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兰托毒蛛
2012-12-29周仲贵
啄木鸟 2012年6期
316省道上的枪声
“啪——”枪声骤响。
杨胜看得很真切,火光在黑色东风日产轿车的窗口里像魔鬼的眼睛闪了一下。 不好, 毒贩开枪拒捕!但还没等他喊出注意隐蔽的口令,裂帛般的枪声又响了。
“啪——啪——”这次是连发两枪!
杨胜只觉得浑身的血往头上涌。凭经验他听得出,后两枪跟前一枪大不一样:前一枪破空而出,带着尖利的啸声掠过耳际,令人耳膜生疼。而后两枪却短促、沉闷,给人弹头近距离钻入皮肉的感觉。果然,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民警触电般痉挛了一下,双双倒地!
更严重的是,枪声一响,收费站乱作一团。
正午12时,正是各种载运水果的机动车辆及开往桂西南方向的客车过往316省道古潭收费站的高峰时段,进出两个方向的车道都排起了长龙。枪声响过之后,左右两边收费亭的收费员都蹲下躲避枪弹,两根平放的栏杆把两个方向的车道都封闭了。接近收费站的车辆司乘人员目睹枪战场面,有好事者还以为是拍警匪片,不少人探出头甚至下车看热闹。距离稍远的车辆不知道塞车原因,性急的还鸣起了喇叭。情况十分严峻。杨胜不是为中弹的民警担忧,他知道他们都穿着性能可靠的防弹衣,并无大碍。但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民警如果奋起还击,双方发生枪战,在这样复杂的场合下很难避免伤及无辜。杨胜当机立断,下令伏击民警不要开枪,让出通道。黑色东风日产像一头狂暴的困兽,一声怒吼冲卡而过,沿316省道向南宁疾驰。
“快,不能让他跑了!”杨胜率六名民警分乘两辆警车,紧紧跟了上去。他通过高音喇叭向黑色东风日产喊话:“李彬,你听着,前面有我们的人拦截,你没办法逃脱,趁早停车,缴械投降,才是唯一出路……”
黑色东风日产毫不理会,反而加速逃窜。316省道是条双车道的二级公路,中间没有隔离带。黑色东风日产车速达到了极限,一路超车狂奔。杨胜很着急,前面不远就是岔路口,往左是隆安县乔建镇,照直开马上就会进入南宁市西乡塘区,那里人口稠密,车流量大,抓捕会更加困难。只能看准时机把黑色东风日产的轮胎打爆,迫使其停车,力争在进城前解决问题。他把八五式微冲从窗口伸出去,瞄准黑色东风日产的右后轮。
李彬似乎觉察了追击者的意图,忽左忽右,在公路上采取蛇行规避动作。李彬的驾驶技术确实不可小觑,不断地超车会车,几次和其他车辆擦肩而过,却都是有惊无险,杨胜始终找不到射击的机会。
很快到了岔路口,李彬没有减速,左拐蹿入通往隆安县乔建镇的县道。两辆警车跟了上去,杨胜再次瞄准。他心里清楚,留给自己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前方不远处,公路两侧堆满了待运的甘蔗,形成了一百多米长的甘蔗长廊。一辆东风平头重型载重卡车停在左侧路边,等待装运甘蔗,宽大的车身挤占了大半路面,仅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对手纵然车技高超,碰上这种情况,也不得不减速。杨胜没有犹豫,稍加瞄准,便扣动扳机,打了一个点射,“啪啪啪——”枪声响过,黑色东风日产车身一歪,委顿地斜靠在路边的甘蔗堆上。李彬动作很快,从车里蹿出,朝迫近的警车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打在引擎盖上,溅出了火花。待杨胜指挥民警从两侧包抄上来,他已经越过公路,蹿进一望无际的甘蔗林中。
杨胜迅速作了布置:留两人搜查李彬遗弃的轿车,自己则带其余四人进入甘蔗林追击。大家都戴着钢盔穿着防弹衣,但杨胜还是强调:“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亡命徒,加上环境复杂,要注意隐蔽。记住,要抓活的!”五人保持适当距离,呈扇形朝李彬逃跑的方向追去。
这是一片上千亩的连片甘蔗林,左侧几个平缓的小山包是茂盛的板栗园。入冬以来,这个地方就没下过一场透雨,地面干燥,无法循足迹追踪,只能根据蔗叶的响动和晃动来判断逃犯的去向。五名民警在甘蔗林里转来转去,不但难以发现目标,连方向都转迷糊了。身高一米八二、体重超过九十公斤的路查大队长农江浩说:“杨支队,这样瞎闯不行!”
杨胜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重新作了调整:农江浩带两人分头抢占甘蔗林两侧的制高点,寻找目标,自己和民警小刘则继续在甘蔗林里搜索前进。他想他们一直跟得很紧,李彬动作再快也不可能逃出甘蔗林。
变招立收奇效。身体精瘦、善于攀援的民警王喆像一只长臂猿,敏捷地攀上公路边近四十米高的柠檬桉上,居高临下,一大片甘蔗林尽收眼底。不到一分钟,他就发现身穿棕黑色皮夹克的李彬像一条鲇鱼,游弋在灰白和浅绿交杂的甘蔗林中,非常显眼。看样子他是想在甘蔗林里兜圈子,把追兵兜晕后再脱身往山上跑。王喆立即报告:“杨支队,目标在你左前方不到二百米,正向板栗林移动,速度很快!”
农江浩和另一名民警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四人同时从两侧向目标包抄。
李彬意识到自己已完全暴露,甘蔗林无法为他提供掩护,便横下一条心,直接往山上的板栗林跑。这一带地理环境他比较熟悉,翻过山包,乔建镇近在咫尺。那里人多,便于与警察周旋。经过这场遭遇战,他心中明白警察不会对他痛下杀手,而是下决心抓活的,这正是自己可以充分利用的。
杨胜看出了对手的意图,但拦截毕竟迟了一步,只能全速追击,力争把目标拦阻在镇子以外。这时,负责搜车的民警报告:在轿车座椅的夹层里查获十二块总重在三千五百克以上的海洛因。杨胜命令他们驾车从公路直接赶到乔建镇东头,堵住李彬。
瞭望哨已无意义,王喆迅速“空降”地面,赶上了杨胜。重要物证在手,杨胜有了底气,他把微冲交给王喆,说:“瞄准目标的下肢开火,把他打趴下!”
王喆入警前是体院长跑和射击的高材生,他说:“放心,你让我打他左腿我绝不会打右腿!”说完,他风一样掠过甘蔗林和灌木丛,迅速接近目标。
可是,王喆举枪瞄准时,又犹豫起来。本来,目标在坡上,他在坡下,距离在五十米以内,击中应该有把握。但板栗林里有不少摘收板栗的村民,还有三三两两放牛的牧童!更要命的是,这些人对眼前的危险浑然不觉,而李彬又故意往人群里钻,王喆找不到开枪的机会。李彬趁机翻过山脊,朝山那边狂奔,眨眼间便融入熙熙攘攘的圩市中。
乔建镇是隆安县第二大圩镇,今天是12月18日,又逢集,下午两点,正是集市上热闹的时候。杨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决定将民警分成三组,沿街搜索,一再叮咛不要硬拼蛮干,要尽量把人往镇子外面赶,再想办法抓活的。他自己则赶到当地派出所通报情况,请求支援。
乔建派出所立即组织了八名民警和六名协警配合杨胜行动。这边刚布置停当,前方就传来消息:目标窜入小南街一幢民宅,三个小组已会合,把民宅围住了。
杨胜和援军来到小南街,农江浩报告:“李彬被围困在屋里,但屋内情况不明。”这时,房门紧闭的民宅里传出小女孩儿的哭声:“叔叔,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弟弟……”
杨胜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李彬劫持了人质,而且不止一人。熟悉辖区情况的乔建派出所所长介绍,这幢民宅的主人姓陆,是个体运输司机。这时候是甘蔗砍运忙季,陆师傅不可能在家,他爱人是卖成衣的,圩日也在农贸市场摆摊。今天是星期天,读小学四年级的十岁女儿陆小莹在家照顾五岁的弟弟,嫌疑人可能是劫持了这两名孩子。
案件已由单纯的贩毒转为劫持人质,局势已不是杨胜所能左右。他分别向崇左市公安局分管禁毒工作的副局长吕光及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作了汇报。一小时后,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刑侦总队领导率南宁市公安局特警支队一个特勤小组来到乔建镇小南街现场。稍后,崇左市公安局副局长吕光也率一个突击小组赶到。弹丸之地一时精兵云集,双方剑拔弩张。
天色渐晚,赶集的村民陆续散去,但现场仍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得到噩耗来不及收拾货摊就跑回来的陆妻不顾民警阻拦,发疯般撞击铁门,要冲进屋里救出孩子。民警劝说无效,只得把她强行带离现场。陆妻悲怆地呼喊:“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
区、市、县三级公安机关紧急碰头后发出第一道指令:疏散群众,划出警戒线。
杨胜扼要介绍情况:劫持者叫李彬,三十八岁,大新县雷平镇居民,因贩卖毒品被崇左警方查缉,先开枪拒捕,走投无路后窜入民宅劫持人质,继续与警方对峙。两名人质系姐弟俩,姐陆小莹十岁,弟陆小龙五岁。劫持者手持一支“五四”制式手枪或能发射“五四”式枪弹的自制手枪,至少还有三发子弹。108号陆宅是典型的圩镇筒子楼,上下四层,除了前后门,左右两侧均无法进入,前后门均为铁门,已被劫持者从里面闩死。
时间紧急,临时指挥部决定同时釆取三个措施:一、由副指挥长吕光抵近与劫持者对话,在保证人质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满足劫持者的要求;二、两名精心挑选出来的狙击手秘密进入108号陆宅对面民居的二楼,利用陆宅大门气窗空隙观察屋内动静,捕捉目标,在谈判失败或发现劫持者欲加害人质时,开枪将其击毙;三、由四名特警组成一个突击小组,隐蔽地从邻居家楼顶通过天窗自上而下潜入陆宅,至底层后,趁劫持者不备发动突袭。
一张印着蜘蛛图案的卡片
吕光在大新县当过几年公安局长,熟悉当地风土人情,易于与劫持者沟通。为了增加谈判的砝码,他在来之前另外搬了一位“救兵”, 估计很快就能赶到。如果他谈不下来,再由“救兵”上。总之,第一是保证人质的安全,其次是尽量避免当场击毙劫持者,因为活着的李彬对于案件的突破太重要了。
突击组和狙击手立即行动。但很快王喆就报告说:从对面民宅二楼只能观察到陆宅底层大厅的后半部分,而劫持者与人质处在另外一个无法观察的死角。除非想办法把他调出死角,否则根本没有狙杀机会。
担任现场指挥的区公安厅刑侦总队政委褚昶不肯就此罢手,他命令狙击手原地待命。吕光操一口纯正的大新乡音,隔着铁门向屋内喊话:“李彬,我是崇左市公安局副局长吕光,在大新呆过几年,咱们算半个老乡。我代表公安机关向你保证,只要你放了人质,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考虑。”
屋内传出李彬沙哑的声音:“吕局长,我认识你,知道你是好人。但今天情况不一样,我犯了死罪,没人救得了我。实话告诉你,我枪里只有三发子弹,最后一发是留给自己的。你是个厚道人,我不想骗你。条件不提也罢,恐怕提出来你也难以接受!”
吕光笑道:“兄弟,你认识我,但不一定了解我,我说话是算数的!条件还没有提,你怎么知道我们不答应?”
李彬的条件不多,但十分苛刻:一、送来一辆挂军牌的越野车,加满油,不要司机;二、送来一支突击步枪,外加一百发子弹;三、把所有狙击手和伏击民警撤出五公里以外,不准打黑枪;四、作为回应,他先释放一名人质,但要带另一名人质上车,待开到他认为安全的地点,他会把人质留下,然后通知警方去接人。
吕光坦诚地说:“第三、第四个条件应该没有多大问题,我可以当场拍板。第一、第二个条件我作不了主,必须请示上级。首先,军车不是公安机关管的,得请示部队首长。其次,武器是国家赋予公安民警的执法工具,是民警的第二生命,不能随便赠予他人。不要说我一个小小的公安局副局长,就是公安部长亲自来了也不会答应。”
李彬焦躁地说:“那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忘了告诉你,我除了三发子弹,身上还有一颗手雷,是从越南带回来的美国货。不怕死的尽管上来,我奉陪到底!”
吕光正色道:“李彬,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你不要胡来!蝼蚁尚且贪生,你上有老,下有小,何苦自绝于亲人,自绝于社会?请给我一些时间,我需要请示上级领导,看看有没有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办法。”
李彬回答:“好吧,我再给你们半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间,那就对不起了!”
枪支问题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以李彬的聪明,他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但仍然提出来,说明其死意已决,这是吕光和杨胜最担心的。有人提出,可否给其一支去掉撞针的枪?褚昶立即否定了这一提议。李彬很可能会当场验枪,一旦发现有假,反而弄巧成拙。这时,突击组报告:已顺利撬开陆宅顶层天窗,突击组正隐蔽地向楼下运动,劫持者没有察觉。吕光急道:“指挥长,请命令突击组暂时在二楼待命,不要急于发动攻击。救兵马上就到,如果最后的努力失败,再行动也不迟。”
一辆警车风驰电掣而来,还没有停稳,车上就跃出一位三十七八岁的二级警督,个子不高,却很壮实。见了褚昶和吕光,他一个立正:“报告领导,徐航文奉命来到!”
褚昶看着吕光:“这位就是你说的救兵?”
吕光答:“对!大新县公安局政委徐航文,跟李彬是发小,交情不浅。”
褚昶问:“有把握吗?”
徐航文答:“试试看吧。李彬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比较了解他,本质不算坏,重情义,讲义气,良知没有完全泯灭,可以谈一谈。”
褚昶说:“好吧,你可以上去,谈不成,也要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配合突击组的行动。”
徐航文赤手空拳,轻敲铁门:“阿彬,我是徐航文,听出来了吗?”
屋内只有两名幼童的啜泣声。
徐航文说:“阿彬,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连我都不想见了吗?”
“是的,我真的不想见你,特别是在这种场合……”李彬有点儿伤感,“过去是歃血换命的兄弟,现在成了水火不容的敌人,纵然见面又有什么话说呢?”
徐航文动情地说:“阿彬,走到这一步,作为朋友,我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我对你关心不够,没有督促你走正道……”
李彬凄然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的事情我清楚,不会有好结果。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赶紧离开,免得伤了兄弟情义!”
徐航文愤怒了:“李彬!你混蛋!朋友的话你可以不理,难道你儿子小刚的话你也不想听了吗?”
李彬声音发抖:“小刚?你把小刚带来了?”无疑,这是他最后的牵挂。
徐航文痛心地说:“小刚很想来,我没有答应。我不忍心让一个刚刚懂事的孩子,目睹他心目中可亲可敬的父亲残忍加害他的同龄人!不过,我把他要当面跟你说的话录了下来,你听一听吧……”
说着,徐航文按下手机播放键,一个李彬熟悉的童音传了出来——
“爸爸,听徐叔叔说,你劫持了两个跟我一样年纪的小朋友,这是真的吗?我很难过,也很害怕。爸爸,小朋友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待他们呢?如果其他叔叔阿姨这样对待我,你一定也会难过的。爸爸,你平时总对我说,犯了错误不要紧,改正过来还是好孩子,爸爸,你怎么不愿意改正呢……”
一段如泣如诉的童声,震撼了现场所有的人。李彬先是小声抽泣,继而嚎啕大哭:“小刚,爸爸对不起你!航文,我走得太远、陷得太深,已经回不了头了!小刚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要让他记住,不能走爸爸的老路……孩子,叔叔是个混蛋,扣了你们这么长时间,你们出去吧……”说完,李彬拉开门闩,铁门露出一道缝,惊魂未定的姐弟俩毫发无损地走出来。
徐航文正待趁机挤进门缝,李彬喊了一声“不要进来”,飞速把铁门重新关上,然后,只听见屋内一声沉闷的枪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一股温热殷红的鲜血,无声地从门缝下漫了出来……
李彬开枪自杀身亡,出乎所有人意料。就反劫持案的处置而言,这样的结局不算太糟糕,但对肩负缉毒重任的吕光和杨胜来说,却难称如意——李彬之死,打乱了他们突破整个贩毒案件的计划。
在清理遗物时,他们发现,李彬的“五四”式军用手枪里还剩两发子弹,裤带上有一颗甜瓜大小的美制手雷,衣兜里还有驾照、身份证、银行卡等一些物件。其中藏在死者贴身衣袋里的一张过塑硬纸片引起了他们的关注:这是一张普通名片大小的图片,正反两面都是蓝色,没有任何文字标识,两面对应印了半边白色四目四足状似蜘蛛的图案。李彬把它藏在贴身处,可见在其心目中,分量非同一般。这蜘蛛图案的卡片意味着什么?吕、杨二人苦思不得其解。
谜底是一个月后才揭开的。
堵截黑色“猎豹”
2012年1月16日,农历腊月二十三。按照民间习俗,这一天是送灶王爷上天的日子,也叫过小年。一早,家家户户都要洒扫门庭,杀鸡宰鹅,算是过大年的前奏曲。
9时10分,吕光接到凭祥市公安局局长于靖的电话:三分钟前,一辆牌号为桂F904××的东风平头重型载重卡车,满载进口的热带水果,从浦寨商贸城启程,开往广东。该车正、副驾驶员二人,无其他随行人员,车辆是从市货运公司租用的。根据秘密情报,今、明两天,还将有四辆运载进口水果的卡车从凭祥开往广东。最近警方一直注意的那批“货”,就藏匿在其中一辆车上,但具体是哪一辆,尚无法确定。
这些天来,吕光等的就是这个电话。他知道于靖做事钉是钉铆是铆,从不含糊,但还是追问一句:“能设法确定车次吗?”
于靖回答:“很困难。我们已经要求‘夜鹰’进一步明确这个问题,‘夜鹰’说这要冒很大风险。从情报工作的全局考虑,并顾及到‘夜鹰’的安全,我们只好放弃这个打算。”
“‘鲇鱼’目前有何动作?”吕光又问。
“直至现在还按兵不动,我们已经对他实施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控。”于靖回答。
十天前,凭祥市公安局禁毒大队获得一份秘密情报:春节前将有一批毒品从浦寨入境,假道广西,运往珠三角,具体交易时间、地点却不得而知。案涉两国三地,关系重大,于靖不敢擅作主张,在第一时间通报了崇左市局。接报后吕光和杨胜当天赶到凭祥,与于靖及凭祥市局禁毒大队长章勇对这份情报专门进行研判。章勇介绍,情报提供者系一位与警方关系密切的朋友。这位朋友为人正直,在边民中有很高的威信。其弟及弟媳几年前由于吸毒过量双双死亡,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由他抚养,所以他对毒品犯罪深恶痛绝,多次向警方举报边境上的吸、贩毒犯罪活动。根据长期考察和深入了解,凭祥警方认为这位朋友的情报是很有价值的,也是可信的。
一番分析研究后,他们决定成立由崇左、凭祥两级公安机关禁毒部门组成的专案组,共同侦办此案。为了迅速弄清毒品过境的准确时间、地点及交易双方的底细,章勇提出启用“封刀”日久的王牌情报员“夜鹰”。“夜鹰”果然不负众望,经艰苦工作,很快把目标锁定在水果批发商廖近峰身上。
廖近峰,三十八岁,本市友谊镇居民,曾供职于政府某机关,后辞职下海,在浦寨经营水果生意,从越南、泰国、老挝和柬埔寨等东盟国家大量收购榴莲、山竹、木菠萝或毛荔枝等名贵热带水果,然后批发到广东、湖南及北方各省。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廖近峰在社会上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去年警方曾两次接群众举报,称其有以水果贩运作掩护从事贩毒活动的重大嫌疑。为此,凭祥警方组织了秘密侦查。但廖相当狡猾,警方没有掌握充分证据,一时奈何不了他,所以内部给他取了个浑号“鲇鱼”。吸取一个月前“12·18”案件的教训,专案组制定了“人毒并重,全程监控;两地联动,一网打尽”的策略,通过自治区公安厅向广东省警方通报案情,两省区联手,共同摧毀这一跨国、跨省贩毒团伙。
吕光一直认为,这几年警方不断加大力度,但毒品犯罪还是屡禁不止,除了利益驱动,警方的“软肋”被抓住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为了进一步繁荣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政府对从东盟国家进口的农产品制定了包括减免关税等不少优惠政策,可以说是一路绿灯,这对公安机关的路查工作影响极大。水果不像其他商品,保鲜期短,容易变质,没八成以上把握你还真不敢拦车检查,否则造成损失你赔不起。从边境开往内地的运载水果的汽车,载重量一般在二十吨以上。在数万斤水果中夹带几千克毒品,就像牛尾巴上粘了根汗毛。另外,榴莲、木菠萝等巨型热带水果有特殊气味,使缉毒犬的分辨能力大打折扣。水果藏毒与人体藏毒不一样,X光对它也无可奈何。加上越来越高明的伪装技术,仅凭一双肉眼,想在堆积如山的水果中发现异常,其难度无异于大海寻针。
10时45分,跟踪桂F904××车的行动一组民警报告:一号车在南友高速南宁收费站和机场高速那洪收费站都一路免检,直接进入广州至昆明的高速公路,开往广东的意图十分明显。吕光下令:继续跟踪,不要惊动。
11时20分,再度接到通报:二号车和三号车已从浦寨货运场出发,相隔不到五分钟。与两个小时前出发的桂F904××车一样,二、三号车均配备正、副驾驶员各一人,没有随员。
行动二、三组相继上路。杨胜说:“看来,一号车是投石问路,‘鲇鱼’顾忌的是从凭祥至南宁这一段。在接到一号车平安无事的报告后,他才放心发出第二、第三车。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来一个敲山震虎,探一探他的虚实?”
吕光让他讲得详细点儿。杨胜说:“按常规,运载水果的车辆应该选择最便捷、最安全的途径,广昆高速乃其首选。我们可以通过区公安厅,在广昆高速广西段最后一站胜洲出入口,对一号车进行一次突击检查,施加压力,看看‘鲇鱼’有何反应。”
吕光连呼“妙计”,并建议双管齐下:“在南宁收费站专查轿车,不查货车;而在胜洲出入口,就倒过来,专查货车,不查轿车!”
两名指挥员达成共识,当即拨通区公安厅禁毒总队一位负责联系崇左的副总队长的电话。副总队长听后也认为此乃变被动为主动的妙招,答应立即与苍梧警方联系,请他们配合行动。杨胜又拨通了行动一组组长农江浩的电话。农江浩报告:“一号车途中除了在玉林境内容县服务区停车加油,一路没有异常举动。”
杨胜特别交代:“按照计划,梧州警方将在胜洲出入口对桂F904××来一次突击检查,到时你们不必出面,一旁静观其变,待一号车通过检查后继续尾随。”
胜洲是梧州市属苍梧县的一个乡镇,位于广昆高速与国道207线的交叉点上。往北不远就是桂东重镇梧州市,往东越过横亘桂粤两省区边界的云开大山,即可直达广东的云浮和肇庆,位置十分重要。15时30分,桂F904××到达胜洲,过卡后突然被要求开到缓冲区接受检查。司机声明车上所载乃从越南进口的热带水果,运往广东供应春节市场,持有有关方面的准运证。领头的一位二级警督说:“根据上级公安机关维护春节期间安全稳定的有关通知,我们要对过往机动车辆进行全面检查,看是否携带易燃易爆或其他违禁物品。请你们配合。”
查是真查,文明有序,丝毫都不马虎。二十多名民警和协警人员忙而不乱,轻装轻卸,把加长重型卡车上二十多吨、数百个包装箱一一卸下,摆了一地。一只缉毒犬在驯犬员的牵引下,逐一把纸箱嗅了一遍。两个提着便携式X光机和3G图穿设备的民警,也依次把水果箱扫了一遍,还把汽车的驾驶室、油箱、底盘和大梁等可能藏匿物品的部位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农江浩目睹了检查的全过程。他注意到,一号车司机神情焦急,却不沮丧,打电话的声音很大:“廖老板,一路没什么事,却在胜洲被查了……廖老板,您也知道的,我平头百姓一个,哪敢抗拒检查啊!好,好,您理解就好!您放心,只要不出事,耽误的时间,我们会尽量补回来的……”
检查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卸下的水果箱又按原貌整整齐齐装上车,盖好篷布。领头的警察给司机敬了一个礼:“你们的车完全符合安全要求,谢谢你们的配合,祝你们一路顺风!”
专案组在第一时间接到各个行动组的报告。看来,一号车中途被检,对二、三号车没有太大影响。后续两车几乎是复制一号车的行程,也是在容县服务区加油、吃饭,又继续前行。现在基本可以判断,毒品不可能在前面三辆车上。经此一“敲”,廖近峰势必变招应对,接下来的角逐,又会有什么变数?
16时50分,于靖报告:“廖近峰出动了!”三分钟前,廖近峰乘坐一辆挂“粤A”车牌的黑色“猎豹”越野吉普,沿南友高速向北急驰,目的不明。车上除了廖近峰,还有司机和保镖两人。
吕光和杨胜相视一笑:大戏就要正式开演了!他们分别给南友高速沿途各个出入口监控点打了招呼:“鲇鱼”已经浮出水面。如果发现黑色“猎豹”中途变向,不管从哪个出入口下,都要及时报告并实施跟踪。
大戏一开场就出现了悬念。18时15分,南友高速南宁收费站监控点报告,廖近峰的黑色“猎豹”已过站并接受了检查,未发现异常。但直至21时10分,机场高速那洪收费站监控点才报告,黑色“猎豹”刚刚过站,但车上仅见两名保镖,未发现廖近峰本人。
“鲇鱼”失踪了?吕光和杨胜惊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多小时前“鲇鱼”才通过南友高速南宁收费站,他会到哪里去呢?“会不会去了吴圩机场?”杨胜说。
吕光猛然省悟:“对!这小子是要‘空降’。”
其实,从时间上就可以看出蹊跷。南友高速南宁收费站与机场高速那洪收费站相距不到十五公里,以“猎豹”的车速,何以用了近三个小时? 吕光记得很清楚,每天20时55分,吴圩国际机场有一趟飞往广州的航班,“鲇鱼”肯定是去了机场!
必须尽快核实这个情况。吕光和杨胜立即驱车驰往吴圩机场。才从崇左出入口进入南友高速,就接到于靖报告:“预定明天一早启程的四号和五号两部车,不知何故,提前在今晚同时发车,章勇已带一个小组跟上去了。”
杨胜向章勇呼叫:“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毒品藏在这两部车里的可能性相当大,你必须保证把这两部车安全护送到目的地。”
吕、杨两人赶到机场已是22时20分。果然不出所料,安检口及登机通道都清晰地留下了廖近峰的身影。“鲇鱼”神情坦然,甚至还对在机舱口迎候乘客的空姐报以一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CZ3307航班在广州白云机场着陆的时间是22时整,这等于说,此时“鲇鱼”已经在羊城繁华的大街上悠哉游哉了。情况紧急,吕光决定连夜赶往广州。路上,他请示了总队领导,总队领导答应派一个技术指导小组随行。23时,总队技术小组与吕光、杨胜在南宁会合,连夜驰往珠三角。
1月16日凌晨1时,吕光小组到达岑溪市。总队技术组提出,是否需要与广东省公安厅禁毒总队联系,请他们调查“鲇鱼”在广州的落脚点。吕光说:“根据掌握的情报,‘鲇鱼’此行的目标在中山市,我们直接去中山,给他准备一份‘见面礼’吧。在广州先折腾一番,弄不好会打草惊蛇。”
这时,跟踪组先后报告:一号车抵达广州后没有停留,直接开往东莞市;二、三号车则在广州市番禺区一个果蔬批发市场卸货。吕光、杨胜和总队技术组研究了一下,认为继续跟踪这三辆车已毫无意义,决定放弃跟踪,三个小组直接赶往中山市,与大部队会合。
凌晨1时40分,刚到罗定,章勇报告了一个重要情况:他负责跟踪的四、五号车开到广昆高速容县服务区后,与前三车一样停车加油吃饭。等了约二十分钟,“鲇鱼”的座骑黑色“猎豹”才从后面赶上,章勇与跟踪黑色“猎豹”的小组会合。据这个小组反映,黑色“猎豹”在南宁市区兜转了两个多钟头,所以才先发后至。章勇很快发现,黑色“猎豹”一到,就支开了五号车。五号车开出服务区几分钟后,两名保镖从四号车上搬下两个大纸箱,转移到黑色“猎豹”上。交接完成后,四号车立即开出服务区,往前追赶五号车。而两名保镖干脆锁了车,到服务区的小餐厅里吃夜宵,磨蹭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重新上路。目前,已经接近岑溪。章勇的口气有点儿急切:“吕局,我估计‘货’十有八九已经转移到‘猎豹’上,如何处置,请指示!”
吕、杨相视一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鲇鱼”果然中计了。他们与总队技术组紧急磋商后,决定立即回师岑溪,拦截黑色“猎豹”。
凌晨2时10分,吕光小组在岑溪刚布下阵势,就接到章勇报告:他尾随黑色“猎豹”快到岑溪服务区了。说话间,即发现前方两道光柱迎面而来,这样的恶劣天气,时速仍不低于一百公里,犹如一头目光如炬的怪兽。杨胜开了车前大灯,四道强光在灰蒙蒙的雨雾中对撞。杨胜眼尖,瞬间看出来车正是恭候多时的黑色“猎豹”,便果断命令施放阻车钉。黑色“猎豹”发现前路被断,欲掉头逆行。才转过半个车身,章勇等人已经包围上去。
两名保镖被控制后,从他们身上搜出一支军用“五四”手枪和一支自制手枪,子弹五十多发,手机两部。从四号车上搬下的两个纸箱都没有特别处理,就放在后排座位上。章勇小心翼翼揭开纸箱的封口胶,打开箱盖,发现箱内装的是榴莲,每箱两个,每个单重都在十公斤以上。从表面上看,榴莲完好无损,并无异样。
杨胜和章勇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蹊跷:榴莲青色的刺疣间,有一道蛛丝般不规则的斜行裂缝。这不是用刀,而是借用某种机械强力掰开,掏空肉瓤,填入用防水材料包装的海洛因,然后用某种强力植物胶把果壳粘合。总队技术组两位专家用刀片顺着缝隙把果壳剥离,果然发现每个榴莲内藏六块“金三角”产的四号海洛因,共二十四块,总重七千克以上。
截击行动用时四十分钟,称得上速战速决。但吕光还是皱起了眉头:这四十分钟,有可能影响战局的走向。
“鲇鱼”漏网
吕光决定边审边走。两名保镖被分押两车,接受讯问。
吕光和总队技术组的对手是一名叫罗宗刚的保镖。这人二十八岁,广西宁明县人。他身材高大,体魄强健,曾在北方一家武校受过搏击训练,三年前投到廖近峰门下,做了贴身保镖。从外表上看,他长得剽悍威猛,实际是个“银样镴枪头”。开始还百般抵赖,说自己不过是个打工仔,只管开车,并不知道榴莲里夹带毒品。等吕光把刑法相关条文一摆,他就傻了眼,眼泪鼻涕齐下。待得知他和另一名保镖杜文远系姨表兄弟,廖近峰是他俩的亲舅舅后,吕光心想,看来在黑道上有“小诸葛”之称的廖近峰也不过尔尔,如此任人唯亲,岂有不败之理!
罗宗刚交代,廖近峰原打算乘黑色“猎豹”去中山,因为一号车半路受检,临时决定途中转移“货物”,自己则编了个理由改乘飞机去广州。两个外甥心里都明白舅舅使的是金蝉脱壳之计,留下他们两个迷惑警察,但不敢抗命,只能硬着头皮执行。
“廖近峰让你们把‘货’送到哪里?接货方是什么人?”吕光问。
罗宗刚答:“舅舅没说,只交代‘货’要送到中山,到时候他会主动跟我们联系。”
“交易双方如何接头?”
“都是先约好时间和地点,但经常临时改变。”
“时间和地点由谁定?”
“这都是有规矩的,分‘主客场’,主人定地点,客人定时间。”
“有接头暗号吗?”
“凭名片。”罗宗刚说,“实际上是一张特制的蜘蛛图,双方各持一半。我们拿的是左半边,他们拿的是右半边。规定是认物不认人,暗号对不上,立即停止交易。”
吕光追问:“名片在你们手里吗?”
罗宗刚答:“舅舅亲自出马,名片当然在他手里。”
吕光内心犹如惊涛拍岸,表面却不露声色。他从皮包里拿出去年“12·18”案中从李彬身上搜获的神秘图片,对罗宗刚说:“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这张?”
罗宗刚大惊失色:“你怎么会有这玩意儿?难道舅舅已经落在你们手里了?”
吕光笑了:“这是早晚的事情!”
这一意外收获,揭开了神秘的蜘蛛图之谜,但又出现了新的更难解的谜面:李彬和廖近峰持有相同的蜘蛛图,这难道是偶然的吗?
另外一辆车上,杨胜与章勇对杜文远的讯问却陷入僵局。杜文远比罗宗刚大一岁,大学毕业连考三年公务员均名落孙山,不得已才投靠舅舅当跟班。他头脑灵活,遇事冷静,廖近峰对这位高学历的外甥自然是高看一眼。尽管杨、章二将轮番上阵,反复交代政策,几乎磨破了嘴皮,他还是一言不发,不耐烦了还反唇相讥:“你们别白费劲了,我学过法律,知道的不比你们少。命里注定有此一劫,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再说下去,杜文远干脆闭起眼睛,靠在座椅上打盹,一副宠辱不惊、超然物外的样子。吕光来电话问“撂”了没有,杨胜自嘲地说嚼了一颗炒黑豆。吕光安慰说没事,有他开口的时候,让杨胜关掉杜文远的手机。
凌晨4时30分,他们到达中山—江门高速公路与国道105线的交叉点。中山市区近在咫尺,吕光下令停车作短暂休整。两名保镖被重新调回黑色“猎豹”上。罗宗刚开车,杜文远则坐在副驾驶位置,杨胜和章勇作为“监护人”隐身后座。为防意外,杨胜对杜文远采取了必要的强制措施,还说:“对不起,暂时委屈你一下。”
这时,罗宗刚的手机响了。杨胜调大音量,示意罗宗刚接听。果然是廖近峰打来的,开口就质问杜文远为什么不开机。杨胜在掌心写了“没电”二字,伸到罗宗刚面前,罗会意,答:“表哥手机没电了,舅,我们刚到,等会儿上哪儿找你?”
“鲇鱼”严厉地说:“谁让你们找我了?叫阿远接电话。”
杨胜冷汗直冒,急切间又想不出应付的办法,这时,罗宗刚的小聪明用上了,他说:“表哥正开着车呢,舅,有什么话你交代我好了,我听着呢。”
“鲇鱼”问为什么现在才到,路上出了什么事。杨胜又写了“爆胎”二字,罗宗刚答:“罗定过来的路还没修好,车轮扎了铁钉,换轮胎花了不少时间。”
“鲇鱼”看来没有怀疑,他说:“先找个地方住下,早上9点以前,听我的电话。记住,看好‘货’, 别喝酒,别玩女人,别乱走乱动。再出什么差错,我对你们不客气!”
还有四个小时战斗才正式打响,吕光下令全体休息。几个行动组陆续会师中山,等待总攻的号令。吕光、杨胜和总队技术组长天亮前来到中山市公安局,中山市局昨晚接到省厅的指示,决定由禁毒支队派出精干力量,配合广西同行的行动。双方商定,立即组成联合行动指挥部,两省区民警混合编队,广西同行全部换用中山市地方车辆,以利于跟踪。
早上8时15分,罗宗刚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在民警的监视下,罗宗刚按下绿键,正是廖近峰打来的。罗问:“舅,你又换了手机卡?”
“鲇鱼”说:“这你别管!记好了,8点55分把车开到孙中山纪念堂公园对面的××茶楼,我在那里等你们,不见不散。”
指挥部发出一号指令,二十名便衣警察扮成当地“啖早茶”的食客,提前进入××茶楼布控。在距离茶楼不远的两个派出所,各埋伏了一支随时听命出击的突击队。
8时55分,罗宗刚准时把黑色“猎豹”开到××茶楼,不见人,却等来了电话。“鲇鱼”说:“交易地点改了,10点30分,在沙岗公园附近银湾东路××酒店,我在酒店花园的音乐喷泉边等你们。”
罗宗刚发牢骚:“改来改去的,把咱们当猴耍啊!”
廖近峰训斥道:“叫你去哪里就去哪里,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10点30分我要在那个地方见人,迟一分钟,我割掉你的烂舌头!”
指挥部根据这一情况发出了二号指令。事后看来,警方对廖近峰仍然估计不足,以致百密一疏,让他从大网中从容脱身……
10时20分,罗宗刚把黑色“猎豹”开到御景湾花园小区,临时充当“导驾”的一位中山市局民警提醒,往前开一百来米,到银湾北路再左拐几十米,就是××酒店。罗宗刚一听,把车靠边停在一家烟酒茶批发店门前。杨胜问为什么停车,罗宗刚说:“你们还不了解我舅的脾气,他对时间要求十分苛刻,迟一分钟早一分钟都不行。”
谁都没有注意到,离停车点不到三米的烟酒茶批发店门前,一个穿深蓝色羽绒服、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高个儿男子,背对着黑色“猎豹”,似乎在饶有兴味地观看橱窗里陈列的各式名酒名茶。罗宗刚的声音不高,但他都听见了。他似乎迟疑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把橱窗浏览一遍,然后不慌不忙地从黑色“猎豹”旁边走了过去。包括罗宗刚和杜文远,都没有看出他就是经过精心化装的廖近峰!
10时29分,罗宗刚把车开到位于银湾东路的××酒店。按照布置,杨胜和另一名中山民警押着被限制了自由的杜文远蹲守车内,由罗宗刚一人去见廖近峰。杨胜对脸色有点儿发青的罗宗刚说:“沉住气,不要慌!周围有我们的人,保证你的安全。记住,这是你立功赎罪的最后机会!”
10时30分,罗宗刚准时出现在音乐喷泉旁边。可是,心神不宁的罗宗刚把一支烟抽尽,时间超过10时40分,“鲇鱼”却没有出现。喷泉边,除了凉亭里三个陌生男子在抽烟、嗑瓜子,没有其他人。10时50分,目标仍然不露头,罗宗刚沮丧地回到黑色“猎豹”旁边,说:“趁早走吧,他不会来了。”
杨胜说:“按他最后一次打给你的电话号码给他拨一次。”
罗宗刚说:“没用,他肯定又换了一张卡。”边说边拨了出去,果然,手机里传出“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杨胜正待请示指挥部,凉亭里走出一个精瘦汉子,用纯正的广州白话问罗宗刚:“请问这位兄弟,你们是广西来的客人吗?”
罗宗刚有点儿不知所措,但还是点头称是。
“见过个的也么(粤语:见过这种东西吗)?”精瘦汉子把插在衣兜里的左手抽出,掌心里夹着一张精致的蓝色图片。
蓝色蜘蛛图!杨胜顿时醒悟,从黑色“猎豹”上一跃而出,手心里同样攥着一张蓝蜘蛛图片。“先生系问个的也么(粤语:先生是在找这件东西吗)?”他说的是带明显桂西南口音的白话。
两张图片凑起来,构成了一只完整的八足八目蓝色蜘蛛。精瘦汉子点点头,客气地说:“请借一步说话。”说着,把杨胜和罗宗刚带到凉亭里,对一个戴“哥萨克”皮帽、穿貂皮大衣的胖男人恭恭敬敬地说:“老板,客人来了。”
肥佬并不起身,矜持地问:“‘货’带来啦?”
杨胜不卑不亢:“带来了,正宗的世界名牌‘双狮地球’。 如果老板不放心,请亲自验货。”
肥佬傲慢地说:“不必了。生意场上讲的是诚信,谅你们也不敢骗我。”接着起身,对精瘦汉子发话,“跟他们过去,把东西搬到我们车上,马上离开这里!”
杨胜说:“慢!容兄弟把话说完。行前大哥有言,年关将到,要带现金回去给伙计们分红利,这次不转账,请老板见谅。”说着,故作亲热地揽住肥佬水牛肚一样粗的腰,把他连拖带搡带出凉亭。
见杨胜发出信号,霎时伏兵四出,三名贩毒犯罪嫌疑人束手就擒。
经讯问,三名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很快查清。肥佬姓徐,深圳宝安人,早年偷渡香港,后回中山经营药店。精瘦汉子姓劳,中山本地人,无业,受雇为徐记药店的职员。另一人姓郝,是徐某的专职司机兼保镖。
当天下午,两个突击小组分头对位于中山市东凤镇逸湖半岛花园的徐宅和位于市内一繁华路段的徐记药店进行搜查,搜获一千余克海洛因。在徐记药店另有意外发现,除成品海洛因外,还查获大量用途不明的白色粉末和扑克牌盒大小的塑料模具。犯罪嫌疑人劳某供认,这些白色粉末是加工翻制海洛因的添加剂。这几年,徐记药店以生产加工药丸为幌子,从云南、广西等地以每千克二十万元的价格购进纯度为90%以上的海洛因,掺入大量添加剂,制成纯度在40%左右的毒品,以每千克四十万元以上的价格销往港、澳、台地区。
亡命异国
一觉醒来,窗外鸟语啾啾,海涛阵阵,廖近峰不禁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看一下手表,是2012年1月19日9时20分,农历十二月二十六,星期四。他大吃一惊,这一觉竟睡了整整十八个小时!
他是昨天下午来到这个叫锦普的越南滨海小城的。姨妈一家对这位突然造访的表姑爷热情接待,这多少把他心中那种漂泊天涯、亡命他乡的孤独感冲淡了些许。但是,中山遇险的一幕,仍然像噩梦一样萦绕脑际,挥之不去。脱险已近五十个小时,一路狼奔豕突,无遐细想,现在回想起来,他自信此番虎口脱险、绝处逢生,既是命不该死,更多的是依靠自己的处变不惊、应变自如。
其实,在中山市银湾东路惊变以前,他就有某种不祥之感,苗头就是杜文远的手机。
对两个外甥,表面上他是一视同仁,不分厚薄,实际上他更看重的是杜文远。在他眼里,这位大学法学系毕业的外甥,平时虽言语不多,但善于思考,长于谋略,更难得的是对自己忠心耿耿,远非大大咧咧、专逞匹夫之勇的罗宗刚可比。所以,他早早就把杜文远内定为自己的“接班人”, 一些生意上的核心机密,他经常有意无意地对杜文远透露一二,还许诺赚够了钱,就帮助杜文远移民加拿大或澳大利亚。令廖近峰暗暗称奇的是,杜文远对此竟表现出一种与年纪不相称的淡泊。他说:“世事难料,命运不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说这些都没有实际意义。但请舅舅放心,我既然铁了心跟你走,就没有回头的理由。”一番话让廖近峰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有一段时间廖近峰心中相当矛盾。他幼年丧母,父亲是糖厂职工,失偶后整日借酒浇愁,是两位姐姐把他拉扯成人的,很小就失去母爱的廖近峰一向把两位姐姐当母亲看待。如今,姐姐把儿子交到自己手中,巴望日后有出息,自己却把他们带上这条凶险莫测的路,倘有三长两短,日后如何面对恩重如山的两位胞姐?但一转念,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不冒点儿险,安能一举改变命运、出人头地?如此一想,他便心安了许多。
此次中山之行,他有意历练杜文远,很多指令他都是直接发给杜文远的,根本不在乎罗宗刚高兴不高兴。当他发现两人没有在预定时间到达中山,杜文远的手机又打不通时,曾产生过一丝不安,而后来罗宗刚的解释虽然表面上讲得通,但并非没有可疑之处。行前,一向注重细节的他特别交代两个外甥要把手机充足电,而且要带好备用电池,保证二十四小时通话畅通无碍。他不相信行事小心谨慎的杜文远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疑惑之下,他决定投石问路,临时改变接头地点和时间。当他提前一个钟头去××酒店踩点的时候,酒店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凭着多年经验,他还是发现了某些不对头的地方:一些食客进店后不是直奔雅间,而是四散分开,在电梯间或楼道口等咽喉部位或坐或站,十分可疑。特别是那一双双睥睨四顾的眼睛,更使他顿生寒意。他怀疑警方早已在酒店布下陷阱,自己在这里徘徊久了容易引起注意,便迅速离开酒店,到距酒店不远的烟酒店门前继续观察。
也是他命不该绝,他在这里意外邂逅黑色“猎豹”,并且一字不落地听到了罗宗刚与车内两个来历不明者的对话,心中的猜疑得到证实。但他并不惊慌,他相信没有人认出自己,就连朝夕相处的外甥也不可能识破他巧妙的化装。当他离开烟酒店,回首狼顾,见“猎豹”正缓缓向××酒店开去,他笑了,尽管笑容里有点儿苦涩。
他不敢在中山逗留,直奔客运中心。他相信,最多半个钟头,全副武装的军警就要在市区实施大搜捕,目标就是自己。直至他搭乘的快巴驶离中山很远,确认自己安全无恙,他才把不幸的消息报告了“老佛爷”。“老佛爷”没有雷霆震怒,而是非常关心他的安全,还亲自给他安排了退路。当天他直达湛江,后又马不停蹄转道北海,由北海转赴防城港东兴口岸,通过北仑河大桥顺利进入对面的芒街。回首北望,他感慨万端,既有对自己化险为夷、虎口余生的庆幸,也有对“老佛爷”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的敬畏。
1月18日下午,廖近峰辗转来到这座与中国海南岛隔海相望、毗邻世界著名旅游胜地、有“海上桂林”之称的下龙湾海滨小城。锦普名为市,实际跟中国内地的乡镇无异,建筑陈旧低矮,街道狭窄凌乱,但依山傍海,风景旖旎,自有一番情趣。廖近峰是来“避难”而不是观光,自然无心欣赏这海天一色、波光帆影的美景。这里属下龙湾旅游圈,经常有中国内地的观光客光顾,他更是不敢随便抛头露面。房东老太太不算外人,她是“老佛爷”的胞姐,对他生活上的照顾很周到,但他每天都得像土拨鼠一样躲在小阁楼上,见不得阳光,甚至听不到人声,这种被活埋一般的窒息是难以忍受的。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他实在不敢想。“老佛爷”有话:不能随意外出,不能往外打电话,就当从此在世界上消失。“老佛爷”的“圣谕”他不敢稍有忤逆。他心里清楚,从今以后,他的身家性命就牢牢攥在“老佛爷”手里了。
日历表上的数字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再过三天,就是龙年春节。想到普天同庆、万家团圆的时候,他却要忍受骨肉分离、天各一方的悲凉,真想大哭一场。特别是那对聪明乖巧的儿女,他曾把他们当作一生的希望和依托。离家时他曾许诺,春节期间要带他们去桂林玩一玩。看来,这个微不足道的许诺也可能永远无法兑现了,女儿和儿子会怪爸爸言而无信吗?
廖近峰的估计没有错。此时,崇左警方正对他这只漏网的“鲇鱼”张开大网。
塔兰托毒蛛
1月23日,大年初一。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吕光一早就来到办公室,给几位下属发拜年短信。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贺辞才发出一分钟,就接到杨胜的复信:“谢谢,同样祝你龙年行大运!有时间吗?我想当面汇报工作。”吕光知道,杨胜跟自己一样,也是心里装了事就吃不香、睡不着的角色,马上回复:“我在办公室等你。”
十分钟不到,杨胜就匆匆赶到。让吕光感到意外的是,禁毒支队长的身后还跟着风尘仆仆的于靖和章勇。他这才知道,于靖和章勇天刚亮就从凭祥赶到了崇左。
毫无疑问,廖近峰仍然是话题的重点。吕光风趣地说:“不知那位仁兄这个年过得怎么样?”话虽轻松,心却沉重。中山一役,铲除了一个毒窝,缴获了大批毒品,称得上一场大胜。但“鲇鱼”漏网逃脱,被吕光视作该案的一大败笔。大家都知道,吕光看重的不是区区一条“鲇鱼”,而是“鲇鱼”背后的推手。
从中山回来后,吕光就让杨胜和章勇对廖近峰和“12·18”案中自杀身亡的李彬的身世做调查,结果发现,两人竟是连襟关系,李彬娶的是姐姐,廖近峰娶的是妹妹。姐妹俩的娘家在凭祥市友谊镇礼茶村,父亲叫吴学忠,是买断工龄后下海经商的全民合同制工人;母亲叫黎氏璞,一听就知道是从越南过来的。连襟二人同时参与贩毒活动,又持有共同的联络暗号蜘蛛图,难道这仅仅是巧合吗?联系到中山一役抓获的杜文远和罗宗刚,两人既是表兄弟,又都是廖近峰的亲外甥,这个现象值得深思。崇左警方近年来破获了一系列贩毒案件,其中父子、夫妇、兄弟、姐妹结伙作案的占了很大的比例。贩毒是一种高风险、高利润的“双高行业”,从业者多数信奉“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古训,他们认为以血缘和宗族关系拧成的纽带牢不可破,保险系数高。
如果李彬和廖近峰同属一个以裙带关系纠结起来的贩毒团伙,两人谁是始作俑者?李彬不大可能,他死后一个月,贩毒活动还在继续,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证明他不可能是这根罪恶链条的起点。廖近峰看上去挺像,尤其是他对两名马仔颐指气使的态度,确有一言九鼎的老板气派。杨胜却不看好他。杨胜认为,王者,帅也,往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哪会像廖近峰这样亲自操刀上阵?再者,廖近峰权力再大,也不可能指挥中山的徐某。两人之间不是从属关系,而是买卖关系,同受规则的制约。蜘蛛图就是他们共同的游戏规则,他们同为游戏规则的执行者,而不是规则的制定者。
从中山回来的第二天,吕光就找到市农科所的一位专家。这位专家对昆虫很有研究,在国内外一些颇有影响的学术期刊上发表过不少论文,仅蜘蛛标本就收集了数十种。看了吕光带来的蜘蛛图,专家肯定地说,这是生长在印度尼西亚马鲁古群岛上的一种巨型蜘蛛,当地人把它称为塔兰托毒蛛。这种蜘蛛最明显的特点是个儿大,成年雌蛛身长超过二十厘米,展开来有一把蒲扇大小,体重达三百克。它浑身蓝黑色,八只长肢上布满又粗又硬的触须,样子骇人。这种世界罕见的巨型蜘蛛视觉和嗅觉十分灵敏,分布于头部四周的八只眼睛能三百六十度观察事物,在很远的距离就能分辨敌友。塔兰托毒蛛还有一个奇特之处,在族群中,雌蛛处于支配地位,每当要交配产卵繁殖后代时,都会把与其同床共寝的雄蛛咬死,吸取配偶体内的养分以维持自己的生命……
吕光听得毛骨悚然。他十分钦佩专家渊博的学识,但对他专业性很强的学术研究却没有多大兴趣。吕光认为不虚此行的是,他捕捉到了一个信息——母系氏族。吕光大学读的是历史,对人类的进化史并不陌生。人类曾长期处于母系氏族社会阶段,据闻,我国云南某些少数民族和非洲的一些原始部落,还保留有这种女权习俗。在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贩毒团伙釆用蜘蛛图作为联络暗号,难道仅仅是一种巧合?在李彬和廖近峰的背后,会不会有一只母仪天下的塔兰托毒蛛?
于靖完全支持吕光的观点。他说,最近,凭祥市公安机关曾协同工商、税务、海关等部门,对廖近峰的“东南亚特产进出口公司”进行了深入调查。结果发现,廖近峰仅是这家公司名义上的总经理,而公司最大的股东,则是他的岳父大人吴学忠。吴学忠在公司里不仅有话语权,而且有决定权,公司所有的经营活动、资金流转,都要由他拍板。更为有趣的是,调查还发现,吴学忠能作公司的主,却作不了自己的主,实际上是个“太上皇”的角色。吴学忠六十出头,因饮酒无度,导致慢性酒精中毒,这几年基本上在家养老,不大管事,家里家外全由“内当家”——他的越南妻子黎氏璞一手操持。黎氏璞精明强干,且有生意头脑,公司在越南的谅山、北江、广宁多处设点收购水果,正是她利用其在越南的关系张罗的。知情人都说,她这是“垂帘听政”。
关于她和吴学忠的跨国婚姻,颇有传奇色彩。1968年,十九岁的吴学忠入伍在空军某部高炮团服役,后来随部队入越作战、援越抗美,黎氏璞就是他到驻地附近村屯助民劳动时认识的,当时黎氏璞才十六岁。也许是战争催人早熟,她情窦初开,一下就爱上了这位懂几句越语、英武挺拔的中国军人。此后一段日子里,黎氏璞隔三差五到部队驻地来找“忠哥”, 吴学忠也经常从阵地上偷偷溜下山,跟这位美丽纯朴的京族少女幽会。纸包不住火,部队领导不久就发现了年轻士兵和驻地少女的热恋,这在当时属于严重的违纪行为。几乎没有做什么教育劝导,部队就釆取果断措施,对吴学忠作出提前退伍的处理,遣送原籍。毫无思想准备的吴学忠没有来得及跟女友告别,就匆匆回国,后来在凭祥一个公路道班当了养路工。处境不算太差,只是相思之苦折磨人,他寻思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南方的异国恋人了。没想到两年后,十八岁的黎氏璞竟偷越国境到凭祥来找吴学忠。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劫后重逢,吴学忠喜不自禁,两人从此再也没有分开,在没有履行任何法律手续的情况下就结成了夫妻。
两国交恶期间,黎氏璞处境尴尬。但由于是既成婚姻,又有了儿女,政府并没有为难她。随着硝烟散去,两国邦交正常化,两国人民铸剑为犁,掀起改革发展和经济建设的热潮。特别是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建立以后,边境贸易快速发展,这种中外合璧的特殊家庭结构显示出了旁人无法企及的天然优势。黎氏璞似乎天生就是个做商人的材料。她从提篮小卖,在边境上来回倒腾风油精和白虎膏开始,逐渐发展到走私野生动物和汽车,从而掘到了第一桶金。不到十年时间,夫妻店就变成了跨国公司,经营项目也从水果批发向红木家具进口过渡。黎氏璞和吴学忠生了两男两女,都已长大成人,并且有了各自的家庭和事业。长女吴茵华嫁给大新的李彬,次女吴苾华成了廖近峰的妻子。黎氏璞娘家兄弟姐妹五人,黎氏璞最小,父亲和大哥在抗美救国战争中为国捐躯,母亲十年前病故,剩下三位兄姐分处各地,其中二姐黎氏珮嫁给一位泰国富商,现定居香港。有迹象表明,黎氏璞与兄姐关系密切,很多生意都是在兄姐的鼎力相助下做成的。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黎氏璞及丈夫吴学忠与两个女婿的贩毒活动有关联。
杨胜说:“黎氏璞会不会是现实版的塔兰托毒蛛?如果这一推断成立,李彬的自杀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肯定是害怕被捕后身不由己,被迫供出幕后人,殃及丈母娘,干脆自行了断,丢卒保车。”
正月初一的非正式会议达成一致意见,侦查拟从三方面同步进行:一是加大对在逃的廖近峰的追捕力度。有迹象表明,“鲇鱼”已窜入越南,要通过国际合作,摸清“鲇鱼”的落脚点,尽快将其抓获归案,这对彻底摧毁跨国跨省贩毒团伙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二是加强对杜文远和罗宗刚两名在押人员的讯问,重点攻克杜文远。另外,要加强与中山警方的联系,双方互通情报、信息共享,两省区警方密切合作,斩断经桂入粤的毒品通道。三是正面接触黎氏璞,进一步试探她的虚实,必要时,可对其实施二十四小时全方位监控。
按照分工,吕光当天赶到宁明县,约见杜文远的母亲廖近兰。廖近兰是宁明县一所中学的教导主任,丈夫几年前病故,杜文远是她的独生子。得到儿子因贩毒被公安机关拘留的消息,廖近兰五内俱焚,痛不欲生。丈夫死后,她与儿子相依为命,儿子已成为她后半生唯一的依靠。如今儿子犯了重罪,陷身囹圄,生死未卜,她感到自己的世界塌了天,人生已毫无意义。除夕夜万家团圆,共叙天伦,她却灰锅冷灶,寂寞独处。当吕光提上年货,在宁明县公安局领导陪同下登门给她拜年时,她那早已干涸的眼窝里涌出了感动的泪水。
吕光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坦诚相告:杜文远犯罪情节严重,但并非无可救药。被捕后他对立情绪强烈,拒不交代问题,希望廖老师深明大义,配合公安机关做儿子的思想工作。如果他能幡然省悟,如实交代问题,确有立功表现,公安机关将按照法律规定,向有关部门建议对他从轻处罚。
廖近兰心中重燃希望之火,她答应倾力配合公安机关做儿子的思想工作。当天下午,吕光亲自安排,让母子在看守所见面,还亲自下厨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让母子俩吃了顿迟到的团圆饭。杜文远本来就非常孝顺,见母亲前来探监,愧疚不已,但当母亲提出要他积极配合公安机关工作的时候,他却痛苦地说:“妈妈,我走得太远,回头已经晚了。人要讲良心,舅舅待我不薄,我实在不忍心对他落井下石。”
廖近兰气愤地说:“事到如今,你还这么黑白不分,忠奸不辨,这么多年的书算白读了。你想想,如果你舅真心为你好,为什么不带你走正道,偏偏要把你往邪路上引?为了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出卖了灵魂,出卖了亲情,他还是个人吗?”
几经反复,杜文远终于开了窍,主动提出要见吕光。一直在值班室等候的吕光走进来,笑着说:“别急,你的任务是陪你妈唠嗑,让她放宽心,保重身体。有话咱们明天接着聊。”
1月24日,大年初二,杜文远彻底交代问题,还揭发了未曾暴露的其他贩毒人员。吕光严肃地说:“你说的这些很重要,我们会实事求是地加以核实甄别。我最关心的是两个问题。第一,蜘蛛联络图从何而来?第二,这次贩毒的策划者是廖近峰还是另有其人?”
杜文远说:“其实,这个问题我也琢磨很久了,可惜还找不到明确的答案。据我平时观察,每逢大事,舅舅都不敢擅作主张,好像还要请示什么人。有一次他还对我说,好好干,只要‘老佛爷’高兴,好日子就不远了。”
吕光问:“‘老佛爷’是谁?”
杜文远说:“舅舅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老佛爷’是谁,那次说漏了嘴,也许是兴奋过头。但我觉得,‘老佛爷’的威慑力无处不在,像影子一样,就在我们周围。”
吕光说:“你估计是什么人?”
杜文远似乎下了决心:“可能是黎氏璞,舅舅的丈母娘。蜘蛛联络图可能来自这位老太太。”
吕光淡淡一笑,并不感到意外。但是,廖近峰没有到案,缺乏实体证据,仅凭杜文远的口供,还动不了黎氏璞。加上她身份特殊,弄不好会闹出涉外事件,这是吕光最不愿意看到的。廖近峰无疑是决定这场生死博弈谁胜谁负的关键一子。吕光已经做了准备,如果需要,他愿率队出境,与邻国同行合作,早日将廖近峰捉拿归案。
2月6日,元宵节,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这天下午,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广宁省公安厅照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中国籍犯罪嫌疑人廖近峰昨天向我警方投案自首。根据双边合作协议,我方拟于2月8日上午在友谊关将廖近峰移交贵方。
惊喜之余,吕光大惑不解:“鲇鱼”怎么竟会自投罗网?
众叛亲离的黎氏“王朝”
廖近峰其实很清楚,锦普离凭祥并不远,不到二百公里,按黑色“猎豹”的时速,一天打个来回也富余。眼下,这段微不足道的距离却像天涯海角一样难以逾越。
越南北方民间风俗与中国相近,一样欢天喜地过大年,一样噼里啪啦放鞭炮,不少人家大门上还贴着春联。此情此景,更勾起了廖近峰的思乡之情。没有自己在身边,谁陪儿子小昊放花炮?除夕夜的团圆饭,肯定也是冷冷清清。这种骨肉分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他就像在黑洞洞的时间隧道里踽踽独行的苦行僧,永远看不到尽头。
回想往事,他感慨万分。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从一个推车沿街叫卖的水果贩子变成纵横边贸市场的民营企业家,是“老佛爷”赋予他化蛹成蝶的力量,给他带来了令人惊羡的财富。可是,也正是“老佛爷”,把他推上了有家难归、有国难投的穷途末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后半生,都要在这个女人的羽翼下生存,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老佛爷”打的什么主意?她将如何解决自己目前的困境?他始终猜不透。他无法当面请示“懿旨”。从踏上流亡之路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警告,他必须断绝与外界的联系,不能给家人打电话,一切行动听姨妈指挥,“老佛爷”的“懿旨”会通过姨妈向他传达。先前他只知道他称为姨妈的老妇是“老佛爷”的大姐,叫黎氏琼,现在才懂得,她也属“母后”一党。别看她平时慈眉善目说话轻声细语像一尊普度众生的菩萨,做起事来却与“老佛爷”一样冷酷、果断。住进她家的第三天,他就碰了软钉子。当时他婉转提出,希望“老佛爷” 开恩,允许他到加拿大或澳大利亚定居,若干年后,还有与妻儿相聚的机会。没想到姨妈一改平时的温和,冷冷地说:“去哪里,什么时候去,我们自有安排,你只需安心在此休养,躲过风头,其他事情不劳你操心费神。”廖近峰暗暗吃惊,看来,她们姐妹俩已经串通一气,而自己还蒙在鼓里!
事实上,廖近峰对“老佛爷”的不满由来已久。用他的话说,这几年,他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出生入死,为集团积累了大量财富。“老佛爷”平时笼络人心的手段之一,就是许诺安排出国定居。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却变卦,莫非他们要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冷战:这个狠毒的女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想起她对李彬的态度,廖近峰现在还感到寒心。李彬自杀身亡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凭祥,作为连襟,廖近峰未免兔死狐悲,唯独“老佛爷”没有半滴眼泪,甚至没有半句安慰的话,只是当着廖近峰的面说了一句:“彬儿是个男人。”廖近峰当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是个女人吗?可怜的李彬,倘若他地下有知,他的灵魂还能安生吗?
廖近峰明白,不管愿意不愿意,他都得预先安排自己的后事了。其实他早已未雨绸缪,背着“老佛爷”做了些“瞒产私分”的手脚,悄悄把一笔钱存到境外一家银行,可保他后半生在国外衣食无忧。可惜的是,这次中山之行不成功,没有拿到货款,上百万元的水果账也仅拿到银行支票,国外提不了款,国内肯定也遭到冻结,等于打了水漂。他身上带的现金不多,目前已捉襟见肘。而从这里出境,不管去哪个国家,都必须借助孔方兄打通关节。这样一想,他立刻暗自告诫自己:必须韬光养晦,装出一副饱食终日、无欲无求的样子,解除对方的戒备,然后找时机再作打算。
时机还真让他捕捉到了!不过不是什么喜讯,而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2月6日这天,廖近峰早早就起了床。打开窗户,北部湾的海风把白色粉末般的浓雾吹进来,他心中的郁闷愈加沉重。今天是元宵节。算起来离家不过二十天,他却觉得相隔了二十年!这种滋味,能与谁人诉说?他仰天长叹,“嘭”的一声关上窗户,又躺在床上,却怎么也闭不上眼。心烦意乱,他悄悄下楼,想到海边散散步。经过姨妈卧室窗口时,无意中听到老太太在打电话,声音很小,鬼鬼祟祟的。他心中一动,估计电话跟自己有关,便蹑手蹑脚走过去,在窗外偷听。
电话果然是“老佛爷”打来的,而且确实与他有关。“老佛爷”问他的情绪怎么样,是否听话。姨妈朝窗外看了一眼,却没发现隔墙有耳,便说:“这个人看来很有心计,表面规规矩矩、服服帖帖,但我看得出他是装出来的,看来他不是容易驾驭的人。”“老佛爷”杀意毕露,发了狠话,留不住就让他消失,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落在公安手里。姨妈阴险地笑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廖近峰没有完全听到“老佛爷”的话,但姨妈的言谈已经足够了。奇怪的是,这时候他没有害怕,只有愤怒。看来,这对老巫婆终于打算痛下杀手,卸掉他这个包袱了。在这个地方,杀了人,身上绑块石头往大海里一扔,神不知鬼不觉。他本想先杀掉这个老太婆再走,但恶念刚冒头又被他压了下去。他知道,一旦制造了血案,他就成了当地警察追逐的猎物,恐怕没等他走多远,就成了阶下囚。悄悄溜呢?这老巫婆既是黑道中人,手下肯定有一批马仔,自己人生地不熟,恐怕跑不了多远就会被他们抓住,那时恐怕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思前想后,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投案自首!他盘算过,按照自己的犯罪情节,根据中国法律,绝对不会轻判。但横竖是个死,被押回国内,还能见儿女一面。如果检举揭发有功,说不定能免了死罪。廖近峰终于下了决心。
他蹑手蹑脚走上楼梯,又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下来,先向姨妈祝了早安,然后说胸口有点儿闷,筋骨有点儿酸痛,想到海边沙滩上走一走、散散心。姨妈不知阴谋已经败露,还十分关切地说:“去吧,早点儿回来,今天是元宵节,按中国传统,姨妈还给你准备了糯米汤圆呢。”
廖近峰一出门,就直奔锦普市公安局。在公安人员面前,他谎称自己在生意场上与竞争对手发生争执,误伤他人,怕仇家追杀,不得已过境避难。他要求锦普警方立即把他送往广宁省公安厅。至于在黎氏琼家的事情,他只字不提。
早在两天前,广宁警方已经接到中国广西警方的协查通报,并了解了廖近峰的基本犯罪活动。为了弄清廖与越南境内贩毒团伙的联系,广宁警方对他进行了突击审查。出于自我保护意识,廖近峰坚不吐实。无奈,广宁警方按照国际惯例和中越双边警务合作框架,通报了中国广西警方。
2月8日中午,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友谊关口岸,吕光率崇左市公安代表团与越南广宁省警方代表进行了交接。步入熟悉的友谊关,廖近峰不能自制,呜咽起来:“我终于回家了……”
讯问前,廖近峰要求见妻儿一面,吕光答应了。讯问没有费太大的周折,廖近峰几乎是有问必答,把几年来参加的贩毒活动和盘托出,还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不要放过那个狠毒的老巫婆!所有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走出讯问室,吕光就签发了拘捕令,让章勇率队去友谊镇礼茶村对涉嫌贩卖毒品的犯罪嫌疑人黎氏璞执行刑事拘留。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半小时后,章勇报告:“黎氏璞失踪了!”
大家都感到意外。锁定目标以后,对黎氏璞的监控一直都在高度保密的状态下进行,她怎么可能从警方的眼皮底下溜走呢?吕光命令:“迅速查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小时后章勇回复:2月6日元宵节晩上,市政府在中心广场举行灯展和焰火晚会,还邀请越南谅山市和文朗县的代表来观摩,中外观众超过两万人。当晚21时许,黎氏璞穿着一件米黄色羽绒大衣和全家乘车去中心广场观看焰火晚会,她儿子吴少军开车,同车的除了她和丈夫吴学忠,还有侄女吴楠。晚会中间,发生了小痞子滋事引发的混乱,直到凌晨3时晩会结束,民警才发现穿米黄色羽绒大衣的黎氏璞上了自己的宝马车,并一路跟踪“护送”她回家。章勇分析,黎氏璞很可能利用当时的混乱来了个金蝉脱壳。那个穿米黄色大衣上车的人并不是黎氏璞。
于靖提议:一、立即传唤吴少军,因为只有他最清楚黎氏璞的下落;二、重审元宵节在灯展现场参与斗殴的滋事者,查清其是否被人利用,蓄意挑起事端,制造混乱,掩护黎氏璞逃脱;三、立即与边防部门联系,查询是否有黎氏璞出境的记录。
吕光亲审吴少军。不到二十六岁的吴少军是黎氏璞唯一的儿子,从小就娇生惯养,成人后俨然成了当地的“小霸王”,社会上人称“吴少”。这小子书读得不怎么样,高中毕业复读五年,才考上南宁一所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后在他母亲的公司里当专职司机。讯问时他一口咬定,当晚一家三人加上堂妹吴楠一共四人去看灯展,同去同回。母亲回家后一直没有外出,直到第二天接到越南老家的电话,得知她最尊敬的二叔病危,于是乘坐22时40分南宁至河内的国际列车回北江老家,还是吴少军开车送她到火车站的。
吕光一听就知道吴少军没说实话。警方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控,母子俩公然去火车站,警方不可能不知道。一查果然露馅。车站证实,当晚22时40分在凭祥火车站登车的旅客中,没有黎氏璞其人。吕光没有当面揭穿吴少军的谎言,而是宣布将他暂时留置。紧接着,派章勇火速去礼茶村,请吴楠来协助调查。
吴楠的到来揭开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元宵灯展那晚,黎氏璞同车去了广场,但并没有同回!吴楠解释,黎氏璞当晩没有跟车回家,而是换成了她的妹妹吴桦。当时黎氏璞对吴楠说,她要跟人谈生意,晚些时候自己打的回去,交代吴楠找妹妹一起坐车回去,还说自己这件大衣太长,行动不方便,要换穿吴楠的皮夹克。吴楠老大不乐意,因为黎氏璞是个肥婆,怕她撑坏了自己的衣服。但碍于情面,又不好意思拒绝。那晚回来以后,吴楠再也没见过黎氏璞。后来听堂哥吴少军说她回越南了。
吕光马上赶到拘留所,在这里,于靖也取得了重大突破。据在元宵灯展现场滋事的街头小混混阮小宝交代,那天“吴少”找到他,以一万元的价格,让他雇佣一帮小痞子到晚会现场。晚会进入高潮时,吴少军指着三米外一对看花灯的青年男女对阮小宝说:“看清楚了吧,就是那小子,他抢了我的女朋友!”阮小宝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动手打人,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算起来,黎氏璞出走已超过三十六小时,设卡堵截已毫无意义。问题是,边境上的各个重要关卡都没有发现黎氏璞的踪迹,难道她是飞过去的? 章勇怀疑她是从小路偷渡。理由是,凭祥市与越南谅山、高平两省有九十多公里的边界线,没有天然屏障,不为人知的小路难以胜数,如纵横交错的蜘蛛网散布在丛林中,给偷渡者和跨境犯罪以可乘之机。杨胜说:“黎氏璞会不会再来一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故作出境姿态实际却暗藏境内?”
实际上,吕光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疑问是从吴少军身上出现的。调查发现,黎氏璞对唯一的儿子不仅百般宠爱,而且十分器重,她的行踪肯定不会对儿子隐瞒。也就是说,吴少军肯定掌握其母亲的落脚点。他信誓旦旦说黎氏璞已回越南,明显是有意误导警方。
在东线,中山警方有了很大的进展。他们与香港警方合作,查出在中山经营多年的徐记药店实际控股人是在香港定居的泰籍越南人黎氏珮,也就是黎氏璞的二姐。黎氏珮的跨国公司总部设在泰国曼谷,在越南和中国都有连锁店。黎氏公司对外公开的经营项目是药品和玉石珠宝,暗地里却大肆进行毒品的加工和销售。基本可以认定,塔兰托毒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集团,一个以血缘为纽带纠结成的家族式贩毒网络。这个以黎氏三姐妹为核心的跨国犯罪集团选择塔兰托毒蛛为联络暗号,有着耐人寻味的寓意。
抓获黎氏璞已经成为彻底摧毁塔兰托毒蛛的关键,为此,自治区公安厅乃至公安部禁毒局,都给崇左警方下达了死命令,明确要求最迟在2012年国际禁毒日以前把黎氏璞抓获归案。公安厅禁毒总队同时作出安排,由区公安厅出面,与谅山、高平、广宁、北江等越南北部省份警方沟通,双方配合在境外摸排。崇左警方则集中力量在境内全面排查。
根据上级公安机关的部署,崇左警方及时作了调整。专案组分析,黎氏璞能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下逃脱,除了其狡诈过人、善于制造机会以外,很重要的一点是她的信息反馈比警方快了一步。她一定是早于广西警方得到了廖近峰“叛逃”的消息。由于国家体制上的差别及国际警务合作体系还不完善,信息传递的速度还不能令人满意,这就使国际执法的力度打了折扣。
境内排查远非当初想象的那么轻松。黎氏璞十八岁时以战争难民的身份来到中国,四十年来她已完全融入当地社会,语言和生活习惯与中国妇女无异。专案组通过在礼茶村的调查及对廖近峰、杜文远和罗宗刚等在押人员的讯问,排出了一个近一百人的名单,查了半个多月,关于黎氏璞的消息仍杳如黄鹤。
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转机是从吴楠开始的。
那天,吕光重访礼茶村委会,看看村干部能否提供新的情况,在村头意外碰见了吴楠。吴楠告诉吕光,自从她向公安提供了情况,家里人对她就没有好脸色,说她胳膊肘往外拐。“我才不怕他们呢!”姑娘气愤地说,“姓黎的看起来就不像好人。”她还说,有一件事情她现在才想起来,元宵节晚上去看灯展,在车上曾听到堂哥给什么人打电话,像是约人见面。对方似乎不大乐意,吴少军发了脾气:“连这点儿小忙都帮不了,往后你别叫我兄弟!”对方好像是屈从了,吴少军就说,“晚上12点以前你开车到北大路××酒店停车场,到时候我去找你……”
这个情况太重要了!吕光立即取消了重访村委会干部的计划,返回市区,到移动公司查询2月6日晚20时到7日凌晨吴少军手机的通话情况。结果发现,在这个时间段里,吴少军的手机主叫五次,被叫三次。其中五次的通话对象是阮小宝,另有两次主叫和一次被叫都是同一部手机。请公司工作人员速查,得知这部手机机主黄某,是龙州县人。
吕光给龙州县公安局长打电话,要他速查黄某的情况。半个小时后,龙州方面回复:黄某,男,二十七岁,龙州县城人,出租车司机,无前科。
在北大路××酒店停车场的调查也有了进展。虽然时隔二十多天,但时间指向明确,停车场保安人员还有印象。他说,元宵节晚上22时40分,曾有一辆挂龙州牌照的红色桑塔纳出租车开进酒店停车场停放,司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出租车司机解释,他是来接人的。因春节期间住客少,停车场空位多,保安并没有太计较,只说了一句“不能停得太久”就走了。接近零时再来看,这辆车已经不见了。
于靖当天赶往龙州县城找到黄某。黄某交代,他跟吴少军是职校同学,平时关系密切。2月6日晚,吴少军打电话叫他开车到凭祥接人去龙州,就有了前面的故事。于靖问:“吴少军让你接什么人?”
黄某答:“一个上了点儿年纪的女人。”
于靖拿出一张黎氏璞的半身照:“你仔细看看,是这个人吗?”
黄某肯定地说:“就是这个人。吴少军说是他的表姨,水口镇人。前几天过来走亲戚,家里有急事要赶回去,他脱不开身,所以请我代劳。”
“后来你把人送到什么地方?”
“就送到水口镇上。”
于靖随即想起,礼茶村一名村干部曾提供,吴学忠有一位老姑早年嫁到龙州县水口镇峒桂村梁家,现在已有九十高龄,丈夫早逝,无子女,是个孤寡老人,只是不清楚是否还健在。于靖决定趁热打铁,天黑前赶到水口。在水口边防派出所获悉,这位老人住峒桂村弄旺屯。这是个仅三十户人家的边境小屯,与对面越南高平省下琅县梅念村一山之隔,离立在合石隘上的西路25号界碑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
结果平淡无奇。当晚23时10分,完全没有防备的黎氏璞在吴姑家中束手就擒。
接到报捷电话时,吕光意犹未尽地说了一句:“久违了,塔兰托毒蛛!”
(文中所有人物均系化名,照片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