厘,失以千里。所以古人很讲求书籍的校雠工作,这也是读者首要关注之所在。而校勘是否精当,取决于校勘者的水平。张潮在选择校勘者的态度上,是实事求是的,不徒慕名声及交情,他说:“前选各卷借光诸名家先生校定,然亦必素所往还,非敢漫然从事也。”“前选加圈,原期藉以校讐伪字,而亥豕鲁鱼,依然不免,则亦安事此琐琐者,为兹刻概不复用。”[9]所辑“虽荟萃他人之作,然采拾匠心”[10],即便是汇集他人佳构,同样倾注了自己的才思与心血。第三,对图书社会效用及影响的宣传。张潮出版图书讲究社会影响与效用,凡是有用于世,能穷经补史,以及谈禅娱情之文,都会收集编辑出版,如所辑《布栗集》,“凡人世所必当检阅者莫不备载。如‘药饵’一门不载药方,盖以好方甚多,不胜其载,只载收藏之法,炮制之宜,及急救杂疗验方(如误吞铜铁及刀疮蛇咬之类)至万应膏、合掌丸之类示附载焉”[11]。即是有意识加大对所辑图书之作用的广告宣传。大凡人之读书,皆有目的,即便是纯为怡情养性,那也是明清时期士大夫普遍追求的一种理想生活,作为出版家的张潮深知这一市场需求,折射出了其 “扬芳”的出版意识和广告宣传意识,无疑对现在出版事业有借鉴作用。
二、缜密组稿的编辑思想与广泛征书理念
由于张潮编辑出版图书以“扬芳”为目的,因此,他所编辑出版的图书,都经过缜密组稿。首先,他本着宜刻宜卖的先进理念,追求图书出版速度快,发行周期短。明清时期,出版家以出版大型丛书而著名者为多,如张潮所说:“昭代右文新编日盛,计耳目所及,可入《丛书》者何啻数百种”[12]。而他所辑《虞初新志》《昭代丛书》《檀几丛书》等,却都是以50种为限,因为“少则易于成书,且便于行世也。每见盈尺大部之书,刻者既苦,剞劂维艰,购者复叹朱提不易”[13]。且以收集篇幅短小的小品文为特征,《昭代丛书》征书时,明确表明“务去陈言,专收小品”[14]。对于不符合其小品文要求而不能入选的作品,张潮征书广告中做了相关说明,如《凡例》云:“国朝诸先生笔记之有与仆所选为类,而未能借光入选者,如尤悔庵先生之《宫闺小名录》……毛稚黄先生之《匡林潠》《书韵》《学通指韵》《白诗辨坻》及先予之云谷卧余之类,卷帙浩繁,不敢僣为一集,是则仆之所引领而望者也。”[15]
张潮缜密组稿还表现为边出版边广告,形成系列出版计划,《虞初新志》即是一例。它的出版发行时间非常长,大约从康熙20年(1683)至少持续到41年(1702),达20年之久。来稿或作者自荐、或旁人提供、或张潮选录他书。如《凡例》征书广告说:“第愧搜罗未广,尤愧采辑无多。凡有所篇,速祈惠教。并望乞邻而与,无妨举尔所知。”[16]《昭代丛书》甲集、乙集、丙集以及《檀几丛书》初集、二集、余集的出版,亦是边广告边出版。
征稿广告是随着图书业的崛兴而出现的,始于南宋。临安著名出版家陈起可谓是开拓者,以邀请刘克庄、郑斯立、黄佑甫、杜耒等撰稿而连续编辑出版《江湖集》《江湖后集》《江湖续集》《中兴江湖集》等为标志。至清代,征稿广告日渐增多,征集范围日趋广泛,以翼圣堂(后称为“芥子园”)书坊李渔为代表,以征稿为手段,编辑出版了《尺牍》等系列图书。与李渔等书商不同,张潮征稿,并非出自商业目的,而纯为自己编撰之需,如其在编辑《虞初新志》时,征书曰:“是集只期表彰轶事,传布奇文。非欲借径沽名,居奇射利。已经入选者,尽多素不相知,将来授梓者,何必尽皆旧识,自当任剞劂之费,不望惠梨枣之资,免致浮沉,早邮珠玉。”[17]自费出版优质图书,不为名利,不惟同知旧好,不收刊刻费用,只以稿件本身的品质为选择准的,充分体现了他组稿的严肃的学术性。
三、注重时贤作品的出版思想与图书版权意识
张潮出版图书虽然以传“道”为目的,具有非赢利性,但其选择出版题材注意读者需求。我们知道明清时期由于经济的发展、市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消遣性读物的需求日益增大,图书市场不断扩大,仅仅出版前人作品难以满足广大读者的需要,这促使出版家从当代人的作品中选取一些好作品编辑出版。清代初期,这种编选“当代”人之作的编辑风尚已经形成相当成熟的氛围,张潮可谓得风气之先。《昭代丛书》就是这一编辑观念的集中体现,以“昭代”为书名,编选“当代”诸先生著作。与《昭代丛书》一样,《檀几丛书》亦专辑录了“当代”重要学者、词章家、艺人、医生、能工巧匠的作品,再现了当时社会、文化、经济生活的各个层面。同时,还注重征收未刊之作,《昭代丛书》中收录了王士禄的《燃脂集》,当时尚未单行本行世,张潮为了让读者先睹为快,将其录入丛书中。又如《檀几丛书》偏重征收时贤之作,其《凡例》曰:“海阳胡子静夫自白门邮到小品甚富,集中多所采用”,“新城王阮亭先生邮到种种小品,美不胜收”。[18]胡静夫、王士祯都是当时有影响力的作家,张潮注重出版他们的作品,无疑提升了其所出版图书的品位。
张潮所编图书,不但以内容新颖取胜,而且以内涵奇异为特色,深受广大读者喜爱。《虞初新志》收录时人作品,以“事奇而核”[19]为编辑标准,极大地迎合了读者趣味,一经出版就成为当时的畅销书。张潮重视作品的创新性,因此编纂《虞初新志》时不编选情节类似的作品。如《虞初新志》未编选吴街南《义犬》,张潮做了多次申明,一方面是作者吴街南的《阐义》已出版,介绍了人之中有义仆、义婢、义阉、义倡、义优、义胥、义兵、义丐等,物之中有义禽、义兽、义虫之等;另一方面有关“义犬”故事类图书颇多,内容大都类似,所以对于《义犬》虽有不舍,亦忍痛割爱。由于张潮重视创新性,要求所辑图书务去陈言,十分反对抄袭作品,并提出“至剿袭雷同者,概不得而与焉”[20]的观点。
随着人们对文化娱乐需求的增长,张潮编辑作品时,多涉及文人生活的各个层面,如山水、琴棋书画、花鸟虫鱼等,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反映出其良好的文化素质和丰富创新的编辑理路。由于张潮编辑出版图书注重实用、内容新颖奇特,颇为读者关注,多次遭受到盗版侵害。因此,张潮大胆提出打击盗版:“翻刻之禁,昔人所严,迩来当事诸公类多宽厚长者,而选刻之家其力又不能赴闽终讼,是以此辈益无忌惮,惟有付之浩叹而已。仆所梓《四书尊注会意解》大受翻版之累,伏愿今八闽当道诸先生,凡遇此等流,力为迫劈伪版,究拟如法。其所造诚非浅尠,仆当以瓣香供养之。”[21]张潮的版权意识还表现为,在所出版的图书中注明编辑者、出版者。《檀几丛书》是其与清初著名刻书家王晫编辑,由王氏霞举堂刻刊,《檀几丛书初集》每页中缝都注有“霞举堂”字样,每卷卷端注明“武林王晫丹麓辑,天都张潮山来校”,《昭代丛书》《虞初新志》每卷卷端亦标有类似字样,颇似现代图书的版权页。
观之以上,张潮是清初著名的编辑出版家,以编辑出版丛书为著,通过所辑图书的封面、序文、跋、凡例、卷端、中缝等处宣传其广告思想,表现出了其强烈的广告意识。张潮的广告思想贯穿在所编辑出版的图书中,将图书广告宣传与图书编辑质量结合在一起,形成了有机的统一体,对当代的图书出版业有指导意义。
[1]参见袁自亮主编.出版学概论[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2][4][5][6][7][8][9][10][12][13][14][15][20][21]张潮等辑.昭代丛书[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3]陆龟蒙.笠泽丛书[G].光绪年间姚觐元大叠山房刊本.
[11]张潮.尺牍偶存[M].乾隆四十五年重刻本.
[16][17][19]张潮.虞初新志[M].上海:上海书店,1986
[18]张潮等辑.檀几丛书[G].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