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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社区

2012-12-29邓小岩

啄木鸟 2012年6期


  截至2011年11月,全国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为178万余人。吸毒者毒瘾难断,主要是因为“心瘾”难断。心瘾就像潜伏在吸毒者体内的魔鬼,一有机会就蠢蠢欲动。如何戒掉毒瘾,阻断心瘾,是全世界的难题。
  2008年6月1日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毒法》,对我国的戒毒制度作出了重大改革,首次写进了社区戒毒、社区康复措施;2011年6月26日起实施的《戒毒条例》,更加强调科学戒毒。
  社区,是聚居在一定地域范围内的人们所组成的社会生活共同体,是城市构成与管理的基本单位,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基础平台。当社区悄然进入我们的视线并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时,也使我国戒毒制度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云南省红河州开远市的第19社区——雨露社区,也许是中国最小的社区。在坊间,它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天下第一戒”。十六年间,雨露社区从吸毒人员的聚居地,演变为一个包容有序、充满活力的花园式戒毒社区。
  
  第一幕 灵魂在毒海中跌落
  
  “沾上毒品就是上了贼船。”
  —— 戒毒者自白
  
  开远市,自古就是云南通往东南亚各国的重要通道,是商贾云集的“旱码头”。改革经济大潮中,开远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滇南重要的物资集散地。
  上世纪八十年代,由于信息交流闭塞、人们禁毒意识淡薄等原因,毒品悄悄流入开远市并逐渐泛滥,严重危害社会、危害青少年成长,成为社会公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开远市吸毒人数一度达到2133名,约占全市人口的1%,而相当于市财政年总收入三分之一的4500万元毒资,也在一缕缕的青烟中燃烧殆尽。一个县级市,一跃成为全国闻名的“毒城”。
  跌落毒海的大多是本地的年轻人……
  
  镜头一:被妻子抛弃的“大头”
  春节临近,云南丽江的街头人头攒动,游客如织。
  简陋的出租房内,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躺在床上呻吟,他就是人称“大头”的唐建平。他在戒毒所结识王月月并结了婚,出所后他们到丽江闯荡求发展。两个月下来,工作没找到,到处碰壁的“大头”复吸了。“大头”刚刚在大腿动脉上打了一针,昏昏沉沉地睡到了下午,一觉醒来突然发觉双腿僵硬,坐不起来了。
  “大头”和妻子王月月的生活,靠月月在丽江打零工勉强维持。“大头”这一病,他们呆不住了,只能马上返回家乡开远。乘长途汽车赶赴昆明,五百多公里的路开了十多个小时,“大头”在车上毒瘾发作,月月只得偷偷给大头注射。凌晨,他们赶到了昆明,月月把“大头”送上开往开远的出租车后,连句话也没多说便离开了。在“大头”最需要她的时候,她走了。自顾不暇的“大头”还能说什么?也许月月不愿意再继续照顾“大头”了,也许她独自承担生活的压力吃不消了,也许月月没脸去见公婆,也许……
  昆明到开远二百六十公里,出租车行驶了四个小时,直奔开远医院。爸妈早在医院大门口等候。看着胡子拉碴、消瘦苍白、歪躺在后排座上一动不动的“大头”,两个老人泪流不止。父亲唐光文二话不说,背着儿子跑向医院急诊室——身高一米七五的“大头”瘦得只有四十四公斤了。医院大夫说这是腰椎脱臼,加上吸毒感染,没办法医治,感染控制不住就要截肢。唐光文央求医生,一定想办法救救我的孩子!医生说先把腰直起来,能活动了再治病。唐光文说孩子经不起折腾,要先调养身体再治病。医院拒绝了唐光文的要求。唐光文只得背着儿子回了家。
  “大头”告诉爸妈,我不行了,算了,你们不要太伤心。唐光文说不行,你的腿不能动,但你的腰部还有知觉啊。疼痛难忍之时,唐光文就给儿子打杜冷丁,有时候一天打四支。实际上,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但老人没有办法。
  唐光文天天照顾儿子,让他慢慢恢复精神、增强抵抗力,再去医治腰椎,解决站立问题。“大头”身上没有溃烂,感染没再扩大。功夫不负有心人,8月,“大头”能坐起来了,10月,能下地站立了,12月,“大头”便丢掉拐杖行走了。
  然而,“大头”的生活就像一支杜冷丁。身体的病痛缓解了,灵魂的毒素能缓解吗?
  
  镜头二:“弥勒坏小子”
  杨君涛,1980年出生于弥勒一个富足的大家庭,却因无人管教,十二岁就开始混迹江湖。
  杨君涛说,我妈说过一句话,“我培养了一个成功的孩子,也养残废了一个孩子!”现在妈妈想弥补我,让我重新做人,但我不给她机会!我恨妈妈。我上边有一个姐姐,妈妈很想要个男孩儿,我出生后,妈妈就把我打扮成男孩儿,当男孩儿养。后来我有了弟弟,妈妈的全部心思就放在了弟弟身上,对我不管不顾……
  妈妈把杨君涛交给姑姑看管。姑姑忙于做生意,根本没工夫管她,甚至一日三餐都得不到保障。于是杨君涛开始自己“照顾”自己。她偷饭馆里的包子馒头、偷超市的食品,后来发展到拉帮结伙,打架斗殴。十三岁时,杨君涛认识了一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儿,跟着他干起了非法买卖:帮人打架、看场子、讨债……此时的杨君涛剪了短发,穿男人衣服,说男人话,她真的成了一个男人,一个十足的“弥勒坏小子”!
  渐渐地,她在这帮江湖兄弟中有了位置。一次,杨君涛因为把钱借给了一个熟悉的朋友却没有打借条,老板要惩罚她。兄弟们替她说情,说把钱追回来就算了。老板不答应,最终她还是挨了七拳六腿——圈里规矩,做错了事就要挨罚。她被打得站不起来,整整躺了一个星期才能下地。从此,她领略了江湖上的无情和身不由己。
  她吸毒时间不长,毒瘾还不深,吸毒就是为了排遣苦闷。她恨妈妈爸爸,但又放不下他们。杨君涛说,弟弟是一个很成功的军人,妈妈以弟弟为自豪。如果妈妈能把对弟弟十分之一的爱给我,我都不会有今天的堕落。
  
  镜头三:叛逆的小蕊
  潘欣欣个子不高,不算漂亮,却有个“潘金莲”的外号。
  1988年出生的潘欣欣,两岁时父母离婚,妈妈在昆明,爸爸在文山,她住在广南的外婆家。小时候她跟爸爸的姓,叫王蕊。五六岁时爸爸告诉她,小蕊,我和你妈离婚了,你要跟爸爸过。
  那时,王家条件不错,爸爸是家中的“王老幺”,娇生惯养,好逸恶劳,成天泡在赌场,家里的东西全让他赌光了。后来,小蕊上学了——爸爸什么时候起床,小蕊就什么时候上学;爸爸赌赢了,小蕊就有饭吃,赌输了,她跟爸爸一天都饿着!小蕊放学不能回家,而是到麻将馆去找爸爸。别人家的孩子回家做作业,到时间有热乎乎的饭菜吃,小蕊却在麻将桌边写作业,饥一顿饱一顿。要是爸爸打通宵,小蕊就在麻将桌边睡一夜。
  爸爸得知小蕊跟舅舅家的孩子回了外婆家,十分气愤,就用电饭煲的电线狠狠地抽打小蕊——他恨妈妈,不让小蕊跟妈妈家的人来往。小蕊一度被爸爸打得大小便失禁。外婆给小蕊洗澡时发现外孙女浑身是伤,老人岂能容忍,她让女儿一定把小蕊接走。那天,小蕊语文考试不及格,正在罚站,妈妈一见到小蕊就哭了。
  1995年,小蕊有了一个继父,小蕊不叫他,但改了继父的姓,叫黄蕊。
  此时,爸爸在姑姑的帮助下开了个配钥匙店,但爸爸不好好做生意,很快又赔光了钱。一无所有的爸爸仍在赌博、酗酒,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一次,爸爸突然来到外婆家看小蕊,外婆不让他见。爸爸央求了半天,说他以后不会再来打扰小蕊了,外婆这才答应给他十分钟时间。爸爸蹲在大门外的地上跟女儿说话,小蕊觉得那天爸爸有点儿不一样,说话温和、面带笑容。他抽着烟望着小蕊,还破天荒地给了小蕊七十元钱!爸爸走了,小蕊偷偷把爸爸刚才丢下的烟头捡了回来……小蕊没想到,这次见面竟是与爸爸的永诀。不久,爸爸因病去世了。
  
  小蕊一直把爸爸抽过的烟头珍藏在自己的铅笔盒里。妈妈发现女儿的铅笔盒里有烟头,问她是不是抽烟了。小蕊不吭声。妈妈第一次打了女儿。但即使挨打,小蕊也不吐一个字。
  2000年,对十二岁的小蕊来说是关键的一年:小蕊离家出走了;小蕊认识了第一个男朋友;小蕊第一次遭继父的打……按小蕊的话说,2000年我学坏了,学会了抽烟、逃学……妈妈知道后拼命地打我,特狠!
  小蕊跟着男朋友越学越坏。一次,妈妈把小蕊找回了家,对继父说,我揍了她那么多年也不管用,你揍她吧!继父就打小蕊,小蕊不哭也不认错。终于,小蕊选择了离家出走,她在外面住了两个月。妈妈找到了小蕊,把她关在家里。小蕊偷了妈妈一百元钱,再次离家出走。
  十四岁的小蕊开始去美容院打工,一个月挣二百元钱。白天上班,晚上就住同学家,坚持了半年,钱又花光了。小蕊看到身边的姐姐吃好穿好,心里很羡慕,就去另一家美容院应聘当小姐。女老板问,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小蕊摇头。老板看小蕊不像干过小姐的样,就说,你先打杂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做。
  2003年,十五岁的小蕊认识了开出租车、大她八岁的男朋友。男朋友吸毒,和小蕊同居后,他们就双双吸毒,每天醉生梦死,一天吸毒的开销就有三四百元,不久就花光了积蓄。于是小蕊开始坐台,供两个人吸毒。没多久,男友突然提出跟小蕊分手。小蕊伤心地说,我都吸上瘾了,你却离开我?男友说出的话小蕊一辈子都忘不掉。男友说,你笨蛋,自找的!
  2004年,十六岁的小蕊因吸毒进了强制戒毒所。妈妈去看女儿,流着泪说,小蕊,妈妈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不要这样惩罚妈妈了……
  小蕊从强戒所出来后,妈妈跟继父离了婚,小蕊又改为母亲的姓,叫潘欣欣。从王蕊,到黄蕊,再到潘欣欣,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被无情的命运抛来抛去,怎一个“痛”字了得!
  
  镜头四:吸毒者家属联名给总理写信
  开远市吸毒贩毒人数逐年上升,家长们坐不住了。
  1991年初秋,有着五千名职工的开远市解放军驻昆明化肥厂,有三百多名职工染上了毒瘾。一百多位吸毒者家属联名写信,向国务院总理李鹏讲述了他们的家庭深受毒品危害的痛苦。他们大声呼吁:“救救我们的孩子!”
  联络写信的人是化肥厂医务室护士张云珍。她的小儿子张列在化肥厂运输科工作。张云珍最担心儿子染上毒品,再三叮嘱儿子慎重交友,切不可沾毒。孰料,母亲最担心、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张列跟着运输科的哥们儿尝试了吸毒,这一吸便永无戒断之日。张云珍不忍看着这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从此堕落下去,便和单位的孙宝和等同事四处奔走,联络百余名孩子家长给中央写了这封信。
  李鹏总理很快批示,云南禁毒工作已到了非抓不可的地步,主要依靠发动群众,大家来禁毒,才能真正取得成效。
  开远市迅速掀起了一场禁毒人民战争。解放军驻昆明化肥厂、汽车总站、铁路局、水泥厂、糖厂、电厂、林业机械厂、磷肥厂、小龙潭发电总厂、大庄乡羊街、乐北道办事处等单位相继成立了强制戒毒所。但是,这些戒毒所很快就成了十足的“聚友会”,有人还把毒品带进戒毒所,三个月人放出去后,复吸率百分之百。曾经负责企业戒毒所的两名厂保卫科干部,一名因吸毒被送劳动教养,一名因吸毒过量而死。轰轰烈烈的企业自办戒毒所办得快,死得也快,完全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开远迫切需要一个更专业、更规范的戒毒机构。
  
  第二幕 体瘾在强戒所遏制
  
  “我们花自己的钱,犯国家的法,遭自己的罪!”
  ——戒毒者自白
  
  1995年10月,开远市公安局强制戒毒所成立,对业已关闭的十二个戒毒所移交的戒毒人员实行统一管理。公安局投资179万,在东联村征地十亩,作为新成立的戒毒所的办公地点,还要从各个部门抽人。这个消息在公安局内部产生了不小的震动。虽然东联村距离开远市中心不过两三公里,但因地处农村,条件艰苦,没人愿意去。
  黄志萍警校毕业后在开远市公安局缉毒大队做了六年内勤。当上级决定调黄志萍去强戒所时,她非常震惊,去戒毒所上班离市区远,整天跟吸毒人员打交道,各部门都是表现一般的人才调过去。小黄去问领导,是不是我的工作做得不好才调去戒毒所?领导说,这是组织的决定。小黄第一次跟领导吵了起来,她觉得自我价值被否定了,受到莫大的打击。但组织的调令,必须坚决服从。
  宋丽娜的情况恰恰相反。她是1990年市公安局公开招聘录取的干部,在小龙潭煤矿派出所已工作五年。宋丽娜很想去强戒所工作,那样每天就能节省两小时的上下班时间,还能照顾市区家中的老人。
  这一年,黄志萍二十七岁、宋丽娜二十三岁。
  戒毒所刚成立就收戒了一百多人,到1995年12月底,收戒近二百人。当时,戒毒所由公安、工商、税务和厂矿企业共六十多人管理,公安民警仅十几个人。三四个月后,厂矿人员陆续离开,公安局不断增派人员,公安民警成为了戒毒所的主力。
  所谓强制戒毒,就是把吸毒人员收进来,关押着,看管着,规定三个月期满后放人。在这种“一收、二看、三关押、四放走”的传统管理模式下,强戒所的情况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乱!
  
  镜头五:“所头戒霸”猖狂
  “所头戒霸”是当时戒毒所普遍存在的一大问题。开远强戒所管理松懈,更助长了所头戒霸的气焰。
  黄志萍、宋丽娜负责每天给吸毒人员送饭、安排住宿。人收进来就是关着,号室走廊外的大门从早到晚锁着,吸毒者只要不出去,在里面干什么都行,无所事事,吵架、打架的很多。少数用武力当上“哥哥”、“姐姐”的所头戒霸,耀武扬威、为所欲为,每天吃饭有人端上,睡觉有人按摩,衣服有人洗,身边有保镖伺候。他们制定了一个内部规矩:每一个初来的“新鬼”,必须过“号室关”、“楼层关”。“号室关”是号室里的每个人都要过来打你,你不能还手。“楼层关”则是每号室选出三名力气大的人来打你,你仍不能还手。经常有初来者被打得站不起来;而对那些不听话、干活慢、不上供的“新鬼”,更要施以捂着被子打胸口、冬天穿短裤、夏天穿棉袄等种种残酷的惩罚。
  号室推选自己的“哥哥”、“姐姐”,每个号室还要推选一名楼层“老大”,“老大”是凭着力气打架打出来的。有的“哥哥”、“姐姐”在外面没吃没喝,过着叫花子都不如的生活,可来到戒毒所就像皇帝一样。
  戒毒人员黄新梅说,她们号室曾有个叫王玉的“姐姐”,把其他戒毒人员上的钱买了吃的、用的,你若不孝敬,她就打你。她的食品堆成了山也不给别人吃。后来,号室又进来一个更厉害的“姐姐”,外号“黑山老妖”,个子高身体壮,打起人来特别狠。她教训王玉,捂着被子揍她,王玉被赶下了“老大”的“宝座”。
  黄新梅出所后因复吸被抓,她本应再送回戒毒所的,但一想到要受那些“老大”的折磨,她宁愿去劳动教养。
  
  镜头六:传播吸毒经验为乐
  菜是锅底汤,没有救生圈(油花花)。这是对戒毒所饭菜的描绘。即便这样的饭菜一天也只有两餐,很多戒毒人员营养不良。吃不饱饿得难受,有人偷食堂的米线、菜、大米回号室来加工,把铺盖被套里的棉花掏出来烧火,棉被被掏成了被单。号室里的人不仅为一碗饭打得头破血流,也为一床棉被大打出手,谁打赢了就吃得饱、盖得暖和;打输了就饿着、冻着。
  没事做,饿肚子;供水不足,长时间洗不上一次澡;夜间大小便还都在号室里进行,臭气弥漫。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有人发出孱弱凄楚的叹息,有人声嘶力竭地叫骂着,更有人以传播吸毒经验为乐,打发时间。
  
  外号“猴子”的郭志荣说,吸毒要的就是那种苹果香的味道。一针打进去就有了苹果清香的舒服感,有酸味就是真货。为了节约,他每次还要回血——把针筒抽出来,用血涮一涮再打回去。
  白勇杰说,毒品这东西就是心瘾难断,吃过了就有幻觉,飘飘然的,很舒服,多少年以后,还在想那个感觉。
  孙红说,吸毒者的“回瘾”最难克服。一到吸毒的那个时间,像吃药定时定量一样,忽然不吃药了,就会想起来,这个心结很难闯过去。自从发展到注射,她的两个胳膊扎得血迹斑斑。毒瘾上来就得打针,找不到血管只好乱扎,甚至往头皮上、指甲盖里、舌头下的血筋上注射。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选择注射呢?还是一个“钱”字。注射节约钱。长期吸毒,毒瘾越来越大,花销也越来越大,就改为注射。如果吸食花二百元,注射花一百元就够了。但是,吸毒者注射时经常混用针筒,这是导致艾滋病以及其他传染病的根源。
  
  镜头七:管与被管者对立
  管理混乱是当时戒毒所的一大痼疾。进来的人对强制戒毒有抵触情绪,他们要么用自伤自残行为来逃避戒毒,要么利用松散的管理把毒品带来吸食。
  探视,是家人和戒毒人员的大聚会。因为周边几乎没人看管,有人会趁机把毒品藏在皮鞋的鞋帮里、胸罩里、耳朵里、头发里,甚至肛门里带进来。
  在一次号室大清理行动中,民警仅在一个号室就发现了二十多支共用的注射器,追查发现,这些注射器不少是从医务室偷来的。
  戒毒所的方旭红医生说,进来戒毒的人想尽各种办法装病出去。肺结核是一种传染病,戒毒所一旦发现就要送出去。肺结核的症状是吐痰带血,于是他们就拿牙签扎破自己的牙龈,弄出血,假装着咳出带血的痰液,说自己患了肺结核。刚开始,还真把我们给吓住了,后来我们发现怎么这么多患肺结核的啊,就让他们漱漱口,再看他们的痰就没有血红色了。遇到装病的学员,我们一般不当场戳穿他的把戏,而是开一些无关紧要的药,给他们留足面子。但有时,我们还要把手伸进他们的嘴巴做进一步检查。说心里话,我们也很害怕手指被他们咬破,那就可能感染上艾滋病,毕竟他们中有不少人是艾滋病毒携带者。此外,还有的戒毒人员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吞食刀子、筷子等残害自己,达到逃避戒毒的目的。
  那时候,戒毒所被称为“三烂单位”,即人员烂、工作烂、单位烂。混乱的管理局面,导致戒毒人员整天就想着寻衅闹事、打架斗殴、怎样对付管理人员,最终在1997年发生了影响恶劣的集体脱逃事件。这件事给强戒管理工作敲响了警钟,戒毒人员无法面对监狱式的戒毒环境,强制戒毒管理迫切需要改变。
  但戒毒所的发展方向在哪里?戒毒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在哪里?
  
  第三幕 心瘾在劳动中消除
  
  “戒毒像中彩票一样,只有很少人能戒掉。无论你在哪里,戒了多长时间,只要你心瘾断不掉,你都会回来的。”
  ——戒毒者自白
  
  镜头八:孟苏铁肩负使命抓禁毒
  为解决高复吸问题,2001年,云南省公安厅党委对传统的戒毒管理模式进行了大胆改革,禁吸戒毒的收戒方式由“外循环”变为“内循环”,努力实现社会面上基本无失控吸毒人员的目标,从源头上遏制和减少违法犯罪案件。云南省公安厅党委为全面推进戒毒康复场所建设,确定了“三步走”战略目标:第一步,在2002年至2004年,全省着力推行戒毒康复场所建设,使一部分县、市、区率先实现“内循环”收戒方式;第二步,整合戒毒资源。以改扩建中心戒毒场所为重点,关停并转一些小型的功能不全,距州、市、县较远的强制戒毒所,建立区域性、具有辐射功能的中心戒毒场所,扩大收戒容量,提高戒断巩固效果;第三步,在2005年至2007年,结合禁毒防艾人民战争,分期、分批对全省三十九个戒毒康复场所进行改扩建,全力探索化解戒毒复吸顽症的有效办法,为戒毒人员融入社会搭建过渡平台,力争在2007年实现全省基本无失控吸毒人员的目标。
  “外转内”,就是把外部循环的社会劳动转到戒毒所内完成,戒毒所将吸毒人员的收戒和劳动康复时间从三至六个月延长到一年。一次性将本地吸毒人员全部收戒,尽可能保证外面没有吸毒人员存在。把戒毒人员的生理脱瘾、心理矫正、劳动康复、自食其力作为禁吸禁毒工作这一系统工程的关键点来实施,让他们在脱瘾后通过劳动自己养活自己。
  “外转内”要求戒毒所的软硬件条件要跟得上。在政府及公安部的关怀支持下,云南省内七十九个戒毒所的建设与管理、经费与装备、生产项目的开发得到了积极发展。2001年至2005年,云南全省六十四个县、市、区实现了“外转内”。“外转内”大大降低了违法犯罪率、改善了吸毒人员的生存状态、减少了新生吸毒者、提高了戒断巩固率,为中国戒毒工作探索出了一条新路,也为云南开展禁毒人民战争打下了良好基础。
  2004年6月,孟苏铁担任云南省公安厅厅长。这位已在检察院、公安厅工作了近二十年的专家型领导,提出了未来三年对云南省近七万名在册吸毒人员全员收戒的大胆设想。这意味着每年要投入上亿元资金才能全面扩容云南省强制戒毒所的收戒能力,公安部和云南省委、省政府大力支持这一方案。
  在探索“外转内”的同时,孟厅长说,云南警方面临着禁毒工作的四大难题:云南境外有大规模的毒品生产和加工基地;国际国内存在巨大的毒品消费市场;贩毒人员不断增加、贩毒手法诡秘多变;毒品渗透渠道向多元化方向发展。对此,他提出了一系列的破解方案,加大堵截毒品力度,从“堵源为上”转为“除源为上”,与邻国禁毒部门合作,打击境外毒品加工厂,抓获境外毒枭和毒贩,遏制境外毒品种植、加工和走私贩毒的势头。
  这些挑战性举措无疑在表达一个强有力的声音:毒品一日不绝,禁毒一日不止!我们要携起手来,共同抗拒毒魔。
  
  镜头九:戒毒所引进第一个生产项目
  开远市公安局在“外转内”的探索中是如何作为的呢?
  马振华,1971年出生,曾在羊街派出所任所长,在工作中经常与毒品案件打交道。他曾说,无论干什么都比做戒毒民警强,但此话说出才半个月,一纸命令把他调到了开远市公安局戒毒所任所长。
  如何把“外转内”的经验引进开远市戒毒所?马振华率领大家一边建立科学的规章制度,一边带着民警跑外联系“外转内”项目。但是,许多企业一听是吸毒人员就摇头,只有一个搞宝石加工的老板同意尝试性地给戒毒所引进四十台机子。
  2002年8月,戒毒所第一个宝石加工项目终于引进了。不料,戒毒人员却不愿意干活。有的人说,我们是来戒毒,又不是来劳改的!
  戒毒所从两百多名戒毒人员中挑选出四十人,半自愿半强制地开工了。没有厂房,就在南楼的一层开工,后发展到一百五十多人,又腾出一间半封闭的大房间加工宝石。别看人造宝石只有一颗米粒大小,要把它打磨成镶嵌在发卡、耳坠、项链上的漂亮合格的产品,还真得下功夫。于是,问题又出现了:把宝石损坏了的人,索性把宝石吞进腹内;手脚被抛光粉污染导致休克等事故频发。最初几天,民警常开着警车一趟一趟往医院跑。
  有人提出了质疑:康复劳动还能不能干?停止吧,别再出了人命官司。
  “干!戒毒所要想走出困境,这是唯一的出路!”马所长说。
  一些“杀手”级的干活能手,在苦干中找到了劳动的快乐:孙红和王馨敏、王德成和王维,他们互相配合着磨宝石,一天能加工上千颗。她们说,再辛苦也比一天到晚坐在号室里强。
  
  加工宝石是劳动密集型、技术性差的工种,但它是当时的一个大胆尝试,意义非同寻常。
  
  镜头十:戒毒人员走出去劳动
  2002年8月,赵云峰被任命为开远市公安局局长。1965年出生的赵云峰毕业于中国刑警学院,长期从事刑事技术工作,是睿智务实、具有开拓精神的学者型领导。长期的基层工作经验,使赵云峰清楚地认识到禁毒工作到底有多重要。甫一上任,他就在全局大会上强调,在其任职期间,坚决杜绝毒品泛滥!
  针对严峻的治安形势,他开展深入的摸底调查。调查结果显示,戒毒人员出所后,三个月内复吸的人约占70%,一年后达到85%,三年内复吸率高达98%。有一半的刑事案件在押人员与吸贩毒有着密切联系,溜门撬锁、偷盗、抢劫案多是吸毒者为毒资所为。当时,开远市看守所里2233名在押人员,吸毒者就有1500人,占67%。
  吸毒群体有其自身的生存方式,他们既危害社会,同时也容易受到来自社会的各种伤害。开远市吸毒人员在各种刑事案件中的被侵害率达20%,是正常人群的三至十倍。
  赵局长的到来,推进了戒毒工作向更深层次探索发展。2002年,戒毒所首次接到开远市生力工程公司劳务工程的邀请,戒毒人员走出去劳动。外出干活的人编为一中队,留在所里加工宝石的编为二中队。很快,一中队队员吃苦耐劳、纪律严明的口碑传开了,许多单位争着抢着让他们去干活,而二百人的午饭,都由黄志萍、宋丽娜开车送,她俩坚持了五年。
  一次,身穿红衣服的一中队在改造东河两旁的绿化带时,遇见一个年轻女子,因为遭男友抛弃,准备跳河自尽。队员们立即展开营救,他们抱住那个女子,一边安慰,一边打110报警……四个月后,一中队在庐江公园干活,一直在寻找他们的年轻女子买了一箱冰棍,跑过来说:“可找到你们了,多亏你们救了我,太感谢你们啦!来,吃冰棍!”她哪里知道,这些救她的人,都是有过各种坎坷经历的戒毒人员啊!
  当时个旧、蒙自戒毒所都在加工宝石,但真正出效益的,只有开远市戒毒所。“天下第一戒”的名声就是在那个时候闯出来的。磨宝石磨出了良好业绩,学员们却付出了代价:他们一两个月也洗不上一次澡,身上都长了虱子,民警召集他们开会时,他们排着队,后面的人为前面的人抓白衬衫上的虱子。
  赵局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改变。于是整治脏、乱、差的环境;更换棉絮、提高卫生水平;投资建设新厂房、改造电网;增加绿化面积……第一年加工宝石赚了十七万元,公安局把这些钱全都用在戒毒所的改造上。赵局长又从公安局紧张的经费中拿出三十万元购买新锅炉,自己挖井,水压不够,就分楼层洗澡,终于解决了学员们的生活和环境卫生问题。
  劳动,给戒毒人员带来了健康、快乐和尊严,也给戒毒所带来了新的希望!
  
  镜头十一:陈庆豫事件
  2002年11月,发生了一件至今仍让戒毒民警非常痛惜的事情——
  “大白鸡”陈庆豫在第三次强制戒毒期满后,向戒毒所领导提出继续留所的请求。“我出去后,肯定还要复吸,到时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能不能留下来?”面对陈庆豫的请求,领导很为难。所里知道陈庆豫真想戒掉毒瘾,但当时,戒毒期满后继续留在所里康复,既无先例,也没有法律依据。
  渴望留所的陈庆豫最终与戒毒所签了一份自愿留所协议,所里挤出五平米的工具房给他住。“大白鸡”内向,不爱说话,干活勤快,在所里当小工。干了一段时间,有了议论:留下干什么,和其他人一样,也没钱挣……三个月后,陈庆豫对领导说,我还是出去吧,你们照顾我,让我留在这里,你们却冒着犯错误的危险,我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庆豫出所了,他再也没回来——2003年除夕,陈庆豫因注射毒品过量暴死街头,他死时手里还拿着一个针头!当年像陈庆豫一样复吸过量死亡的,一共有十九人。
  这件事极大地触动了开远市公安局和戒毒所。他们开始思索,如果能给陈庆豫们创造一个帮助他们摆脱毒魔控制、安定生活的康复环境,悲剧就不会发生。反思之余,局里、所里齐心协力,努力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2003年,开远戒毒所对吸毒人员的生存状况进行调查。调查发现,近50%的家庭将吸毒人员拒之门外,有40%的家庭对他们的生存状况不闻不问,仅有10%的家庭对吸毒人员改过自新还抱有一线希望。因不被家庭和社会接纳,又无正当经济来源,吸毒人员出去后互相依存在一起,走上复吸之路,使戒毒成果毁于一旦。
  调查还显示,有80%的吸毒者为自己的身体状况担忧;有72%的吸毒者希望在外界的帮助下戒断毒瘾;有82%的吸毒者希望得到工作机会。许多像陈庆豫这样的吸毒人员都有戒毒求生的强烈愿望,他们希望政府能为他们提供一个有利于他们生活、就业的康复环境,使他们能战胜毒品的困扰,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
  
  镜头十二:“安全岛”计划
  为鼓励大家安心戒毒,杜绝自伤自残现象发生,也为了昭示榜样的力量,提高强戒期满后自愿留所、出所后自愿返所的“两个自愿”人员的生活待遇,马所长大胆尝试、赵局长一锤定音:在戒毒所南楼的二层开辟出一个生活区,让“两个自愿”人员居住。这个特定区域就称为“安全岛”。
  “安全岛”计划由此产生。好比行人穿越车流量大的街道,需要在交警设立的“安全岛”中歇息一样,已实现生理脱毒,但仍没有信心进入社会的戒毒人员,需要在戒毒所这个“安全岛”平台里学习技能,使生理、心理、技术上都准备充分了,再自愿出所。
  “安全岛”四人一室,八小时工作制,自愿加班,每周六举办舞会。如果强戒人员想跳舞,必须由“安全岛”的人来邀请,民警会拿着开出的名单,到强戒区宣读,这就是有名的“开名单”。点到你的名字,你才能享受跳舞的待遇。强戒人员必须在工作中表现良好,才能获得娱乐的权利。
  “杀手”级学员也能享受入住“安全岛”的待遇,成为“两个自愿”人员,这对戒毒所工作是极大的推动,孙红、王维就享受到了这项殊荣。
  “安全岛”不仅是居住空间的改变,它还体现了劳动者的尊严,体现了一个自然人安全生活、获得社会认同的权利。
  2005年3月25日,云南省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五次会议表决通过了新修订的《云南省禁毒条例》,第二十四条规定:“需要延长强制戒毒期限的,由原作出决定的公安机关批准。强制戒毒机构离原作出决定的公安机关较远的,可以由强制戒毒机构的主管公安机关批准,并通报原作出决定的公安机关。”
  “安全岛”计划有了法律依据。“两个自愿”人员突破性地以签订协议的方式延长其期限,明确规定双方的权利义务,第一次解决了相关法律法规不明确的问题。
  戒毒所发展的关键时刻,孟厅长来到开远戒毒所考察。原定参观戒毒所半个小时,结果看了一个下午,他认同了赵局长、马所长的理念,支持戒毒所的“安全岛”计划。
  “安全岛”的经费来源于政府投入、戒毒经费和劳动收入。政府投入有限;而戒毒人员三个月应缴纳的七百八十元戒毒费实际上只能收到应缴总数的20%——2003年应收戒毒费一百二十二万元,实际收取仅四万元。推行“安全岛”计划,必须以劳动创收来补充戒毒所的经费不足,而“以劳补所”的关键,就是劳动者要有生产技能。几年里,约五百人分别掌握了一种或多种工作技能,不少人取得了劳动资质证书。
  最早进入“安全岛”的曹礼渊、唐建平、李嘉华、高一峰、何权跟戒毒所签订的协议,可谓社区合同的雏形。从这五个人开始,签约的人陆续增多。划为“安全岛”的北楼、东楼又住满,新人只有在其他地方住着。怎样才能让“安全岛”的人都留下来,继续康复劳动,巩固已有的戒毒成果呢?只有一个办法:扩建。
  
  2005年3月,赵局长经多方协调,又征地15.1亩,将戒毒所和康复场所从原有的10亩扩大到25.1亩。
  人多了,吃饭问题又凸显出来,马所长忙着联络、寻求合作企业,经过反复洽谈,陆续引进加工中国结、胸花、胶鞋鞋面等项目……
  原有的强制戒毒制度,侧重的是强制,忽略了心理治疗和人性关爱。“安全岛”的建立让戒毒者在传统戒毒方式之外又有了一种新选择,他们可以暂时在这个“小社会”里,有效地实施科学化的治疗,让被毒魔缠绕的灵魂有一个安谧的栖息地。
  
  第四幕 价值在分配中彰显
  
  “我们又自尊又自卑,是一个矛盾统一体。”
   ——戒毒者自白
  
  镜头十三:雨露社区
  “安全岛”不够住,怎么办?赵云峰提出在“安全岛”的基础上,在戒毒所外面再开辟一个新区域,以容纳更多“两个自愿”人员居住的构想。
  马所长说,“安全岛”仍是一个由警察严格管理的场所,不可能为这里的居民提供个人生活的全部需求,不能让居民树立正常社会生活所需的理念和法则。这些原因使得我们萌发了建立一个脱离戒毒所,与正常社会相仿的特殊社区的想法,借用“关爱是雨露,真情是阳光”的口号,我们把这个社区称作“雨露社区”。
  2006年,雨露社区的规划设想,得到了开远市委、市政府的支持,这就是后来“第19社区”的雏形。
  这一构想究竟是否可行呢?会不会有更多的自愿留所、返所的戒毒人员参与呢?带着这些疑问和担心,戒毒所对在所的810名强制戒毒人员进行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愿意进入雨露社区的有496人,占61%;愿意在社区居住一年以下的有161人,占32.46%;愿意居住一至三年的有295人,占59.48%;愿意居住三年以上的有30人,占6.04%。还有98%的戒毒康复人员家属支持建设社区。
  国家禁毒委员会于2006年6月26日和9月7日,分别召开了深入推进全国禁毒人民战争电视电话会议和全国戒毒康复场所建设工作会议,部署各省、自治区、直辖市以及吸毒人数在千人以上的县市建设戒毒康复场所,探索建立集强制脱毒、身心康复、融入社会功能于一体的戒毒工作新模式。
  政策的出台和戒毒人员的迫切需要,更加坚定了赵局长、马所长创建社区的决心和信心。
  雨露社区是专业的、半封闭的戒毒康复场所,其目的就是磨练心志,戒断“心瘾”,它的理念是“自愿为前提、康复为中心、安居为条件、生产为平台、教育为手段、治疗为保障、回归为目标”,为有能力重返社会的居民做好回归社会的准备,为无力回归或不愿回归社会的居民提供一个赖以生存的家园。
  雨露社区能帮助戒毒人员战胜毒魔吗?能否在他们无力抗衡外部社会的纷繁侵扰时,收留他们、庇护他们呢?
  
  镜头十四:第一次拿到了报酬
  2007年,开远禁毒所取得了一个重要的突破——给“两个自愿”人员发工资了!
  以前,马所长一家一家跑,向几十家企业寻求合作,只有六家勉强同意。经过市场的检验、戒毒人员的努力,马所长的付出有了回报:2006年开始,戒毒所与企业的合作越来越紧密,到2007年,已经发展到三十多家企业上门寻求合作,最初的宝石加工等消耗大、附加值低、有污染的近二十个项目,已逐步被淘汰。
  广东创峰皮具厂也曾怀疑过戒毒人员的工作能力,说如果你们的合格率达到30%,我们就签订合同。为了拿下这一订单,戒毒所先后举办了四十期共六百多人的培训,有一百多人通过考核拿到了资质证书。在试生产期间,制作的钱包一次合格率达到70%,厂商十分满意,双方签订了合同。
  马所长说创收了,就要发工资。2007年1月,进入“安全岛”的人整整补发了一年的工资。当时,这些钱在社会上不算什么,但对戒毒人员来说,拿到工资是莫大的鼓舞!
  “安全岛”的良好发展得到了国家禁毒委和公安部的肯定,被国家禁毒委列为全国公安机关四十四个戒毒康复场所试点项目之一。
  2007年1月,公安部副部长张新枫视察了开远戒毒所,充分肯定了“安全岛”计划和雨露社区的构想,要求尽早建成雨露社区,为此还帮助协调资金1340万元。
  2007年,“安全岛”赢利70万元,戒毒所在“以劳补所”的基础上又向“以劳养所”迈进。
  
  镜头十五:女所长要把社区概念做大
  2008年8月,宋丽娜被任命为戒毒所所长,成为云南省七十多个戒毒所中唯一一位女所长。
  宋丽娜知道,主持一个在全国已有名气的试点戒毒所的工作,她既要把以前同事开拓的基业看护维持好,又要与时俱进,让开远戒毒所这面大旗继续高扬。
  她决定首先从所头戒霸开刀。她宣布:哪位“哥哥”、“姐姐”再敢打人整人,就送看守所!无论谁克扣家属的“接见款”,一律严惩!宋所长再三重申:“不管你们是弥勒籍、泸西籍、河口籍,还是开远籍,你们都是一家人,是主人。”
  民警与学员的关系融洽了,那些曾被所头戒霸控制的戒毒人员能主动与所长、管教交流了。一名非开远籍戒毒人员期满后表示还想留在社区,宋所长问他为什么愿意留下来,他说:“在其他戒毒所,我们都是蹲在地上排队打饭,在这里,我们能够站着排队打饭了!”宋丽娜为之一震,她说,我们对戒毒学员的人格尊重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其次,宋所长要打造一个过硬的团队。雨露社区在建设发展中积累的宝贵经验具有独创性,有人说它不可复制,但赵局长说,雨露社区可以复制,当然也是有条件的,就是一要解决被管理者的生存状况,二要改变管理者自己的态度。雨露社区建设有三个阶段:第一是产业建设;第二是以人为本的管理模式;第三是社会化发展。每一步的发展,都是领导带头、团队分工合作的结果,是摸索的过程。
  宋所长当家,注重发挥团队智慧、依靠集体力量来确保各项工作的开展。她善于调查了解情况,听取大家意见。她强调执行力的贯彻,团队拧成一股绳,各负其责。她以“横到面,竖到点,一竿子插到底”的工作作风,带出了一个默契配合的班子。
  第三,所领导精诚团结。宋丽娜与林复超教导员磨合了四年。宋所长说,希望我们做开远市公安局二十三个部门中配合最好的所长和教导员。
  2009年6月25日,雨露社区居民委员会成立,宋丽娜当选为居委会主任。社区居委会的成立,标志着社区的社会化功能又上了一个台阶。
  雨露社区共有民警二十四人,所长一人,教导员一人,副所长二人,中队长五人,另有工勤人员九人。社区下设十几个部门,是生产持续发展、居民生活稳定的保障。
  宋所长上任不久,学员们在厂里加夜班回来很晚,食堂准备了夜宵。宋丽娜发现饭是硬的,菜也凉了。她发火了,当场要求食堂重新做饭。学员们吃着热乎乎的饭菜,感慨万千。从这以后,宋所长要求食堂每周的菜谱都要上报她检查。
  有人说如果不是宋丽娜当所长,雨露社区不会发展得这么快。宋丽娜也赶上了大好时机,她这个所长当得风生水起。
  
  镜头十六:是管理更是服务
  当年那个不愿调入戒毒所,还跟领导争吵的黄志萍如今已是中队长,学员心中的“雨露社区大管家”。
  黄志萍现在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她说,做我们这个工作,家人必须理解!黄中队说自己做的都是琐碎细微的小事:像大年三十,她要去帮忙张罗;所有账目登记统计她要负责;年轻民警外出学习的报销制度她也要掌握……现在学员跟十几年前不一样,更需要民警有耐心、懂方法。
  
  2011年,黄中队接管了社区生产销售的管理工作——企业的发展对雨露社区至关重要,黄中队说工作责任大了,丝毫不能马虎。她还说,工勤人员是社区生产的主力军,被学员称为“四大金刚”的杨瑞华、杨大刚、普俊伟、陈兵,是生产项目的分管领导,监管着十五个项目的生产进度和质量情况,还负担着社区近六十亩地的农作物种植、四百余头(只)牲畜饲养基地的管理任务。
  社区每年的生产效益都在增加,其盈利部分如何分配呢?黄中队说,这部分钱每月都要上交开远市财政,财政局再把钱返回市公安局,由公安局发给戒毒所。这部分资金用于戒毒康复人员的生活开支,包括一天三顿的伙食、医疗卫生、年终评选优秀居民的奖金、春节元旦等节日的费用。
  林复超教导员是社区的二把手,负责党政、思想教育。他帮助过的社区学员,以及成功走出社区大门创业的学员不计其数。
  当年联名给总理写信的医生张云珍,为复吸的儿子张列操碎了心。2006年成立雨露社区时,林教为开导张列做了大量的工作,让他留在社区继续断毒。张列在社区呆了一年,于2007年1月27日生病出所。林教去医院看望他,鼓励他积极治疗,但张列因艾滋病毒感染导致心力衰竭已无法救治,于2007年9月28日去世,离他四十岁生日还差二十二天。
  学员胡北南曾是“三进三出”的戒毒明星,他来雨露社区后,人变了,还掌握了组装太阳能热水器的技术。2006年出所后,胡北南四处碰壁,不得不回到社区。林教导员看他有技术,就开导他能否在太阳能技术方面想想办法,胡北南受到启发,主动征询老板的意见。老板见小胡很诚恳,为他出了一个点子:用你的技术、我的产品,开个门市,你经营,我做后台老板,盈利你拿大头,我拿小头。这个金点子为胡北南铺就了一条全新的人生之路。
  1962年出生的刘惠芬副所长是一位随和、美丽的女性,主管社区医务工作。雨露社区现有十四名医护人员,只有刘副所长和方旭红医生是民警。
  刘副所长说,我们十几个人平均每天要为七八十个学员看病,多的时候有一百多人。无论白天夜晚,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一个男学员夜里突然消化道出血,刘副所长送他去了医院。他家人连管都不管,刘副所长就二十四小时看护着。后来,学员的父亲来了,还不说好话,在儿子床前呆了一会儿就走了。该结账的时候,他父亲也不掏钱,是刘副所长把账给结了,把人带回了社区。
  按照国家文件规定,接触高危病人,像肺结核、甲肝等传染病,是有传染补贴的。刘副所长向人大提出了,但没批下来。刘副所长说,即便不给补贴,我们也得把工作搞好。
  刘副所长和老公都是警察。她说,天天做挽救人的工作,再苦再累,也值得!
  省公安厅孟厅长的大力支持、红河州公安局的关心帮助,是雨露社区取得今天成果的保障。雨露社区成功了,主要体现在家园式的管理,不是监狱式的管理——硬件可以复制,但管理理念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是一帮肯干实干的人摸索出来的。
  
  镜头十七:两次大规模建设
  2006年,雨露社区建设正式立项;2007年12月,雨露社区一期工程建设开始动工,总投资为1697万元。
  开远市委、市政府把规划建设区内的103亩土地划拨给雨露社区,至此,戒毒所完成了发展进程中的三次跨越:1995年征地10亩,到2005年征地15.1亩,将戒毒所和康复场所扩大到25.1亩,再到2007年12月征地103亩,总面积达到128.1亩。
  一期工程于2008年11月竣工,建筑面积10484平方米,有宿舍楼三幢、生产厂房两幢,还有医疗区、综合服务区、超市、网吧、商贸一条街,以及康复床位三百张。
  当时一期工程准备开一个啤酒屋,想法刚一提出,就遭到反对。有人说,怎么能给戒毒人员搞啤酒屋呢?打架、酗酒,肯定要出问题。宋所长的做法是:试行。同时做问卷调查,结果欢迎、同意的人占了大多数。啤酒屋建成了,它既是学员休闲、聊天的好去处,又是夜色中雨露社区的一道美丽风景。
  2009年1月,全面竣工的一期工程开始入住。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举行了学员新居入住仪式。如今已是开远市公安局副局长的马振华首先给大家敬了礼,他说:“从今天起,你们与我们是平等的关系,我们要做到三个一样:像父母亲人一样,像老师一样,像医生一样。你们要称呼我们老师。”学员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那天,最早结婚的张怡生、王婷和曹礼渊、李亚两对夫妇领到了钥匙。
  2010年10月12日下午,云南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厅长孟苏铁专程到在全国已名声大振的雨露社区视察。看到社区在较短时间内发生的可喜变化,孟厅长十分欣慰,他赞扬开远市在戒毒康复方面勇于创新、大胆探索的做法,使雨露社区成为了全国响当当的典范,这不仅是红河州、开远市的荣誉,更是云南省的光荣!
  孟厅长指出,雨露社区开端良好,但只是刚刚起步,今后还有许多难题和问题需要去解决和探索,他要求雨露社区在继续巩固现有成绩的基础上,完善各项功能,不断增强它的吸引力,在产业开发和人员技能培训上下功夫,使社区能够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不断创新社区管理的新模式、新理念。
  孟厅长表示将从各方面全力支持雨露社区的扩容提质,他希望开远市认真规划,做到目标明确、措施有力,使雨露社区成为全国的一面旗帜。
  雨露社区二期工程计划建设工期为六个月,投资3676万元,完成新建安居宿舍楼四幢,共192户,此外还有三层生产厂房一幢,运动场地两块,以及各项配套设施,总建筑面积10002平方米,于2011年5月底如期完工。
  2011年“6·26”禁毒宣传日这天,公安部副部长张新枫、公安部禁毒局局长刘跃进专程来到开远,为雨露社区二期工程竣工仪式剪彩。领导们参观了新建厂房、产品展示室、居民新居,在大食堂与康复学员、家属一起座谈,畅谈了对新社区发展的设想。
  张新枫副部长特别强调:雨露社区是国家禁毒委抓的一个示范工程,也是一个特殊群体生活的社区。它的生活主体是戒毒康复人员,但它没有毒品,这是它与一般意义的社区的最大区别。把握好这两点,社区管理的方式、方法、特点都是可以选择的。张新枫副部长的话既界定了雨露社区的性质,也明晰了社区今后发展的思路。
  
  第五幕 尊严在第19社区唤起
  
  “你把我当人看,我把你当爷看。”
  —— 戒毒者自白
  
  2008年11月,雨露社区被开远市政府命名为第19社区。从此时起,社区的几百名成员统称为“学员”。
  当年戒毒所通过劳动完成了社区生存“造血”的良性循环,解决了吃饭问题。如今,社区提出帮助康复人员恢复自信自尊、重返社会,培养他们的社会属性。这又成为社区发展“社会人”的新目标。
  
  镜头十八:社区要稳步创新发展
  2010年,王军任红河州副州长、州公安局局长,他深知红河州公安局局长的担子有多重!他站在全州的角度,调配全州的禁毒资源,实施了一系列促进雨露社区健康发展的措施。
  2008年,红河州就以州政府名义出台了《红河州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加强雨露社区建设的意见》, 2009年,州政府又制定了95号文件,将雨露社区戒毒明确为红河州社区戒毒的主要形式,并将雨露社区的部分产品列入政府优先采购目录。州民政局、建设局、公安局分别在社会保险、廉租住房、户口管理方面出台了三个配套性文件,为社区的可持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王军说,传统的强制戒毒所大都实行民警对戒毒人员“以人管人”的模式,这往往造成管理者与被管理者之间的矛盾。为此,我们专门出台了相关意见,建立了由康复人员民主选举的居民委员会和协管委员会,让自己人管自己人。
  2008年10月15日,雨露社区选举产生了首届社区协管委员会。协管委员会是社区居委会下设的一个管理组织,从全社区选出来的十二名候选人中,差额选举产生一名主任、两名副主任、四名委员,每两年选举一次。协管会成员享受由开远市财政每月发放的工资。当年的打架能手张怡生,当选为第一届协管会主任。
  协管会的主要工作是根据居委会的部署,对社区大大小小的各项工作监督管理,比如商贸街的进货卖货、学员出入社区的请假休息、工资发放登记、药品发放登记、食堂经营、园区绿化卫生、房屋装饰维修、居民作风纪律、解决家庭矛盾纷争。协管会每周要召开总结会,讨论需要解决的问题,然后上报居委会。
  张怡生说,协管会成员要以身作则,一旦发现毒品进社区或学员逃离、值班睡觉等违纪事件,我们要做检查,还要扣发工资。“你看,干主任这几年,没少操心,头发都白了!”
  
  镜头十九:恋爱结婚不容易
  在社区,恋爱结婚是一件大事。
  有人说社区谈恋爱就是“骗吃骗喝,骗奶摸摸。骗得差不多,倒头诺诺(睡觉)”。感情不感情,那是后面的事。也有人说社区婚姻是“认识快、恋爱快、结婚快、离婚快”,这种“高墙婚姻”就是先找一个暖胃的结婚,再谈恋爱。
  “大头”永远铭记在丽江经历的磨难。王月月杳无音讯,“大头”对爱情、婚姻彻底失望了。
  父母溺爱的独生子没受过苦,“大头”吸毒都因初恋那次情殇。初中毕业后,“大头”待业在家。有一次去亲戚家玩,遇上了“菠萝妹”。“大头”拼命追求,“菠萝妹”却看不上“大头”。“大头”受了刺激,痛苦郁闷,学会了吸毒。
  在强戒所,“大头”认识了王月月。就因为王月月跟当年的“菠萝妹”非常像,“大头”一下对她有了好感,又开始追求月月。2007年5月,他们结了婚,后到丽江发展受挫,两人复吸。这才有了上文提及的“大头”差点儿送了命的经历。谁知道,“大头”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了吸毒。2009年2月,绝望中,父亲把“大头”送进雨露社区,这才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大头”说,在外面,人家都叫我们“吸毒鬼”!在社区,我凭当年劳教时学到的烧饭本事,在社区的烧烤屋当起了厨师,每月收入上千元。
  张怡生等一帮好朋友帮“大头”离了婚。经过多年的磨难,“大头”对恋爱婚姻的认识也转变了,懂得要找一个相互恩爱、可以过一辈子的女人。如今,“大头”又找到了女友,她是艺术团的刘珊珊,一位娇小、美丽的河口姑娘。姗姗很爱“大头”,她说,我们都不再想吸毒了,等康复期满了,我和“大头”一起回河口家乡做点儿买卖,好好过日子。
  张怡生和王婷是一对患难夫妻。2003年他们相识于戒毒所,一次次吸毒、被抓、出所、又复吸、返所……耗尽了精力,花光了积蓄,伤透了亲人的心。
  一次,张怡生偷卖了王婷的金项链,买来毒品,跟王婷在家吸,不小心过了量,两人昏睡过去。家人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焦急万分。在市城建局工作的二哥把局里的升降机借来,从窗户爬进去,看到他俩昏睡着,但没死。二哥既难过又愤恨,说,老五啊,你再吸毒,除非你一针打死了,我们去收尸,其他事我们再也不管你了!
  当张怡生提出要跟王婷结婚时,全家人都反对,哥哥姐姐说,一个瞎子走路就够困难了,两个更没指望了。张怡生跟哥姐说:“她跟我四五年了,你们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我是一定要娶她的。你们反对,我就跟你们断绝关系!你们接受的话,就给我买两个金戒指!”从小到大,哥哥姐姐一直呵护着他,现在怎能丢下弟弟不管呢?他们几个一商量,给弟弟买了两个金戒指。
  2008年2月25日,张怡生与王婷登记结婚,不久,他把曾经卖掉的金项链给媳妇赎回来了。四年来,张怡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雨露社区能让一个废人变为有用的人!
  雨露社区的男人女人,在忘却了毒品,断了毒瘾之后,正常人的各种生活需求、欲望随之冒了出来,在这个浓缩版的小社会中,曾经压抑的人性、失落的尊严再度复活。
  
  镜头二十:公安不能当被告
  1979年出生的孔令和于2008年10月调入戒毒所。小孔刚结婚,领导就把学员登记结婚、办低保的工作交给了他。好学、认真的小孔说,结婚,看似简单的一个登记,却因为他们是特殊人群,使得这项工作繁杂起来。我必须谨慎、细致地对待,不能出差错,否则,酿成的后果不堪设想。我向宋所长保证过,我们公安绝不能当被告。
  有一对恋人把结婚申请报了上来,男学员说他没结过婚。小孔一调查,发现他撒谎,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他的妻子。原来他们曾经有过恩怨,女方坚持不离婚,小孔花两个月时间说服这位妻子同意离婚,这才给学员办理了结婚证。
  小孔说,如果我不细心,听信某些学员的一面之辞,给他们办理了结婚手续,那这些学员就犯了重婚罪,公安就有可能成为被告。
  有一个女学员,曾在云南省女子监狱劳动教养,户口一直在昆明。她在开远“黑”了十年。她申请结婚时,小孔就让她去昆明开证明,把户口转到开远。女学员总是迟迟办不好,孔令和想方设法帮助她,请朋友吃饭,协调关系,总算办妥了户口。女学员结婚时,特地给小孔送来喜烟。
  社区要求结婚的学员必须有一方是开远市户口。为此,红河州公安局专门制定下发了《雨露社区居民户籍管理规定》,这一优惠政策使学员办理结婚登记手续方便多了。
  在雨露社区办理结婚登记的八十七对夫妇中,孔令和经办的就有七十四对。此外,经孔令和办理的学员低保经费达一百余万元,迁移户籍的学员有一百二十余人,享受医疗保险政策的有一百四十二人。
  孔令和说,这些工作做好了,是对康复学员价值的认同,是对他们人格的尊重。
  
  第六幕 社会属性在第19社区培养
  
  “我虽吸毒,我本善良。”
  ——戒毒者自白
  
  2012年,第19社区的六名学员响应市政府号召,从上午9点到下午5点参加维护社会公共场所治安秩序工作,接受融入社会的考验。这是第19社区戒毒康复学员自身社会属性不断培养提升的一次体现。如今,有更多的学员在断毒考验中历练、提升……
  
  镜头二十一:生死契约
  笔者有幸跟上文提到过的“弥勒坏小子”杨君涛签订了一个《戒断毒品回归社会协议书》。这本是鼓励学员远离毒品的一个尝试,杨君涛却很重视,别看她仅有小学三年级文化水平,常年闯荡江湖,阅历却很丰富。她说她想了三天三夜,才答应签下她的大名的。小杨答应我,一要断掉毒品,二要写作。她要把自己的成长经历写出来,让更多的年轻人引以为戒、悬崖勒马。
  就在笔者认识杨君涛的十三天后,她出乎意料地要认我做她的妈妈!小杨说自己的妈妈从来不管她,她希望我这个北京妈妈教她做人,她会听我这个北京妈妈的话。她与我签了这份协议书,就等于把她这一生交给了我!天哪,这会是一份生死合同吗?
  原来,杨君涛要想断毒、与江湖朋友断绝关系,还有一个前提,就是在她金盆洗手的那一天,必须接受曾是仇家的报复,无论仇家怎样出手,小杨都不得还手。仇家打得重你得忍着,打得轻,那是你的福气。“你下次再见到我,我也许就是遍体鳞伤啦!”小杨说。
  这样残酷!原本是鼓励他们远离毒品、回归社会的,却成了一个生死约定。小杨能勇敢面对黑恶势力,我岂能退缩,我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
  
  那段日子,杨君涛给我写了好几封信,在信里,她有时称呼我“邓老师”,有时喊我“邓妈妈”,有时候对断毒信心不足,有时候又给自己打气……有一次她问我:“邓老师,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就不写给我一封?”我于是答应给她回信,她赶紧说,“你写,一定要写两页纸啊!”
  8月17日晚,因为第二天要踏上回程,总有前来道别的人,小杨没空与我单独说话。当着众人,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小声说:“别忘了,两页,两页纸啊!”
  18日清晨7点钟,我悄悄离开雨露社区。临走前,我必须把信送给小杨。我来到小杨的房门前,发现一串亮晃晃的钥匙插在钥匙孔里,我一拧,门开了——她早把门给我留着哩,多有心啊!我把信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接我的车已在社区门口等候,我回头望去,默道:再见了,杨君涛,“弥勒坏小子”,等着,我们会再相见!
  
  镜头二十二:圆一个艺术梦
  2011年“6·26”国际禁毒日系列庆祝活动上,宋所长告诉参加竣工仪式表演的学员,一定要等来宾走完了,才可动身。当嘉宾的车队全都离开时,宋所长高举右手,拳头攥紧,十几米开外的演员立刻停止了表演。有人说,宋所,你太拉风啦!
  这就是宋丽娜2007年筹建的“雨露社区艺术团”。
  三十六岁的周文曾是一位歌手。周文1975年出生于河口县。上初中时,他展露出文艺才华,在夜总会唱歌、跑场子,深得老板的赏识,还参与过夜总会的管理。1996年他到昆明发展。对昆明演艺圈一无所知的周文,初生牛犊不怕虎,他骑着自行车,跑遍了昆明大大小小的夜总会,凭着肯吃苦、肯学习的实干劲儿,局面打开了,半年后就做到了舞台总监,管着两个场子,一个月收入两万多元。后来,他在演艺上出了问题,陷入尴尬困境,女友也因此离开了他。
  周文独自在昆明,一个人品尝着感情和事业的困顿。2000年底,周文开始吸毒。不久后,女友回昆明看望周文,她见周文神情不对头——女友的哥哥也是瘾君子,她太了解吸毒者的特点了。周文承认了吸毒的事,女友把周文带回河口戒毒。从那时起,周文在漫长的吸毒、戒毒、被抓、复吸的循环中挣扎着……
  2009年7月,周文从河口来到雨露社区,“雨露社区艺术团”这个平台给了他重新展示才华的机会,他如鱼得水,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2010年6月25日,国际禁毒日的前一天,周文到开远市五中宣讲。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诫同学们:毒品你千万不能尝第一口,不要以为吸一次、两次问题不大,以后不吸就没事了。实际上,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慢慢成瘾,直到陷入泥潭,不能自拔。同学们为周文的演讲而感动,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周文感到自己做了一件最有意义的事情。
  
  第七幕 “小社区”到“大社会”还有多远
  
  “我们将在这里度过‘无毒’的人生!”
  ——戒毒者自白
  
  镜头二十三:问题能解决吗
  孟苏铁厅长在2010年指出了社区发展的方向,他说:雨露社区要树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创新发展意识,以“进得来、稳得住、管得好、融入社会”为目标,做好长远发展规划,在强化产业支撑、改善服务管理、扩大社区规模、引导就业创业等方面再下功夫。
  康复戒毒是将心比心的细致工作。生硬的强制管理,显然不适合这个群体,甚至会起到相反的效果。社区民警要经常自问,你敢不敢和康复者握手?敢不敢面对面谈话?你愿不愿真正和他们做朋友?你有没有真正从心里接受他们?只有真正从心里接受他们,你才能设身处地为他们考虑,也才能使服务更加完善、更加细化。雨露社区发展到今天,需要从粗放的管理向细致的服务转变,关键是人的素质问题,有爱心,还要有技巧。赵云峰局长对管理提出了新的要求。
  有学员反映,一次协管会召集学员开会,某位协管员当着大伙的面说:“你们谁愿意出去就出去,雨露社区不缺你们,外面有的是愿意进来的人!”学员们听了这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说,都是吸过毒的人,干吗话说得那么对立?大家都是冲着一个戒毒目标进来的,谁不了解谁啊,这样讲话起码对我们不尊重。雨露社区要真正做到民主、留得住人,就得让现在一些管事的人转换转换思想。
  一位学员突然生了病,他去医务室看病,大夫就问他,你的卡上有没有钱?回答,不多了。于是大夫让该学员的家属把钱打到卡上再看病。该学员又去问主管人,主管人也坚持把钱打到卡上再看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该学员的身体越发不舒服,情绪也越来越激动,给妈妈打电话时发了脾气,他以命令的口吻让妈妈务必放下一切事情,立刻去打钱。这一情况报到了值班民警孔令和那里,孔令和二话不说,赶紧打电话让大夫先给学员看病,该学员的情绪才平稳下来。事后,这名学员讲起这番经历仍是很生气。他说,管教民警都能以学员看病为重,为什么有的管理人员就那么认死理呢?我人都在社区里了,难道还怕我看病不给钱吗?有时候灵活掌握政策更能感化我们。
  宋所长说,我知道自己肚子哪里疼。协管会的工作方法有时简单粗暴,我需要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帮助他们提升管理水准。
  第19社区的建设得到了政府部门和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和帮助,雨露社区生产的太阳能热水器也被指定为“新农村建设”补助安装产品。怎样把这些政策变成“拴心留人”的动力,就像宋所长说的,社区的硬件条件上去了,软件更为重要。
  第19社区是特殊的戒毒社区。它已具备社区发展的一切社会化功能和形式,但要发展成为一个真正具有自我品牌,能够自我生存、自我发展、自我完善的社会化社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镜头二十四:今后的路怎么走
  从戒毒人员跟社区签订《开远市雨露社区居民居住协议》开始,一种契约管理模式的合同关系就确定了。它要求双方履行协议的时候,要以《禁毒法》为依据,充分利用各种禁毒资源和行政手段、基层自治组织、戒毒人员自身以及戒毒人员家属等各方力量,最大限度地帮助康复人员戒断体瘾、心瘾。实现禁吸戒毒的目标,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能否把人民群众真正发动起来,直接关系到禁毒人民战争的成败。
  那么,“小社区”到“大社会”,究竟还有多远?
  张怡生:我们是长期吸毒,身体各个零件都坏了,我们能活过社会养老保险需要的十五年缴费期吗?社保解决不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能一直住到老吗?
  孙红:我们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找不到亲情、友情、爱情。在吸毒人群里,起码我们的自尊、情感能够得到尊重。
  李嘉华:我们这些人出了这道门,就算回归社会吗?不是的,必须要有工作,要能养活自己!即便我们找到工作,也是最底层的。你可以隐瞒自己的历史,但心里总觉得低别人一等!
  潘欣欣:吸毒是一种逃避!我想戒戒不掉,不戒,明知是个死,就是这么矛盾……
  黄新梅:我希望一直在社区住着,今后社区像工厂一样,我们上班、生活、有社会保障。我担心有一天我们老了,干不动活了怎么办?社会保障性的措施要跟上,总不能老了把我们轰出这道大门吧?
  白勇杰:我对自己、对今后充满信心,我还要出去重新做生意,要让那些曾经歧视我的人看看我的成就!
  小梅:我们加工的产品远销国外,社区的企业都赚了钱,而我们只是给人家来料加工;如果走不出这个圈子,提高我们学员的工资就是一句空话。
  目前,雨露社区的三期工程已完成规划,2012年上半年开始动工。届时,社区里将建成一幢十七层高的公寓楼,社区将达到能容纳两千人的规模。第19社区是一年一个新变化,那么,今后社区会怎么样呢?
  
  
  镜头二十五:大投入值得吗?
  自2006年以来,中国政府已累计下拨资金十亿多元人民币,建成了包括开远市雨露社区在内的六十一个戒毒康复场所,累计安置戒毒康复人员四万余名。
  2010年,雨露社区赢利五百万元,千余居民安居乐业,是阳光雨露的受益人。解决了高危人群的问题,也就是解决了社会治安的根本。就开远的具体情况来说,管好吸毒人群,再把劳动改造、劳动教养人群工作做好,社会治安将会大大改观。
  花几千万元建造一个花园式的戒毒康复场所,让这部分高危吸毒人群住得好、吃得好,有人说不值得,把这笔资金投入其他方面更划算。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呢?我们来算一算账——
  吸毒者一天的平均吸毒消耗为500元,一个月是1.5万元,一年就是18万元。雨露社区住有928人,按900人计算,他们如果在社会上继续吸毒的话,一年就有1.62亿元毒资烧为灰烬。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靠行骗、偷盗、抢劫、贩毒、卖淫来获得毒资,这势必给社会治安带来严重危害!
  雨露社区一二期工程总投入为5373万元。这笔投入,能让开远市的吸毒人群远离毒品,能给他们一个无毒无风险的家园,既降低社会治安成本,也为社会创造财富,值不值得,一目了然。
  开远市庞俊市长说,社会治理成本要算大账、算长远账。我们是为雨露社区千余居民投入了大量的财力、人力和物力,但如果让这千余人流入社会,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决不是花同等成本就可以解决的。
  不难看出,对雨露社区的投入是一件事半功倍的好事,国家对建设戒毒康复场所项目的投入,是利国利民的功德之举。
  “开远戒毒模式”共收戒挽救戒毒人员达两万人次。对此,公安部副部长张新枫深有感触地说,像雨露社区这样的禁毒康复场所,能让好逸恶劳的吸毒者变成挣钱养家的劳动者,能让吸毒者有幸福的婚姻,能让曾经破碎的家庭、绝望的亲人再次双手紧握,是造福全社会的民心工程。
  宋丽娜做禁毒工作十六年,她丈夫在红河州工作,现在他们还是“周末夫妻”,但她以这个所长为荣,以社区团队为荣。
  黄志萍在缉毒大队工作六年、在戒毒所工作十六年,工作单位都带一个“毒”字。她说,若以后再调工作一定也得带个“毒”字,不然她就不走。她的经历在云南省公安机关算是第一人了。
  马振华说禁毒是积功德的工程,能挽救吸毒者的生命及他们的家庭,还社会一个安宁,我感到非常的自豪。
  赵云峰说我们经过多年的努力,打造了一支管理队伍,一支戒毒康复人员的专业队伍……
  基层戒毒民警天天守望灵魂的净土,打开被毒魔缠绕的心结,他们是老师、是医生、是抚慰心灵创伤的工程师;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平淡、琐碎中体现人间大爱,在繁杂、辛劳中彰显人性崇高。
  如果没有中国政府对禁毒工作的高度重视,没有对戒毒康复场所的大力支持和投入,没有禁毒民警们无私忘我的奉献,吸毒人群将是怎样一个状况?吸毒人员的家庭又将是怎样一个状况?我们国家的社会治安又将面临怎样一个状况?
  第19社区虽是最小的社区,但它牵动着中国的大社会!
  
  结束语
  
  2011年11月23日,开远市公安局强制隔离戒毒所荣立集体一等功。
  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孟建柱批示:开远市公安局强制隔离戒毒所的“开远戒毒模式”,最大限度地调动了戒毒人员的生产积极性和接受再教育的自觉性,为他们回归社会树立了信心、培训了技能,为全国戒毒康复工作提供了宝贵经验,其一系列的成功做法值得在全国推广。
  一个创新型的第19社区在二十一世纪初诞生了,它走过了十六年。这是艰辛、摸索的十六年,又是创新、实干的十六年!
  十六年间,第19社区从强制戒毒所到“安全岛”、雨露社区,每一步都经历了艰难坎坷、曲曲折折,但只要毒魔一天不灭绝,戒毒者一天不脱离毒海,我们的共和国卫士——“与戒毒者共成长”的戒毒康复民警,就会在这个特殊的社区,继续奉献着一个十六年,再一个十六年……
  一切才刚刚开始……
  
  (文中部分学员为化名,图片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季 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