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大德 高山仰止——访著名财政学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安体富
2013-01-21
●本刊记者 尹 情 杨 卡
安体富,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经济学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第一届委员,中国财政学会顾问,中国税务学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全国财政教学研究会副理事长、顾问。
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少年时,安体富见证了日本人的烧杀掠夺,经历了天灾人祸的社会动荡。新旧社会两重天的变化,让他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他不仅学习成绩优异,更是运动场上的长跑冠军。幼年时期的磨难,化为一路成长的不竭动力——他是老师和学生眼中的佼佼者。
记者:您上学时成绩一直很优异,家庭环境对您的成长有什么影响?
安教授:我是农村家庭的孩子。我的爷爷是清朝秀才,在村子里办过私塾,在那一带小有名气,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家也算书香门第。但是爷爷去世后,家境日下。我的父辈有兄弟四个,他们去许昌当过学徒,帮助采购烟叶。解放后,我父亲回老家当农民。父亲为人本分,他经常教导我要安分守己,做一个正直的人。
因为我小时候经历过的灾难比较多,所以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我出生在抗日战争年代,亲身经历过日本人狂轰乱炸、奸淫烧杀的日子。此外,河南省自然灾害特别多,国民党时期“水、旱、蝗、汤”被称为“河南四荒”。我亲眼见过蝗虫飞来遮天蔽日的情景,庄稼一会儿就被它们吃光了;加上国民党军官汤恩伯的横征暴敛,河南人民的日子苦不堪言。由于没有粮食吃,很多人吃树皮、挖草根,后来树皮和草根都吃完了,就开始吃观音土。大街上经常出现正在走路的人倒下去,用“横尸遍野”来形容那时的情景并不为过。在这种情况下,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
我从小经历了这些社会动荡,新中国成立后,农民子弟能上学读书,因此,我学习时特别勤奋。1949年少年先锋队成立,我是第一批加入少先队的成员;在初中和高中时期,我也是最早加入共青团和共产党的。
记者:沁阳一中是一所百年老校,培养出了不少名人。您在那里读了三年高中,对这所学校有什么感情?
安教授:沁阳一中成立于1902年,是一所百年老校。民国时期,它曾是河南省立中学,1953年开始在全省范围内招生,我们是它招收的第一届高中生。学校设立了高中后,学校的老师都十分重视这件事情,花了很大工夫准备教学,对学生们也很关心。直到现在,我都非常热爱这所学校。
学校非常重视学生综合素质的培养,成立了各种体育队、音乐队、戏剧班等。我们的语文老师是北京人,文化水平非常高,有时上课还表演唱京剧,这些都为我们的成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因为我是农民出身,各方面表现不错,而且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高二时我在校学生会学习部当部长,被推荐入党,那年我才17 岁,也是少有的几个学生党员,曾经名噪一时。在这所学校里,我所接受的教育环境和老师们的敬业精神对我的影响非常大。
记者:您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还是一名运动员。高中时期有什么比较有趣的事情?
安教授:高中时期有三件事情给我印象比较深刻:第一件是前面提到的高中时期加入中国共产党。因为经历了新中国成立前后的社会变化,共产党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非常神圣。所以,能加入中国共产党,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另外,我非常喜欢体育,高中时加入了学校体操队,学校经常组织我们去表演,参加体育比赛。我记得我在舞台上表演得比较多的是钻火圈,项目难度并不高,只是有一点惊险。直到后来我回老家时,还有人提起这件事。
第三件事情是劳动建校。我们上学时学校操场上都是瓦砾,需要新建大操场和教室。学校安排我们学生去另一个树木较多的县,砍树、拖树、抬树回来新建食堂、大操场和教室。在高中时期,这些事情给我的印象都比较深刻。
安教授:高中时我比较喜欢数理化,对工程师之类的职业很向往,当然我的文科成绩也不错。当时全国流行一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其实是社会建设的需要,理工类工程师能支援国家建设。因此,我高中毕业时也报考了化学、农机、邮电、建筑等专业。在1956年之前,中国人民大学只招收在职的调干生,不招收应届生。从我们高中毕业那一年才开始招收青年学生,调干生与青年学生的比例大致是1:1。我们读书时对中国人民大学并不是很了解,报考的院校主要是与理工专业相关的学校,包括清华、北大、郑州大学等。当时,人大是通过党和政府系统下文件的形式,直接与学校联系提前招生。学校一共推荐了3 个人去参加考试。考完试回来之后,我又参加了全国统考。结果,人大和统考的考试都通过了。考试结果出来后,听从家长和老师的意见,我选择了人大,并到财政系学习。
记者:进入中国人民大学学习之后,大学期间的经历对您有哪些影响?
安教授:我们是1956年9月份入校,1960年毕业,在校有四年时间,但是真正的学习时间只有两年。1957年开展反右运动,后来,我又参加了将近一年时间的农村社会主义大辩论。1958年还参加了大炼钢,开展公社化、“大跃进”运动等;1959年庐山会议之后,全国各地普遍开展“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运动。学校里搞教学检查,对老师上课的讲义和编写
记者:高中时您比较喜欢数理化,后来为什么选择了财政学专业,中间有什么故事?的教材都要进行检查,看有没有右派观点。直到1960年,学校的教学秩序才相对稳定。所以,我们真正用于读书学习的时间只有第一年和最后一年。
不过,大学期间的这些经历对我的影响可以说有得也有失。通过参加这些社会运动,对我认识社会有一定的帮助,思想方法更加成熟。另外,在开展农村社会主义大辩论中,我们经常到农村参加辩论。那年我才21 岁,根本没经历过这些活动。我们要动员和组织群众开会,在舞台上发表讲话,及时传达中央领导精神。我原本性格比较内向,经过这些锻炼之后,我的表达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但遗憾的是,大学期间真正用于读书的时间非常少,导致对专业知识的掌握不够。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1960年毕业后,安体富被分配留校任教。53年来,他长期在一线教学,讲课深入浅出,理论联系实际,深受学生爱戴。作为人大财政金融学院首任院长,他在学科建设、人才培养及品牌打造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多年来,他直接指导的硕士生、博士生、博士后共有86 人,并担任多所院校的客座教授、兼职教授。在众多职务中,他说自己本质上是一名教师——学生们视他为慈父。
记者:您在人大算是较早一批学生和留校老师,从学生转变为老师,如何适应这种角色的转变?
安教授:1960年我们毕业时,就业实行国家分配。我们班有30 多人,一半是调干生,一半是青年学生,但最后留校的就我一个人。受1959年反右倾运动影响,我们毕业时学校里政治气氛比较浓厚。毕业时大家都争着写决心书,争取到边疆,到祖国最困难的地方去。我们班有些同学就被分配到新疆、青海和内蒙古等偏远地方。我也表了决心写申请,最后被分配留校。这其中我猜想有两个原因:一是我的政治表现很好,既是青年党员,又是团支部书记;二是我们毕业去天津实习时,老师带队编写教材,我单独一个人负责一章,编写“人民公社财务”篇章。由于资料很少,又要求贴近实际,我一个人去天津公社调查,并根据调查结果编写教材,完成之后老师给予的评价很高。
留校以后,我实际是边上课边给学生讲课,既当学生又当老师。当时课堂上有一部分是调干生,他们年龄比我大,而且有经验。因此,我刚开始讲课时压力特别大,首要目标就是要在课堂上站住脚。我自己听课时会仔细做笔记,课后认真备课,做充足的准备。在我正式开始讲课之前,黄达教授还亲自到我房间给予指导和鼓励,学校领导都非常关心青年教师的成长。
记者:在人大财政金融学院您当了十多年的院系领导,作为第一任院长,您在学科建设、人才培养及教学理念上有哪些观点与做法?
安教授:从1987年开始,我先后担任了财政金融系副主任、系主任,1997年人大财政金融学院成立,我是第一任院长,前后担任行政工作16年。在这期间,我主要做了三个方面的工作。
第一,关于学科建设。在1997年人大财政金融学院成立大会上,我作了《面向21世纪,开拓财政金融学科建设的新局面》的报告,勾画出了学科建设的主要内容:①正确处理专才与通才的关系,把专才融入通才培养之中。加强通才培养不是不要专才,而是使专才建立在更加宽厚的通才的基础之上,使学生的知识结构由“深井型”变为宽口径、厚基础的“金字塔型”。②从素质教育入手,努力提高人才培养质量。素质教育是相对于应试教育来说的。它强调整体性和综合性,改变过去专业过细过窄,提倡宽口径、厚基础;更注重能力的培养,特别是创新能力,要求把单纯传授知识转变为学生主动地学习,并把知识转化为解决现实问题的能力;此外,教学方法要由灌输式转变为启发式教学,使学生学会自学,培养终身学习能力。③改革课程体系和课程内容。一是淡化专业,课程通开。根据“宽口径、厚基础、重素质”的指导思想,新的教学方案将财政学与金融学专业的基础课全部通开,一共有16 门。通开课占财政金融专业的学科基础课程和专业课总门数的73%和学分数的82%。非通开专业只有6 门,13 学分,占总门数的27%和学分数的18%。二是处理好必修课与选修课的关系,提高选修课的比重。这是发挥学生自主学习和特长,实行因材施教的重要条件,同时也是实行真正的学分制,发挥其优越性的重要条件。三是进行课程内容的整合和更新。此外,还进行了教学方法和教学手段的改革等。
第二,关于师资队伍建设。我认为,学科建设关键在教师。人大财政金融学院汇集了我国财政金融学科领域的一大批著名学者,既有黄达、陈共、王传纶(已故)、周升业等国内外知名的学术泰斗,又有陈雨露、高培勇(2002年调出)、吴晓求等中青年学术带头人和海外学成归来的学者,形成了一支老中青均衡组合、具有强大发展后劲和创新精神的学术梯队。
我比较重视和依靠老教授,注重发挥他们的“传、帮、带”作用。同时,注重选拔和培养中青年学者,从各方面创造条件支持他们成长。比如,陈雨露教授,从任学院副院长、院长、副校长到现任人大校长,我主持财政金融学院工作时非常支持他这样的年轻教授发展。还有高培勇、吴晓求、郭庆旺等中青年学者,现在都发展很好,这些举措为学院开创了兼容并蓄的良好氛围。
第三,关于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财政金融政策研究中心和中国人民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所建设。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财政金融政策研究中心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品牌,是我担任院长期间组建起来的。1999年,依托学院的学术力量,在财政金融学院原有的科研机构基础上整合成立了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财政金融政策研究中心,并于2000年成为政策金融领域第一批获得教育部批准的国家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科学研究基地。成立时费了很大劲,我们提交了很多原始资料。这个基地一直办得不错,教育部对它的评估是优秀。
中国人民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所也是人大的知名品牌。它成立于1993年6月,陈共和周升业教授担任首任所长和副所长。1997年起,吴晓求教授任所长,我是法定代表人。研究所汇集了一批一流的研究人员和专家,积极探索“产、学、研”相结合的新模式,为中国证监会,上海、深圳证券交易所等部门提供了多份重大政策咨询报告,为证券机构和上市公司培训了上千名证券从业人员,为金融机构引进和开发了多项金融新产品。由研究所发起和举办的“中国资本市场论坛”,今年已举办了17 届,产生了广泛而重要的影响,成为金融与证券领域的知名品牌。由于这些活动的开展,2001年,在全国高等学校重点学科评审中,我院财政学、金融学两个学科双居全国同类学科第一名。
记者:对于学术研究,您向来严谨,一丝不苟。在选拔和培养研究生上有什么“硬要求”?
安教授:第一,严格筛选,挑好毛坯。我当院长期间,每年报考我的研究生、博士生有十几人。在考试评分和录取上,我严格遵循公平竞争的原则,不分校内校外考生、应届生和在职生、本专业考生和跨专业考生,采取同样的标准,没有亲疏之分,排除各种干扰,实现公平竞争。在评卷中贯彻“百家争鸣”方针,着重看其分析的论据、深度和创见。最后的结果既看考卷成绩,更注重学生的科研成果、工作表现和能力,综合考察评分。
第二,既要学会做学问,更要学会做人。我同入学的博士生第一次谈话时,首先会谈到做人和做学问的问题,要求学生首先要学会做人,然后学会做学问。首先,要遵纪守法,这是做人的底线;其次,要注重道德品质修养,做人要正直、诚信、有责任心;再是学风问题,要刻苦、勤奋、严谨。
第三,引导学生刻苦读书。对于研究生来说,仅听老师讲课和阅读基本学位课程教材是远远不够的。根据学科特点,我为研究生指定了以下三类读书目录:一是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二是西方财政经济方面有代表性的原创性论著,三是国内有关专业的教材论著和学术刊物、统计资料。围绕研究生的论文写作还要专门指定一些读书目录。研究生必须博览群书,刻苦攻读,在研究和继承人类文明精华的基础上,能有所作为。
第四,研究生的论文选题要尽可能结合导师的科研项目进行。实践证明,提高学位论文水平的一个很好途径,就是研究生的论文选题尽可能地结合导师的科研项目进行,把教学、科研同研究生的论文写作紧密地结合起来。我主持的很多重大项目都是让学生参加,共同研究来完成。从我从教50 周年的那本文集中可以看到,上册我自己写的比较多,下册基本是与学生一起写的文章。例如,我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与深化财税体制改革研究》,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国税收负担与税收政策问题研究》等,都是带博士生参加一起完成,并形成他们的学位论文。通过参加会议与外界接触,阅读相关观点和参考书目,反复修改文章,锻炼培养他们的能力和水平。
记者:虽然有众多头衔和职务,但您最认可的还是教师身份。从教五十多年,有什么感受?
安教授:我的本职是教师。今年是我从教53年,直接指导的硕士生有31 人,博士生52人,博士后3 人,合计86 人,其中留学生7 人,台湾学生1 人,教过的本科生就无法计算了。我非常热爱教师这一职业,师生情谊是一种特殊的亲情。我的学生经常来看望我,嘘寒问暖,可以说“不是儿女胜似儿女”。
虽然我现在退休了,但仍然很忙,时常有人关心我。在我66 岁生日时,我的学生们写了一首《恩师颂》的诗,情真意切,令我感动不已。有一个韩国学生,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孩子在人大读博士。每次来我家,他都会把我和老伴邀请到沙发前坐着,然后给我们磕头。另外,有一个韩国的博士和硕士研究生,他们结婚时先在韩国举行了一次婚礼,后来在北京又举行了一次中式婚礼,邀请我和我老伴当主婚人,对着我们喊爸爸妈妈,并向我们行跪拜礼。还有一次,我从无锡到江阴华西村访问,江阴市国税局的某局长,本科在人大财政系毕业。他得知我要去华西村,专门到华西村接我,并把毕业时我和他们班的毕业照片放大了给我看。学生们做了很多这样的事情,令我十分感动。
学术泰斗,著作等身
1961年,作为刚毕业的留校教师,安体富因《财政是一种特殊的经济范畴》一文在学术界崭露头角。秉着“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的学术精神,他先后出版了著作和教材各6部,译著1 部,发表学术论文300 多篇。曾担任中国财政学会和中国税务学会副会长,现任中国财政学会顾问、中国税务学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等多项职务,承担了多项国家重大课题,为中央决策提供参考——他是著作等身、颇有影响的财政学“大家”。
记者:您的第一篇论文《财政是一种特殊的经济范畴》,发表后就引起较大影响。这篇论文产生的背景是怎样的?
安教授:在计划经济时期,我国的财政理论最早是从苏联引进的,但是这些理论基本是以苏联的情况来介绍,与我国实际联系并不紧密。为此,国内开始探索研究我国财政基本理论,包括财政概念、本质、对象,以及财政的职能作用、范围等基本理论问题。这集中体现在1964年召开的第一次全国财政学讨论会上,对社会主义财政的本质、职能和范围等问题进行了讨论。会后出版了财政学问题论文集,对深入探讨财政理论问题,建立我国财政学体系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财政是属于经济基础范畴,还是属于上层建筑范畴,这是财政经济学界在上世纪60年代争论的一个焦点问题,实质上是对财政本质的认识问题。1961年,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委托厦门大学邓子基教授约稿组织讨论,准备出一本论文集。当时我刚毕业留校,教研室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我。我经过认真思考和准备,在较短时间内写出了《财政是一种特殊的经济范畴》一文,并收录在《财政是经济基础还是上层建筑》论文集中,于1963年出版。该书共收录了9 篇文章,包括三派意见:有的主张财政是经济基础;有的主张是上层建筑;有的则认为具有两重属性。
《财政是一种特殊的经济范畴》主要包含三个方面的观点:一是第一次将财政资金的运动公式引入到社会总资本(资金)的流通公式中去,从而表明了财政是社会总经济关系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因而属于经济范畴。这种分析方法得到了当时财政学家李成瑞的称赞。二是分析了将财政看作是附属于国家的上层建筑的原因,认为这主要是由于不正确地估计了国家同财政之间的关系,并把很多不同的问题混淆了。三是论证了“财政作为经济范畴符合于经济基础同上层建筑之间的辩证关系”。应该说,这篇文章的分析有独到之处,在财政学界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在收录的论文集中,作者有邓子基、姜维壮、王绍飞、何振一、叶振鹏等财政学界的名人,而我则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自此便在财政学界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我记得这篇文章的稿费在当时来看算比较高的,我用它买了一台上海牌收音机,作为一种重要的个人财产,它丰富了我的文化生活。
记者:您编撰了大量的著作、教材和论文,这些论著中对您个人而言比较重要的有哪几部?
安教授:早期我编写的著作和教材比较多,后来由于担任了行政职务,工作比较繁忙,主要以承担课题撰写论文为主。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 《社会主义财政与信用》,是我编写的第一部教材。改革开放初期,关于财政金融方面的书籍很少。由黄达和陈共等编著的《社会主义财政金融问题》在当时影响很大。我主编的这本书主要是对本科生学习有帮助,同时它也是全国自学考试制定用书,发行量比较大。其他的还有《财政与金融》、《中国税收政策研究》和《中国税制改革研究》,后面两本是我们基地的研究课题,观点比较全面。
我写了比较多的论文,重要的有13 篇,包括前面提到的《财政是一种特殊的经济范畴》、《如何认识社会主义资金运动中的G—A 过程?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与公共财政的构建》等,在当时都发挥了重要的影响。还有一些报给中央的科研成果和政策建议,受到了中央领导的高度重视。比如2010年我主持的国家社科重大项目《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与深化财税体制改革研究》第五期《成果要报》——《加强对个人收入监控的政策建议》一文,温家宝总理阅后作了重要批示。再如,2001年我参与调研并提出的《关于完善税制,适当减税,提高企业投资和竞争能力的建议》,报经当时国家税务总局领导,并转报国务院领导,得到国务院领导同志的高度重视,并作了重要批示。还参与了中国税务学会报送中央的《关于增值税转型改革在东北试点的报告》、《关于内外两套企业所得税制合并的报告》、《关于社会保障费应由税务局负责征收的报告》等课题,这些报告都受到了中央领导的重视。
记者:您主持的很多课题及研究成果,成为中央决策的重要参考。如何做到财政研究紧跟时代发展需要?
安教授:财政学属于应用经济学,开展财政学研究需要密切联系实际。
第一,要关心国内外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和国家方针政策调整。例如,1992年党的“十二大”上明确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这一大背景下,我于1992年底和1993年初写了多篇文章,较早地提出在我国构建公共财政问题。有学者指出:“安体富、高培勇(1993)在国内第一次明确界定了市场体制下财政职能的范围,并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财政职能进行了比较,提出了按照公共财政的理念,将‘生产建设财政’转变为‘公共财政’的改革方向。”直到1998年底,当时的项怀诚部长正式提出要在我国建立公共财政体制。
第二,要进行深入调查研究。现在很多人写文章提建议,就是在网上搜索资料,不进行调查研究,这是不对的。搞学术研究必须了解实际情况,有针对性地提建议。
第三,要进行理论分析。如公共服务均等化,首先要理解什么叫公共服务,所对应的实际上是私人服务。它是第三产业,也可以叫公共产品。此外,什么是均等化,标准是什么,理论依据是什么。这里面包含了很多理论问题,一定要进行理论分析。
第四,要有国际比较和借鉴。比如,宏观税负问题。有人通过国内外数据对比,说明中国税负水平较低。我觉得应该从不同角度来研究宏观税负问题,税负高低要看与谁比,怎么比,有无可比性。为此,我提出了宏观税负大口径、中口径、小口径和“政府收入”的概念;另外,要从政府提供公共产品和服务的角度看税负等。现在国家出台政策时,要看外国是如何实施的。但外国的政策不能简单地照搬,必须进行分析,然后再吸收和借鉴。
第五,要有独立见解。我有一个博士生是从税务部门来的,最初写的文章像是给领导写报告。我对他说,正确的政策要从理论上进行分析研究,而有些不恰当的政策,则要结合实际分析存在的问题。对于国家出台的一些政策,我有时会提出不同的看法。例如,关于农村土地价格差问题。我在一篇文章中,对如何认识农村土地出让金的性质、实质及其正确处理问题提出:在目前我国农村土地市场化过程中,农村集体土地事实上经历了两次“出售”环节:第一次“出售”是政府将土地从农民手中征用,使集体土地变成国有土地,其代价是给予农民以一定量的补偿金,但究其实质就是售价,而且价格非常低,农民只获得少量补偿;第二次“出售”是政府将土地使用权通过“招拍挂”方式出让给开发商,价格非常高,以土地出让金的形式获取土地市场价值。第二次“出售”的价格往往比第一次“出售”价格高数十倍甚至上百倍,两次价格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价格差,我将其称之为“农村土地价格差”,这是类似于计划经济时期的工农业产品“剪刀差”概念。区别只在于:过去是“产品”剪刀差;现在则是“土地(财产)”剪刀差,而后者比前者要严重得多。这是一个重要的理论和实践问题,涉及到政策的制定和正确对待“三农”的重大问题。该文在《财贸经济》发表后,《新华文摘》予以全文转载。
老当益壮,壮心不已
今年75 岁的安体富教授,退休后仍笔耕不辍,活跃在学术论坛上。给博士生上课,指导年轻教师搞科研,组织学术讲座论坛,他似乎比之前更忙了。他的论文在《中国期刊高被引指数》“2009年学科高被引作者”的“财政金融”门类中位列第一。他提出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财政学,肩扛减税大旗,为收入分配而忧心——他用行动证明:老当益壮,不移白首之心。
记者:您虽年过七旬,但身体很好,有什么经验与大家分享?
安教授:我现在身体总的说还不错,主要得益于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小时候劳动比较多。我家是农村,所以每周放假回家基本要到地里干活,碰上寒暑假期还要种地、犁地、浇地等,这些劳动我都参加过。从小参加的劳动比较多,我想这对身体可能有好处,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二是在中学时,我就比较喜欢体育锻炼。每天早上在操场上围着大操场跑好几圈。进入人大读书之后,几个学院一起开运动会,800 米、1500 米、3000 米的中长跑我经常得第一名。学校实行劳卫制,我在当时算是劳卫制三级运动员。在高中体操队里,我经常参加有技巧的体操训练,有单杠、双杠、跳箱等项目。现在我比较喜欢爬山,前些年参加全国财政研讨会和一些其他教师会议时,我有空就去登山,总是在前一二名。有时,我还参加游泳、打太极、打羽毛球等运动。后来听说老年人不能做剧烈运动,最好不要爬山。我改为每天快步走,傍晚时绕着小区的院子走几圈,大概活动一个小时左右。现在年纪大了感觉身体很重要。我常常跟年轻人说,年轻时要多多锻炼,注意身体。年轻时不注意,年老了身体上的毛病都会反映出来的。
记者:您虽然退休了,但仍然笔耕不辍,每年发表很多文章,而且影响广泛。目前主要在做哪方面的研究?
安教授:我参加的课题很多,但研究对象没有确定的内容,主要是结合国家政策进行的。目前,我主要研究的课题有:关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财政学,收入分配问题,结构性减税问题,房产税问题等。以前的财政学教材主要是讲计划经济时期财政运行情况,从计划经济转为市场经济体制后,基本是将国外财政学理论“搬过来”,没有结合我国经济发展的实际。这从当前高校的财政学教材中可以看出。中国作为第二大经济体,各国都争相研究学习,我们应该建立自己的财政学模式。再就是收入分配问题,这是财税研究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其次是结构性减税,我最早是在2004年提出来要实行“结构性减税”,当时遭到很多人反对,这其中要理解减税的真正含义。不能把减税政策简单地理解为税收收入的减少,宏观税负的下降,或者是所有税种税负的下调。再就是房产税问题,地方税的完善,涉及主体税种、各地房价、地方财政收入等问题。
记者:您退休之后的生活,与以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安教授:原本我以为退休之后会轻松一些,没想到现在退休了还是很忙。目前,我在学校还带了5 位博士生。2012年初,山东大学特聘我为一级教授,需要经常过去给那边的博士生上课,指导青年教师的科研项目,组织学术论坛等。我这个人做事情比较认真负责,既然受邀聘请了,就不能不干事情。另外,我现在的社会活动也比较多,主要是中国税务学会那边的学术研究活动和一些财政院校的研讨会等。考虑到现在年纪大了,再过两年就准备彻底退下来享受生活了。虽然现在还是很忙,但比起之前当院长,已经没有那时候的心理负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