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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元区的未来:瓦解还是维系

2012-12-31冯彦明苏米尔

银行家 2012年10期

  欧元区各类债务危机的发酵和扩散,不仅对欧元货币体系带来强大的冲击,引起了人们对欧元未来的担忧,也对“拟议”中的亚洲货币联盟、美洲货币联盟敲响了警钟。那么,欧元区的危机是偶然还是必然?未来欧元的命运将会怎样?没有政治的统一,就不可能有货币的统一,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货币联盟。由此,欧元区将会解体,欧元体系也会“土崩瓦解”。
  经过了近50余年的实践探索,又进行了40余年的理论准备,2002年1月1日,终于出现了由欧盟15个成员国组成的欧洲经济货币联盟,欧盟也由此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单一货币区。虽说只有短短的十年,似乎还不足以评判欧元的成败,但这十年的经历却不仅证明了欧元的“生不逢时”,更让欧元区各国体会到了欧元的命运多舛:前有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的“洗礼”,后有2009年底开始的希腊等国债务危机困扰,现在又遇上了西班牙的银行业危机。
  虽然在集体遭遇外部金融危机的威胁时,欧元区各国尚能共同应对,但在随后发生的包括希腊、西班牙等国家在内的“内部”危机中,隐藏在欧元区不成熟的体制和制度背后的问题则暴露无遗:各国明争暗斗,互相掣肘。虽然在最后关头几乎都没有选择地进行救助,但时机已失,措施无力,苛刻的条件还令受援国陷入恶性循环之中。实际上,造成希腊和西班牙等国危机的根源虽然很多,但欧元的使用也是其中重要的方面。在这样一种利益纠葛、相互纷争的形势下,欧元区未来是土崩瓦解还是维系统一,欧元体系是行将崩溃还是继续挺立,已成为大家共同关心的问题,也成为国际金融界必须解决的课题。
  欧元区十年实践的缺失
  十年欧元不仅没有实现欧元区经济均衡,劳动力的自由流动也没有出现。关于欧元区经济发展的不平衡问题,《齐鲁晚报》曾做过很好的分析,认为希腊债务危机的背后,其实隐藏的正是欧元区的经济失衡,这种失衡则是德国这样的强势国家与希腊这样的弱势国家之间的矛盾。德国作为欧元区最大的出口国,与希腊、葡萄牙、意大利等贸易伙伴之间产生了巨大的贸易盈余。德国就如同一个“制造国”与“出口国”,希腊等国则处于“消费国”的地位。事实上,德国通过购买国债等方式,也助长了这些“友邦”的无度消费与借贷。据相关数据,德国的银行持有欧元区陷入债务困境国家大约2500亿欧元的国债。另外,在2007年金融危机伊始,欧元区内的各成员国在利率问题上出现巨大分歧。德国坚持强势利率,保持自己经济的发展,希腊这样的国家却需要低利率来促进国家经济的恢复。实际上,由于德国政府和行业工会一直在限制生产成本,德国的生产成本要远远低于欧元区内的其他国家,这也如同“变相的货币贬值”。关于劳动力的自由流动问题,本来欧盟一体化有四大基石,即商品、人员、服务和资本自由流通,但在2004年,欧盟东扩,一些中东欧国家加入欧盟,原来的成员国担心这些新的国家利用廉价的劳动力进行“社会倾销”,涌入相对富裕的国家,对劳动力市场形成冲击,最终签订了一个劳动力自由流动过渡协议,对其中八个国家进行限制。到2011年底,该协议到期,但由于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加入后又重新签订了协议,也就意味着原来理想中的自由流动,现在在欧盟并不真正存在。2012年4月的英国《金融时报》透露,欧盟委员会通过了一项草案,建议消除对劳动力自由流动的限制。实际上,欧盟这一建议最终也会落空。因为草案要求取消对保加利亚和罗马利亚工人流动的所有限制,这就可能在法国造成争议,法国一直限制劳动力自由流动。此外,欧盟内部每个国家在危机之后内顾倾向非常明显,民族国家的特性增强,对其他国家形成一种潜在歧视,一方面怀疑其他国家要向它发起“社会倾销”,另一方面,一些国家存在国家和种族歧视,在甄别劳动力能力时存在以国或以民族作为区别,这些壁垒就使劳动力实际上不能自由流动。
  欧元区成立是希腊和西班牙等国危机的直接根源。如果说欧债危机是由欧元区的成立造成的,虽然听起来不舒服,但并没有什么错误。当前,希腊危机“如火如荼”,西班牙危机火上浇油,令欧元区诸国为避免崩溃而疲于应付。从希腊的情况看,20世纪80年代,希腊公共负债相对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仅为41.6%,但随着欧洲国家经济一体化的日渐深入,“逆向选择”开始出现:以希腊、葡萄牙为代表的一些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国家,在工资、失业救济等社会福利方面逐渐向德国、法国等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高的国家看齐,支出越来越多。且由于工资及各种社会福利存在“粘性”,导致政府与私人部门的负债比率节节攀升,政府对债务高度依赖,在借新还旧的过程中不断净增新的债务,利息支出远远超出国家财政的支付能力,2011年预计将达到152%。再从西班牙的情况来看,其不同于希腊等欧洲债务危机国家,主要的问题不是政府债务,而是由房地产泡沫破裂引起的大量的银行坏账以及政府救助引发的主权债务危机。之所以造成房地产泡沫,是在于十多年前,在西班牙加入欧元区后开始的长达十年的繁荣期。造成这一繁荣的直接原因是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和房地产投资,而推动这一繁荣的条件就是贷款利率的明显下降,银行竞相提供按揭产品,越来越多的人能够贷款买房。也正是从2000年起,西班牙的房价增长速度超过了收入增长速度。这种情况延续了不到十年,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刺激下,西班牙房地产泡沫开始破裂。
  欧元区的成立不能掩盖其成员国为“一己之利”进行的政治欺骗和“尔虞我诈”。这里的“一己之利”既包括一个国家的,更包括一国政府(政客)的,也就是政客打着政府的幌子,政府打着民主的幌子,或者为了在大选与民意调查中取悦民众,采用“愚民政策”,“饮鸩止渴”,或者通过各种途径逃避欧盟委员会与欧洲央行的监管处罚。德国、法国这样做了,其他国家也跟着做了。从发生危机的希腊来看,政府在2009年之前隐瞒了大量的财政亏空:2009年,希腊政府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预计分别为12.7%和113%,远远超过欧盟规定的3%和60%的标准。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新官上任,赫然发现前任给自己留下了巨大的财政亏空,希腊债务危机由此拉开大幕。实际上,早在2001年希腊加入欧元区之时,其财政赤字和负债率就不能满足3%和60%两个比例要求。为此,希腊求助于美国高盛,设计出一套“货币掉期交易”,为希腊政府掩盖了一笔高达10亿欧元的公共债务,从而使希腊在账面上符合了欧元区成员国的标准。此外,高盛还为希腊设计了多种“敛财”却不会使负债率上升的办法,如将国家彩票业和航空税等未来收入作为抵押来换取现金。实际上,希腊的这一做法也并非欧盟国家中的独创,包括意大利、西班牙甚至德国等在内的一批国家也借助这一方法,使公共债务维持在占国内生产总值3%的指标之内。
  危机发生后欧盟救助乏力。欧元区虽然表面上成立了,统一的货币也开始全面流通,但不可否认,加入欧元区的诸国都有自己独立的利益和政治诉求,不可能“大公无私”地帮助其他国家,设身处地为其他国家着想。尽管在“危机”的逼迫下,欧元区也采取了一些救助措施,但这些都是在“不得不”的情况下采取的,而且都附加了苛刻的条件。
  制度缺陷使欧元区国家集体救助无力,自我救助无门。首先,欧盟条约规定,欧元区国家没有互相提供财政支持的义务,欧洲央行也不可为成员国政府提供融资。这种规定也是由其内部矛盾决定的:它们认为各国财政政策不同,节约型国家害怕财富被那些滥用财政的国家掠夺。其次,从欧盟集体来看,虽然欧盟有自身的财政预算,但预算规模十分有限,并且用于共同农业政策方面的支出已经达到其预算总支出的50%左右,有时甚至达到70%以上,这样,可用于缓和成员国遭受不对称冲击的份额就所剩无几。况且欧元区发生危机的也不止是希腊、西班牙,葡萄牙、爱尔兰等国也在破产的边缘挣扎,救得了一个,也救不了全部。再从国家个体来看,根据欧元区的制度设计,各成员国没有货币发行权,也不具备独立的货币政策,欧洲央行负责整个区域的货币发行与货币政策实施。在欧洲经济一体化进程中,统一的货币使区域内的国家享受到了很多好处,在经济景气阶段,这种安排促进了区域内外的贸易发展,降低了宏观交易成本。然而,在“风暴”来临时,陷入危机的国家无法因地制宜地执行货币政策,进而无法通过本币贬值来缩小债务规模和增加本国出口产品的国际竞争力,只能通过紧缩财政、提高税收等压缩总需求的办法增加偿债资金来源,这使原本就不景气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对此,冰岛总统曾指出,冰岛之所以能够从破产的深渊中快速反弹,就是因为政府和央行能够以自己的货币贬值,来推动本国产品出口,这是任何欧元区国家无法享受的“政策福利”。另一个高负债国家日本在2009年的负债率达到194.4%,比希腊更为严重,但日本却没成为重灾区,其原因就在于日本负债的对象是日本国民,必要时可以发行日元;欧元区国家负债对象以其他成员国为主,并且没有自主行使货币政策的权力,难以审时度势,及时决策。英国政府正是看到了欧元区的制度缺陷,多次重申不会加入欧元区。
  利益摩擦使欧元区国家在危机发生时不能及时行动。欧洲货币联盟并不是欧元区国家的“良心发现”,而是包含着深层的政治动因。冷战结束后,欧洲的政治平衡被打破,法国希望通过建立共同货币来防止德国重新统治欧洲,而德国则为了立足和“称霸”世界,试图建立一个欧洲政治同盟。在这种形势下,其他国家则为了“搭便车”,也陆续参加了法德两国领导的一体化进程。尽管一体化的形式出现了,但实质并不具备。比如在希腊债务危机出现时,对于欧洲货币联盟的两个最重要国家——德国和法国——的领导人来说,如何说服选民用自己的钱去援助另一个看起来并不相关的国家是相当困难的。事实上,欧盟国家的选民对欧共体这一概念的认可也非常有限,如70%的法国人认为,法国应该回归法郎,而不是使用现在的欧元。德国民意调查显示,超过六成的德国人担心邻国劳工涌入。正因为如此,也正因为预料到如此,在建立之初,欧盟就规定了避免互相提供财政支持的义务。
  从最早发生危机的希腊的情况来看,虽然2009年12月11日欧元区成员国财长同意拿出300亿欧元用于必要时救助希腊,但这仅仅是个意向,并没有拿出“真金白银”。而当希腊准备向IMF求助,IMF也能够提供更为及时、低廉和专业的介入时,德国和法国就像受到“奇耻大辱”一样表示反对。另据2012年5月14日《中国证券报》报道,截至当日,也就是在西班牙银基亚银行危机发生一周之后,以德国为首的部分欧洲国家仍对援助西班牙持强烈反对态度。不仅如此,欧洲央行5月30日还发表声明称,针对西班牙政府救助该国第三大银行银基亚的方案,欧央行“并未被征求意见,也未对西班牙银行重组计划发表立场”。此前据《金融时报》报道,欧洲央行已经否决了西班牙拟向银基亚注入国债,以实现对该行资产重组的方案。
  救助时附加苛刻的条件不仅激化了受救助国家的矛盾,也限制了该国的复苏。2009年12月11日,欧元区成员国同意拿出300亿欧元用于必要时救助希腊。但直到2010年4月26日,德国总理默克尔还表示,当希腊满足相关条件,即采取进一步的节支措施,证明其能够回归可持续的经济成长,德国才启动援助程序。2012年2月21日凌晨,在经过长达13小时的会谈之后,欧元区财长终于就1300亿欧元的希腊二次救助计划达成一致,与此同时,欧元区财长决定通过三个方面增强对希腊救助资金用途和效率上的监控和决策权。欧元区将设立一个账户,新的救援资金将进入这个账户。这意味着欧元区的救援资金将不再进入希腊政府账户,而是另外新设的一个托管账户。这使欧洲决策者对救援资金的使用有了更进一步监督和控制的权力。同时,在第一轮救助过程中,欧盟已经在希腊派驻工作组。但根据二次救助方案,欧元区决策者将增加驻扎在希腊的督查小组的人数,并且这种驻扎可能会是较长期的。此外,在二次救助计划中,希腊政府被附加一定义务,即希腊政府需要承担所发行债券的违约责任。
  欧元区危机的制度根源
  政治不统一是欧元区运行过程中存在的致命缺陷。本来,政治和经济是一对“孪生兄弟”。对内而言,只有国家政策的实施刺激了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民生改善,民众才会拥护政权;对外而言,国家之间的合作必须以共同政治经济利益为基础,才能形成联盟。各国政权的存在是国家间政治经济联盟存在的前提,而国家间的政治经济联盟只有为其成员国政权服务,才能存在下去。在当前条件下,货币不仅仅是社会生产和生活的一个元素,而是凌驾于国家经济和政治之上、影响和控制着人们日常生产生活、决定着国家经济命脉和政治前途的一个根本要素。最优货币区理论采用了西方经济学惯用的思维方式,“见木不见林”,纯粹从经济的角度研究其产生和存在的条件,决定了其“先天不足、后缺营养”。从现实来看,即使是1999年最初就使用欧元的几个成员国,在经济制度、劳动力市场、社会福利等各个方面也存在着非常大的差异。欧洲各国出于贸易往来和应对周期性经济危机的需要,彼此之间需要互通有无,在关税、汇率等方面需要共同条款,但是,各国毕竟处于资本主义不同发展阶段,有着不同的历史任务和发展要求。面对同一外部经济刺激,不同国家依据本国经济增长水平、劳动力就业情况、通货膨胀水平、国际收支情况等经济指标,应审时度势,采取不同的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以期达到维护本国利益的目的,从而维护政府当局的统治。完全统一的货币政策也许有利于欧元区整体经济的复苏和发展,但是这一过程必定需要一些成员国以大局为重,付出代价。然而,这是任何成员国所不愿面对的,故而统一的货币政策对于这些不愿做出牺牲的国家而言,实行起来阻力重重,从而会影响整个欧元区的利益。
  即便是在有共同利益的情况下,利益如何划分,依据什么划分,常常成为成员国之间争论的焦点,从而使欧元这个代表共同利益的货币符号只能成为一种形式上的货币。事实上,由希腊债务危机而引发的欧元危机,就是欧元区内部各国利益差异性的表现。德国法兰克福大学金融研究中心总裁,曾任欧洲央行执委会委员的马尔伊辛承认:“在尚未建立一个政治联盟的情况下就创立货币联盟,是一种本末倒置的行为。”麻省理工学院安全研究项目成员大卫•韦伯格认为,欧元机制本身存在着致命的弊端,即缺乏必要的政治支持,却空谈统一货币和统一经济,本末倒置,这就是矛盾的根源。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表示,欧洲经济与货币一体化进程远超过政治亲密程度。许多欧洲国家经济联系非常紧密,并采用共同货币,但欧洲缺少应对整体性危机所需的协调机构。这是欧洲迄今未采取具体财政措施的主要原因之一,没有一个足以承担欧洲经济责任的机构。相反,欧洲各国财政政策各自为政,多数国家不愿为“他人瓦上霜”承担巨额债务。另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米尔顿•弗里德曼预言,一旦全球经济发生震荡,欧元区即陷入分裂。
  结论与启示
  不论是希腊等国的债务危机,还是西班牙的银行业危机,都是欧元区成立后各种矛盾积累的结果,不仅暴露出最优货币区理论的缺陷,更使欧元区诸国的制度缺陷和国家间矛盾显露无遗。虽然在1991年12月欧共体12国在荷兰马斯特里赫特签署《经济与货币联盟条约》的同时,也签署了《政治联盟条约》,但这份1990年4月由法国总统密特朗与德国总理科尔共同提出的《政治联盟条约》,除了对外交和防务等一些重大问题有明确的规定之外,只在“理论”上约定了“欧洲公民身份”,建立了微不足道的“协调基金”。这种好的愿望和微小的力量不足以“覆盖”国家间的差异,更不足以应对希腊、西班牙这样的危机。应该承认,一个国家内部的不同区域在发展上会有差别,欧洲货币联盟内部,不同国家间经济发展条件和经济实力也会有差别。
  未来的欧元区是继续挺立,还是土崩瓦解,取决于各成员国之间的政治一体化程度,取决于它们能否放弃自己的利益,在严格“自扫门前雪”的同时还管“他人瓦上霜”。这将是欧元区国家在做出加入欧元区的决定之后面临的又一次更艰难的抉择。如果各国能够放弃自己的过多利益而逐步实现政治联盟,那么,欧元区的未来将光明一片。但如果仍然像目前的情况,则希腊等国的公共债务危机和西班牙的银行业危机将可能为欧元敲响“丧钟”。
  由此,试图建立亚洲货币联盟或者美洲货币联盟的探索在理论上可能不通,在现实中则可能缺乏可行性和条件。未来的世界货币是美元一币独大,还是多种货币并行,完全取决于是美国经济超强还是多国齐头并进。这既不是理论上的问题,也不是政治上的问题,而是国家综合实力的问题。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