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学视野下的高力士

章玫平

(浙江树人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5)

秘书学视野下的高力士

章玫平

(浙江树人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5)

从秘书学视野对历史人物高力士的工作性质进行重新审视。基于现存的有关高力士的史料及其担任的官职、对朝野的影响力、在重大历史事件中所发挥的作用以及超强的执行力，证明高力士不仅是一个典型的秘书而且是一个非常杰出的秘书，同时，揭示了高力士成为杰出秘书的三个主要原因，即高度的政治智慧、高超的政治才干和高尚的政治品格。

高力士；秘书学；杰出秘书

从秘书学的视野看，高力士既是一个典型的秘书，也是一个杰出的秘书。《大唐故开府仪同三司兼内侍监上柱国齐国公赠扬州大都督高公墓志铭并序》(以下简称《墓志铭》)有两段话能够说明高力士不仅主要从事秘书工作，而且其工作艺术极其高超。其一是“公左右明主，垂五十年，布四海之宏纲，承九重之密旨，造膝之议，削藁之书，不可得而知也”，*见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七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年版，第60页、第58页。这说明高力士主要职责为传达皇帝旨意，处理机要文书，是一个很典型的皇帝秘书；其二是“周旋无违，献纳必可，言大小而皆入，事曲折而合符；恭而不劳，亲而不黩，谏而不忤，久而不厌，美畅于中，声闻于外，开元之后，见之于高公矣”，*见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七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年版，第60页、第58页。这表明高力士处事讲究方法，言行注意分寸，是一个成功的皇帝秘书。

一、从史料看高力士的秘书生涯

在中国古代秘书史中，秘书的类型有很多种，宦官秘书就是其中之一。判断高力士是不是一个宦官秘书，主要的依据是高力士所在衙门的性质和所担任官职的职责、史载的主要事迹及其发挥的影响作用。

(一)高力士是一个典型的秘书

根据现存史料中高力士的生平事迹和先后所担任的官职，说明其一直在皇帝身边从事不同层次的秘书工作。据记载，高力士幼年入宫为宦，先后侍奉武则天、唐玄宗六十余年，从武则天身边“给事左右”的事务秘书做起，一直做到“内侍监”成为唐玄宗的“办公厅主任”，秘书生涯长达六十年余，其中给唐玄宗李隆基做了五十年的秘书。

1.高力士的生平事迹多属秘书工作的范畴。高力士的生平事迹主要见诸于刘昫的《旧唐书》，欧阳修、宋祁的《新唐书》，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郭湜的《高力士外传》等史书，以及潘炎奉敕撰写的《墓志铭》和《大唐故开府仪同三司兼内侍监赠扬州大都督葬泰陵高公神道碑并序》(以下简称《神道碑》)等，其中以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对高力士的生平记载最为详实。除了个别私事外，史料记载高力士重要的事迹有：善侍皇帝和贵妃、主动消释新相(姚崇)疑、义救张说落难时、计除隐患王毛仲、推长而立定太子、谏委权柄于宰相、协调安(禄山)哥(舒翰)之积怨、杨(国忠)专权时揭真相、马嵬一言息兵变以及敢叱权宦护太皇等。细看事情的过程及其前因后果，无不以皇帝专职秘书的职责为出发点、以维护皇帝权威为目的而所做的自觉或不自觉的行为，这些毫无疑问都隶属于秘书工作的范畴。

2.高力士所任主要都是辅助服务类的秘书职官。高力士任职的范围和担任的最有影响力的职务都在内侍省，而内侍省是一个广义上的秘书工作机构。唐朝内侍省掌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和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等事务，是皇宫的服务机构和近侍机构，是皇帝的“办公厅”和皇宫“事务管理局”。关于高力士所担任过的官职，以《墓志铭》和《神道碑》记载最为详实。据王连龙先生考证，*王连龙：《高力士宦绩考实——读〈高力士墓志〉》，《文物世界》2008年第4期。高力士所任官爵可分为七类：内侍省职官(文林郎、宫教博士、宫闱〈内府〉丞、内给事、内常侍、行内侍同正员、知内侍省事、内侍监)、诸卫职官(右监门卫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左监门卫大将军)、文散官(朝散大夫、银青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大都督)、武散官(云麾将军、云麾大将军、冠军大将军、镇军大将军、辅国大将军、骠骑大将军)、使职官(内弓箭库使、内飞龙厩大使、三宫使、开漕使、左街功德使)、勋官(上柱国)及封爵(渤海郡公、齐国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三百户)。文武散官、勋官和封爵等是虚衔，其中真正具有影响力的职务是实职的内侍省职官、诸卫职官、使职官等。高力士所担任的内侍监、左监门卫大将军和内弓箭库使、内飞龙厩大使等，都是非常要害的职务，说明高力士是兼领宫中警卫部队、兼管武器军需的“办公厅主任”。

(二)高力士是一个成功的秘书

建构主义对知识的相对性和个体性的过分关注会使这种理论陷入主观主义和相对主义，容易走向对学习结果不予关注的另一极端。保证每个学习者对知识意义的构建有自己独特理解的自由的同时，不能忽视将知识的普遍性避免学习过程出现虚无主义和形式主义。

成功的秘书各不相同，但高力士无疑是中外秘书史上最为成功的秘书之一。高力士给唐玄宗当了五十年秘书，深为唐玄宗所依赖。《旧唐书》记载“玄宗常曰：力士当上，我寝则稳。”*③刘昫：《旧唐书·卷一百八十四·列传第一百三十四·宦官·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573页，总第4049页。高力士以他过人的智慧和丰富的经验，参与了盛唐许多重大的政治事件并发挥出不可或缺的作用，成为唐玄宗须臾不离的参谋与助手。

1.高力士对皇帝、对朝野都有影响力。第一，高力士终生受到唐玄宗的信任和重用。《旧唐书》说“景龙中，玄宗在籓，力士倾心奉之，接以恩顾”③，两人开始接触。在诛杀韦皇后和诛杀太平公主两次重大事件中，高力士崭露头角，以功绩受到唐玄宗的赏识和提拔，《墓志铭》记载“录其翼戴之勋，遂有骤迁之命，特加朝散大夫内给事，充内弓箭库使，寻迁内常侍，兼三宫使，又加云麾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七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年版，第59页。高力士以忠心维护皇权，做事能干又有智谋，成为唐玄宗的遇事可以商量可以信任的心腹，唐玄宗心有疑惑就会悄悄询问高力士。《资治通鉴》曾写到“上从容谓高力士曰：‘朕不出长安近十年，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对曰：‘天子巡狩，古之制也。且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势既成，谁敢复议之者！’”*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标点资治通鉴小组”校点：《资治通鉴》(全二十册·第15册)卷第二百一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6月版，第6862-6863页。《新唐书》也写到：“十三年秋，大雨，帝顾左右无人，即曰：‘天方灾，卿宜言之。’力士曰：‘自陛下以权假宰相，法令不行，阴阳失度，天下事庸可复安？臣之钳口，其时也。’帝不答。”*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二百七·列传第一百三十二·宦者上·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626页，总第4752页。高力士忠心耿耿侍奉了唐玄宗五十年，而唐玄宗也始终信任并重用高力士五十年。这种情况，纵观古今中外历史上的君王与秘书，也找不出第二对。第二，高力士在朝野内外有广泛的影响力。《新唐书》提到“先天中”诛灭太平公主党羽后，高力士“为右监门卫将军，知内侍省事。于是四方奏请皆先省后进，小事即专决”，“当是时，宇文融、李林甫、盖嘉运、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等虽以才宠进，然皆厚结力士，故能踵至将相，自馀承风附会不可计，皆得所欲。中人若黎敬仁、林昭隐、尹凤翔、韩庄、牛仙童、刘奉廷、王承恩、张道斌、李大宜、硃光辉、郭全、边令诚等，并内供奉，或外监节度军，脩功德，市鸟兽，皆为之使。使还，所裒获，动巨万计，京师甲第池园、良田美产，占者什六，宠与力士略等，然悉藉力士左右轻重乃能然。肃宗在东宫，兄事力士，它王、公主呼为翁，戚里诸家尊曰爹，帝或不名而呼将军。”*③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二百七·列传第一百三十二·宦者上·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626页，总第4752页。不但如此，高力士还是那个时期耀眼的明星，很多粉丝把一睹高力士真容当作自己的荣幸或吹牛的资本。《旧唐书》有“若附会者，想望风彩，以冀吹嘘，竭肝胆者多矣”*⑦刘昫：《旧唐书·卷一百八十四·列传第一百三十四·宦官·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573页，总第4049页。的记载，《新唐书》也说“徼幸者愿一见如天人然”③。这段史料虽然有些夸大其辞，却能说明作为皇帝身边红人的高力士在皇宫内外、朝中官宦乃至民间均有不小的影响力。

2.高力士在重大历史事件中发挥了独特作用。《神道碑》评论高力士是“万乘腹心，三天门户”，*⑤⑥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一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年版，第36页。地位独特，加上他上马能带兵，提笔写文章，富有智谋，能成大事，文武双全，忠心耿耿，因此既为唐玄宗倚重，也受朝中宰相尊重，在盛唐时期诸多政治事件中发挥了特殊的作用。第一，高力士在选太子定储位、平息马嵬坡兵变等重大政治事件中作用独特。他能抓住问题关键，一言切中要害，帮助唐玄宗作出最后决策。《神道碑》称赞他“临大事而有功”，记录高力士两次领兵平叛之事，“京有王鉷之乱，蜀有南营之叛，仓卒起变，削而平之”⑤。第二，高力士是有关政治关系的协调者。当皇权相权(比如唐玄宗与宰相姚崇、张说)、边疆将帅(比如哥舒翰和安禄山)以及官吏之间(比如萧炅、温吉七)等产生隔阂与矛盾时，他能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和影响力主动进行有效协调，并产生积极作用。第三，高力士在李林甫、杨国忠奸相专权时向皇上说真话，讲真事。当奸臣一手遮天、众口缄默的时候，只有高力士能够向深受蒙蔽的唐玄宗说实话，讲实事，让躲在深宫享乐的唐玄宗了解一点事实真相，使其对岌岌可危、内忧外患的政局早想对策，《新唐书》《资治通鉴》《高力士外传》都有这方面的记载。

3.高力士具有秘书的管理才能与工作水平。第一，具有卓越的辅助管理才能。贪图享乐的唐玄宗把宦官作为自己控制政权的工具，开始宠幸和倚重宦官，打破了唐太宗定下的宦官不授三品的规定，把宦官的最高品秩提高到三品，并大大扩大了宦官的队伍和力量，唐玄宗时期西京长安和东都洛阳的后宫人数多达四万，唐代宦官势力自此开始膨胀，高力士的权势也是炙手可热。但他领导的内侍省严守内廷的职责范围，在他任内，没有出现宦官干政的情况，更没有发生唐代中后期出现的宦官擅权甚至废立皇帝的现象。这固然与唐玄宗的限制有关，但也反映了高力士对宦官队伍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和卓越的管理控制水平。第二，具有高超的秘书工作水平。其秘书工作水平体现于三个方面。首先是办事才干非同凡响。他是唐玄宗得力的助手，在担任知内侍省事、内侍监的同时，还兼任了许多重要的职务，比如左监门卫大将军、内弓箭库使、内飞龙厩大使、开漕使、左街功德使等，不但做得得心应手，而且做得恰到好处，《神道碑》评价说“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骄，顺而不谀，谏而不犯，传王言而有度，持国柄而无权，近无闲言，远无横议。君子曰‘此所谓事君之美也。’”⑥这些足以证明高力士是个多面手，执行力很强。其次是有娴熟的文书处理经验和写作能力。《旧唐书》说：“每四方进奏文表，必先呈力士，然后进御，小事便决之”，⑦他每天都要为唐玄宗挑选文书、处理有关文书，表明其不但善于区分轻重缓急，而且熟悉文书处理的流程和规则。虽然没有高力士的署名文书流传下来，但《墓志铭》说他担任过“文林郎、宫教博士”，在深宫与皇帝“造膝之议，削藁之书”，表明其有很好的写作功底，经常和唐玄宗一起讨论朝廷重要文书的修改，使文书表达得更加委婉妥帖。第三是具有出色的口才。各种史料均提及高力士善于传达皇帝的旨意。《墓志铭》称赞他“周旋无违，献纳必可，言大小而皆入，事曲折而合符……谏而不忤”，*⑦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七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年版，第59页。《神道碑》说他“顺而不谀，谏而不犯，传王言而有度”，*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一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年版，第36页。《旧唐书》说他“性谨密，能传诏敕”，*⑥⑧刘昫：《旧唐书·卷一百八十四·列传第一百三十四·宦官·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573页，总第4049页。《新唐书》说他“谨密，善传诏令”，*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二百七·列传第一百三十二·宦者上·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626页，总第4752页。张说在《为将军高力士祭父文》也说“大固不敢不密，小亦不敢不诚，事必记心，言无漏口。”*张说：《为将军高力士祭父文》，见《全唐文新编》，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版，第2635页。事实上，高力士在协调唐明皇和杨贵妃的别扭、平息马嵬坡兵变、消除王毛仲隐患、帮助唐玄宗定太子、解救被李林甫陷害的宰相张说等重大历史事件中，高超的语言技巧无疑是解决事情的金钥匙。

二、高力士成为杰出秘书的原因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在权力的巅峰做秘书工作固然荣宠，但皇帝的喜怒无常、各种政治力量的明争暗斗、宫廷内部斗争的殊死相搏，使侍奉在皇帝身边的人危险无处不在。高力士既需要成功规避风险保护自己，又需要圆满完成职责发展自己，没有高度的政治智慧、高超的政治才干和高尚的政治品格是不可能安然无恙的。

(一)高力士具有高度的政治智慧

对于身处皇宫内院的人而言，政治智慧是让人在权力巅峰更好生存的智慧，高力士作为一个身份特殊的宦官，离开皇宫难以生存，所以处事非常谨慎。他从小太监做起，战战兢兢，先求生存再谋发展，最终一步一步成为“内侍监”，若没政治智慧是绝难做到的。分析高力士的政治智慧，具体有以下两个方面。

1.认清形势，把握机遇。这是秘书的最高智慧之一。皇宫大内环境特殊，是各种政治力量搏击的终极地，危机四伏。只有握准时代脉搏，顺应时代发展，洞察时局变化，辨析各方力量，站对政治队伍，慧眼识别明主，绝对忠于皇帝，才可能很好地生存下来，发展自己。否则，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高力士进入皇宫时，武则天已垂垂暮年，朝野内外各种政治力量围绕最高权力的较量异常激烈，由于有李千里、武三思和高延福的背景关系，高力士不知不觉被推到了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宫中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复杂性和高层性激发了高力士的悟性，他学会像政治家一样透过现象看本质、站在全局的高度来审视社会各种政治力量的此消彼长，在扑簌迷离中把握未来的发展趋势。敏锐的政治洞察力使他感受到朝野希望回归李家王朝的呼声。同时，他也仔细审视了李家王朝尚存的人物，把目光投向了当时还是个璐州别驾的“在藩”普通王子临淄王李隆基。高力士坚信这位有大志大才、顺天应时的王子，必将荣登大宝。

2.悟性要高，善于权衡。悟性是指对事物的理解和分析的能力，做皇帝的秘书一定要有很高的悟性，面对各种复杂的政治力量和纠葛不清的关系，人前要谦卑，事来有理智，懂得权衡利害，维持政治力量的平衡。悟性有先天的因素，更需后天的锤炼。首先，悟性是一个人素养和优秀特质的体现，比如天生聪颖、性格坚毅、家庭教养好、后天教育高、领悟力强等，高力士基本具备了这些条件，《旧唐书》说他“黠惠，总角修整”受到武则天垂青。他出生岭南“十八州总管”冯家，从小受的家教自然严格，入宫后又“受教于内翰林”，⑥这在当时是最好的教育了。所以，《墓志铭》说高力士很快“学业日就，文武不坠，必也射乎”，⑦成为文武双全的翩翩少年。其次，悟性是处事的态度、良好的习惯和丰富的体验。积极、谨慎、恭敬的处事态度，丰富的阅历、深刻的体验和勤于学习、善于总结的习惯是提升悟性的不二途径。高力士身世坎坷，年未十岁，家族惨遭抄灭，一下由豪门公子变成阉人，入宫后，《旧唐书》记载他“因小过，挞而逐之”，⑧幸得宦官高延福收养。家门的巨大不幸和宫中复杂的环境使他养成了办事谨小慎密、待人真诚友好的人生态度，为他赢得良好的人际关系。高力士在皇帝身边，为皇帝办事，历练很多，见多识广，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与体悟，再加上他为人机敏，凡事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错不二犯，善于观察学习，勤于分析思考，有研究总结的习惯，经常换位思考，平衡各种关系，所以，练就了极高的悟性和预见力。他对重大的政治问题如宰相专权、边将专政等都有自己的思考，《高力士外传》甚至还讲到“林甫用变造之谋，仙客建和籴之策”*②郭湜：《高力士外传》，见《中国古代短篇小说集(上)·(明)汤显祖等原辑：虞初志卷六》，人民日报出版社2011年版，第90、91页。这种非常专业的粮食经济问题，他也能一针见血指出症结所在。唐玄宗事后由衷感慨“卿往日之言，是今日之事”。②高力士还常常主动协调诸如皇权与相权、内廷与外廷等重大关系，在任唐玄宗得力助手的五十年，始终在各种政治力量之间游刃有余，并为各方所敬重。悟性之强，达到了世事洞明、人情达练的境界。

3.明确角色，自我保护。作为皇帝的秘书，能够摆正位置，善于自我保护，是一种政治智慧。人在显赫的时候容易得意忘形，一得意忘形就会失去自知之明，容易犯错误甚至招致杀身之祸。高力士对此十分警惕，非常注意避祸。高力士因在诛韦风暴和诛灭太平公主活动中立功而受重用，但唐玄宗采用了宰相姚崇的不用功臣、宦官不参预政治的主张，逐步剪除两次事变的功臣，杀的杀、贬的贬，甚至连李隆基的家奴王毛仲、宰相张说都不能幸免。唐玄宗还严禁朝臣交结宫禁。高力士最终平安无事，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善于摆正自己的位置，明确自己的角色，安分守己，不邀功侍宠，不要官要权，不插手政事，不威胁到他人。所以，明确自己的角色定位是高力士自我保护的根本策略。高力士自我保护的第二招是树立很强的惧祸远祸意识。首先，面对祸患，采取不危及自己的避离之策。《旧唐书》说高力士：“观其势候，虽至亲爱，临覆败皆不之救”。*刘昫：《旧唐书·卷一百八十四·列传第一百三十四·宦官·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574页，总第4050页。《新唐书》也说“力士善揣时事势候相上下，虽亲昵，至当覆败，不肯为救力，故生平无显显大过”。*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二百七·列传第一百三十二·宦者上·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626页，总第4752页。其次，如果惹皇帝不高兴，不做无谓抗争。如果不小心惹怒唐玄宗，即使自己的意见十分正确也赶紧闭嘴，磕头谢罪。《资治通鉴》记载，唐玄宗想“悉以政事委林甫”，高力士劝谏，惹唐玄宗不高兴，力士立马顿首自陈：“臣狂疾，发妄言，罪当死”，怕皇帝不高兴，“力士自是不敢深言天下事矣”。*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标点资治通鉴小组”校点：《资治通鉴》(全二十册·第15册)卷第二百一十五，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863页。

(二)高力士具有卓越的政治才干

平常时候细心做好日常服务，重大事情有考虑周详的锦囊妙计，关键时刻有本领处理突发事件，只有具备如此高超的政治才干才能给皇帝以需要并到位的辅助，高力士就是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秘书人才。

1.高力士的政治才干首先表现为文武全才。文能写能谋，心思慎密，面临大事多次给玄宗中肯的建议；武能骑能射，功夫卓绝，关键时候曾两次带兵替朝廷平叛。首先，高力士很有谋略。《资治通鉴》记载了高力士用计剪除王毛仲的故事：王毛仲，“开府仪同三司、内外闲厩监牧都使霍国公”，是皇帝的家奴，“恃宠，骄恣日甚”，“视宦官贵近者若无人；甚卑品者，小忤意，辄詈辱如僮仆”，是压制宦官势力的克星；“毛仲与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左监门将军唐地文、左武卫将军李守德、右威卫将军王景耀、高广济亲善，福顺等倚其势，多为不法”，是皇权的隐患。“毛仲求兵部尚书不得，怏怏形于辞色，上由是不悦”。平时“害其宠而未敢言”的高力士出击了。“会毛仲妻产子，三日，上命力士赐之酒馔、金帛甚厚，且授其儿五品官。力士还，上问：‘毛仲喜乎？’对曰：‘毛仲抱其襁中儿示臣曰：“此儿岂不堪作三品邪！”’上大怒曰：‘昔诛韦氏，此贼心持两端，朕不欲言之；今日乃敢以赤子怨我！’力士因言：‘北门奴，官太盛，相与一心，不早除之，必生大患！’上恐其党惊惧为变。”*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标点资治通鉴小组”校点：《资治通鉴》(全二十册·第14册)卷第二百一十三，中华书局，1956年6月版，第6792-6793页。于是，王毛仲被贬，途中又被赐死。高力士的一句话，便使宦官的公开对头死于非命，使得皇宫的潜在祸患消于无形。其次，高力士武功很好。《神道碑》说高力士“曾扈从车驾幸三山公”，“有二雕食鹿，上命取之，射声之徒，相顾不进，公以一箭受命，双禽已飞，控弦而满月忽开，饮羽而片云徐下，壮六军而增气，呼万岁以动天，英主惬心”。*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一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年版，第36页。箭术之精令三军心伏。再次，高力士还是一个经济人才，不仅对国家粮食财经政策甚为精通，而且亲自下海经商。《旧唐书》写高力士“于京城西北截澧水作碾，并转五轮，日破麦三百斛”。*⑥⑧刘昫：《旧唐书·卷一百八十四·列传第一百三十四·宦官·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574页，总第4050页。这应该是一个很赚钱的商业项目。所以，正因为有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秘书跟在身边，唐玄宗才可以忙里偷闲展示一下自己的艺术才华，搞点音乐舞蹈方面的创作。

2.高力士的政治才干还表现为善于处理各种突发事件。《神道碑》说他“临大事而有功”。《资治通鉴》记载了马嵬坡兵变，面对哗变士兵手中带血的刀枪，高力士沉着冷静，没有惊慌失措，在迅速了解士兵的要求后，一面安抚士兵，一面马上劝说唐玄宗缢杀杨贵妃：“贵妃诚无罪，然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标点资治通鉴小组”校点：《资治通鉴》(全二十册·第15册)卷第二百一十五，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974页。真是一语中的，高力士抓住了问题的要害，缢杀杨贵妃后，兵变得以平息，唐玄宗的安全得以保证。《墓志铭》特别提到了高力士在平定王鉷之乱的关键作用：“王鉷之乱，辇毂震惊，禁军一举，玉石同碎。公亲执桴鼓，令于颜行，曰‘斩级者无战功，擒生者受上赏’，俶扰之际，人无横酷者，由公一言也。”*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七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年版，第59-60页。再比如，《资治通鉴》写到开元二十三年，玄宗幸洛阳，在五凤楼设宴，四方民众观涌喧溢，乐不得奏，金吾卫士兵用棍棒乱打以维持秩序，但现场秩序越来越乱。高力士立即向玄宗建议急召河南丞严安：“严安用法极严，今日非他不可!”*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标点资治通鉴小组”校点：《资治通鉴》(全二十册·第15册)卷第二百一十五，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810页。严安到后，果然迅速将秩序整顿好。这样的突发之事当然不可能事先有准备，临急之变表明高力士有突出的应变能力外，还表明高力士有识人之明，平时注意天下人才。

3.高力士的政治才干又表现为杰出的协调才能。首先是主动协调自己与皇帝的关系。高力士凡事都主动为皇帝着想，甚至捐献做公益事业也注意唐玄宗的感受，“于来庭坊造宝寿佛寺”，想来是基于其自己的佛教信仰，而在“兴宁坊造华封道士观”，⑥显然是给皇帝的面子，因为道教是唐朝的国教。其次，主动协调皇帝与宰相之间、边将之间的关系。为了让皇帝安心处理朝政，其主动介入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矛盾做调解工作。杨贵妃两次因为不高兴而不顾宫规私自跑回娘家，弄得唐玄宗无法工作，全靠高力士想出既顾全唐玄宗面子、又不违反宫规、还让杨贵妃回心转意的好点子来。

(三)高力士具有封建社会忠臣的政治品格

忠君爱国、忠孝两全是古人对封建社会忠臣政治品格的基本判断，高力士完全符合这个标准。明代思想家李贽在《史纲评要》中指出：“高力士真忠臣也，谁谓阉宦无人。”*李贽：《史纲评要·中册》，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575页。

1.对皇上绝对忠诚。他把李隆基当做自己人生的信念，一生都用全心全意来辅助和维护，对唐玄宗绝对的忠诚。无论是在决战韦后和太平公主的风暴中，还是在被安禄山叛军的一路追杀中；无论是在马嵬坡面对御林军兵谏的枪尖，还是在宫廷内突遇李辅国威胁的刀光；无论李隆基是至高无上的君王还是成了徒有虚名的太上皇，高力士都忠心耿耿，生死相随，从无二心。高力士凡事都以维护皇权为出发点，以维护唐玄宗为唯一目标。所以，一知李隆基死讯，高力士的信念支柱便轰然倒下，《旧唐书》说他是“北望号恸，呕血而卒”。⑧高力士的忠心也换来了唐玄宗对他的极端信任，不但生前极尽荣宠，死后要他“仍陪葬泰陵”。死后能陪葬皇帝陵，这是封建社会一个臣子能得到的最高荣誉了。

2.正直爱国。有四件事很能证明高力士的品德。一是机智保护忠良。贤相张说、张九龄遭奸相李林甫陷害下狱，高力士没有袖手旁观，抓住受皇帝指派探监的机会，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和语言艺术，在皇帝面前为他们仗义执言，打动皇帝，使得他俩在被免职后没有受到进一步的迫害，为大唐保存了栋梁之才。二是荐才注重人品。比如在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升迁中，高力士可能讲过好话，但一旦发现所荐人心术不正，无论所荐之人已经取得多高的职务和多大的权力，都找机会劝谏皇帝及时处理。比如对安禄山，就多次提醒唐玄宗不要让他拥兵自重、注意防范其作乱，遭到安禄山忌恨，据《资治通鉴》记载，叛军攻入长安后，“凡杨国忠、高力士之党及禄山素所恶者皆杀之”。*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标点资治通鉴小组”校点：《资治通鉴》(全二十册·第15册)卷第二百一十五，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984页。三是维护皇宫稳定。高力士做事自觉以皇帝和大唐王朝的利益为出发点，力所能及地维护皇宫稳定，皇宫稳定，政局才能稳定。李林甫为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一方面屡起大狱，铲除异己，一方面想借力后宫，巴结当时受宠的武惠妃，欲另立武惠妃子寿王瑁，从而陷害太子。高力士发现其阴谋后，挺身而出，联合朝中大臣张垍，想方设法保护太子，多次挫败李林甫的阴谋，最终为大唐避免了一场内乱。四是敢讲真话实情。李林甫和杨国忠在位时，一方面在朝廷使用严刑酷吏，铲除异己，专横跋扈，贪赃枉法，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一方面对皇帝封闭消息，弄虚作假，谎报喜讯，一手遮天，把皇帝蒙在鼓里。整个朝廷没有一个敢向皇帝说点真实的信息。只有高力士不畏权贵、不同流合污，敢于向皇帝揭露天雨欠收、云南兵败、边将拥兵等一些涉及国家安危的坏消息。这四点说明其正直无私，品德高尚。高力士的思想境界也非常人可比，唐肃宗在灵武即位，唐玄宗觉得儿子出来替他出头平叛，他可以高枕无忧了，高力士马上指出：“两京失守，生人流亡，河南汉北为战区，天下痛心，而陛下以为何忧，臣不敢闻”，*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二百七·列传第一百三十二·宦者上·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626页，总第4752页。其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情怀，令人钦佩。

所以，《墓志铭》感慨他“良有古人之风”，*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七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年版，第60页。《神道碑》赞叹“公之德形于外，可得而言也；公之美畅于中，不可得而闻也”。*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一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年版，第36页。

3.极具孝心。忠臣出孝子，高力士对父母的孝顺在当时很有名。自小家门遭遇不幸，九岁入宫，但他时刻不忘自己的亲人。千方百计找到失散几十年的亲生母亲麦氏，接到长安和养父高延福夫妇一起生活，朝夕侍候，《旧唐书》说“令两媪在堂，备于甘脆”，*刘昫：《旧唐书·卷一百八十四·列传第一百三十四·宦官·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574页，总第4050页。十分孝顺；《神道碑》还写了一件事，“又以慈父官卑，乞回所授，上允其请，时议称多，君子曰：此所谓事亲之(孝)也。君亲之道备，臣子之行高”，*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一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年版，第36页。说高力士的职务提得比养父高了，怕养父没面子，就请皇帝收回任命，这事在当时被传为美谈。他夫妻关系、亲戚关系都很好，对夫人吕氏及其家人也非常照顾，吕夫人去世后葬礼搞得十分隆重，为时人称道。另外，高力士的人品还体现在他为人的谦恭。《旧唐书》说“然力士巧密，人悦之；思艺骄倨，人士疏惧之”*刘昫：《旧唐书·卷一百八十四·列传第一百三十四·宦官·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574页，总第4050页。，《新唐书》讲“而力士阴巧得人誉”*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二百七·列传第一百三十二·宦者上·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626页，总第4752页。，《资治通鉴》写“然性和谨少过，善观时俯仰，不敢骄横，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恶也”*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标点资治通鉴小组”校点：《资治通鉴》(全二十册·第15册)卷第二百一十六，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890页。。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处处谦恭是十分不易的，表明高力士修养高有气度。这有利于他积累丰富的人脉资源，为他完成皇帝交办事情、开展各种协调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旧唐书》写了两件事，第一是“吕夫人卒，葬城东，葬礼甚盛。中外争致祭赠，充溢衢路；自第至墓，车马不绝”；第二是高力士捐建的“宝寿寺钟成，力士斋庆之，举朝毕至”。*刘昫：《旧唐书·卷一百八十四·列传第一百三十四·宦官·高力士传》，见《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574页，总第4050页。充分说明高力士在朝野非常有人缘。《神道碑》评价高力士“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骄”，“持国柄而无权”，“近无闲言，远无横议”，实在是非常中肯的。

当然，以今天的标准看，高力士的品格是存在很多问题的。比如说廉洁问题，他富可敌国，其财富除了皇帝所赐和经营所得外，多数恐怕是受贿而来；再比如滥用权力问题，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让自己的老丈人和小舅子都当上了大官。然而，作为一个杰出的秘书而言，高力士观人察势的眼力、待人处事的能力、言行举止的魅力，对我们今天广大秘书工作者仍具有启迪和借鉴的意义。

(责任编辑黄玉霞)

TheSecretarialSciencePerspectiveofGaoLishi

ZHANG Meiping

(HumanitiesSchoolofZhejiangShuren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310015,China)

From secretarial science perspective this paper re-examines the nature of the work of the historical figure Gao Lishi. Based on the existing historical data about Gao Lishi and the official positions he served, his influence on government and public, and his superior executive ability during major historical events, it proves that he was a very distinguished secretary. At the same time, it demonstrates the three main reasons for his success, i.e. a high degree of political wisdom, superb political skills and noble political characters.

Gao Lishi, secretarial science, distinguished secretary

2012-06-20

章玫平，男，浙江淳安人，副教授，研究方向：秘书学。

C931.46

A

1671-2714(2013)01-0076-07

10.3969/j.issn.1671-2714.2013.0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