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权力捉迷藏
2012-12-31曹林华
南方人物周刊 2012年10期
做调查记者5年,唯一一次被采访对象出卖是在去年采访甘肃正宁校车事故。
为了避开监控,我和家属约在一家较偏辟的咖啡馆采访。同行的还有《东方早报》的一哥们。正在采访的当儿,自称是当地政府某部门的6名官员闯进来,让我们跟他们走。
见形势不妙,我答应可以跟他们走。但还有点事想跟家属再聊几分钟,让他们在门口等等,我们一会儿就到。见我们很配合,官员们也没有再勉强,下楼了。
没几分钟,我们借着上厕所的机会,从侧门溜了。
溜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6点多,一天没吃饭,饿得慌,两人找到路边的一个面馆填肚子。但面端上来后,谁都没有胃口,吃了几口就出了面馆。
出门后,我就发现不对劲,因为门口停了一辆车,而这车就是我在咖啡馆门口看到的。当兵两年养成的反侦察本能告诉我,不好,被跟踪了。我马上跟《东早》的哥们说,别回头,快走。
但还是迟了。车上迅速下来几个人,拦了我们的去路,并再次让我们跟着他们走一趟。这一次,他们的语气相当蛮横。见我们不配合,有一个嚷嚷,“先逮局里去,还怕他们不说。”
我说我只是个普通的游客,跟他们走可以,但他们得拿出证件看看。此时,不料一官员拿出名片,把我的信息一一报出来。我知道,家属把我的名片给了他们。
我怎么也不承认那张名片是我的。官员急了,就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衣服,把我推到了他们的车边上。我趁机大吼,把注意力吸引过来,《东早》的哥们也领会我的意图,趁机溜走给同行报信。
他们人多,实在说不过,但我发现路两边的店面都还开着,我就再次大喊,“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你们就敢在大街上拦一个外地游客,还有没有天理?”群众开始三三两两地围过来。
他们有些心虚了,开始劝我有事好好说,不要闹大了,我顺势往群众围起来的圈外挤,再次“逃脱”。
跟《东早》的哥们汇合后,我们商量不能再住县城,便打了一辆的士准备直奔别的小镇。可不管怎么走,都摆脱不了他们的眼线。刚开始是三辆车齐刷刷地跟在出租车后面,见我们顺势拐进了路边的一个村庄,他们便分头:只留一辆车跟我们,另外两辆车去了村里另外的两个出口。
那种来自于权力压迫的恐惧让出租车司机很紧张,在拐一个弯时,差点把车开进了路边的水沟。他一个劲地念叨着问我们,这会不会连累到他。我只得故作镇定地告诉他,没事,他们不敢怎么样。
出租车行驶在没有一点亮光的小巷时,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确切地说,我真的有些恐惧,我怕遇上一场人为制造的车祸。天亮后,没有人知道黑夜里发生了什么。
眼见无法摆脱,我干脆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把灯熄灭。后面那辆车呼啸而过,在我们面前不远的地方也停了下来。出租车司机急忙调头向村外驶去。快到村口时,我从车后窗望去,不见车灯,刚想庆幸,早已停在村口的另一辆车又跟了上来。
如此两个小时下来,我们始终无法摆脱,只得先拐回县城,住回原来的酒店。万幸,那帮官员没有来房间打扰,只是呆在酒店的大堂。
回到酒店,恐惧开始慢慢被愤怒代替,我拨通了家属的电话,我想问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出卖我们。反复几次,家属都没有接我的电话。
冷静下来后,对家属的愤怒也渐渐消退,我开始理解他们。是啊,权力什么时候给过我们反抗的机会?或许,他们的恐惧,并不亚于我在出租车上时的那种沮丧,何况他们还带着不久前失去孩子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