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二维

　　还是在前几年。一天，二维跟我说，他要回老家看望长兄，想让我陪他一同前往。二维的老家就在离省城不远的晋中地区文水县，也就两三小时的车程。一路上，有个伴儿，人不闷。
　　到家之前，二维买了两大箱方便面，他说这个最实惠，村里不像城里，送什么水果饮料的。二维的大哥和我年龄差不了许多，但看上去要苍老不少，都有点驼背了。二维的嫂子过世了，大哥与儿子、儿媳，还有一个孙子一起生活。
　　为了不给大哥和侄儿添麻烦，二维说中午饭就在外面吃。在村里的小饭馆里，他点了一些晋中人喜欢的饭菜，过油肉、土豆丝、家常豆腐什么的。一家人吃得挺香，尤其他哥的小孙子。后来二维告诉我，就这样的小饭馆里最简单便宜的饭菜，他哥一家一年也不会去吃两三次。
　　二维是共和国的同龄人，还是革命烈士后代，生父在解放太原的战役中阵亡，他是遗腹子。可以想见，母亲把他们兄弟姐妹几个抚养成人是多么的不易。他是个爽快人，性格刚烈，遇到不快事，会迅速做出反应：要么以言语回应，要么以拳头对待。我听别人说，在一次校庆宴会上，他借着酒劲，把餐桌都给掀翻了，这真是电影和小说中的场面了。
　　他小时侯生活在农村，十一二岁考上省城戏校。后来入伍当兵，凭着机灵劲，进了部队文艺宣传队。转业后到工厂，成了工人阶级的一员。“文革”后，太原艺术学校恢复时，又调入艺校任教。在改革开放的经济大潮中，还尝试过经商……工农兵学商都占了，有这样丰富经历的人不多。
　　二维学历不高，但社会经验和见识却一点也不低。他思维敏捷，口才不错，组织协调能力很强，点子不少，是个当官儿的好苗子。当个校长局长什么的，完全够格，但他没碰到这样的机会。我听过他的自嘲：“当了个小小的主任，还是副的（副科级）。”
　　“学而优则仕”实在是千年误导。“学而优”中只有极少数的人适合“仕”，而要成为合格的“仕”，并不一定非得“学而优”。像二维这样具备“仕”的素质条件的人，谁来发现你举荐你呢？即便进入“仕”的行列，但如果不按“仕”的规则出牌，迟早会被挤出来。所以，二维没有进入这个v6pbpWPdaz+OgZsf5s6wZGv66M/hiLNrajrU+VLiKCc=行列未必是坏事。
　　中国的官场，可没那么简单。二维说过大实话：假如我真的当了什么官，很可能是一个贪官。有了权，同学、战友、朋友求你办事，你能不给办吗？肯定要办，必须想方设法去办。“江湖义气第一桩”嘛。索贿是混蛋小人，但一般的人情馈赠、事后的感谢，你能不接受吗？
　　说这话时，二维率真坦诚得性格表现的十分明显。与此同时，我还感觉，如果他在战场上，定是个勇往直前的好汉。
　　二十多年来，他成天都在喝酒、抽烟、打麻将、熬夜。这是他的生活环境使然，尤其是难却的战友情，如果不够意思，将会背负沉重的“道义”负担。在不少人的概念中，喝酒和打仗是一样的：喝酒都不痛快，还能冲锋陷阵？
　　为了这“道义”，二维付出了代价：49岁患了心血管疾病，险些要命。经过几年的治疗调养，身体基本恢复正常。但后来他渐渐忘了病痛的折磨，又抽上了喝上了，虽然量不算大，但对身体的伤害却是雪上加霜。
　　二维59岁时，即将退休，却被诊断出患了肺癌。接下来是漫长的治疗，手术过后，有一段时间身体恢复得挺好。去年5月，我们还在汾河公园碰了面。他身穿白色中式府绸衫，背着宝剑，精神面貌不错。
　　到了后半年，他病情复发，又住院治疗，直至今年初病危。在这当中，我看望过他几次，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有安慰几句。其中一次，二维要我和另一朋友留下来吃饭，说是让老婆准备好的。我俩不忍心麻烦他家人和耽误他休息就告辞了。我看出二维有些不悦。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再多说几句心里话。
　　二维挺过了春节，初四那天永远地离开了。我没有和他最后道别，但心里念想：二维兄，一路走好。一周后，我到他家慰问。他老婆回忆：“他对我说，‘这一关我怕是过不去了。’”其实，他去世半年前就有预感，他说过“原来是怕死，现在是想死而不得死”这样的话。
　　对于损毁他健康的烟酒，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反省和后悔的话，看望他时，他还对来客敬烟。二维才62岁，对于当今的长寿社会来说，有点年轻。退休以后本应是人生的最后一段美好时光。
　　看着二维家墙上挂着的他的生活照，一个生龙活虎、开朗乐观、爱交朋友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