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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承继与发展

2013-01-30李向前

中共党史研究 2013年12期
关键词:生产力逻辑历史

李向前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研究员北京 100080)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继承,在现当代中国历史发展的长过程里愈加为人们所认识。这种认识随着改革开放实践的不断深化,经过人们的反复品鉴和咀嚼,愈益显得丰盈晶润。就实质而言,这种理论继承主要是指毛泽东留下的丰富思想遗产。1981年,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毛泽东的历史贡献作了科学准确的评价。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延续,毛泽东的历史遗产对中国发展进步的影响愈加凸显。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当下,“两个不能否定”成为中共党史的一个“热词”。史学研究的凉与热,通常反映时代思考的焦点。在本质上,“两个不能否定”更强调的是一种历史承继、联结关系,或者强调一种历史的逻辑。这个逻辑的起点在中国革命的本源,而其归结点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于是,讨论“两个不能否定”和“一个历史逻辑”,实际正是探寻毛泽东的历史遗产与改革开放的逻辑关系。

历史逻辑说到底是论证我们“从哪里来”“在哪里”和“到哪里去”的现实链条与历史线索。它要说明当代中国历史起于怎样的源头、遵循什么规律、朝着如何走向以及达于哪种归属,是我们政治生活和历史方位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立足点。如果混乱了逻辑,我们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将无法正确解读,是非颠倒则难以避免,毛泽东的历史遗产也就无从谈起。

一、寻找革命与改革的基本历史逻辑

中国共产党是在极为复杂的社会历史环境中搞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党自建立起,就面对一个根本性问题,即在中国这样经济落后、商品经济弱小、资本主义很不发达的大国中如何进行革命、怎样建设社会主义。

关于中国的未来命运,建党之初曾有一场著名的论战。那时,社会主义潮流初起,党朝气蓬勃,人们尖锐批判资本主义的落后性,斥责资本主义的罪恶。然而,对于论战另一方提出的中国社会大多数是农民,工人很少,中国的当务之急是发展工业之类的主张,党并没有给予重视。社会主义者的正义性不容怀疑,但他们还不懂得,在向中国社会主义前途的迈进中,除打倒列强、军阀的政治革命外,还要极大地发展社会生产力。否则,社会主义在这块土地上很难生根。

毛泽东是最早从理论上探寻中国革命历史逻辑的马克思主义者之一。他关于新民主主义理论的创造,使党对中国国情和革命规律的认识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新民主主义理论认为,在经济文化极端落后的中国实行革命,无产阶级不但不能马上消灭资本主义,而且要允许资本主义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得到发展,使社会主义获得坚实的物质基础。

根据这个认识,党把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当做根本任务。在七大政治报告中,毛泽东指出:“中国一切政党的政策及其实践在中国人民中所表现的作用的好坏、大小,归根结底,看它对于中国人民的生产力的发展是否有帮助及其帮助之大小,看它是束缚生产力的,还是解放生产力的。”①《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79页。这表明,党对中国革命的核心诉求即大力发展社会生产力,有了较为彻底的认识和坚定信念。

中共七大期间,毛泽东同延安各界一道参加悼念革命死难烈士大会。在讲话中,他进一步阐述了革命与解放生产力的关系。他说: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这两座大山“压迫全中国人民,束缚中国人民的生产力,使其不能发展。革命是干什么呢?就是要冲破这个压力,解放中国人民的生产力,解放中国人民,使他们得到自由”,“中国人民的生产力是应该发展的,中国应该发展成为近代化的国家、丰衣足食的国家、富强的国家”②《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432页。。

对中国国情的把握和由此提出的革命目的论,初步破解了在中国实行民主革命和向社会主义过渡的难题。新中国建立后,《共同纲领》确立了一整套新民主主义即人民民主国家的政治和经济制度。在“经济政策”一章中,规定了包括国营经济、合作社经济、私营经济以及国家资本主义经济并存的经济制度。 《共同纲领》提出的国家经济总方针是不断发展和壮大社会生产力,逐渐扩大现代工业在整个国民经济中的比重,为社会主义的实现奠定物质和技术基础。

进入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党面对的形势和任务又有了新变化。一方面,社会主义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以高度自觉性来创造的新社会,人们不能事先掌握它全部的具体规律。另一方面,中国的特殊国情使党必须提出探索自己的建设社会主义的任务。毛泽东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说:“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已经建立起来,它是和生产力的发展相适应的;但是,它又还很不完善,这些不完善的方面和生产力的发展又是相矛盾的”,“所谓社会主义生产关系比较旧时代生产关系更能够适合生产力发展的性质,就是指能够容许生产力以旧社会所没有的速度迅速发展,因而生产不断扩大,因而使人民不断增长的需要能够逐步得到满足的这样一种情况”③《毛泽东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15、214页。。

八大前后,党进行了一系列新的实践和探索。根据“三个主体、三个补充”的方针,国家有计划地引进市场调节机制,形成了“可以消灭了资本主义,又搞资本主义”的新思路,其根本之点就是确认在社会主义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资本主义可以作社会主义经济的补充。在道路探索方面,毛泽东最希望解答的问题是在社会主义制度建立以后,是否还有需要解放生产力、是否还有解放生产力的任务这个苏联经验中没有、斯大林甚至回答错了的问题。

“大跃进”运动实质是以中国特有的方式来回答上述问题。毛泽东希望通过“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迅速改变中国面貌,推动生产力高速发展。在“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遭受挫折时,毛泽东等领导集体的主要成员不约而同提出过关于社会主义的发展存在不发达和发达两个阶段的问题,也提出过关于社会主义社会商品、货币和所有制的一些看法。这表明他们对中国社会主义的探索执著而富有创造。由于“大跃进”挫折原因未能得到科学总结,反而引出社会主义革命不彻底、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中资本主义影响严重存在,必须用阶级斗争铲除阻碍的错误结论。这是党试图以更快速度创造中国社会生产力发展而因途径不对所犯的错误。

由于在近20年时间里生产力和社会实际处于停滞和徘徊状态,人民生活没有得到多大改善和提高,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说:“马克思主义认为,归根到底要发展生产力。我们太穷了,太落后了,老实说对不起人民。我们现在必须发展生产力,改善人民生活条件。”①《邓小平年谱 (1975—1997)》(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381页。这让改革开放的开启多少带有悲壮色彩。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全党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基础上,集中力量发展社会生产力。这是最根本的拨乱反正。改革是因为生产力的发展受到束缚。但这种束缚不是由于过去认为的社会主义制度建立后还存在的资本主义因素,而是来自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与某些对社会主义的错误观念相联系的不适当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因此邓小平指出:“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确立以后,还要从根本上改变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经济体制,建立起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这是改革,所以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②《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0页。

就此而言,改革开放的抉择是党和毛泽东对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不懈求索的一个逻辑结果。党自诞生起,就肩负着民族解放、国家独立和人民幸福的使命,核心是社会主义的中国追求。用邓小平的话说,这个社会主义就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如果说早期中共党员在同改良主义者进行论战时多少缺乏对社会主义在中国实现的路径设想,那么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共党人,经过对中国革命规律的认识,提出了在落后国家实行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目的就是极大地发展中国的社会生产力。而改革开放溯古及今,对社会主义在中国实现的幼稚认识及其后的一系列历史曲折作出回应。它的全部历史逻辑在于使中国的社会生产力从一切束缚中解放出来,建立真正意义的社会主义。

由此,改革开放有着它不能变异的逻辑基础。它不是凭空而来,也不是改弦易辙的结果。如果说,毛泽东希望解答在社会主义制度建立以后,是否还有需要解放生产力、是否还有解放生产力的任务,那么,改革开放则是在上述历史逻辑基础上的延伸,恰如邓小平所说:“改革的性质同过去的革命一样,也是为了扫除发展社会生产力的障碍,使中国摆脱贫穷落后的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说,改革也可以叫革命性的变革。”③《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35页。

二、毛泽东的遗产与改革开放的历史衔接

如何认识改革开放和毛泽东历史遗产的关系,是辨析“两个不能否定”的政治和理论关键。讲清这个关系,“一个历史逻辑”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其实,这个问题在改革开放之初,就鲜明而不可回避地提了出来。随着对“文化大革命”的反思,人们越来越感到,过去的路走出了大曲折。于是,对毛泽东历史地位的质疑和对过去28年特别是1957年以后历史的否定变得激进起来。从政治上讲,这种否定毛泽东历史地位的观点和情绪,不仅道理不正确,而且极大地影响了历史转折所必需的政治安定和思想统一。如果处理不好,不惟难以实现党的工作重点转移,也会颠覆党中央的全部工作部署。

作为政治家和改革大业的倡导者,邓小平最先敏感地看到这个问题。他在1978年11月26日、27日和29日三次会见外宾,有意识地对外界猜测做澄清工作,其中27日在会见美国作家罗伯特·诺瓦茨时,邓小平说:外部说中共内部有权力斗争,这是毫无根据的。对天安门事件,对搞四个现代化等,我们完全一致。世界上有人猜测我们,比如说猜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不奇怪。因为我们过去太单调了,其实千篇一律倒是僵化的表现。29日在会见日本公明党领导人竹入义胜时,邓小平指出:要使党内外广大群众心情舒畅,对冤案错案要按照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方针,了结一下。这样引导全党全国人民一心一意奔向四个现代化。1979年1月24日,邓小平更明确地指出:“最近我们多次讲……我们有许多基本原则还是毛主席和周总理生前确定的。毛主席并不是没有缺点、错误。如果要求任何一个伟大的人物没有缺点和错误,这不是马列主义,也不是毛泽东思想。”①《邓小平思想年谱》,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97、109页。显然,这些谈话有对外宣示中共和中国内部稳定的政治意图,也涉及对过去历史和毛泽东的态度。

1979年的理论工作务虚会是又一次重要会议。“四项基本原则”理所当然地包括了必须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随后不久,在起草国庆30周年讲话时,邓小平指出,最重要的就是对毛泽东的提法,“无论如何不能发表这样一个讲话叫人看了以后认为中国共产党已经否定了毛主席。无论如何不能这样”②《胡乔木论中共党史》,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7页。。在起草历史决议的过程中,邓小平反复说:“毛泽东思想这个旗帜丢不得。丢掉了这个旗帜,实际上就否定了我们党的光辉历史”,“对毛泽东同志的评价,对毛泽东思想的阐述,不是仅仅涉及毛泽东同志个人的问题,这同我们党、我们国家的整个历史是分不开的。要看到这个全局”③《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98、299页。。对毛泽东的态度已经不仅是政治旗帜的问题,而是同党的历史和国家历史血脉相连、息息相关了。

第二个《历史决议》最重要和最关键的部分,是对毛泽东功过的科学分析和提出“毛泽东思想”的概念。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上,我们可以看清毛泽东的历史遗产和改革开放的逻辑呈递和衔接关系。

改革开放前的29年特别是在完成社会主义改造后,党在探索社会主义道路上陷入的最大矛盾就是阶级和阶级斗争问题。这同毛泽东对社会主义社会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认识有极大关联。当然,这并非仅是毛泽东个人的认识问题。在关于阶级斗争问题上的不正确估计或错误态度,是复杂的历史和社会原因造成的。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在各种法律界限和制度建设不严密、不成熟的情况下,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确实存在限制和反限制的斗争中,在党不免带有阶级斗争的思想和工作惯性的状态下,抓阶级斗争成为全党最重要的工作,几乎难以避免。即使不是毛泽东,别人也会这样做。比如,党的八大已经认识到社会的主要矛盾不是阶级斗争,但这种认识很不巩固。一年后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就已经对阶级斗争作出两种估计:一是“基本结束”,二是“长期、曲折、有时是很激烈的”。再后来,党提出把工作重点放到技术革命上。但只说了一下,很快又不提了。1958年讲“两个剥削阶级”,是指知识分子。到庐山会议则是“两个阶级的大搏斗”已变得“远未止息”。这样,中共八届十中全会“阶级斗争必须天天讲”就顺理成章了。对此,胡乔木有一个说法:这是在长期阶级斗争中建立起来的党,在转到建设轨道上来的时候,没有转成功。

如果我们把这种现象看做是中国社会主义的“幼年之痒”及其发展的一种过程,那人们就容易接受,也能促进人们形成中国社会主义发展的历史感觉。重要的是,这种“幼年之痒”在经历挫折、走向成熟后,被党深刻地认识到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工作重点转移的决策,出发点就是解决全党工作不能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问题。如果说历史有“断裂”,那么改革前和改革后的“断裂”就是指这个问题。

但“历史逻辑”更多的是继承和发展,而不是隔断。1979年,在起草国庆30周年讲话时,作者们也面对如何看待前后历史的逻辑发展问题。他们当时是这样表述的:“我们现在所执行的政治路线、思想路线、组织路线都是毛主席确定的”,“四个现代化是毛主席提出的,双百方针是毛主席提出的,又有集中又有民主的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也是毛主席提出的。在经济方面我们现在所执行的政策基本上没有超出《论十大关系》的范围,政治上也都是按照毛主席在八大提出的去做的”。

毫无疑问,30多年的改革开放已将这个表述的内涵大大推进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道路和制度,已经具备了它的基本要素。它的逻辑来源就是党的十八大所概括的奠定了“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础” “宝贵经验和理论准备”“物质基础和外部环境”等三个层面。然而,从起草国庆30周年讲话到写作历史决议,前后两个历史阶段的衔接和对毛泽东的历史评价,始终是作者面对的复杂逻辑。他们试图用理论和历史逻辑来贯通前后,其中有几个最为重要的观点: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是党始终一贯的思想原则;发展生产力是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根本目的;阶级斗争是为着生产斗争的需要而进行的,不是为阶级斗争本身进行的;如同革命时期一样,党的群众路线必须反映人民的需求和愿望;已经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根本政治制度,也必然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基础;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积累起来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物质基础,为后来中国的一切发展砌就了牢固的台阶。

其实,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所以成为历史的转折,最根本的就是恢复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而实事求是恰是毛泽东思想的灵魂。也就是说,我们所经历的曲折,恰恰是违背了毛泽东思想的基本原则和活的灵魂。这样,理论逻辑和历史逻辑就容易一以贯之了。正是在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指导下,才可能有拨乱反正,实现改革开放。正是在这个思想基础上,邓小平提出了“走自己的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样一个大命题。而当邓小平说社会主义的本质就是发展生产力、就是在中国创造出比资本主义更高的社会生产力的时候,它毫无疑问地回归或继承了党自七大以来反复阐明的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目的论了。

三、关于对历史遗产的超越和同构

任何历史遗产都有相对和绝对两种意义,其绝对性是指它的物质存在属性,即对历史产生稳定影响和长久借鉴;其相对性则是指它在一定时空中所确定的指导意义和施加的客观影响,将随着时间地点转移在某些方面和层面上被新的思想和理论特别是新的实践所超越。

毛泽东的历史遗产对中国共产党人来说,是极为丰厚的思想和物质遗存。它的存在使中国近代以来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成为中国历史演进的不可磨灭的部分,极大地推动了中国社会的进步。当然,历史遗产总是要被超越的,这是历史进化的规律。而中国的改革开放,就是对已有社会主义观念、政策、策略和实践的巨大超越。

中国改革之于整个社会主义运动和实践的意义,具有无比的深刻性,其独特之处在于,既超越了传统观念,走出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同时又坚持着社会主义运动的根本宗旨和毛泽东的历史遗产。超越与同构使改革开放成为联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历史桥梁。

超越,是同认识到以往的社会主义“不够格”开始的。邓小平说:“社会主义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苏联搞了很多年,也并没有完全搞清楚。可能列宁的思路比较好,搞了个新经济政策,但是后来苏联的模式僵化了”,“搞社会主义,一定要使生产力发达,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我们坚持社会主义,要建设对资本主义具有优越性的社会主义,首先必须摆脱贫穷。现在虽说我们也在搞社会主义,但事实上不够格”①《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39、225页。。“没搞清”和“不够格”成为改革的驱动力。

在物质基础上,“不够格”十分明显。而在思想意识层面,人们认识到,无产阶级在实现革命转变、夺取执政地位后,如何才能把自己的事业真正转变到科学的社会主义上去,是复杂而艰难的大问题。无产阶级的执政地位是否巩固,在决定的意义上并不是个政治范畴的问题,而主要取决于经济建设的成功与否,取决于获得超过资本主义的劳动生产率,取决于全体人民是否享有高于旧社会和资本主义的生活水平。

进而,人们还认识到,一个已经由人民掌握自身命运的社会主义国家,不能总是诉诸阶级斗争来解决社会矛盾,不能把“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奉为社会进步的动力。任何失去特定经济基础和历史基础的阶级斗争并无进步意义。这种阶级斗争其实是随心所欲的斗争,只能引起频繁的社会动乱,导致对人民生活和社会稳定的破坏。因此,果断停止“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把工作着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绝对必要。同时,根据以往的挫折,人们还领悟到,社会主义建成与否的标志,不在于人为地在落后经济条件下“拔高”所有制水平、 “纯化”生产关系,而在于采取一切手段,切实发展社会生产力。如果把“不够格”的社会主义误作理想模式,那这种社会主义只能是空想。

列宁曾指出社会主义的这种动机与现实的背离:历史喜欢作弄人,喜欢同人们开玩笑,本来要到这个房间,结果却走进了另一间房。对此,邓小平说得更深刻: “我们都是搞革命的,搞革命的人最容易犯急性病。我们的用心是好的,想早一点进入共产主义。这往往使我们不能冷静地分析主客观方面的情况,从而违反客观世界发展的规律。”①《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39—140页。这些新的认识构成了对以往社会主义观念的超越,也是对毛泽东历史遗产中不正确方面的超越。

在历史上,英国人发明了“股份制”,超越了传统资本主义的个人企业制,使有组织的大规模资本生产成为可能;日本人通过实行法人的交叉持股,摆脱了资本主义经济组织中的寡头所有制控制,使生产社会化程度得到进一步提高;中国人则通过不断的改革实践终于认识到,计划和市场仅仅是推动经济进步的手段,不是社会性质的标志。资本主义对经济的管控,可以采取计划性;社会主义社会生产力的提升,也可以诉诸市场。市场只是资源配置合理与否的一种经济操作方式,不是社会性质的判别物。由此,中国的改革实现了前所未有的超越。

通过改革实践,人们不断寻求解决误入“房间”的答案,直至确立起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才使答案最终清晰起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包括两层含义:第一,我国社会已经是社会主义,我们必须坚持而不能离开社会主义;第二,我国的社会主义社会还处在初级阶段,必须从这个实际出发,而不能超越这个阶段。通过这两个界说,我们正确认识到中国社会所处的历史方位。这个方位不是泛指任何国家进入社会主义都要经历的起始阶段,而是特指中国在生产力落后、商品经济不发达条件下建设社会主义必然要经历的特定阶段。我们制定和执行正确路线和政策,都要从这个特定历史阶段所规定的方位出发。这样,人们终于认识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实质是一种超越。它突破了传统社会主义观念对人们思想的束缚,构建起在中国实现有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理论框架。

后来,胡乔木对初级阶段理论加以再研究,作出更具理论化的解释。他认为:“关于社会主义本身的概念在一百多年时间特别是近十多年间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这里主要是关于共产主义的目标由近变远,作为共产主义第一阶段 (后来列宁称为社会主义)不仅由短变长,认识到社会主义时期是一个很长的历史时期,其成熟极端现在还不能预见,而且由高变低,即由不承认商品经济到只在狭小范围内承认商品经济,到承认整个社会主义经济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②《胡乔木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93页。这是基于马克思主义产生以来,关于社会主义本身的概念在100多年间特别是近十多年间发生重大变化而提出的新解释。中国人根据自己的实践和思考,不但走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独特道路,而且深化了对社会主义概念本身的理解。社会主义基本原理与社会主义实践的结合,在这里发生了一个飞跃。社会主义的历史逻辑不但没有中断,反而由于改革开放的实践加以延伸了。

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创造,提供了总依据和广阔空间。在社会主义的原则之下,凡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生产力、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综合国力、有利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改革,都可以“试”,都可以实行。这就从根本上冲破了所谓姓“资”姓“社”的羁绊,超越了“左”与“右”的限制,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更加广阔地展示了出来。

以发展生产力为根本任务,以党所处的历史方位和发展阶段为总依据,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坚信对外开放是发展的必要条件,坚信制度建设是社会主义发展进步的保证,中国社会主义的历史逻辑在超越与同构中刻写了不断延续的轨迹。所谓同构就是对基本的社会主义理想、信念,对社会主义的根本政治制度、经济制度的坚守,对毛泽东历史遗产的不懈继承。但在同构中,又坚持对不正确的思想、观念和制度实行改革,在改革中求发展,使这些基本理念和制度像大厦的柱础和基石,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前进中成为坚实的支撑。改革开放前所取得的成果是今天我们事业的宝贵经验、理论准备和物质基础。显然,这里不存在改革开放将要变换历史逻辑“指向”、将中国社会主义的前后两段历史对立起来的取向。相反,历史逻辑的延续性质和毛泽东留下的宏大历史遗产,构成整个中国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

当代中国的社会主义是由当代中国的道路逻辑、生产力发展逻辑和革命、建设与改革三者之间的逻辑联结构成的。所谓逻辑就是规律,而历史逻辑不过是历史在演进中的规律运行而已。在历史逻辑的演进中,其过程可能会出现波折、起伏。但它的逻辑指向只有一个目标,即沿着中国特殊国情所规定的特色社会主义方向前进。因此,企图以它的某个阶段否定另外的阶段,或希望它朝着同中国国情社情根本不沾边的方向走,是幼稚和徒劳的。列宁说过:“政治事变总是非常错综复杂的。它好比一条链子。你要抓住整条链子,就必须抓住主要环节。决不能你想抓哪个环节就故意挑哪个环节。”①《列宁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649页。毛泽东的历史遗产始终是这个链条中熠熠发光、不可磨灭的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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