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金融服务市场分析

黄 隽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 北京市100872）

最近几年，在政府大力鼓励下，小微金融服务市场表现得非常活跃。无论是机构还是产品都出现了诸多方面的变化和创新，值得我们关注和研究。

一、小微金融服务的需求

小微金融服务的需求主要来自小微企业、个体户和农户。众所周知，小微金融服务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小微客户自身存在着先天不足，其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财务不够规范。由于小微企业基本上都是私营企业或个体工商户，为了避税，增加自己的收益，其提交给税务部门的财务报表大多没有利润。也就是说，小微客户的财务报表缺乏规范性和透明度，大多是失真的。银行贷款首先要审查客户的第一还款来源，即考察企业的资产负债表和损益表，其目的是了解借款者是否经营正常和具有还款能力。由于小微企业的财务报表大多低估了企业的赢利水平，无法真实反映企业的运营和利润状况，而银行很难给亏损或没有利润的小微企业贷款。这里存在着严重的信息不对称问题。

第二，缺乏合格的抵押品或担保方。由于银行是负债经营，风险控制非常重要，因此银行在第一还款来源（企业经营）达标的情况下，由于存在市场风险，一般要求借款客户有第二还款来源——抵押或担保。第二还款来源可在企业经营突然出现问题的时候，能够保证银行不会受到较大的损失。而小微企业由于经济实力不够雄厚，资产较少，普遍缺乏符合银行要求的合格的抵押品，或者很难找到愿意为其提供担保的有实力的企业。

统计数据表明，截至2011 年底，全国约有1200 万家小微企业、3700 万家个体工商户和2.5亿农户。①目前，我国仍有1698 个乡镇没有设立任何金融机构网点，也就是说农村乡镇约有6%的地区是金融网点的空白区，这种情况在欠发达地区表现得尤为突出。小微客户数量多、实力弱、规模小、布局分散，小微金融服务风险大、成本高成为困扰金融机构的两大难题。伴随着我国经济的快速转型和发展，小微客户对金融服务的需求越来越强烈。小微金融服务市场前景非常广阔，是一片远没有被开垦的“蓝海”。

二、小微金融服务的供给

目前，小微金融服务的供应商主要包括正规机构（商业银行、农村信用社系统、村镇银行、小额贷款公司、保险公司等）和非正规组织（民间借贷等）。

1. 银行机构

近年来，随着利率市场化进程与银行间竞争的加剧，银行转型压力凸显，各家银行均加大了小微客户金融服务的力度和规模。不仅大批中小银行将自身未来发展的战略定位于为小微企业和零售客户提供金融服务，而且五大银行也积极投身到针对小微企业的服务中来。商业银行是距离小微经济最近的正规金融机构，成千上万的小微客户作为其业务的基础，能很好地分散风险，是银行稳定、可持续发展的源泉。小微企业对银行的忠诚度高，借助于银行的资金支持不仅可以扩展自己的业务，也可借助银行的信誉获得合作伙伴的信任。小微客户对商业银行的依赖程度较大，与小微企业共同成长，将给银行带来长远的利益。因此，银行与小微企业双方均有动机和激励保持长期稳定的伙伴关系。

2. 小额贷款公司、典当行、资金互助社等

这些机构拥有金融服务牌照。有数据显示，截至2011 年11 月末，全国共有46 家农村资金互助社获得了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颁发的金融许可证；[1]截至2012 年6 月，全国共有典当行6078 家；②截至2012 年9 月，全国共有小额贷款公司5629 家。③这些机构主要解决一些小额、分散、短期的资金需求，贷款对象基本上都是不符合银行所要求条件的客户。在众多的小额信贷机构中，小额贷款公司和典当行是民间资本进入金融领域一条主要的途径和通道，也是我国信贷市场重要的组成部分和补充力量。

3. 其他机构

这些机构主要指非正规金融机构，没有金融服务牌照。由于存在强大的市场需求，在国家依法批准设立的金融机构以外，有不少自然人、法人及其他组织等在经济主体之间从事资金借贷活动，这些机构得到了当地政府的支持或默许，如农村合作基金会、经济金融服务部、各种合会及非政府组织（NGO）等。一些非政府小额信贷机构在技术和资金上得到了许多国际捐赠机构的帮助，其发展得到了一些专家和学者的持续关注。这些机构为解决贫困地区个体工商户与农户融资困难问题发挥了重要作用。民间借贷也是小微企业和三农经济获得资金帮助的主要渠道之一。民间借贷大多发生在熟悉的范围内，将信用建立在朋友介绍担保之上，有一套自己的信用评级系统和标准。

小微企业的资金需求具有短、频、快的特点，对利率具有较高的承受能力，只要渠道得当，经营机构就能够取得较好的收益。

三、小微金融服务市场的新动向

近年来，小微市场变化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网络全方位、多层次地渗入到了金融服务中。互联网金融是未来发展的重要方向，它使金融原有的经营观念、业务运营方式及竞争生态发生着本质的改变。随着网络金融服务的兴起，竞争从有形发展到无形，逐步走向深层次和多元化，金融业与其他行业的界限变得模糊了。在现代金融体系中，网络与银行、保险、证券、信托、租赁等的互动对接，必然会导致业务的融合与创新，带动金融业务范围逐步向金融市场边缘业务和衍生业务方向发展。

1. 人人贷

人人贷（即P2P 网贷）的模式主要来源于英国（如Zopa 信贷网站）、美国（如Prospe 信贷网站、借贷俱乐部）等发达国家。人人贷指有投资意向的投资者通过网贷平台，将资金借给有资金需求的借款者。网贷平台负责对借款方的收入水平、财务状况、管理水平、发展前景等进行调查，并将优质借款者推荐给有投资需求的投资者，供投资者选择。平台为借贷双方提供咨询、评估、协议管理、回款管理等服务，是小额贷款的信息撮合商，并相应收取服务费。在我国，网贷平台还承担着借款人逾期后资金垫付和担保的责任。P2P 网贷是民间借贷在互联网时代的一种表现形式，它不能吸收存款，贷款利率应控制在银行同期贷款利率的四倍以内，只进行中介服务。

近年来，国际上有些比较著名的公司作为战略投资者进入了我国的P2P 网贷公司，这些公司将国际上先进的信用理念、信用风险技术和信用模型拿到我国进行本土化，主营信用贷款。P2P 网贷资金的需求方主要是城镇的个体工商户和农村的农户，资金供给方主要是有理财需要的中产阶级和一些机构。根据第三方机构网贷之家的数据，2012 年以来，P2P 网贷平台数量发展惊人，由几十家迅速增长到300 家以上，不少网络贷款平台一年的融资规模高达上亿元。

2. 第三方支付

EnfoDesk 易观智库《2011 年中国第三方支付市场季度监测》数据报告显示，2011 年第三方互联网支付市场全年交易额规模达到21610 亿元人民币，较2010 年增长了99%。网购、航旅、电信充值、教育、游戏等是最主要的市场，商家对商家（B2B）市场与传统行业（如钢铁、物流、烟草等）的资金归集业务大规模渗入，跨境支付、保险、基金等成为新的蓝海市场。

第三方支付系统依托第三方支付平台接入银行业机构支付清算系统，纳入了中央银行支付清算系统，形成了支付系统的创新和发展。第三方支付的收入来源于所提供服务代理的交易手续费收入、客户备付金的利息收入以及与主营业务配套的其他衍生收入。与传统的网络银行相比，近年来的快捷支付因其操作的便捷性和较高的成功率受到了用户的广泛欢迎。第三方支付是中小银行渠道的良好补充，无论在资金实力还是在科技力量或经验方面，都可弥补中小商业银行网上交易渠道的缺失。中小银行无需投入大量资金便可加入到复杂的金融产品业务中来，帮助银行对小额交易客户进行分流，减少网点柜面的流量压力。

未来以信贷和供应链融资为代表的金融增值服务将成为第三方支付市场新的利润增长点。

3. 网商贷款

利用网络购物平台进行大规模、大批量的信贷服务，成为近两年小微市场出奇制胜最大的“黑马”。2010 年，马云旗下的阿里巴巴公司取得了国内电子商务领域首张小额贷款公司牌照，阿里金融定位于100 万元以下的小微贷款，在商家对商家（B2B）业务、淘宝和天猫三个平台上全面开始订单贷款和信用贷款服务。网商平台日常交易与付款纪录拥有得天独厚的海量用户的真实信息，不但掌握着网商的资金流动数据，还能了解其整个运营细节，包括企业订单数量、销售增长、仓储周转、投诉情况等数据信息，可节省银行下户调查、贷后跟踪等所耗费的成本。

网商平台上的交易者加上支付宝的用户，拥有数百万家潜在贷款客户，放贷审核、发放贷款也可全程在网上完成。阿里巴巴公司还拥有商户风险抵押金等信用风险控制手段，可以完成银行难以做到的真正的信用贷款。阿里金融网商独特的优势巧妙解决了小微金融服务中存在的成本高、风险大问题。2012 年上半年，阿里金融累计发放了130 亿元的贷款。④

同时，第三方支付系统支付宝已经从阿里巴巴公司经营的领域跨越到了生活缴费、医药挂号等非阿里系的外部商户业务。未来阿里金融还有可能为支付宝外部商户提供贷款，因为使用支付宝的公司，其交易数据同样会被记录下来，通过模型可以判断其未来成长的趋势，从而为贷款发放提供依据。如果“阿里银行”能够成行，那么银行、支付宝和小额贷款公司联动，其市场前景不可估量。最近，中国平安保险公司的马明哲正在与阿里巴巴公司的马云、腾讯公司的马化腾（“三马”）共同投资成立一家互联网金融企业，互联网巨头全金融牌照的“野心”呼之欲出。

4. 银行业务外包

近年来，借鉴国外经验，国内出现了银行业务分段外包的机构和服务。这些机构从寻找和筛选客户开始，不仅负责小额贷款咨询、申请受理、贷款资格审查登记与实地调查工作，而且还能完成贷款合同签订及贷款发放、贷户定期回访（风险控制）、到期催收、逾期贷款追偿等日常工作，并承担贷款风险。这项业务实际上就是融资性担保公司业务的拓展。在农村也出现了一些非政府组织，它们将有贷款需求的农户组织成联保体，对其家庭收入、经营活动、信用、财产等进行考察，并定期走访进行信用教育，有些非政府组织已经发展了上百个联保小组。

这些机构承担了大量原本属于银行业务范围的贷前调查、贷中审查、贷后管理工作，它们将审查合格的客户集合起来，批量向银行申请贷款，银行将统一针对外包的中介机构进行集合贷款，并支付给外包机构一定的手续费。

四、小额信贷的主要技术和方法

近年来，小微市场出现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业务的专业化与技术化程度普遍提高。前些年，中小银行刚开始进入小微市场时，大多采取比较盲目的“扫街”模式，人们看到的更多是千军万马和千辛万苦，主要依靠大量“一对一”的单个“关系贷款”进行营销。近几年，银行普遍关注小额贷款技术和先进方法，国内广泛引进了国外成熟的小微贷款技术，主要有法国沛丰协会、国际金融公司（IFC）、美国行动国际（安信永）、德国复兴开发银行（IPC）、新加坡淡马锡、孟加拉国的格莱珉银行等。大中型银行的全面进入和相当数量中小银行对国外先进小额信贷技术的引进，对小微市场整体品质上台阶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交易贷款”的特点越来越明显。

1. 批量化和规模化

批量化和规模化模式面对的不是单个客户，而是一群和一片客户，主要围绕商圈、商会、协会、社区、园区、产业链等小微客户集中的区域。这些区域专业内容相似，商户之间相互了解，通过对目标客户群的市场调查、量身定制、批量开发，根据集群类客户的业务、风险特征，设计出专门的、标准化的金融服务方案。这种模式进行集中调查，立体化、多角度获取各类信息，批量授信，降低了银行的成本，并通过规模化大大提高了效率。

2012 年，中国民生银行在我国全面推进一万家城市商业合作社建设，就是根据这个思路。合作社的性质是非法人、非赢利的俱乐部形式，其目的在于利用政府和商会等组织，整合多个商会、商圈中的优质企业，将小微企业组织成专业的经济体。银行不仅为会员提供金融服务，而且还在不同的合作社成员之间进行生意撮合，在提高客户粘滞度与忠诚度的同时，赚取中间业务收入，可谓一石二鸟。银行为小微客户搭建沟通、培训、交易的平台，组织各种活动，建立日常沟通机制，解决信息不对称问题。

2. 真实性原则

针对小微企业财务信息不透明的特点，贷款调查时应以真实性为核心原则，关注客户上下游、产品质量与企业主口碑，采用现场观察法、逆算倒推法、交叉检验法，着重了解客户的“三品”（人品、产品、押品）、“三表”（水表、电表、工资表）、“三单”（对账单、货运单、报关单）、“三流”（现金流、物流、信息流），辨析企业实际经营状况，关注企业主的人品和企业的真实现金流。

3. 评分卡技术和流程工厂化审批

通过收集与分析客户大量的行为、信用和背景数据，主要包括年龄、性别、婚姻、教育、收入、住房、负债、职业等信息，建立起能够有效分辨“好客户”、“坏客户”的数学模型，准确计算出不同属性客户群所具有的消费能力和还款概率。

近年来，有不少银行经历了从对公业务操作模式向流程化零售银行模式的根本转变。在小微业务领域打造快速、便捷的特色以及上规模的小微业务操作流程。利用互联网技术梳理信贷流水线，建成真正的信贷工厂，实现贷款的批量化生产。在大数法则和收益覆盖风险核心经营理念的引领下，打造以批发销售、工厂化审批、标准化作业为主导的全新流程模式。通过开发评分卡模型和审批模型，自动实现小微企业评级、授信、信贷审批的“三合一”。

4. 交叉销售

交叉销售是银行服务小微企业业务战略的核心。银行在贷款的同时，既可开拓企业层面的产品，如承兑汇票、信用证、保函、代发工资、POS 机、贴现、融资咨询、财务管理等，也可延伸个人消费层面的服务，如网上银行、信用卡、理财、保险等，在全面满足客户需求的同时，也进一步增强了小微客户的稳定性。交叉销售可以提升客户综合贡献度，降低银行成本，为银行带来协同效应和范围经济的利润。

五、小微金融服务存在的主要问题和政策建议

小微金融服务的风险管控存在大面积盲区，尤其是新兴机构。近几年，小微金融服务市场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的人人贷、典当行、小额贷款公司、民间借贷等，均属于影子银行之列，这些机构没有银行之名，但有银行之实。一些非正规金融机构，如农村合作基金会、非政府组织等，资产质量不高，管理不够规范。这些机构以支持小微、三农或扶贫为宗旨，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同意和默许，但有些机构在具体运营中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打法律法规的擦边球，越过红线吸收存款或借出高利贷，或资金被机构负责人非法挪用。

随着我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小微企业和个人对资金的需求越来越大，影子银行成为我国金融体系重要的组成部分。根据中国人民银行公布的社会融资总量的统计数据，影子银行的发展壮大使得传统的以商业银行为主导的金融体系结构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商业银行的地位逐渐下降。影子银行游离于现有监管体系与中央银行最后贷款人的保护之外，在金融监管与系统性救助方面基本处于灰色地带或盲区，累积了相当大的金融风险。

根据对小微市场的分析，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第一，将鼓励创新、区别对待、控制风险作为小微金融服务发展与管理的基本基调。应该说，小微市场的创新既是投资工具缺乏、小额信贷困难与技术进步情况下的必然产物，也是一种客观需要。金融创新总是与风险相伴而生。一般情况下，都是先有创新后有监管，但金融业不同于一般行业，出现问题以后对社会经济的冲击很大，很多新兴机构是当地审批、属地管理，因此相关政府部门要提高认识，跟踪新动向和新趋势，研究并制定符合新型小微金融服务特点的政策法规，发展多层次的金融体系，逐步将新兴的小微金融服务机构纳入监管视野。

第二，在政策上对小额信贷额度永远保持宽松。就银行机构来说，特别是对于50 万元以下的微型贷款，由于这个规模的贷款基本上流向个体户和农民等弱势群体，直接进入实体经济，政策的支持是帮助他们造血，不会对货币政策目标与传导机制产生重大影响，因此需要在法定存款准备金率、资本充足率、存贷比等方面给小微贷款以特殊对待。而其他机构的小额信贷，只是运用流通中现有的货币量，更不会对货币宽松或紧缩造成冲击。

第三，银行要根据自己的特点分层次经营。银行应该明确自己的定位，在自己最有优势的市场和产品经营方面有所为有所不为，不鼓励所有银行都进行同质化经营。因此，大型银行不应直接去做50 万元以下的微型贷款，因为大银行的市场、信贷流程设计、风险管理并不适合微型贷款的特点和要求，可以把这部分市场交给微型金融机构去做。大银行完全可以发挥自身存款多等资金优势，为小额贷款公司和村镇银行等微型机构提供批发贷款，建立“大银行＋微型金融机构＋农户/个体户”的信贷机制和渠道，支持小微金融服务，创造多方共赢的局面。国家开发银行已经在这方面作了很好的尝试。

第四，放宽对经营管理良好小额贷款公司的政策限制。小微金融服务需要具备一定的规模，这样才有能力抵御风险，投资信息技术系统，降低贷款利率。小额贷款公司不能吸收储蓄，全部贷款资金都来源于资本金，也即风险自担。因此，对于管理规范、经营良好的小额贷款公司应适当放宽贷款的杠杆率，允许小额贷款公司探索新的融资渠道（如来自商业银行的批发贷款），条件成熟的小额贷款公司可在创业板上市，或进入银行间债券市场融资。同时，需要设计小额贷款公司转化为村镇银行合理可行的管道，以激励小额贷款公司做大做强。

注释：

①数据来源于国家工商局、工信部和中新网。

②数据来源于商务部。

③数据来源于中国人民银行。

④数据来源于金融界网站。

[1]谢勇模.从“被边缘化”到“被山寨化”——农村资金互助社蹉跎三年[J].银行家，2011（12）：102-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