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饮水，渐行渐远？渐行渐近？！：兼论水生态文明与城市发展

王忠静

（清华大学土木水利学院，100084，北京）

一、引 言

每每在城市间行走，都会想起自己家乡的城市，不禁将所到的城市与家乡的城市相比较——那些气势恢宏的直辖市，北京、上海、天津、重庆；那些经济繁荣的南方城市，广州、杭州、南京、武汉；那些特色鲜明的北方城市，济南、西安、大连、沈阳；还有那些很小但印象深刻的城市，青岛、大理、敦煌、伊犁等等。悠久的历史，深厚的底蕴，繁荣的文化，诱人的美食，无不让人流连忘返……

每每在世界各地行走，都会想起自己国家的城市，不禁将所到的城市与祖国的城市比较——那些世界金融中心，美国纽约、英国伦敦、日本东京；那些国际交通枢纽，德国法兰克福、荷兰阿姆斯特丹，以及正在努力的韩国仁川；那些世界自由购物天堂，中国香港、阿联酋迪拜，以及新加坡等等；那些世界文化名城，法国巴黎、中国北京、希腊雅典等等。

走得多了，看得多了，学了一点知识，就会自然而然地要将城市分分类。上网一查，分类方式林林总总，按人口分的，按经济分的，按文化分的，按格调分的……一时间，竟再也找不出新的分法。

最近一次出国到西方国家，刚入住旅馆，即被同行的人问起：怎么没有开水？

答曰：打开水龙头喝就是了。

愕然：那是自来水。

重复：这里的自来水可以直接喝的。

怀疑：是吗？

坚定：是的。

这样习以为常的对话，记不清有多少次了。而这次，脑子里装着的《中国水利》约稿的“水生态文明与城市发展”命题，蓦然跃于眼前：直饮水，与城市文明有关系吗？

城市，亦或可以这样分类：直饮水城市，非直饮水城市。

二、城市发展中的水生态文明

1.直饮水，曾在我们身边

城市起源于人类定居的需要。人类早期逐水草而生，居无定所；后来有了农耕，开始定居。随着农业文明的发展，定居人口越来越多；在定居人群较为集中的地方，就发展为城市。至今，城市已经成为一定地域的政治、经济、科学技术、文化教育的中心，核心特征为人口集中、工商业发达、居民以非农业人口为主。城市是伴随着人类文明与进步发展起来的，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类走向成熟和文明的标志，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在这一发展过程中，水文明一直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与水的关系最为密切。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使城市与水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水是生命之源，是万物生存的根本，是城市起源的关键。我国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我国的城市最早产生在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一方面，人们为了生存，“堙高坠庳，雍防百川”，以免受洪水侵袭，形成“城”的雏形；另一方面，与水为邻，易于人口聚集、经济发展、水源供应和优化环境。纵观我国城市，可以明显地看出东南多西北少，这也无不受水源之影响。一些受水限制的城市，在产生的初期，规模也都比较小。

水是生产之要，是经济活动的元素，是城市发展的底蕴。在现代城市中，经济活动频繁，社会交往密集，水既是经济资源，又是环境资源，还是社会资源，具有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的双重属性。城市中工农业生产及商业活动等一切经济行为，水都不可或缺、不可替代。即使那些金融中心城市，如美国纽约，其丰富而优质的城市自来水源，备受赞扬；那些政治中心城市，如联合国欧洲总部的日内瓦，其优美的水环境，备受佳评。

水是生态之基，是社会聚集的活力，是城市延续的保障。城市的起源离不开水，其延续也必须依靠源源不断的水源。著名的楼兰古国，繁盛时期人口“万四千一百”，是汉朝通往西域丝绸之路的重要门户，每年东来西往的使团、商旅，在楼兰通过或驻足的人数以千计。但名噪一时的楼兰城，最后却因缺水而消亡。现在城市中，因水而生变的不乏其数，天津，得益于引滦入津；深圳，得益于东江引水；北京，将得益于南水北调。

城市起源、发展和延续的过程中，水至关重要。回想城市最初的供水水源，无论是井水、河水还是湖水，都是那么可爱，那么可亲，那么可敬。曾几何时，那个美丽的村庄，甘洌的井水给生活带来丝丝甜美；曾几何时，那个可爱的小镇，蜿蜒的河水给生活带来跳动的音符；曾几何时，那些江南水乡，广袤的湖水给生活带来无限希望；曾几何时，伟大祖国的首都，高等学府的自来水也曾被众多学子直接饮用。

2.直饮水，曾离我们远去

人类社会的不断进步，使得经济社会飞速发展、城市人口迅速增长、城市规模不断扩张。城市人口的增加和工农业生产规模的扩大升级，对城市基础设施提出了更新、更高的要求，城市供水首当其冲。城市供水是城市的命脉，它为城市的生活、生产提供必需的条件支撑，是制约城市发展的决定性因素，甚至也是关系社会安定的重要因素，由于其不可替代性和不可选择性，牵动着城市的千家万户与行行业业。随着我国城市化、工业化进程的加快，我国城市供水安全问题逐步显现，在一些地区甚至非常突出，如供水总量不足，水污染、水环境、水生态问题严重，水源地保护不到位等。

我国是一个水资源短缺的国家。我国淡水资源总量约为2.8万亿m3，占全球水资源总量的6%，仅次于巴西、俄罗斯和加拿大，居世界第4位，然而由于我国人口众多，使得我国人均水资源量只有2 200 m3，仅为世界平均水平的 1/4、美国的 1/5，在世界上名列121位，是全球13个人均水资源最贫乏的国家之一。扣除难以利用的汛期洪水径流和分布贮存在偏远地区的地下水资源后，我国实际可利用的淡水资源量仅为1.1万亿m3左右，人均可利用水资源量仅为900 m3。水资源短缺对我国的水安全影响十分广泛，对城市的影响也十分突出。据统计，在全国600多个建制城市中，缺水城市竟达400多个，其中严重缺水城市114个，严重缺水城市中北方城市占71个，南方城市有43个；在32个百万人口以上的特大城市中，有30个长期受水资源短缺困扰。

城市的缺水既有长期存在的水量性缺水，近年来更多的是由于水质问题产生的水源性缺水。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步伐的加快和人民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城市对水资源的需求急剧增加，同时，工农业生产以及城市生活的污水排放量也相应增加，加剧了水资源的短缺和水环境的污染。最近20年来，一些地区快速工业化和城镇化的高投入、高消耗、高污染、低效益的增长方式，水环境不断恶化，地表水污染严重，湖库富营养化问题突出，城市水污染、水环境问题不容乐观。

我国城市居民饮用水虽为自来水厂的制水，但限于制水工艺和制水费用，对水源的依赖度很高。在过去的30年中，我国的经济飞速发展，在13亿人口的大国中保持了20多年的两位数增长速度，带来经济繁荣的巨大变化，但带来的生态环境恶化也是不容忽视的。饮用水水源地都得不到有效保护，令人忧心忡忡。我国城市供水离发达国家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需求的距离正日益加大。直饮水，似渐行渐远。

3.直饮水，可否渐行渐近

党的十八大强调把生态文明建设融入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建设的各方面和全过程中，努力建设美丽中国，水生态文明是生态文明的重要内容和基础保障。2013年1月，水利部 《关于加快推进水生态文明建设工作的意见》（水资源〔2013〕1号），提出把生态文明理念融入水资源开发、利用、配置、节约、保护以及水害防治的各方面和水利规划、建设、管理的各环节，加快推进水生态文明建设，逐步实现五大目标：落实最严格的水资源管理制度，全面建立“三条红线”和“四项制度”；基本建成节水型社会，用水总量得到有效控制，用水效率和效益显著提高；科学配置水资源格局，防洪保安能力、供水保障能力、水资源承载能力显著增强；建成水资源保护体系，水功能区水质明显改善，城镇供水水源地水质全面达标，生态脆弱河流和地区水生态得到有效修复；水资源管理与保护体制基本理顺，水生态文明理念深入人心。

最近，水利部正在制定水生态文明城市的评价标准，环保部已经发布了生态文明建设的评价指标，一些省市也陆续发布了类似的指导意见，以指导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纵观这些指标不难发现，人们理解的生态文明与社会、经济、文化及价值判断等密切相关。而水生态文明城市可以理解为是资源安全、生态安全、社会安全和经济安全的有机统一，其中防洪安全和用水安全是基本要求。用水安全的突出体现是水量的充分供给和水质的安全保障，用水安全的核心目标是城市居民生活用水的健康和便捷，直饮水，应成为重要的评价指标之一。

直饮水，没有污染，没有退化，接近天然，符合人体需要，可以直接饮用。直饮水有三大关键条件：优质的水源，可靠的工艺，安全的输送。

优质的水源是直饮水的基础。直饮水以城市自来水或符合饮用水水源水质标准的水为原水，经过深度处理供给居民饮用。在我们经历了快速发展的阶段，也受到了饮用水水源地遭受威胁和破坏的困扰，水源地Ⅱ类水质达标率均不足20%的严峻现实，严重地影响着城市供水安全，影响着直饮水发展的进程。水生态文明建设，对水资源的保护，对水源地的保护，对饮用水水源地的保护，都是极大的促进。从源头做起，加强水资源、水生态和水环境以及水源地的保护，为直饮水走入千家万户打下基础。

可靠的工艺是直饮水的核心。直饮水生产的处理对象包括自来水中所含的微量污染有毒、有害物质和残留有机污染物，以及在输水过程中产生的二次污染物。与传统自来水的处理工艺相比，直饮水将在自来水初步净水工艺基础上，进一步采用生化与物化工艺，去除水中有机物、细菌、病毒等有害物质，同时并保留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和矿物质。目前，我国鲜有城市达到这一水准。水生态文明建设，将对此提出新的要求，将促进城市自来水向全面符合106项指标标准的方向努力，为城市水供给的安全提供改革、创新和发展的新动力。

安全的输送是直饮水的保障。传统自来水采用管网、水塔、水箱等设施进行供配水，在输送过程中，不仅跑冒滴漏，且易产生二次污染。直饮水要求城市供水系统分质供水，设置不同的供水管网将不同质量的水送至用户，以满足用户不同的用水需求。直饮水管道要求管材安全可靠，管网全程密封，不需设储水池，杜绝跑冒滴漏，主动式循环，不存死水段。那时，城市供水管网漏失率将降低到个位数水平，直饮水管网污染事故将消失。这是水生态文明的重要体现。

直饮水的推广和发展，不仅仅意味着清洁、方便、安全的城市供水，更在于其所要求的水资源利用、水污染治理、水源地保护等水生态文明的统筹践行，对推进相关产业的改革、创新与发展，有着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牵引力。当前，我国城市水生态文明概念的提出与建设，为直饮水重新走进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提供了政策支持，为直饮水的发展提供了契机。针对直饮水供给所采取的各项行动，将逐步改善城市水环境，保护城市水生态，促进城市水文明。我们有理由也有信心相信，直饮水，将渐行渐近。

4.直饮水，城市文明主张

毋庸讳言，当今世界绝大多数发达国家城市自来水上水系统都是直饮水。人们追求生活的便利和舒适，加之有先进的技术、优质的水源，直饮水很早就得到了发展和推广。无论是家庭、宾馆还是医院，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商店，自来水大都可以直接饮用。一些场所，如机场、车站、公园等，大多配有干净卫生的自动饮水机，这些自动饮水机使用方便、设计人性化，大人、小孩甚至宠物都可以轻松地饮到清凉卫生的水，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必须承认，我国直饮水供给十分落后，有管道直饮水设施的城市数量少且集中在经济发达的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4个城市。即使在这4个城市中，开通管道直饮水的小区数量也很少，北京只有2～3个小区，深圳只有1个小区，上海、广州加起来也不过 5～6个。

造成我国直饮水普及率较低的主要原因有四个方面。一是生活习惯：我国人民历来有喝茶、喝汤的习惯，注重保健和养生，所以人们总是习惯把水烧开再喝，即使不沏茶不熬汤也习惯喝白开水；二是水质担忧：限于工艺和技术水平，我国人民对直饮水持一定怀疑态度。我国人民不喝直饮水主要是因为不放心水质，面对直饮水是一种“不敢喝”的状态；三是设施落后：目前我国供配水管网普遍老旧，对输送的水会产生二次污染、严重影响水质，要将直饮水普及到户，实现一开水龙头就能直接饮用，还需要十分完备的配套设施；四是水价畸高：直饮水需要复杂先进的处理系统和监控系统，水价要远高于现有自来水，甚至达到300元/m3的价格，与居民生活用水平均水价为3元/m3相比，天上地下。

饮用健康洁净的水是维持生命健康的基本要求，人们迫切希望能使用上清洁、健康、便捷、经济的管道直饮水一直是人类文明追求的目标之一。有一天，在我国城市中，无论是住宅小区，还是学校、医院、宾馆、机关，无论是公园、广场、步行街，还是机场、车站、音乐厅，水龙头一开，就可直接饮用，将是何等惬意。

山东省济南市作为全国首家水生态文明建设试点城市，将实行最严格的水资源管理制度，完善河湖水网体系，加强水资源节约利用，改善水生态环境，保障饮用水水源地安全达标，加强地下水管理与保护，强化水生态安全，争取实现“泉涌、河畅、水清、景美”的目标。如果你是济南人，或体验过济南人惬意生活，就会对济南人取泉水回家作为饮用水的习惯感慨不已。清晨和傍晚，泉城居民晨练和散步之余，顺便大桶小桶带回些泉水，已成为济南泉城景观。我们可以相信，随着全国首个水生态文明城市建设，济南泉城泉水将更加甘甜，直饮水将得到长足的发展。

兰州作为我国西北第二大城市，黄河蜿蜒穿市区而过。2012年，国务院批复设立了西北地区第一个国家级新区——兰州新区，作为深入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将兰州发展为西北地区现代化大都市的重要举措。以“天下黄河绿兰州”为目标，兰州正积极开展水生态文明建设，加强生态水系顶层规划，加强了供水水源工程建设，加强城镇供水和污水处理工程建设，统筹全市骨干水厂、供水管网、骨干污水处理厂、污水管网、湿地等工程布局，整合和完善水务管理体系，致力于打造西北地区水生态最为优美、水供给最为充足、水质量最为安全的省会城市。随着国家新一轮西部开发与建设战略的实施，我们十分期待，兰州的直饮水也必将有新的突破。

三、结 语

水生态文明城市可以理解为是资源安全、生态安全、社会安全和经济安全的有机统一，直饮水是城市水生态文明程度的特色标志之一。目前，北京、上海、天津、广东、湖南、南京、宁波、石家庄、西安、重庆、沈阳、哈尔滨、海南、福建、新疆等地的一些局部区域内，已纷纷启动管道直饮水工程，管道直饮水已成为今天人们健康饮水的重要方式。随着我国水生态文明和城市发展的推进，将会为直饮水的发展提供空间和支持，直饮水也将成为文明城市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