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河桥的苦笑
2012-12-31田小满
南方人物周刊 2012年10期
车从曼谷向西疾行,楼房越来越矮,间距越来越稀,人们的穿着也越来越不时尚。抵达北碧府的时候,一路的大雨终成强弩之末,过渡到似晴非晴。
住店后,我向店家租了辆自行车,沿着河边打探桂河大桥在哪儿。北碧的名气全拜桂河桥所赐,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英国电影《桂河桥》催生了这一景点——这部深刻剖析二战时期英国人性格和行为动机的影片,再现了桂河桥不可思议的建造过程。
虽然明知它已经变成诱人消费的旅游点,不过既然来到这里,还是不能免俗。
经当地人提示,去桂河桥会经过两座公墓。先是当地华人公墓,各个家族的墓地规格不一样,有的块头大,隆重些,有的则简单许多。那些刻在碑上的繁体字无非是墓主名字、孝子贤孙的名字及祖籍,读不出太多趣味来。未完成的墓碑旁,几个工人开着收音机,一边听娱乐节目一边安静地和浆、砌墓,伙伴则躺在树下吊床上酣睡。
隔壁是一片气派很大的矩形方阵墓群,自然是盟军公墓了。从A开头的墓碑看过来,有7000块之众,齐嵌在土壤里,如直线列队的士兵。每块墓碑比16开的书大不到哪儿去,都被绚烂盛开的鲜花左右守护,几乎都镌刻着挚爱的思念,或多或少保留了个人的生命信息。这些遭逢死神的盟军士兵,生前可能从未见过彼此,官阶、国籍、来头也大不一样,但所归同处,于众生平等的氛围中,应该不会太孤单。
这些长眠泰国的士兵,大多是被俘后在桂河桥做苦力时被虐至死。1942年,日军意识到需要修建一条铁路,一来满足战略物资的长线补给,二来运送军队攻打缅甸和印度的英军。这条铁路将穿越泰国西部的茂密丛林,直插缅甸东部,咽喉地带便是桂河桥,在整段铁路中施工难度最大。多年前英国人就有此想法,反复论证后还是放弃了,因为工程部门认为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是无法施工的。最终日本人做到了,他们动员战俘于1942年6月施工,1943年10月完成,比原计划提前5年。
快到桂河桥的时候,游客密起来。我把车子锁好,向桥走去。外观普普通通的一座铁桥,横跨200米,人们在铁轨上自由穿梭,脚下是平缓流淌的桂河,不时有游船驶过。下了桂河到对岸走走,近处还好,远一点的地方净是无处下脚的丛林,蚊虫飞舞。在此湿热之地,别说工作,就是走路也叫人焦虑。
当年盟军战俘和同样被日本刺刀驱赶至此的缅甸人、马来人、新加坡人、印尼人,用简单的工具开山劈路,搬走了1亿多立方米的土方。电影《桂河桥》中,军官尼柯尔森为这座大桥倾注了所有心力,理由是为了英国军人的荣誉。这个疯狂的念头并非战俘的共同想法,他们只为惜命而建桥。由于蚊虫、毒蛇、疟疾、瘴气、高强度劳作、饥饿和皮鞭,一年内死在这里的战俘达16000人,许多生还者回到故乡两三年后便死去,更多人精神崩溃。据不完全统计,其他东亚劳工死亡数目大约是战俘的10倍。日本人销毁了大部分有关亚洲劳工的资料,因此没有人确切知道多少亚洲人死在这条铁路上。作为奴隶的他们死在他乡,没有纪念碑或墓碑,在这幕惨剧里,仿佛只是一帮群众演员。
泰国人的态度则像看客。战时泰国是中立国,对日本和盟军都不得罪。他们将开发筑路权卖给日本政府,战后从盟军手中把炸散的铁路买回来重建之后继续使用。《桂河桥》热映后,他们又顺势开发景点。
每年11月,大桥上都会火光冲天,令人恍然回到恐怖的轰炸中,那是当地政府在举办纪念活动。劳工们终生的噩梦化为资源财富,若地下有知,也只能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