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 婉约香如故
2012-12-31列孚
南方人物周刊 2012年10期
谢芳
电影演员,第一代知性女性的银幕代言人。她主演的《青春之歌》、《早春二月》、《舞台姐妹》是60年代最经典的3部影片。
“驿外断桥边,寂寞无开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陆游《卜算子•咏梅》
记不起是哪一年了,谢芳随某电影代表团访港,我和她有过惟一一次近距离接触。那时的她已年过半百,可是在我眼里,她仍然是《青春之歌》(1959)里的林道静(24岁),《早春二月》(1963)里的陶岚(28岁)和《舞台姊妹》(1965)里的竺春花(30岁),是风华正茂、花样年华的谢芳,是从单纯、幼稚成长为刚毅、坚贞的林道静,是桀骜不驯、热情奔放的陶岚,是善良、正直、刻苦而又大度的竺春花。
这3部片子在江青眼中是“三株大毒草”,谢芳曾因此经受磨难,可她出现在我眼前时,婉约、生动依然,两道浓密均匀的黑色眉毛在笑声中不时扬起,让人联想到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文革”过后,谢芳只拍了一部电影——《泪痕》,但我不喜欢,看这部片子只为再度欣赏多年未曾出现在银幕上的她。
以梅喻谢芳,是我的直觉。那个时候出现了陈冲、张瑜、刘晓庆、龚雪、潘虹、李秀明、张金玲、王馥荔、斯琴高娃等一众耀眼明星,或许说不上“一任群芳妒”,可她曾经“零落成泥碾作尘”,有她的后辈们不曾也未必能够体味的痛苦、无望和唏嘘。尽管我不清楚其中的具体原因,然而,恩师崔嵬(《青春之歌》导演)和“双谢”(《早春二月》导演谢铁骊、《舞台姊妹》导演谢晋)在那个年代遭受人格最大侮辱时的情景,一定是难以磨灭和刻骨铭心地定格在她的脑海里的。她应当会为恩师们留给年轻人的这3个色彩鲜明、青春隽永、情操高尚的形象而骄傲。
看过《青春之歌》后,我立即找出大部头原著小说来啃,啃完还傻傻地像今天众多粉丝那样,写信给作者杨沫,问她电影中的林道静由谢芳扮演是否合格?是否吻合她笔下的林道静?你给她多少分?我还附上一封给谢芳的信,请杨沫转交。我天真地以为,杨沫会回信,那封信她也一定会为我转交。可是,等啊等,最终没有收到回信。我很有些不高兴。后来长大了,才估摸着,因为那电影、那小说影响实在太大,像我这样的读者、观众在全国应该有许多,他们大概也像我一样会给杨沫写信、给谢芳写信,她们不可能全都回信。
《早春二月》、《舞台姊妹》公映时,我读中学了,但喜欢谢芳的劲头更大了。有一次,听说西村(广州市区西部)某露天电影院重映《f0586ec234a03a519bec0e321071b362青春之歌》,我家住河南(海珠区)洪德路,放学后连家也不回,就走路到西村去(兜里没钱,不能坐公车)。走过海珠桥(那时市区只有这惟一沟通河南、河北的桥梁)、走过长堤,转入太平路(现人民路)左转至西关,经上下九,再走过宝华路、转中山七路,穿过德泥路(现东风西路),往广雅中学方向走,天色黑尽,才终于来到这露天电影院。可是,没钱买门票,本想趁着人多混进去,却被人揪了出来。快要开场了怎么办?此时听到一些年纪与我一般大、同样没钱入场的人说,“去后面睇(看)”,就尾随他们,七转八拐进入一条小街,再翻过一堵矮墙,爬过一大堆乱石乱砖,在黑夜中偷偷来到露天电影院的银幕后面。
刚坐下,电影就开始放映——
我再一次恨死余永泽了!他乡下的老长工大冷天来到这少爷的家,乞求给点吃的,余永泽竟冷冰冰地将他轰走!林道静不忍,偷偷给了老大爷钱,余永泽发现了,竟冷言冷语地骂她!林道静忿忿不平,回了他嘴。“离开他吧!”我心里在喊叫。虽然她曾崇拜过他,以为他博学多才;虽然她接受了他的怜悯,以为他拯救了自己便与他在一起,可是,这时连起码的、应有的同情都不懂的他,暴露出自私、冷酷的面孔来。那是一个可怜的老头啊,余永泽就那样铁青着脸将人家赶走了,还有什么值得留在他身边?她的身体是如此单薄,但英眉飞扬、杏眼圆睁、是非分明、语气决断,此刻的谢芳在我眼中最美丽不过了。
《早春二月》里的陶岚又是另一番风采。除了热情、天真、淘气外,富于理想色彩的她是如此一往直前,在幽静、安宁的一隅(孙道临饰演男主角萧涧秋心目中的桃花源)像春花怒放般爆发,与《青春之歌》里在残酷现实中成长的林道静全然不同!这时的谢芳——陶岚无疑成了成千上万正值青春期男孩的集体偶像。
而唱越剧的竺春花在《舞台姊妹》中则相对成熟、沉稳,尤其是法庭上的戏。她与情同姊妹的月红(曹银娣饰)竟要对薄公庭,那种激浊扬清、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时候,我根本不懂什么角色塑造和演技,只知道,她是谢芳!
在当年那个公众场合,我与谢芳并无太多交谈,只是有些激动地走过去向她表示了问候,还告诉她,她是我的偶像。她笑了笑,对我说,她小时候在香港住过,就住在沙田。原来是前后街坊!她这么一说,我多多少少化解了尴尬。找她交谈的人很多,我退让几步,但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婉约依然,两道浓密均匀的黑色眉毛在笑声中不时扬起,让我联想到陆游的《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