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收借鉴国外优秀文化成果之立场、方法和视野
2013-01-31文/高奋
文/高 奋
在“西强我弱”的国际文化格局尚未根本扭转的现状下,我们在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进程中,要始终坚持“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立场,在多种文化交锋、交流、交融的对话过程中,用中华文化特有的思维方式洞察、吸纳、消融和改写国外优秀思想,构建具备世界眼光和世界胸怀的文化软实力,登上世界文明发展的至高点。
要完成这一过程,我们要深刻阐释“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立场,实践“在对话中创新”的方法,始终保持“面向世界”的视野。具体地说就是:我们要保持高度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在中外文化的交流与对话中从容而充分地吸收借鉴国外优秀文化,以中华文化独特的思维方式改写和创新思想,构建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文化,在世界文明的发展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一、要拥有“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立场
中国共产党第十七届中央委员会第六次全体会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 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就“积极吸收借鉴国外优秀文化成果”的问题,确立了“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立场,这是在充分总结和反思我国“西化”和“中化”的百年论争的基础上提出的立场,值得深入地理解和阐释。
自从洋务运动开启中华民族的现代化进程以来,中国学界在如何吸收和借鉴国外优秀文化的问题上提出过各种各样的观点,概括而论,主要有“西化”和“中化”两种代表性观点。所谓“西化”,即强调中国“不仅在经济上和科学技术上要引入西方国家的制度和方法,而且在文化上和政治上也要向西方国家学习”; 所谓“中化”,则认为我们需要向西方国家学习经济和科技,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增强中华文化本身的政治制度与文化传统。[1]两种观点的不同源于对文化发展的目标和方法的不同理解,由此出现了各执一端的局面。
主张“西化”的学者重点关注中国文明与西方文明之间的差距,出于忧国忧民的思虑,不仅将西方文明视为学习的楷模,而且将它视为全球普世文明的代表,由此提出从政治、体制、经济、科技、文化等全方位实施“全盘西化”的论点。这一观点通常出现在长期闭关自守的国门被动或主动地打开并实施对外开放政策的初期,比如“洋务运动”前期、“辛亥革命”至20世纪30年代、新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中西之间的巨大差距所催生的危机感为“全盘西化论”“充分西化论”的孕育、传播和盛行提供了土壤,学界几乎以不惜放弃中华传统文化为代价,期望借西方先进的科技、文化、教育、制度之力,快速实现中国体制改革和国力提升。比如辛亥革命前后,民营翻译机构和私人出版社在上海、南京等地大量涌现,学界以高涨的热情大量翻译、出版和传播西方政治、社会、科学著作,并以旗帜鲜明的文化运动来推进“西化”的进程。[2]再比如,新中国改革开放初期,学界和出版界精诚合作,出版了大量西方哲学、文化、社会、科技著作,西方文论及其理性思维几乎成为中国学界的普世法则,而西方文化,尤其是美国文化,则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普遍推崇和效仿的范本。
显而易见,“西化”的局限在于将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二元对立,试图以过于简单的替换原则来实现中国的政治文化改革和经济腾飞。
“中化”观点始终存在于与“西化”观点的论争中,并随着“西化”观点的缺陷的日益显露而逐渐显示其主导地位,直至最终替代“西化”立场。可以说,“中化”观点是对“西化”观点的反思和修正。持“中化”观点的学者们重点关注中西文化的不同,充分意识到生搬硬套西方文化而全然不顾中国国情的运作方式的弊端和灾难性后果。他们提出“中国本体论”“中体西用论”“中西互补论”“中国特色论”等观点,反对“西化”论将中西文化二元对立的定位,着重强调中西文化的互补性,指出我们必须在吸收借鉴西方文化的同时复兴中国文化。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保持中国的政治文化传统不改变的基础上,充分借鉴西方工业文明,以提升我们的经济实力,实现我国的工业文明现代化。比如,清政府的洋务运动在经历了有关“西化”和“中化”的论战后,最终采纳并确立张之洞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观点为基本国策,统领对西方文化的吸收与借鉴。清政府成立江南制造局、同文馆等机构,重点翻译出版科学技术、国际公法等国家急需的西方书籍,较少翻译政治、社会、哲学等思想类书籍,忠实履行“中体西用”的立场。再比如,20世纪30年代以后,学界开始强调中华文化的复兴,呼吁将吸收借鉴西方文化限定在科技现代化范畴之中。
但是,“中化”虽然克服了“西化”将中西文化对立的缺陷,却人为设定了“体”与“用”之间的对立。用选择性的吸收借鉴来保护本民族文化,其立场显然是被动保守的,显得底气不足;同时也很难实施,极难区分何谓“体”,何谓“用”。
从根本上看,无论是“西化”还是“中化”,它们的共同缺陷在于对中华文化缺乏高度自信和高度自觉。其实,对外来文化的吸收和借鉴,既不是被动的移植或替换,也不是盲目的排斥或选择,我们需要的是鲁迅所主张的“汉唐气魄”:“汉唐虽然也有边患,但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于为异族奴隶的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凡取外来事物的时候,就如将彼俘来一样,自由驱使,绝不介怀。”[3]只要具备了这样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既不盲从也不盲拒,何惧所拿来的究竟是政治、体制、思想还是科技文化。
“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立场所蕴涵和阐发的正是“汉唐气魄”的思想精髓:深深扎根于中华文化的思维、思想和本性,创造性地吸收借鉴国外优秀文化,为我所用,充分激活和创新本民族文化,以一种“道通为一”的深邃和力度表现中华文化的高度和精妙,为世界的和谐发展提供普世法则。
二、实践“在对话中创新”的方法,保持“面向世界”的视野
要在吸收借鉴国外文化的过程中,始终遵循和坚持“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立场,我们需要采取“在对话中创新”的方法,并保持“面向世界”的视野。这两点所体现的正是鲁迅先生所说的“汉唐气魄”的要义,是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的方式和视野。
“在对话中创新”意指:我们以充足的自信力和自觉性对待本民族文化传统,用本民族最本源的思维方式和最精华的思想观点去审视、观照和对话国外文化,以“为我所用”为基准,在充分吸收的过程中用外来文化激活我们的传统思想,实现中华思想的现代化转型。
保持“面向世界”的视野意指:我们要有开放的气魄与开阔的视野,敞开胸怀,在充分的借鉴中,以我为主,不断吸纳和消融外来文化,创造出适用世界发展的新文化和新思想,实现中华文化的世界化转型。
在中华文化发展史上,将印度“佛教”改造为中国“禅宗”的吸收、融合、创新过程充分体现了“对话创新”和“面向世界”的原则的重要性。印度佛教禅,公元6世纪由印度僧人菩提达摩引入中国。其时汉代正施行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当时的学者们借印度佛教传入之际,以道家学说对佛教禅进行诠释式、整合式的创造性翻译,不仅给当时沉寂的学术氛围带来清新的思想,而且使遭排斥的老庄思想重新崛起。翻译者们用老庄思想彻底改造印度禅,将以“禅定”为中心的印度禅改造为以“慧的意境”为中心的中国禅宗,将印度禅所追求的佛的崇拜和西方净土改写为中国禅宗对内在自性的觉悟。与此同时,印度禅的根本宗旨始终没有被抛弃,它与中国的禅宗同时并存,适时混用。可以说,“禅宗之禅,是中国僧人和学者,借助创造性翻译,而实现的创造性思维。它建立的基础是中国的庄、老,而不是印度的佛教和婆罗门。是借佛教之躯,而赋庄、老之魂。它不是一种信仰,而是建立在对自心体认基础上的辩证思维。”[4]
可以看出,在吸收借鉴印度佛教禅的过程中,中国学者所坚持并实施的是“以我为主”的文化对话与创新原则,他们以中国经典的老庄思想为参照,在审视和翻译印度禅过程中创造性地汲取了其中可以“为我所用”的思想,并以此激活被排斥的道家思想,重构其思想活力。而建立在改写和创新基础上的中国禅宗既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它对世界的影响是广泛而深远的。仅以美国为例,20世纪中叶开始,禅宗修行普遍流行于美国民间,许多中国禅宗艺术作品和禅宗典籍被翻译成英文出版,为美国该时期的文化运动提供了精神支撑,也为现当代许多美国作家提供了丰富的创作思想和灵感。[5]
作更深入的思考,要实现“对话创新”和“世界视野”,我们在文化强国建设中,要特别重视下面几点:
1.回归中华文化的本源性思维方式
对话创新的先决条件是,对话者必须从自己的本源性思维出发,充分依托其原创性视域与框架,洞见其他文化的优势与局限。所谓本源性思维,即指“一种文化之象征性地把握世界的基本或核心构架”。[6]各民族的本源性思维大致形成于人类历史的某一特定时期,在中国即老、庄、孔、孟时代,在西方即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时代,各民族的传统文化由此衍生和发展。基于本源性思维的多文化交流和对话是催生新思想,激活民族思维的利器。中国禅宗思想的诞生就是极好例证,学者们以中国本源性老庄思想为基础,翻译并改写印度禅,成功地推进、创新和发展了中华文化的思想和特性。
然而,近代以来,民族危机所催生的“西化”运动,通过西化的教育体制和西学中渐的文化传播,让中国学界和民众普遍接受并熟练运用西方的理性、逻辑、科学的“概念思维”方式,却将中华民族本源性的“意象思维”方式丢弃了。实质上,西方和中国的本源性思维存在着极大的差异,前者旨在“从有形的物质之‘体’出发,研究不同类型的‘体’的结构、形态、性质及其运动规律”,[7]后者“不对现象作定格、分割和抽取,而是要尽量保持现象的整体性、丰富性与动态性。……它也对事物进行概括,发现事物的普遍性,但始终不离开现象层面。概括的结果,依以‘象’的形式出现。”[8]国内部分学人,由于普遍接受西方理性思维,习惯于以西方的眼光看中华文化,常常在不知不觉中用西方文论强行解读中国传统文化,所看到的均是西方文化的优势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弱势。由此展开的中西对话只能导致一种被动的西方文化移植,因为我们连产生中华民族新思想的根基都没有。
当务之急,是要重新进入并领悟中国文化的传统经典,感悟并回归中华民族的本源性思维方式,为真正意义上的中外文化对话创造条件,为新思想的诞生创造条件。
2.充分发挥中华文化的特质
基于“意象思维”之上的中华文化在思考和实践中,具有别具一格的独特性,可以在我们吸收和借鉴国外优秀文化时发挥巨大的作用。这些文化独特性主要包括:整体性、关联性、互补性和可变性。
整体性有益于我们看清并消解西方思维“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局限,以整体视野领悟西方人不断创新又不断自我解构的流变观念的实质内涵,并用它的创新活力激活我们的传统思想。关联性和互补性有助于我们超越西方文化最为根本的二元对立立场,从其相互割裂、相互排斥的思想碎片中构建出既具有整体性又包罗万象的新思想。可变性有益于我们克服西方思维中的否定性倾向,以辩证的方法洞见千变万化的表象之下的共通性。
3.为文化创新营造良好的政治、社会、教育、传媒环境
要让我们的文化拥有世界眼光和全球胸怀,强有力的民族自信和文化自觉是关键。在新时期中国文化转型过程中,我们需要实现传统性与现代性、民族性与世界性的统一,我们更需要在政治、社会、教育、传媒等诸多领域有力弥补我们近百年中失落的中华传统思想和思维。在世界化的进程中,中华文化走进世界与世界文化走进中国是同等重要的。
[1]俞可平.回顾与思考:“西化”与“中化”的百年论争[J].新华文摘, 2012, (3)
[2]高奋.辛亥革命前国内重要翻译机构的出版活动与西学的传播[J].中国出版, 2011, (7)
[3]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81
[4]麻天祥.中国禅宗思想史略[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7
[5]钟玲.中国禅与美国[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
[6]王南湜.中西思维方式的差异及其意蕴析论[J].天津社会科学, 2011, (5)
[7]刘长林.中国象科学初探[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 2005, (5)
[8]刘长林.汉语、汉字与意象思维[J].汉字文化, 2006,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