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龙年警官
2012-12-29魏人
啄木鸟 2012年6期
《云峰晚报》头版二条:2010年6月11日凌晨,云峰市警方一举捣毁元氏兄弟武装贩毒团伙,团伙首犯元昭被警方击毙,其弟元朗脱逃。警方缴获海洛因二百公斤,各种枪支三十六支及弹药若干……
一
进入2012年后,张玉贵睡觉总爱做梦,而且反复做一个梦,还总是在梦中惊醒。今天早上又是这种情况。他梦见了那个叫元朗的毒贩。
他和这个元朗纠缠了有几年了,终于在两年前有了结果。那天他和傅冬在马局的指挥下击毙了元朗的哥哥元昭,只是元朗跑了。元朗是从云峰山跑的,张玉贵知道,要想从云峰山跑出境,凭元朗的本事肯定不行。肯定有人帮助元朗,但那个人是谁,始终是个谜。
梦是在元朗即将越境的瞬间开始的。张玉贵用狙击步枪击中元朗,他甚至听见元朗的哀嚎声在凌晨的山谷中回荡。等张玉贵赶过去,地上除了一摊血和一张用石头压着的布条什么都没有了。布条上有字,张玉贵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的字是用血写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张玉贵笑了笑,把这张布条放进物证袋里。然后他又仔细勘查现场,在距离血迹不远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烟头,不是燃烧过的烟头,而是被人用手撕下来的。这个烟头像只苍蝇一样落在张玉贵的鼻子上,很痒。张玉贵伸手去打,打在自己的鼻子上,醒了……
张玉贵起床时觉得身上发酸,眼皮也涩,顺手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血糖仪给自己测了个餐前血糖,结果很不理想:7.8。他盯着血糖仪愣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翻身下床,脱掉睡衣,在卧室的地上做起了俯卧撑,做到第二十四个时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就在他刚刚站起来的时候,枕头边的电话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是谢浩打来的。这个谢浩还有脸来找我?!张玉贵皱着眉头把电话扔在床上,任由铃声响着,他自己则赤身裸体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卧室里的电话铃声停了,接着又响了起来……张玉贵关上淋浴,用毛巾擦干身体,穿上浴衣回到卧室,抄起电话准备接听,电话却不响了。他看着电话笑了一下,把电话扔在床上,随后走进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一罐云南小粒咖啡,舀了两勺放进咖啡机里,又往水槽里加了水,最后按下开关。随着机器的声响,很快就飘出咖啡的香气,张玉贵闻了闻,一脸很享受的样子。
这台产于德国的全自动咖啡机是于宛萍送给他的。于宛萍是张玉贵的前妻,两个人二十四年前就离了婚。离婚那天上午,于宛萍才从深圳回到云峰市,下午就去民政局和张玉贵办离婚手续。出了民政局来到一家叫阿忆的咖啡馆,于宛萍叫了两杯清咖啡。“真不好意思,今天才赶回来,不耽误你的事吧?”
张玉贵喝了口咖啡,“我后天去刑警学院报到,还赶趟儿。”
于宛萍说:“我赶今天夜班的飞机回深圳,现在也没有别的事,喝完咖啡我回趟家,收拾一下东西。你能陪我吗?”
张玉贵端起杯子一口气把咖啡喝完,“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回到家,于宛萍把自己的衣服和书籍拣了几样放进箱子,长长地出了口气:“别的东西我都不要了,衣服可以送你父亲家的小保姆,书,你愿意留着就留着,也可以卖废品。”见张玉贵不吭声,于宛萍又说,“赶了一天路,累了,我想洗个澡睡一会儿,行吗?”
张玉贵说:“别那么客气,想洗就洗吧。我去给你烧水。”
二十几年前,张玉贵家虽然住的是楼房,但没有热水器,洗澡还是烧水,用大木盆洗。张玉贵把水烧好提到卫生间倒进木盆,又对了冷水,用手试试水温,招呼于宛萍洗澡。于宛萍进卫生间时目光有些游离,声音柔柔地说:“麻烦你了。”
张玉贵说:“麻烦也是最后一次了,赶紧洗吧,一会儿水就凉了。”
话音刚落,于宛萍已经抱住张玉贵。“我对不起你……”说着,泪水也下来了,滴在张玉贵的脖颈上,有一丝凉意。张玉贵的双手不由自主抱住于宛萍柔若无骨的身子。于宛萍咬住张玉贵的耳垂,“我要你给我洗……”她的人在一点儿一点儿融化……
晚上,张玉贵开警车把于宛萍送到机场,于宛萍隐没在人群中的瞬间,张玉贵意识到,这个女人从此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张玉贵准备上车时,却看见于宛萍又从候机厅跑出来。于宛萍喘着气,胸脯一起一伏地说:“忘了告诉你了,我给你买了一台咖啡机,还有一箱咖啡豆,就在后备厢里。”张玉贵心里一阵酸楚,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于宛萍说,“你别多想,给你买咖啡机,我也告诉了谢浩,知道你爱喝咖啡……那我走了。”于宛萍轻轻地抱了抱张玉贵,“不要再想我了,找个人吧……”
张玉贵闭上眼睛推开她,再睁开眼时,于宛萍已经不见了……
电话铃又响了。张玉贵接通电话:“谢浩你烦不烦呀,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吃顿早饭?”电话那边没有声音。张玉贵又说,“有屁赶紧放!”那边还是没有声音。
张玉贵正要挂电话,电话里才传来怯怯的声音:“张大哥,我是悠悠。”
张玉贵怔了一下,随即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张玉贵说:“你在哪儿?”
“我在灯笼街的一个公用电话亭……”
“谁让你出来的?赶快回去,我一个小时后到你那儿!”张玉贵说完就挂了电话,端起那杯咖啡一饮而尽,穿好衣服匆忙出门。
走进电梯,张玉贵长出一口气,在电梯下降的同时,他大脑里出现了一幅景象,他好像看见悠悠一走出电话亭就被几个男人挟持了……他使劲儿揉揉眼睛,才把这景象揉走。电梯门开了,他掏出手机正准备拨甘天娃的号码,却看见谢浩一脸微笑站在电梯门口。
二
甘天娃醒来发现悠悠不见了,一股凉意顿时袭遍她的全身。她拿起电话准备向张玉贵报告,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放在桌上。此时她心乱如麻,有一点却是清楚的——马上找到悠悠。她跑进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表情焦灼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气说:“甘天娃,你要冷静。”这招是张玉贵教她的,果然管用。现在镜子里甘天娃的表情平静多了。她走出卫生间,站在屋中央扫视四周,发现悠悠的东西还在,那只诺基亚手机也放在枕头边。甘天娃又走到鞋柜前,看见悠悠的三双鞋依然躺在里面,这说明悠悠是穿着拖鞋出的门,走不远。接着她又发现悠悠的包也在,里面有身份证银行卡还有厚厚的一沓现金……甘天娃松了口气,连忙穿好衣服,开门要出去的时候,她看见了端着油饼和豆浆的悠悠。她不由一脸怒气地喊:“谁叫你出去了?”
悠悠嫣然一笑:“我饿了,想吃油饼就去吃了,还给你买了一份。”
“不是说好了吗,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买。”
悠悠取出塑料袋里的油条放进盘子里。“这油条是放了碱的,特别好吃。”一边说一边又把豆浆倒在碗里,“甘警官,豆浆里要不要加糖?”
甘天娃也就彻底没了脾气。她说:“我不加糖,我怕胖。”
悠悠笑了:“你怎么能叫胖呢,在我眼里你是偏瘦了些。对了,你几岁?”
甘天娃喝着豆浆说:“怎么说话呢?我都二十四了,还几岁……”
“我们一样大呀!属龙的。你几月生人?”
甘天娃回答:“三月。”
悠悠叹了口气,坐在甘天娃对面。“我是四月生人,你看,我和你一般大,却又那么不一样,你是警官,可我却是坐台小姐,还成了你们保护的证人……”说着眼角淌下泪珠。“甘警官,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甘天娃已经把两个油饼和一碗豆浆都吃了,她用餐巾纸揩着嘴角说:“对于我来说,你就是一个需要保护的证人。”
悠悠勉强笑了笑,端起碗筷去了厨房。她听见甘天娃的电话响了,甘天娃说话的声音很大,悠悠听见甘天娃说:“张支队,悠悠回来了,这会儿在厨房里洗碗呢……”接着甘天娃的声音低了,悠悠躲在厨房门后,只听见甘天娃一个劲儿说,“我明白,我明白……”
悠悠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口,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她看着手里的香烟,突然意识到这烟其实是唐敬容的……
上星期六,唐敬容来找悠悠,洗罢澡抱着一丝不挂的悠悠正往床上挪,电话响了。接了电话刚说两句,他脸色大变,穿上衣服丢下一沓钱匆匆走了。门一关上,悠悠连忙把钱拢了过来,数了数有七千多块。悠悠小心把钱收好,看见床头有一包烟,唐敬容的烟。唐敬容在浴缸里泡澡时让悠悠拆的包,他总爱在泡澡时抽上一支烟。悠悠随手把烟塞到手袋里。大概一个小时后,她听见门铃声,正要起身,电话响了,是老唐的,声音嘶哑:“悠悠,有人来吗?”
悠悠懒懒地说:“有人正按门铃呢!”
老唐说:“不管是谁,你都告诉他们,这小半年没见过我。我知道你懂事,过了这阵子,我送你一套房子……”
门铃依然在响。悠悠走到门口,透过门镜,看到门外站着一男一女。悠悠说:“别按了,吵死人了。你们找谁?”
门外女的说:“我们是搞人口普查的。”说完还拿个证件在门镜上晃了晃。
悠悠说:“等等,我得穿衣服。”她回到卧室对电话里说,“老唐,你是不是惹了警察?”
老唐说:“我听见是人口普查的……”
“这种话也能信?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警察。对了,我瞧着那男的眼熟,和你一朋友长得挺像……”悠悠说着咯咯笑了。
唐敬容说:“差点儿忘了,悠悠,我落了一盒烟在你那儿,你可别抽呀,找机会我去拿。马上把我的电话删了,记住!”
悠悠打开门,就看见了张玉贵和甘天娃。还没等她开口,楼道里又冒出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张玉贵说:“你是谢悠悠吧?”
悠悠怔了一下:“你认识我?”
“我叫张玉贵,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说着张玉贵亮出证件。
悠悠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张玉贵笑了:“谢小姐真健忘,半个月前,你是不是和唐敬容一起在凯旋西餐厅吃过饭?”
悠悠想起来了,怪不得刚才从门镜里看他觉得眼熟。那天唐敬容带她去凯旋西餐厅参加战友聚会时见过这个张玉贵。当时张玉贵还笑着问:“老唐,最近没啥事吧?”老唐听了神情很不自然。散局后老唐告诉悠悠,那人是个警察。
悠悠问:“你今天是来找我的吗?”
张玉贵说:“是来找唐敬容的。”
悠悠说:“那就对不起了,自打那次吃饭之后,我还真没见过唐敬容。没别的事,就拜拜了。”悠悠退回屋里,准备关门。
甘天娃冲上来用脚别住门。“谢悠悠,我们在物业看了门口的监控录像,在我们来之前唐敬容进了这楼里。”
悠悠面不改色,身子往后一让。“反正我没看见唐敬容,你要是不信,可以进来看看。”
甘天娃迈步要进屋,被张玉贵拦住了。张玉贵说:“我记得那天唐敬容介绍说你是他的秘书?”
悠悠说:“其实我是什么人,你一个当警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在金碧辉煌夜总会跳钢管舞,有时也出台,那天唐敬容出一万块钱雇我当一天秘书。您说,这秘书我该不该当?”
甘天娃说:“张支队,这种人的话不能信。”
悠悠不高兴了:“我这种人怎么了?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贪污,挣的是血汗钱!”
甘天娃还要再说什么,被张玉贵拦住了。“既然谢小姐不知情,那我们就告辞了。”说完,转身对一干人等大声说,“看什么?收队。”瞧见这些人要去坐电梯,他又喝道,“走楼梯!”
张玉贵是最后一个走进楼梯口的,悠悠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后,松了一口气,准备关门,张玉贵又回来了。张玉贵递给她一张名片说:“要是看见唐敬容,打上面的电话。”
悠悠看了眼名片,又抬眼瞧了瞧张玉贵,她发现张玉贵也在看她。她心一沉,慌慌的,这男人给她的感觉有点儿怪,起码她不讨厌他。不讨厌是悠悠对男人的最高评价了……
甘天娃听见厨房里的流水声,推门进去,看见悠悠坐在地上,手里还夹着烟,水从水池里溢了出来,流了一地。甘天娃抱起被水浸湿的悠悠,拍着她的脸:“悠悠,你怎么了?”
三
中午,张玉贵跟着谢浩来到金玉轩的紫气东来包间。谢浩笑容可掬:“坐,坐。”
张玉贵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干,抹了一下嘴说:“什么事非要到这种地方来说?”
谢浩端起茶壶给张玉贵的杯子续满水,“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是不是于宛萍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谢浩尴尬地笑了笑:“你也当过于宛萍的丈夫,她是什么人你还不门儿清?”
张玉贵说:“打住,别说得这么无辜。你和她可是狼狈为奸二十四年了。”
“此言差矣,我是受你前妻于宛萍欺压整整二十四年呀。”
张玉贵哈哈大笑:“知道什么叫因果报应吗?当初,我把老婆托你照顾,结果被你照顾到床上。如果我不是警察,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了。”
谢浩点了支烟。“你这个人真没意思。我那时光棍一条,正当虎狼之年,你生是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往我这儿塞,我又不是柳下惠,摆明了是你给我设下一个陷阱,不用你推,我就奋不顾身往下跳。不过我要声明,在我和于宛萍结婚之前,我绝没有越雷池一步!”
张玉贵重重地放下茶杯。“谢浩,你等我一上午,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见谢浩不吭声,张玉贵看看手表说,“我真的很忙。再说我也不想掺和你和于宛萍的事。说实话,看在咱们是战友是兄弟,你给我戴绿帽子,过了这么多年,我也就不计较了。我有言在先,从现在起,咱们只叙战友情,别的免谈。”
张玉贵说这话时一脸严肃,说得谢浩的脸也晴转阴了。“你爱听不爱听我都得说。我告诉你,别看你现在是个警察,你要是没脑残的话就应该记得,在部队时我是散打冠军,你是亚军!要是你不服的话,我们可以再练一把。当然,你可以走,天大的事我一肩担!”
张玉贵没有忘记从前那些事,也知道谢浩的身手。当初张玉贵是师从谢浩才练就一身本事。不过两个人心里都清楚,那次比赛是张玉贵故意输给谢浩的,再怎么说他也是师傅呀。如今,谢浩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又和他绕了半天圈子,是不是有什么事难以启齿?想到这儿,他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放在鼻翼下嗅着。“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谢浩叹了口气,继续抽烟,一支烟抽完又续上一支也没有开口。张玉贵把手里的烟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时,甘天娃的电话来了,张玉贵听完脸色大变。他对谢浩说:“这回可是你不说,我现在有公务得马上走,你住哪个酒店,给我发个短信,抽空我去看你。”张玉贵走了,走出门口时心里想,这狗日的肯定会拦住他说:“兄弟,我说……”可一直走进电梯张玉贵也没见谢浩追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这狗日的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甘天娃坐在急诊室门口正在接电话,甘晨露从急诊室里出来。甘天娃连忙挂了电话问:“怎么样?”
甘晨露皱着眉说:“人民警察就这么说话?”
甘天娃说:“那该怎么说?”
“应该说,大夫,情况如何?”
甘天娃抱住甘晨露的肩膀,“你不是我妈嘛。”
甘晨露扒拉开甘天娃的手,“在医院只有患者和医生。我真不知道你这个警察是怎么当的。”
甘晨露是唐敬容的前妻,张玉贵离婚不久,他们也离了,为什么离婚张玉贵没有问过。有一次张玉贵受伤,是甘晨露给他做的手术。两个人若即若离,直到前不久马局把甘天娃放在刑警支队,他才知道这甘天娃是甘晨露的女儿。马局说:“这是让你和甘大夫加快点儿步伐。”
从楼梯走上来的张玉贵正好听见母女俩的对话,“甘大夫,您说得对极了,甘天娃这些不良行为,我作为她的领导有直接责任,对不起。”
甘天娃笑得肆无忌惮:“张支队,你不能这么拍我妈的马屁吧!”
张玉贵瞪了她一眼:“甘大夫救过我的命,如果我刚才的话算是拍马屁的话,这个马屁应该拍!”
甘晨露笑道:“老张,真是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兵。天娃,你怎么一点儿不像我呢?”
甘天娃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以后再讨论。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甘晨露说:“从症状上看是贫血,红血球少得可怜。给她输了血之后,人已经没有危险了。刚才给她做了化验,发现分泌物里有较浓的大麻成分,不排除患者吸食过毒品。”
“这怎么可能呢,这些天她一直和我住在……”甘天娃说到这里,感觉到张玉贵的目光冷冰冰地砸在自己身上,她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张玉贵说:“甘大夫,患者一会儿可以回家吗?”
甘晨露淡淡一笑:“打完点滴就可以回去了。我还有其他病人,告辞了。”
等甘晨露进了急诊室,甘天娃简单地把情况讲了一遍。张玉贵问:“你说悠悠抽烟了?”
甘天娃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做小姐的什么不干?”
“烟呢?”
“没注意,也许落在屋里了。”
张玉贵厉声说:“也许?刑警是永远不许说‘也许’、‘可能’这类词的。你是不是脑残了!”
甘天娃的眼泪在眼眶里徘徊,“张支队,你能不这么凶吗?”
张玉贵说:“不凶你,你能长智慧吗?我看你是基因有问题。”
甘天娃的泪水应声而下。
张玉贵说:“就知道哭,再哭就回去干内勤。”
一听这话,甘天娃的泪腺又关闸了,抽泣着说:“我马上回去查,您在这里等一下悠悠吧。”
张玉贵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你是队长我是队长,怎么说话呢?”
甘天娃涨红着脸说:“张支队,我可以回事发地查证吗?”
张玉贵哼了一声:“你去吧,一会儿悠悠打完点滴,我也回去。不过,可能你什么也查不到了。”看着甘天娃茫然的神情他又说,“悠悠不能住这个地方了,得换换。”
四
谢浩醒来时天色已暗,他伸了个懒腰,手刚举过头顶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就听见有人在屋里说话:“睡得还舒服吧?”
谢浩一激灵,手僵在半空,慢慢地转过身,他看见了唐敬容。“妈的,唐敬容你个王八蛋!”谢浩的恐惧顿时烟消云散,相反,一肚子怒火涌上来。
唐敬容笑了:“兄弟,真吓了一跳?”
谢浩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床上,“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其实,唐敬容是在大街上偶然看见的谢浩。他想这小子不是在深圳吗,怎么跑到云峰市了?于是他就跟着谢浩来到这个酒店。但唐敬容却故作神秘:“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知道。”
谢浩说:“是不是张玉贵告诉你的?他让你来当说客?我告诉你,少管闲事。老唐,你也替我想想,一把屎一把尿把个丫头养大,突然之间发现她不是你亲生的,你能接受吗?”
唐敬容一愣:“你说什么?”
谢浩说:“我说了半天你都没听?”说着,拿出张照片给唐敬容,“你看看,这丫头像我吗?”
唐敬容从前要是听见谢浩这样和他说话,早就一串脏话回过去了,但今天却仿佛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
谢浩继续问:“像我吗?”
唐敬容点头又摇头:“也像也不像。”
谢浩说:“你少打马虎眼,亲子鉴定我都做了,你看,活脱脱的一个张玉贵嘛!”
唐敬容早就认出来了,这照片上的女孩儿就是谢悠悠。此刻他全身发凉,咬牙在装冷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他调查过谢悠悠,只知道她是谢浩和于宛萍的女儿。
谢浩拍了他一下:“你怎么了?”
唐敬容抬头说:“我没事。如果这是真的,我倒想起了一句老话……”
谢浩问:“哪句话?”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甘天娃开车回到酒店,一进房间她心里就咯噔一下,房间显然被打扫过了。她跑进厨房,厨房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就好像之前没有人住过一样。
这是一家公寓式酒店,一般情况下,如果客人不要求打扫卫生,客房部是不会主动来打扫的,既使来打扫,也不会把那包烟拿走。甘天娃抄起电话问客房部是怎么回事,客房部告诉她,是一个女人打电话过来让打扫的。甘天娃挂了电话直奔客房服,找到刚才接她电话的值班经理,亮明身份,让值班经理把打扫房间的服务生叫来,问打扫后的垃圾放在何处。服务生神色紧张地带着甘天娃来到酒店地下二层的垃圾站。甘天娃看见几个工人正在往车上装垃圾,连忙喊:“等一下!”她拿出一百块钱,请工人们把垃圾车上所有垃圾袋都打开检查一遍,让他们找一包兰州牌香烟,那是悠悠抽的烟。工人看在一百块钱的面子上,勉强按甘天娃的要求干了起来。甘天娃嫌他们动作慢,自己也动手在垃圾袋中翻找。
打开最后一袋垃圾时,服务生说:“这袋是,里面有几本画报。”
甘天娃把垃圾倒了出来,却没有看见香烟,失望之意油然而生,用脚踢了一下垃圾。随着这一踢,从画报里滚出一个烟头。服务生说:“我说了,没有整包的烟,你看,只有个烟头。”
烟头滚出来的时候,甘天娃并没有看到,直到听见服务生的话她才如梦初醒。“烟头在哪儿?”
服务生指着甘天娃脚下:“就在那儿。”说着弯腰去捡。
甘天娃厉声说:“不要捡!”吓得服务生触电似的把手又缩了回去。甘天娃是法医出身,身边总是带着勘查现场的工具。甘天娃抱歉地冲服务生笑笑,从工具盒里取出镊子夹起烟头。这是半截烟,过滤嘴上面有“兰州”的烫金字样。
悠悠还在打点滴。她垂着头,眼睛却在对面坐着的张玉贵身上扫来扫去。张玉贵看样子是乏了,用手撑着头靠在椅背上打瞌睡。
决定对悠悠进行保护性监视,是张玉贵在酒店遇到她之后的第十天。悠悠并没有因为警察光顾而离开酒店,因为唐敬容已经给她交了两个月的房费,而且悠悠也习惯了酒店的生活。那天,悠悠在酒店餐厅吃早点的时候,喝咖啡时发现杯子下面的盘子里有张纸条。跟唐敬容久了,悠悠也习惯了他这种神神秘秘的联系方式。回到房间,她看到那纸条上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一行字:“到外面去打公用电话。”
于是悠悠换上运动服,假装去锻炼。酒店大堂有人监视悠悠。但悠悠没有坐电梯下去。她在酒店住久了,熟悉了酒店的各种通道。她从二楼餐厅穿过后厨,从职工通道出了酒店。负责蹲守的侦查员只顾盯着电梯,哪想到悠悠已经离开酒店,正在街边的公用电话亭里。悠悠拨了那张纸条上的号码,对方自称是唐敬容的朋友,让悠悠去湖边公园的林荫路上和唐敬容见面。老唐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时候还能想着她,悠悠心里酸了一下……
悠悠打车去湖边公园的路上,心里很是得意,因为她骗了那些监视她的警察。但她根本不知道,她的这点儿小聪明将给她带来杀身之祸,同样她也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警察都让她骗了。事实上,张玉贵早就想到了这一层,知道唐敬容会和悠悠联系,因此他只派了几个刚入队的小警察看住酒店的大厅和电梯。张玉贵派甘天娃去技侦科,负责监控酒店周边三公里范围内的公用电话。甘天娃问:“要多长时间?”
张玉贵冷冷地说:“到有情况的那天!”
甘天娃从张玉贵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进入警队后,她就听说了张玉贵的种种传闻,开始注意这个几乎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但这么长时间,除了这种不近人情的样子,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有过其他表情。
甘天娃是在快睡着的时候听到悠悠和那个男人的对话的。她连忙跑出技侦科,来到张玉贵的办公室推门而入:“张支队,悠悠去了湖边公园!”
张玉贵正在电脑前忙着,听到甘天娃的声音,头也不回地问:“你怎么不喊报告就进来了?”
甘天娃这些天呆在技侦室就够烦了,现在看见张玉贵不咸不淡的样子就更烦了,不就是个支队长嘛!这样想着,她就不管不顾地说:“我说,悠悠去湖边公园了,得派人过去,要是她跑了就抓不住唐敬容了。”
张玉贵好像没听见甘天娃的话,眼睛依旧盯着电脑屏幕,那上面是从湖边公园传过来的图像。画面上,悠悠下了出租车,向湖心亭走去……
甘天娃不知道这些,她彻底被张玉贵的态度激怒了,用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张支队长,我在向你汇报紧急情况!”
悠悠走得不紧不慢,就要到湖心亭时,有一个男人突然从售货亭里跑出来,手里攥着一把刀冲向悠悠,同时,也有几个人迅速扑了过去按住了男人。悠悠被这情景吓呆了……
甘天娃喊:“张支队长!”
张玉贵抬头看着怒气满脸的甘天娃:“你怎么还在这里?”
甘天娃已经无语,张玉贵却对她的情绪视若无睹,“你要记住,进门要喊报告。”
甘天娃的泪水流了出来,转身出门在门外带着哭腔喊:“报告——”
张玉贵在屋里说:“进来。”
甘天娃撇着嘴说:“支队长,刚才监听到四号公用电话悠悠和一个男人的通话,内容是,男人约悠悠去湖边公园和唐敬容见面。”
张玉贵说:“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甘天娃的心情跌落到冰点,想不到花费这么多天的精力得到的情报就换来了一句“我知道了”。她走到门口又转身说:“支队长,应该派人去湖边公园……”
她的话被张玉贵打断了。“甘天娃,你要明白你的职权范围。好了,你可以走了!
甘天娃觉得此时自己已是泪流满面,用手去擦,却一滴泪也没有。
五
甘天娃按照张玉贵的要求在城西找了一套房子。小区是新建的,周围的公共设施还没有配套,出行也不方便。甘天娃带着悠悠住了进来。
张玉贵过来看了一下,问甘天娃这几天悠悠的情绪怎么样。甘天娃一边把张玉贵带来的方便食品往冰箱里装一边指着那扇紧闭的门告诉张玉贵,从医院出来之后,一直没精打采的,现在还在睡觉。
张玉贵便放弃了和悠悠谈话的念头。他嘱咐了甘天娃几句,拉门要走,脚迈出门槛时,听见甘天娃在他身后“唉”了一声。他站住了,但没有回头,等着甘天娃说话。等了几秒钟,也没有听见甘天娃再说什么。张玉贵心里琢磨,我为什么要等她说话呢?他觉得这几秒钟很漫长……
甘天娃是半年前从物证中心调来的。当时支队的现场法医得了癌症,他推荐了甘天娃来刑警支队。张玉贵开始嫌她是个女的,年纪也小,不想要,可是其他人都调不过来,加上马局打来电话说甘天娃是甘晨露的女儿,张玉贵就同意让甘天娃过来试试。一过来就赶上“4·12”案。是个杀人案,出现场时又下雨,死者被大卸八块,现场的血腥让一些老刑警都吐了。甘天娃却面不改色,取证工作完成出色,为最后破案奠定了基础,立了三等功。准备开庆功会时,甘天娃找到张玉贵要请假。张玉贵问她请假原因。甘天娃说:“私事,无可奉告。”
张玉贵生气了,这些年刑警支队里还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但看着甘天娃一脸的天真,他又不好发作,只是平淡地说:“都定了你在会上发言,现在请假不合适吧。”
甘天娃咧嘴一笑:“发言换个人行不行?再说这又不是工作。”
张玉贵眼睛一瞪:“你这孩子说话不知深浅,你以为刑警的工作就是破案吗?领奖谈感想也是刑警工作的一部分,懂吗!”
笑容从甘天娃脸上溜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她咬了一下嘴唇说:“支队长……我要更正您的用词。”
“更正?”
“我要更正一下你刚才对我的称呼。我不是什么‘孩子’,我叫甘天娃,是成年人,属龙,二十四岁。”
听到这句话,张玉贵心里热了一下。他想,如果他和于宛萍有个孩子,也该这么大了……他心里空落落的,身子不由晃了晃,连忙扶住桌子。
甘天娃赶紧把他扶到沙发上。“您是不是血糖低了?”
张玉贵想说不是,但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冷汗也下来了。甘天娃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一只手剥去糖纸,一只手卡着张玉贵的下巴把巧克力塞进他的嘴里说:“嚼,咽!”
几分钟后,张玉贵长出一口气,弱弱地说:“谢了,甘天娃。”
甘天娃嫣然一笑:“支队长,你还是叫我娃娃吧。”说着递给他一张纸巾,“你是不是没吃早饭?”
张玉贵擦着汗点点头。
“糖尿病人最忌不吃早饭,这样容易低血糖,是要死人的。”甘天娃倒了杯热水过来,“喝吧,烫,慢点儿喝,吹吹再喝……”
“支队长……”
甘天娃的声音让张玉贵回到现实,他有点儿心虚地干笑道:“你看,突然想起了件事,走神儿了。我明天再来,你们住在这里一定要注意安全。”
甘天娃还想说什么,张玉贵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甘天娃看着灰色的门发呆。
刚来警队时,那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同事就提醒她注意,在刑警支队,年轻的女刑警们不可能像在其他单位那样,领导对她们的种种随意和松懈会给予包容。支队长张玉贵是个不讲情面的人,他常常会因芝麻大的事情把你骂得无地自容。不过女同事们也理解张玉贵,说一个被自己老婆戴了绿帽子,而后又独身二十几年的老男人,有些怪癖也是正常的,关键是赶紧给他找个女人。甘天娃接触张玉贵后倒觉得他不像传说的那样,只是前几天在张玉贵办公室的那一幕,让她领略了传说的真实性。
她来到卫生间想洗个脸,推开门,看见悠悠蹲在马桶上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甘天娃生气地说:“你上卫生间也不锁门,吓我一跳!”
悠悠撇了撇嘴:“你还吓我一跳呢,刚要尿被你吓回去了,还警察呢,不知道敲门呀?”
甘天娃扑哧笑了:“你怎么蹲着?这是坐便器,懂吗?”
甘天娃是笑着说这些话的,严格地说半是不满半是开玩笑,没想到这些话却让悠悠大发脾气。悠悠先是不说话,憋着气撒完尿提起裤子走到甘天娃面前凶巴巴地说:“我知道这是坐便器,坐便器就不能蹲着了?我们农村人一直蹲着,怎么了?你要是嫌我土,那你还死皮赖脸跟着我干吗?”
甘天娃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随口开玩笑……”
悠悠的泪水流了出来:“你说得轻巧,开玩笑?你是警察,你对你监护的人开玩笑,侮辱我的人格!”
“不……不是……”
“哼,我是做过小姐,出过台,和七七八八的男人睡过。你知道吗,那些饭店的坐便器有多脏,我蹲着不仅仅是在农村养成的习惯,也是保护自己。我就吃过亏染过一次病……”
甘天娃面对血淋淋的尸体从不畏惧,可悠悠这段话让她花容失色:“你真得过性病?”
看着甘天娃紧张的样子,悠悠笑道:“这种病我们不得谁得?性病和我们这个职业一样古老,你说是不是?喂,瞧你嘴张成什么样了?”
甘天娃确实惊诧了,一向说话粗俗的悠悠突然说出这么深奥的话,让她刮目相看。她没想到,一句玩笑竟勾联出这个连社会学家都解释不清的话题。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窗外。从十八层向外看,可以看见被晚霞染红的西山,层峦叠嶂,慢慢垂落的夕阳在山坳里一跳一跳,好像一个在没完没了谢幕的演员。甘天娃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凄凉。
悠悠走了过来,甘天娃突然的沉默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格登一下,想这女警察不会是被她编的故事打动了吧。转念又想,她要是被这种小儿科的东西打动了,那她就当不了一个好警察。“你是不是被我讲的事吓着了?”悠悠问。
甘天娃走过去拉窗帘。“你看,我像是轻易能被吓着的人吗?”
悠悠淡淡地说:“那就好。对了,晚上你想吃什么?”
甘天娃说:“我不会做饭。就凑合吃方便面吧。”
悠悠说:“方便面也不能凑合吃。”说罢进了厨房,就着不多的调味品不一会儿就端出两碗面来。“你尝尝味道如何?”
甘天娃吃了一口,不住赞叹:“你还真会做。”
悠悠得意地说:“明天晚上咱们去超市买些东西,我给你做点儿好的。”
甘天娃随口说:“好啊。”
第二天晚上,悠悠穿戴整齐,站在卫生间门口对正在洗脸的甘天娃说:“你能不能快点儿。”
甘天娃抬起湿淋淋的脸不解地问:“干吗呀?”
悠悠有点儿不高兴地说:“装脑残呀,昨天不是说好去超市买东西吗?”
悠悠的话让甘天娃如梦初醒。她后悔真不该那么轻率地答应悠悠去超市的要求。她问自己,我怎么就答应她了呢?她仔细地回忆了昨天和悠悠说话时的情景,她承认,在答应悠悠去超市时,她的的确确没有把自己当警察,也没有把悠悠当证人。
甘天娃把脸擦干,顺便抹了点儿雪花膏。“去超市的事,我得请示一下。”
悠悠的脸耷拉下来:“说得好好的,总是变卦,警察也说话不算话呀!”
甘天娃说:“谁说话不算话了?我不是说请示一下嘛。”
悠悠说:“要是不批准呢?”
“那就不去。”
“那还不是跟放屁一样!不去就不去。”悠悠说着把包往地下一扔,把外衣也脱了,回到自己屋里往床上一躺,用枕头蒙住头。
甘天娃跟了进去。“你说谁放屁呢?”
悠悠坐了起来,把枕头往地下一丢。“我说你说话是放屁,怎么了?不行吗?昨天吃面的时候假惺惺的,才过了多长时间就装丫挺,不是放屁是什么?”
甘天娃脸涨得通红,一个漂亮女孩儿满口脏话骂你,比一个糙老爷们儿打你还令人气愤。甘天娃的手攥成拳头。
悠悠轻蔑地笑了:“怎么,说不过了,就想打人?来,打呀。看谁打得过谁?出手呀!”
甘天娃以为一个坐台小姐能会什么,吓唬一下就得了,于是说:“你老实呆着,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
“我只是个证人,又不是嫌疑人,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我就要出去。”悠悠跳下床穿上鞋就往外走。
甘天娃欲拦她,却被悠悠用力一推。甘天娃的头磕在椅子上,顿时昏了过去。跑到门口的悠悠犹豫了一下,回到甘天娃身边,从她身上找到手机拨了999……
六
甘天娃昏迷不醒的时候,谢浩在不了情餐厅的包间举起酒杯对坐在对面的张玉贵说:“兄弟,把这杯干了!”
张玉贵没有举起酒杯,表情平静地说:“我今天喝不了酒。”
谢浩嘿嘿地笑着说:“你喝不了?好,我先干为敬。”说罢干了杯中酒,抓起酒瓶就往嘴里灌。
张玉贵连忙把酒瓶夺下来。“谢浩,有事说事,耍酒疯干什么!”
谢浩继续嘿嘿地笑着,比刚才的笑声多了些冰冷:“都敢谢浩谢浩地叫了,你他妈的当了个屁官,连师傅都不叫了吗?”
张玉贵也保持不住平静了:“我告诉你谢浩,叫你师傅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你以为二十四年过去了,我就治不了你了吗?”音落手动,谢浩的拳头就奔着张玉贵面门而来。
张玉贵抬手用酒瓶一挡,酒瓶碎了,玻璃碴子把两个人的手都划破了,血滴了下来。张玉贵拿起一张餐巾纸擦了一下手上的血,又把一张餐巾纸扔给谢浩。谢浩没有接,把手在衣服上蹭了一下,然后喊服务员要酒。服务员问要什么酒。谢浩说:“当然是二锅头。两瓶。”
酒来了,谢浩用牙咬开瓶盖,把另一瓶扔给张玉贵:“你要是男人,吹了它。”
张玉贵眯着眼睛,右手拇指压瓶盖,左手掌在瓶底一拍,酒瓶盖打开了。
谢浩说:“一起来,还是一个一个来?”
张玉贵说:“谢浩,你不来就二十四年不来,来了,就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你心里清楚!”
张玉贵站起身。“我还真不清楚。好啦,恕我不能奉陪,告辞了。”
谢浩也站起身。“张玉贵,今天你要是从这里走出去,我……”谢浩抄起酒瓶,“我……”
张玉贵皱着眉说:“你想怎么样?打架?可以,我们换个地方。我早该教训教训你了!”说罢走出包间。刚一关门,就听见谢浩在包间里放声大哭,接着又听见“砰”的一声,好像是酒瓶子砸碎的声音。张玉贵心里一沉,转身推门回到包间,只见谢浩倒在地上,头上鲜血直冒!
张玉贵冲过去,抓起桌上的餐巾纸,抱起谢浩的头把餐巾纸按在伤口上,又气又恨地喊:“你这是为什么呀!”
谢浩挣扎着站起来,推开张玉贵的手说:“你少来这一套!我问你,谢端倪是怎么回事?”
张玉贵摇摇头:“谢端倪是谁?”
谢浩冷笑:“张玉贵,你现在越来越会演戏了。你怎么会当警察?我看你就是个戏子,那种会变脸的戏子!”谢浩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了,血流了一身。
包间里弥漫着的血腥气让张玉贵咳嗽起来,他有了想呕吐的感觉。他掏出电话拨了999,又抽出餐巾来到谢浩身边要给他包扎伤口。手刚触到谢浩的头,谢浩双眼圆睁,啐了张玉贵一口,口水加血水喷了张玉贵一脸。谢浩嘶喊:“别碰我,戏子!”
张玉贵的手缩了回来,苦笑道:“谢浩,你真想死呀!”
谢浩翻了下眼皮:“你猜对了。”
张玉贵的心抽搐了一下。这时,张玉贵的手机响了,重案队报告甘天娃遇袭,谢悠悠跑了。
悠悠此时慵懒地躺在一家叫风亦情的洗浴中心的休息厅里。二十分钟的桑拿使她纷乱的心情趋于平静,她扯过一条薄被裹住身子,眼皮就合上了……
她看见一个身材颀长面容清瘦的男子走到她身旁就站立不动了。她把目光投向舷窗外,看着机场里一架架飞机起落,一辆辆引导车穿梭。机舱里响起空姐的声音,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再有十五分钟,这班飞往云峰市的飞机就要起飞了。悠悠从窗外收回目光,发现那个男人还站在那里。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点儿什么,最终也没有开口。男人却把登机牌伸了过来,“请问,您是F号吗?”
悠悠这时已经看见了登机牌上的号码,知道自己坐错了位置,便站起身说:“对不起,我是E,您进去坐吧。”
男人说:“没关系,您如果喜欢靠舷窗,我可以坐E座。”
男人在她身边坐下,悠悠闻到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应该是薰衣草的味道。这时,飞机起飞了。一路上男人再也没有和悠悠说话,只是直挺挺地坐着,微闭着眼睛。悠悠侧目看他轮廓清晰的面庞上鼻翼慢慢地翕动,有轻微的进出气,如果不是这样,单看头,还真以为是雕像,应该是罗丹的作品。悠悠喜欢老一点儿的男人。有时候连她也奇怪,还以为心理有毛病。她喜欢攀岩运动,家周围的山基本爬过了,她想去西藏。但父母不支持她,而是希望她能完成大学学业,并对她的零花钱严格控制。悠悠只好在课余时间去一家夜总会表演,准备赚足了钱去西藏。跳舞能挣钱,但和那些兼职坐台的伙伴相比少得可怜,于是悠悠也去坐台,不过她有底线,就是决不出台。这次她去云峰市是为了参加一个攀岩比赛,如果进入前三名,就会有可观的奖金。悠悠走出云峰市机场,没有看见来接她的人,于是给组委会打电话。电话通了,她发现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正是坐E座的男人。悠悠想,这是妈妈说过的缘分吗?男人伸出手说:“您是……”
悠悠握住男人的手,这只手湿润柔软,悠悠心跳了一下。“我叫谢悠悠。”
男人松开悠悠的手。“我叫唐敬容,是这次攀岩交流活动的主办人,没想到竟一路同行。”
悠悠笑道:“我妈妈说,这是缘分。”
唐敬容回以一笑:“走吧,车在外面。来,我帮你拿箱子。”
悠悠说不用,两个人同时抓箱子,手碰在一起,又是相视一笑。最后,还是唐敬容提起箱子。悠悠说:“让我来吧……”
有人碰碰悠悠的手,悠悠醒了,看见服务员站在身边。她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是不是我说梦话了?”
甘晨露告诉张玉贵,甘天娃的伤势不重,除了些皮外伤,还有轻微脑震荡,输了些安神的药物,睡上一觉就可以出院了。不过现在还是要少说话。张玉贵皱着眉头问:“最短多长时间就可以说话了?”
甘晨露也皱了皱眉。“你这个人性子太急,我说过了,睡上一觉就可以说话了。”
张玉贵察觉出甘晨露的不悦。“我是真的着急。再说这睡一觉的时间可长可短,我一般睡一觉也就两小时。”
甘晨露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趁这工夫,你还是去看看你前妻的后夫吧,他的情况不太好。”
“什么意思?”
甘晨露从桌上拿起一张片子插进显示器:“这是谢浩的头部CT,你看,在这里有一个肿块,边缘模糊。”
张玉贵心里一颤。“肿瘤?”
甘晨露说:“还需要进一步检查,对了,他最近是不是很急躁?”
张玉贵没有回答甘晨露的话,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是万家灯火。张玉贵觉得心里很酸,酸得浑身乏力,他双手撑住窗台,垂下了头。甘晨露走过来,扶张玉贵在沙发上坐下,她看见张玉贵眼里闪着眼花,便扯了一张面巾纸递过去。甘晨露说:“真看不懂你们这些人,刚才打得那么凶还自残,现在又猫哭耗子!”
张玉贵抬起头来:“你不懂!”
甘晨露冷笑:“我是不懂。你,谢浩,还有唐敬容,你们是什么?三只狗!狗咬狗,一嘴毛!”
张玉贵瞪着她:“你给我闭嘴!“
甘晨露哈哈大笑:“瞧瞧,本性暴露了吧。你看看你们仨,当年是多好的战友。现在是什么?狗!”甘晨露说着哭了起来,是那种嚎啕大哭,人趴在桌子上,后背像波浪一样起伏。
张玉贵站在她的身后,手伸了过去,想抚摸一下甘晨露起伏的后背,但最后还是把手缩了回来,转身走出房门,轻轻地把门带上。
七
回到办公室,张玉贵靠在沙发上想眯一会儿,可眼睛一闭就看见谢浩和唐敬容。可以说,谢浩、张玉贵和唐敬容是同一天爱上于宛萍的。于宛萍当年是复转军人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那天,他们一起去复转办,只有张玉贵一个人服从分配去了公安局。谢浩准备考大学,而唐敬容选择了自主就业。后来他们熟悉了,于宛萍说:“去公安局多好呀!”
谢浩说:“你嫁给我,我就去。”
唐敬容说的也是同样的话。于宛萍问张玉贵:“你去当警察是不是想娶我呀?”
张玉贵说:“我当警察和你没有关系。”
于宛萍说:“那和什么有关系?”
张玉贵说:“我小时候被流氓欺负,是一名警察帮了我。我问他为什么帮我,他说,人民警察为人民呀。”
谢浩说:“朴素的理由。”
唐敬容说:“简单的人都朴素。”
于宛萍说:“不许你们欺负张玉贵。”
最后,于宛萍选择了张玉贵。失望之余,谢浩去了深圳。唐敬容和于宛萍给他介绍的甘晨露结婚,在甘晨露生下甘天娃的第二年离婚。张玉贵和于宛萍过了两年,于宛萍考上大学,不久就去了深圳,然后和张玉贵离婚嫁给了谢浩。
张玉贵感觉有人在捅他,睁开眼睛,看见脸色苍白的甘天娃站在身边,他连忙坐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甘天娃说:“我没事。从医院里溜出来了。我想问问,下一步该怎么干?”
张玉贵说:“快回医院去。”
甘天娃笑了:“我真没事,你瞧你,睡这儿也不怕着凉,多大岁数了,自己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张玉贵心里一惊。他觉得甘天娃的话很像小时候妈妈对他说的话,不由得盯着甘天娃看。甘天娃被看得不好意思,脸上微微一红,头垂下来又仰起,目光清澈。张玉贵躲闪着甘天娃的目光。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躲闪。其实甘天娃一进警队,他就喜欢她那清澈的目光。甘晨露拜托他照顾甘天娃,说甘天娃最渴望的就是有一个像张玉贵一样的父亲。张玉贵当然明白甘晨露的心思,可他对甘晨露最多是同情,这些年这件事也就拖了下来。但这并没有妨碍他对甘天娃的爱护,他把甘天娃当女儿一样呵护,尽管这种呵护极为严厉。此时,甘天娃的话让他隐隐感到了某种变化……想到这里,张玉贵觉得一股凉气袭进鼻腔,他打了个喷嚏。
“你瞧瞧,打喷嚏了吧,赶紧吃包感冒冲剂。”
张玉贵拦住要去拿感冒冲剂的甘天娃,“没那么邪乎。我有过敏性鼻炎。对了,说正事。支队研究决定,你从这个案子上撤下来,有个去省公安厅培训的名额,给你了。”
甘天娃猛地转过身,“为什么呀!这不公平!”
为什么?连张玉贵都不明白为什么刚才突然作出这样一个决定。现在,当甘天娃喊“为什么”的时候,张玉贵暗暗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刑警都有第六感觉,正是这第六感觉让他作出了这个决定。
甘天娃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砸得眼冒金星,见张玉贵一言不发,她上前一步,“我不去省厅,我就要办这个案子!”
张玉贵说:“你冷静一点儿。”
甘天娃说:“我冷静不了。我是个刑警,你不让我办这个案子,得给我一个理由。”
“我会给你一个理由的,不过现在不行。”
张玉贵脸色阴沉语调沉重,甘天娃也看了出来。她知道,如果不是张玉贵和她妈妈认识,如果她不是个女的,张玉贵可能早就大发雷霆了。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什么时候?”
张玉贵松了口气,心里想,丫头,你还嫩点儿。但他依旧板着脸说:“先把伤养好,三天后我告诉你。”
甘天娃没有再说话,转身向外走,当她伸手开门时,听见张玉贵在后面说:“长点儿记性,以后进来先喊报告!”
唐敬容开车沿着高速路行驶了三十公里,便从松堡出口下了高速,沿着一条土路又走了三公里,便看见一辆本田越野车停在路边。这辆车很脏,车身上都是尘土,要不是闪着尾灯,唐敬容根本发现不了它。唐敬容把车停在本田越野车的后面,下车来到本田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刚打着火,他的手机响了,一个女声闷闷地说:“跟着前面的车,沿着这条路一直开,十公里处看见灯光就右拐……”唐敬容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但不容他多想,他看到自己的车从本田车前开过,他连忙放开手刹,轻踩油门,本田车启动了,很快融入夜色之中。
十分钟后,前车停了,唐敬容也把车停住。电话恰到好处地响了。唐敬容接通电话,却没有人说话,电话又不像断了,等了一会儿,唐敬容说:“我到了。”依旧没有人说话。唐敬容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又说了一遍,“我到了。”还是没有人说话,听筒里却传来哭泣声,断断续续的,听得唐敬容头皮发麻。他听出这是谢悠悠的声音。他刚想说话,就看见有人向他的方向走来。唐敬容低声对电话里说:“给我发短信。”说完把这个通话记录删了,来人已经拉开车门。唐敬容认得来人,他叫雄鸭。
雄鸭用手电筒在车里晃了晃,手伸了过来。“容哥,老规矩。”
唐敬容从裤腿下面取出枪交给雄鸭,高举双手走下车,雄鸭用电子检测器在他身上扫了一遍。唐敬容说:“手机在我手里。”
雄鸭嘿嘿一笑:“请,容哥,这回可是大买卖。”
唐敬容平静地拍了一下雄鸭的肩膀:“多大?能比天大?”
天很黑,只有手电筒的光在黑夜里一闪一闪。走了十几分钟,看见有光亮了,雄鸭说:“容哥,到了。”
也巧,雄鸭说话的时候,唐敬容的手机响了一下,是谢悠悠发给他的信息。
妈妈从深圳来接她的时候,谢悠悠都十八岁了。她从记事起就在乡下和姥姥住,十岁的时候姥姥去世了,妈妈也没有回来。姨供她上学,告诉她要好好学习,说她是在大城市生的,将来她妈一定会来接她。谢悠悠半信半疑。她学习成绩不错,保送上了县一中。她从小在山上长大,爬山一门儿灵。到深圳后,她考上了大学。学校里组织攀岩比赛,她得了第一名。妈妈和爸爸都很有钱,生活也很快乐。如果不是一个意外,她的生活可能不会有什么变化。
那天,谢悠悠去参加校际之间的比赛,当她快爬到终点时,和她关系很好的男孩儿林海疯狂地为她加油,她一下子走了神,一脚踩空。为她拽保险绳的队友吓蒙了,眼看着她摔了下来。关键时刻是林海冲过来接住了她,林海被她砸昏了,她也被林海身上的金属饰物划破了脖子上的血管。送到医院后,由于她是RH阴性血,在输血时还遇到血源不足的情况,电视台帮着征集志愿者,这才使她康复。回家那天夜里,她被妈妈和爸爸的争吵声惊醒,才知道爸爸是O型血,妈妈也是O型血。她听见爸爸冲妈妈喊:“你这个荡妇,让我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谢悠悠哭了一夜,第二天她就离家出走了。到了成都,她找到跳舞时认识的女伴家住了几天,看到一家健身俱乐部招钢管舞教练,她就报名了,凭着攀岩的基础和电视里看过的钢管舞表演,她居然考上了。妈妈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还换了电话卡。后来女友告诉她,妈妈来这里找过她。她烦死了,正好有个去云峰市的比赛,她就登上了去云峰的飞机,也就认识了唐敬容……
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个谢顶的胖子走了进来。唐敬容站起身说:“元朗先生。”
元朗笑容可掬地请唐敬容坐下,唐敬容却对元朗深深地鞠了一躬。元朗连忙伸手扶住他,“容哥,怎么这么客气,坐。”
唐敬容说:“元朗先生,真对不起,上次的失误给您带来的损失,我一定加倍赔偿。”
元朗豪爽地笑道:“容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当初我还以为你是警方的卧底呢。不过调查清楚了,纯粹是意外。”
“元朗先生明鉴。”
元朗摆摆手说:“那件事不提了。这次请你来,是为了一个大行动。”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了一下,从对面墙上滑下一块幕布,幕布上出现了一座山峰。“这是云峰山,你看……”幕布上的画面在变化。“这是云峰山最险的山峰,不高,海拔一千二百米,但气候变化大,一般人很难攀援。山峰南侧是A国,北侧是云峰市,这里没有设检查站。每天中午是攀援的最佳时间。容哥,你的人不去试试吗?”
唐敬容盯着幕布上的云峰山,仿佛没有听见元朗的话。云峰山,这是当年他和谢浩还有张玉贵当兵时呆过的地方,他们在这里进行过野外生存训练。想到这儿,唐敬容嘴角浮起笑纹。元朗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容哥,这回给你这个数。”他把手掌在唐敬容面前翻了两下。
唐敬容惊异地抬起头:“运多少货?”
元朗说:“不在货多少,主要是为了开辟一条新的通道。你知道,中国警方几乎把我们所有的通道都堵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唐敬容想了想说:“我现在也被警方盯上了。”
“我知道,我会让人把屁股给你擦干净的。你先住这里,训练一下我的人,等麻烦过后,你的俱乐部再开张。”
“真的?”
“真的,但有一个条件。”元朗说,“这次你得让你那个悠悠带队!”
八
甘天娃去省城本来不是张玉贵送,但就在甘天娃要走的时候,马局来电话让张玉贵亲自去机场接从北京来的傅冬。张玉贵说:“傅冬没有腿呀!”
马局说:“张玉贵,你得改改脾气,再这样,傅冬当了厅长,你还在原地踏步。”
张玉贵打电话时看见甘天娃一个人正准备走,心里泛酸,便说:“马局,我去接傅大处长。”
张玉贵在汽车站追上了甘天娃。他打开车门说:“上车!”
甘天娃说:“我还是坐公交车吧。”
张玉贵说:“哪儿那么多废话。”
甘天娃坐在后排。张玉贵刚要启动,有人在敲车窗,是甘晨露。甘晨露拎着一兜零食拉开车门递给甘天娃,被甘天娃推了回去。张玉贵笑道:“你家闺女是去省城,又不是发配。”
甘晨露说:“她还是个孩子,不过,你去送她,我就放心了。”说着又把那袋东西扔进车里,“天娃,听张叔叔的话。”
甘天娃说:“烦不烦。”又对张玉贵说,“开车呀!”
从市区到机场有三十分钟路程,张玉贵不紧不慢地开着车,不时侧眼看一下甘天娃。甘天娃目不斜视,但她还是能觉察到张玉贵的目光。最后她绷不住了,说:“你总看我干什么?”张玉贵面带微笑,却不回答。甘天娃又问,“是不是嫌我误了事?还是……”
车停住了,张玉贵打断甘天娃的话:“这次去省城,要高质量地完成学业。这是你最重要的任务。”看见甘天娃还坐在车上,张玉贵说,“下车吧,到机场了。”
甘天娃嘴里“啊”了一声:“这么快就到机场了?”她心里掠过一丝酸涩,眼泪也就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说,“支队长,那天,我……”
张玉贵绷起脸说:“就知道哭。甘天娃,你是个刑警,靠哭能解决问题吗?”说着伸手从车里的纸巾盒里扯出一张纸巾递过去,“下车前把眼泪擦了!”
甘天娃擦干泪水,掏出化妆盒补了补妆,下车和张玉贵走进候机楼。路上,甘天娃不无担心地说:“支队长,我这一走,其他人会怎么看?”
张玉贵说:“少想这些!”说话间来到安检处,张玉贵把背包递给甘天娃,“就送到这里了。”又伸手拍了拍甘天娃的肩膀,“自己小心。”
甘天娃抬头看了一眼张玉贵。这个男人个子很高,甘天娃几乎是仰着头看他的,那张轮廓清晰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倦意,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流淌着忧郁。甘天娃很想去摸摸这张脸,但最后还是没有去摸。她从背囊里取出一包东西递给张玉贵,轻声说:“我走了。”人就进了安检站。
那是一包巧克力。张玉贵眼睛酸涩,想起了和马局商定的方案。他心里说:“甘天娃,真对不起了。谁叫我是个刑警呢!”
几乎同时,电话响了。是马局打来的。马局说:“情况有变,让甘天娃通过安检。另外傅冬不用接了。”
张玉贵咬了咬牙,心想这个傅冬跟我玩什么呢?他马上打电话给安检处的林处长说:“林处,执行二号预案。”放下电话,张玉贵透过安检站的玻璃墙看过去,他看见甘天娃好像在和安检员交涉,另外一个安检员过来说了几句什么,甘天娃被放行了。
她背上行囊,最后向外看了一眼,没有看见张玉贵。
当载着甘天娃的空客330向省城飞去的时候,在马局的办公室里,马局和傅冬正在谈话。马局沏了一杯茶放在傅冬面前,玻璃杯里的茶叶在热水里迅速绽开,好像一只蝴蝶在展开翅膀。傅冬说:“这茶有点儿意思,像只蝴蝶。”
马局说:“这就是云峰山的特产蝶茶,地道的野生茶,越陈越香。”
傅冬端起茶杯闻了一下,轻轻地抿了一口,说:“不错。”
马局说:“产这种茶的云峰山很少有人去。这茶是张玉贵前几年托人从猎户手里搞的。”
傅冬又喝了一口。“这个张玉贵,我建议从这个案子上拿下来。”
马局正拿起壶给傅冬的茶杯续水,听了这话,手抖了一下,水溅在茶几上。“这是上级的命令?”
傅冬笑道:“领导有这个意思,建议是我个人的。张玉贵和此案的涉案人有着扯不清楚的关系,让他撤下来,是保障案子不会功亏一篑,也是保护他。”
“我不同意。如果是领导的意思也就罢了,我们可是一个师傅的徒弟。”
“马局,你先听我讲一下案情好不好?这个代号‘蝶案’的案子缉毒总队已经经营了两年。您还记得两年前的‘蜂案’吗?”
马局点点头:“当然记得,那是我带你和张玉贵破获的最成功的毒品案。不过,也有瑕疵,让那个贩毒集团的二号人物溜了,我记得他挨了张玉贵一枪。他叫……”马局拍着脑袋,“瞧,岁数一大,这名字就在嘴边……”
傅冬说:“那个人叫元朗。此人会制毒,但没有流通渠道,一直藏匿。最近我们接到卧底的情报,这个元朗突然和一个叫唐敬容的人见了面。”
马局说:“唐敬容是我们要抓的人。”
傅冬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唐敬容。唐敬容曾在德国呆过,是一家国际走私集团的骨干分子。这个走私集团什么都干,据德国警方提供的情报,他们曾帮助贩毒集团运过毒品。唐敬容这个人大小便宜都占,他在你们这里开了一家攀岩俱乐部,那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是和元朗做一笔大生意。在这段日子里,他偶尔也卖点儿大麻什么的,和一个叫谢悠悠的女孩儿来往密切。补充一句,唐敬容和张玉贵是部队时的战友。”
马局拿起水壶给傅冬续上水。“这我知道,你也知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傅冬喝了口茶。“现在这茶酽了,有苦味了。师哥,有些话可以点到为止。”
马局说:“我不明白。”
傅冬反问:“那你为什么要让甘天娃去省厅学习?”
马局沉默不语。
傅冬说:“师哥,要不是我提前来了一天,按照你们的计划,这个甘天娃根本不是去省城学习,她进了安检以后,会有人把她带回云峰市隔离审查,对不对?”
马局说:“我们是准备这样做的,因为谢悠悠的逃脱她有直接责任,更重要的是,甘天娃是唐敬容的女儿。”
傅冬差点儿跳起来:“这怎么可能?”
马局说:“唐敬容和他老婆离婚的时候你还在上学。唐敬容离婚是因为嫖娼被张玉贵抓了。甘晨露让女儿跟了自己的姓。”
傅冬说:“还挺曲折,我怎么觉得像个段子?”
马局说:“所有的不可能在某种情况下都会转化为可能。你看,本来甘天娃不可能去省城的,现在恐怕已经在省厅的宿舍里收拾行李了。看来我们都要认真交流一下信息,重新制定一个新的计划。”
傅冬说:“我同意。但有一个前提,张玉贵必须退出。”
“为什么?”
“很简单。唐敬容的情人谢悠悠是张玉贵的女儿。”
马局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说的更像个段子!”
傅冬平静地说:“这是事实,不过张玉贵自己恐怕也不知道。”
九
一天前,张玉贵和马局也有过一次谈话。首先他向马局汇报了唐敬容的攀岩俱乐部有买卖毒品的问题,其次,把对谢悠悠处发现的烟头中有大麻成分的化验结果作了详细的报告,然后,他检讨了在监控谢悠悠过程中的失误。说完这一切,张玉贵点起一支烟,显得有些疲惫。
马局说:“你年龄也不小了,作为支队长,以后具体的事就不要自己出马,让年轻人多干一些嘛。”
张玉贵说:“不知为什么,对唐敬容这个案子我有点儿放不下,不仅仅因为唐敬容是我当年的战友。我总觉得在他后面有点儿什么事,所以一直没有对他动手,但每次都是眼看要取得证据的时候让他溜了。”
马局说:“你是不是怀疑甘天娃?”
“这话可是你说的。”
马局笑了:“我告诉你,甘天娃是我派到你那里的,我也是一番用心良苦呀!甘天娃的妈妈甘晨露是我介绍给你的,让她女儿到你手下工作,也是让你有个当爹的感觉嘛。”
张玉贵苦笑:“马局,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马局说:“姻缘靠缘分,破案靠证据。说说,你为什么怀疑甘天娃?”
张玉贵就把这些天让他困惑的种种事情一一道明,讲的时候他的内心很纠结,不住问自己,仅仅因为甘天娃是唐敬容的女儿就值得怀疑吗?但谢悠悠第二次出逃,而且用甘天娃的手机和唐敬容联系,这两件事还是让张玉贵放心不下。最后他提出让甘天娃去省厅学习,在通过安检站后把甘天娃带到另外一个地方审查的方案。
“先生,这是您要的摩卡咖啡。”
张玉贵被服务员的声音惊醒,发现自己竟睡着了。他抬起头说谢谢,而服务员早已离开了。他用小勺搅了一下杯子里的咖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有些酸,是陈货。但他还是继续喝了几口,苦酸的咖啡让他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一些。他不明白为什么马局在最后关头改变了昨晚制定的方案,真的让甘天娃去了省城。他一口气喝完了咖啡,又招呼服务员续了一杯,把这杯咖啡也喝完时,他想起了马局昨晚和他的谈话内容。马局说“甘天娃是我派到你那里的”,还说“你年龄也不小了,以后具体的事就不要自己出马,让年轻人多干一些嘛”。这些话要是在从前,张玉贵也许一笑而过,偏偏现在,张玉贵心里有别样的滋味,不会是……张玉贵不敢往深处想。作为一个老刑警,他深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按照现在的情况去推想,会是什么结果呢?
张玉贵不往深想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没有证据。证据靠什么获得呢?除了在案发现场收集外,还有口供。马局和他的谈话算吗?给他介绍对象,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呀!二十四年了,和于宛萍分手后,张玉贵一直单身,多少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拒绝了。是他还爱着于宛萍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也有造谣的,说张玉贵是假单身,一个警察还找不到一个陪他睡觉的女人吗?何况还有小姐、妓女什么的。甚至还有人说他性取向有问题。总之,二十四岁到四十八岁这段时间是男人的性要求最强烈的阶段,他张玉贵能闲着吗?张玉贵从不解释,他自己明白就行了。他不是太监,他是男人,当然也有男人的需求。但于宛萍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他需要真正的爱情,他相信只有真正爱情中的性爱才是他所渴求的,但他一直没有遇到过。
电话响了,是甘天娃。她声音清脆地告诉他,她已到省城,省厅还派人来接她,这是她的新电话……在通话过程中张玉贵没说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啊”、“嗯”,最后电话里都是忙音了,他才意识到通话结束了。
走出咖啡厅,强烈的阳光让他有点儿不适应。他用手遮住眼睛,突然看见甘天娃从对面走来,他心一沉,连忙走上前去。也许走得太急了,头有些晕,他腿一软竟踉跄起来。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他才没有摔倒。有人问他:“您没事吧?”
张玉贵抬起头,一个女孩儿站在他面前,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他笑了笑说:“没事。谢谢。”
女孩儿莞尔一笑走了。张玉贵却开始心慌冒冷汗,低血糖了。他想起口袋里甘天娃给的巧克力,连忙掏出来放进嘴里使劲嚼着。片刻之后,他心不慌了,却疼。这是一种隐隐的由内至外的疼,这种疼张玉贵曾经历了一次,那就是于宛萍毫无理由地离开了他,却又在离开前与他缠绵。从那一刻起,张玉贵就决心不再去爱一个女人。不是他不想爱,而是他永远看不清他所爱的女人是否爱他。他知道纠缠在和女人的情感之中会影响他的判断力,对于一个刑警来说,这是致命的。在事业和女人之间,张玉贵只有一个选择,前者。
悠悠看见张玉贵时,张玉贵正拉开车门准备上车。不知为什么,自从见过这个叫张玉贵的警官后,她总忘不了他。
从洗浴中心出来,她已经变了一个人,剪了一个短发,原来的黄色染回了黑色。她刚才在商店里买了套运动装,耐克的,穿在身上像个高中女生。她把装着旧衣服的纸袋扔进垃圾箱后准备过马路时,看见了叫张玉贵的警官靠在马路边的护拦上抽烟,抽完烟他还伸了个懒腰,样子很搞笑。悠悠也笑了,从手袋里掏出皮夹找出那张名片,看了一眼上面的电话号码。悠悠很想给张玉贵打个电话。想到这里悠悠笑了,是那种顽皮的笑,她很为自己的笑感到得意,因为她很少有这样发自肺腑的笑了。她想看看自己笑起来的模样。她转身,身后是商店的巨大玻璃橱窗,悠悠看见自己笑容的同时发现张玉贵的车开走了。她没有转身去看,而是掏出那部属于甘天娃的手机,手指在键盘上抚摸着……
张玉贵的车没开出太远就接到甘晨露的电话,甘晨露要他马上到医院附近的雾轩茶馆,说完就挂了电话。这是甘晨露第一次以如此坚定的态度和张玉贵说话。
张玉贵刚落座,甘晨露就生硬地说:“张玉贵,你为什么要欺骗谢浩?”
张玉贵有点儿蒙。“甘大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甘晨露的胸脯一起一伏。“我知道你是个警察,见过的骗子比我多。但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骗子!”
张玉贵笑嘻嘻地看着甘晨露。
“你把谢浩搞得这么惨,还笑……你真不要脸!我后悔死了,我怎么会把女儿送到你那里,我……”甘晨露说到这里已是声泪俱下了。
张玉贵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他压抑着内心的痛苦说:“甘大夫,你说够了没有?”
甘晨露摇着头说:“没有。”
“那你慢慢说,我还有事。”
张玉贵站起身,却被甘晨露拦住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甘晨露双手扯着张玉贵的衣襟,“这都是真的吗?”
张玉贵想掰开甘晨露的手,但没有成功,他只好握着甘晨露的双手说:“甘大夫,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我骗了谢浩,我骗他什么了?”
甘晨露愣了一下,松开手嘟囔着:“我刚才没说吗?”
张玉贵喘了一口气:“你刚才骂我是骗子,但没说我为什么是骗子。”
甘晨露抬起头,目光里没有了刚才的凶狠。“谢浩说他的女儿不是他的,是你和于宛萍的。你凭良心说,这是真的吗?”
张玉贵牙关咬得嘎嘎响,一拳砸在桌上,茶壶和茶杯都蹦了起来。张玉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聊!”说罢走出包房。
甘晨露追上去:“张玉贵,不管有聊无聊,千万别去和谢浩吵架,他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张玉贵突然觉得心被人攥了几下,面孔变得一片苍白,他扶着墙,身体不由自主往下滑……
电话响了。甘晨露怯怯地说:“电话……”
张玉贵指指手包:“在里面……”
甘晨露拿出电话,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甘天娃。她按了通话键:“天娃,你等一下……”话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
十
拨通张玉贵电话的刹那悠悠就后悔了,但她没有马上挂断电话,她想听到张玉贵的声音后再挂断,不料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她马上就挂断了。站在云峰市的大街上,望着来往的车辆和匆匆的路人,悠悠感到一种孤寂。她有点儿想唐敬容了。自从和父母闹翻后,这几年她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先是跳舞后来坐台,又跟着唐敬容东奔西走。唐敬容答应在云峰给她买房子。但她经常想,我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唐敬容在这里有一家攀岩俱乐部应该是原因。悠悠心里还是有一个愿望,要去西藏。她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唐敬容的短信:“去广场停车场,有一辆灰色本田车,尾号345。直接上车。看完后把手机扔掉。”
悠悠的手心出汗了。这个老唐!她顺手把手机放在垃圾筒上,便向广场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她站住了,想了想又回来,拿起垃圾筒上的手机,取出里面的SIM卡放在钱包里,又把手机放在垃圾筒上……
傅冬负责全面指挥“蝶案”的侦破工作。悠悠用甘天娃的手机给张玉贵打电话以及不久唐敬容给这部手机发的信息,自然也在傅冬的掌握中。他命令民警立刻去广场监视这部车,然后匆匆来到马局的办公室。傅冬说:“如果说我以前以为张玉贵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那么现在,我认为张玉贵已经知道谢悠悠是他的女儿了。”
马局皱着眉头:“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甘天娃的这部手机被谢悠悠拿走了,并且一直用这部手机和唐敬容联系。这部手机上有张玉贵的手机号,也许是谢悠悠无意拨的呢?”
“也许?现在是的的确确拨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张玉贵把自己的电话给了谢悠悠。在这之前,张玉贵是负责监控谢悠悠的。”
傅冬说:“这更说明张玉贵早就和谢悠悠有联系,在必要的时候要查一下张玉贵的电话。”
马局说:“我不同意。”
“这不是同意不同意的事,这是必须的!”
马局说:“我坚持我的意见!”
“那我马上向厅长汇报。”
“等一下!”马局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什么事?你再说一遍……”马局放下电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傅冬问:“出了什么事?”
马局叹了口气:“张玉贵就在广场!”
就在张玉贵因低血糖而虚脱的时候,他听见了甘晨露的声音:“天娃,你等一下……”他知道那是谢悠悠打来的电话,如果在这之前甘晨露不讲那番话,张玉贵也许会从容应对。但甘晨露的话调动了他的记忆,在那短短的瞬间,他的大脑像百度搜索一般把所有他和于宛萍的点点滴滴都过滤了一遍,他顿时冷汗袭身,也明白了谢浩来云峰市的原因。他知道,谢浩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不会在二十四年后来找他!他滑坐在地上的时候,眼前闪现着谢浩愤怒的目光和悠悠的身影。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抓住了口袋里的那几块巧克力,他的手在颤抖,糖掉在了地上。甘晨露知道张玉贵是糖尿病患者,她捡起地上的巧克力,剥开糖纸把巧克力塞进张玉贵的嘴里,说:“多嚼几下。”
张玉贵闭上眼睛使劲儿地嚼着巧克力,耳畔却响起甘天娃的声音:“多嚼几下……”他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勉强站了起来。
甘晨露问:“你行吗?”
张玉贵说:“我的电话呢?”
甘晨露把电话给他:“是天娃……”
张玉贵拨了一个号码:“我是张玉贵,查一下甘天娃电话的位置,我不挂电话,快点儿。”
很快,一切都查清楚了。张玉贵说:“我不是要求有情况随时报告吗。你是谁?”
“我是施然。”
“马上报告马局,我去广场了。”不等施然回答,张玉贵挂上了电话,拍拍衣服上的土,向广场方向大步走去。
甘晨露追上去说:“你为什么要查甘天娃的电话?”
张玉贵一边走一边说:“以后再告诉你。”
甘晨露猛跑几步拦住张玉贵:“你现在必须告诉我!”
张玉贵瞪着眼睛吼:“我说了以后告诉你,我现在有任务!”张玉贵绕过甘晨露,大步进入广场,看见停车场上那辆本田越野车,他放缓了脚步。
一辆摩的驶过来,在本田车不远处停住,谢悠悠从车上下来,四下看看,向本田车的方向走了过去。张玉贵也慢慢走过去。突然,他的电话响了。马局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你马上来我办公室!”
“我……”张玉贵话音未落,他的胳膊被人抱住了,电话掉在地上。
甘晨露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正拽着他的胳膊喊:“张玉贵,你得告诉我天娃出了什么事!”
张玉贵使劲甩开甘晨露的纠缠,再去找本田车,刚才停本田车的地方却停着一辆红旗车。张玉贵问戴着草帽的停车场管理员刚才那辆本田车是从哪个出口走的,管理员翻了翻眼皮不理睬他。张玉贵掏出警官证告知自己的身份。管理员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不是傻呀,这停车场就像人一样,嘴一张屁眼一个。”
张玉贵让他噎了一个跟头,张口想给他两句,突然心里一动,伸手摘去管理员头上的草帽,笑道:“师傅,又挣外快呢?”
管理员也笑了:“小子,我没有你这么笨的徒弟!”
甘晨露又追上来了,把正响着铃声的电话塞到张玉贵手里:“电话!”
还是马局。马局说:“你磨蹭什么呢,马上给我回来!”
管理员说:“赶紧去吧。谁叫你师哥是马局呢。”
张玉贵转身看看甘晨露,叹了口气说:“甘天娃真没事,放心。”
甘晨露说:“那谢浩呢?”
张玉贵一愣:“谢浩?”
“他那情况,再怎么也得通知一下于宛萍吧。”
张玉贵闭上眼睛又睁开,“甘大夫,这应该是你的事吧?”
甘晨露说:“能告诉我一下她的电话吗?”
张玉贵这下真的生气了,但他还是压抑着说:“如果你是我,你会记得一个让你戴绿帽子的人的电话吗?”
甘晨露如梦初醒,才明白今天一连串的事情办得如此不得体。她嗫嚅着:“真对不起,真对不起……”
张玉贵看她那副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知道她也是为自己着急,想说点儿什么安慰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转身走了……
悠悠一坐进车里就被人戴上了头罩,她大叫着:“干什么……”话没说完,嘴里又被塞进一团东西,弥漫着汽油味,大概是擦车用的棉丝,呛得她直咳嗽。一个声音对她说:“安静点儿,一会儿到了就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觉得车停了,有人架着她下了车,走了一会儿,把她按在椅子上,取下了头罩和嘴里的棉纱。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有一圈沙发,显然是个会客室。悠悠发现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水果和矿泉水。她打开一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其实她很渴,经过这一番惊吓就更渴了,但悠悠依旧保持着学习攀岩时的饮水习惯,喝水只是为了保持体内水分,而不是一味乱喝。喝到第五口的时候,会客室的门开了,元朗和唐敬容走了进来。悠悠站了起来,目光越过走在前面的元朗,落到唐敬容身上。唐敬容神情严肃,没有因见到悠悠表现出丝毫激动。悠悠心一沉,知道唐敬容这回不是遇到大生意就是遇到大麻烦了。
元朗说:“容哥,介绍一下呀!”
唐敬容干笑道:“这位是谢悠悠小姐,俱乐部里最好的攀岩选手,除了珠峰,应该所有的山峰都上过。”他把目光投向元朗,“这位是……”
元朗上前一步伸出手:“我叫元朗,是容哥的朋友,也是生意伙伴。”
悠悠握住元朗的手,元朗的手又厚又软。悠悠说:“老唐言过其实了。我只是攀岩爱好者,我的正式职业是跳钢管舞兼坐台小姐。”
元朗哈哈大笑:“爽快,爽快!悠悠小姐,是不是只出我们容哥一个人的台呀?”接着他沉下脸,“你是不是跟警察也说自己是小姐?”
唐敬容提高音量:“这好像与生意无关吧。”
“既然只说生意,那好,你就把这次生意的情况给悠悠小姐介绍介绍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元朗走了。门一关上,唐敬容突然冲上来抱住悠悠,在她耳边喃喃道:“悠悠,想死我了!”
一股熟悉的味道让悠悠几乎窒息,唐敬容咬住了她的耳垂,一股热流袭遍悠悠全身,就在她意乱情迷之际,唐敬容用蚊子般的声音对悠悠说:“什么也不要问。”说完把手伸进悠悠的衣服里,在悠悠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悠悠尖叫起来。
在另一间屋子里,元朗抽着烟看着监视器屏幕上的唐敬容和悠悠,得意地笑了……
张玉贵没有去马局办公室,而是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城里转。甘晨露的话始终在他耳边回响。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他不相信!可是既然不相信,为什么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呢?张玉贵问自己,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如果不是谢悠悠,而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儿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又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张玉贵的身体开始发冷,手也开始颤抖,他一脚刹车把车停住,双手相互揉了好一会儿才让这颤抖停下来。他打开车门,让他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车竟停在他和于宛萍当年住的那栋楼房前,于是,他与于宛萍的点点滴滴像冰冷的喷泉喷洒在他身上,他全身又开始颤抖,好像秋风里的落叶。他脚步踉跄着下了车,他好像看见了于宛萍,不,是谢悠悠?是唐敬容?不对!是元朗!张玉贵刹那间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一名刑警!在他面前的是罪犯,他和他们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他流过血,他也让他们流过血!张玉贵明白,制止犯罪的人也要付出代价,精神上和肉体上的!他伸手拔枪,却发现枪没在身上。于是他冲元朗扑了过去。元朗没有被他扑倒,依旧直挺挺地矗立在原地,倒是张玉贵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喘了一会儿,他笑了,站起身,用脚踹了一下面前的银杏树,自言自语:“张玉贵,你这个傻叉……”
十一
施然轻轻敲了一下马局办公室的门:“报告。”听到马局让他进来的声音,便推门走了进去,把一份材料放在马局办公桌上。“马局,这是您要的材料。”
马局指着沙发上的傅冬说:“先给傅处长看。”
施然把材料从桌子上拿起来递给傅冬。傅冬接过材料,却没有马上看,顺手放在茶几上,指着另一张沙发说:“请坐。”
施然犹豫的时候,马局开了腔:“傅处让你坐你就坐。傅冬,施然是局里的第一个刑侦专业博士生。施然,傅处长以前是咱局里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张玉贵的搭档。”
傅冬笑道:“坐,大博士。”
施然坐下了,坐下的时候背后还在冒冷汗。其实,从马局让他整理张玉贵的电话录音开始,他就一直在冒冷汗。虽然他从警时间不长,但规矩却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傅冬说:“既然这份材料是你整理的,就谈谈看法吧。”
施然头上也开始冒汗了。傅冬自然看见了,从纸巾盒里取出纸巾递给他。“这个问题是不是不好回答?”
施然说:“整理内部人员的电话录音是要上一级领导批准的。”
傅冬说:“行呀,像个刑警博士生。你敢在我和马局面前说这话,就表明你是一个合格的刑警。我先回答你的回题。整理张玉贵同志的电话录音是报告了省厅并得到批准的,这是批件。”
唐敬容和谢悠悠是十个小时后开着本田越野车离开元朗那里的。进入云峰市区后,他把车停在一家银行前,在自动取款机上看了一下卡上的余额。元朗确实把二百万打到了卡上。他取了两万回到车里,把钱递给谢悠悠。谢悠悠惊恐地缩回了手,“我不要!”
唐敬容连忙捂住谢悠悠的嘴,“丫头,晚了。”
谢悠悠扑进唐敬容的怀里哭着,唐敬容欲哭无泪。因为过去的十个小时,对唐敬容和谢悠悠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元朗请唐敬容和谢悠悠来餐厅吃饭。看到唐敬容和谢悠悠精神焕发的样子,元朗说:“看来有一句话说得对,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唐敬容举起酒杯说:“谢谢元朗先生。”同时暗示谢悠悠敬元朗一杯。
于是谢悠悠举杯说:“元朗先生,谢谢您给了我和老唐这次发财的机会。这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元朗拦住她,“等一下。在干这杯酒之前,我还要问容哥一个问题,行吗?”
元朗锐利的目光让唐敬容有些不自在,但他依旧笑道:“元朗先生请讲。”
元朗摆了一下手,侍者递给他一个遥控器,他随意按了几下,一块屏幕从屋顶落下,播放的画面就是唐敬容和谢悠悠亲密时的情景。
唐敬容勃然变色:“元朗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元朗指着画面说:“真是很美,尤其是谢悠悠小姐。”
谢悠悠喊:“你无耻!”
元朗笑了,笑得挺开心:“你算说对了,我是无耻,如果我不无耻怎么可能去做世界上最无耻的生意呢!我承认我无耻,比你假装纯洁可强多了。你那么漂亮,却给一个足可以当你父亲的人做情妇,还和他一起来我这个无耻的人家里,一块儿商量做无耻的买卖。天呀,你把自己的一切都出卖了,还骂我无耻,你真不讲道理。”
谢悠悠无言以对,她拉住唐敬容的胳膊说:“老唐,我们走!”
唐敬容长叹一声:“悠悠,为了我们的将来,这是最后一次了。”
谢悠悠喊:“我不干!不干!”
元朗脸色一沉:“容哥,你这工作是怎么做的?”
唐敬容转身抱住谢悠悠说:“这事我答应了元朗,你知道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谢悠悠脸色苍白地摇摇头,唐敬容还想说什么,元朗拦住他:“容哥,你跟她说实话吧。”说着按了一下遥控器,甘天娃出现在屏幕上。元朗说:“悠悠,这个人你认识吗?”
谢悠悠当然认识甘天娃,但她一言不发。
元朗说:“她叫甘天娃,是云峰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侦查员,也是唐敬容的女儿。”
谢悠悠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唐敬容,你女儿是警察?”
唐敬容语无伦次:“悠悠,你听我解释……你一定要帮我……”
谢悠悠说:“你骗我,还要我帮你?”
元朗微微一笑:“你要帮他把这次工作做好,否则,这个女警察很快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傅冬向施然介绍了“蝶案”的基本情况。施然沉思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说:“傅处长,我有几个疑点。按您的分析,元朗这次出现是为了贩卖手中的毒品,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联系唐敬容。唐敬容不是专业毒贩子,他只是一个负责运货的人,虽说运送毒品获利大,但危险也大。更何况元朗知道警方一直在监视唐敬容,他这样做有悖常理。”
傅冬说:“我说过,唐敬容开办了一个攀岩俱乐部,实际上是为走私做掩护。唐敬容是个赌徒,欠了很多债,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运输毒品。但有一天他突然发现,所有走私者都不用他运货了,知道有人给他下了套儿。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谢悠悠又险些被害,于是他被迫做了几单毒品生意,立刻被张玉贵盯住了。”
施然问:“既然省厅在经营‘蝶案’,为什么不和云峰市局沟通呢?”
“张玉贵曾是我的领导,现在我的职务比他高,有些事情你也明白,只要他不妨碍我们的计划,我们也就不吭声了,所以只是和马局打了招呼。”
“傅处,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张玉贵影响了你的计划的?”
傅冬说:“严格地讲,应该是谢浩的出现。”
“那好,我就从这一点开始分析。当你们把唐敬容变成灰色线人的时候,也是张玉贵发现唐敬容有运输毒品嫌疑实施监控之时,然后谢浩出现了。于是你们马上对谢浩进行调查,不但发现张玉贵、唐敬容、谢浩是战友,还发现唐敬容的情人是谢浩之女,而谢浩来云峰市的目的,是因为他得知谢悠悠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是来找张玉贵算账的。是这样吗?”
傅冬说:“这个情况让我们很头疼,因为张玉贵并没有向组织报告过。”
马局说:“他自己都不知道,报告个屁!”
傅冬说:“起码他和唐敬容、谢浩之间的关系要报告一声呀!你想想,让唐敬容的女儿监控唐敬容的情人,这太荒谬了吧?”
施然说:“因此傅处认为不妥,所以改变原计划,提前来云峰市?”
傅冬说:“如果对甘天娃隔离审查,很可能造成唐敬容的逆反心理,所以我们顺水推舟让甘天娃去省城学习。”
“但我还有疑问,元朗为什么费这么大劲儿让唐敬容参与他的贩毒计划?按说贩毒这事不应该有这么大动静,我总觉得元朗那里是个盲区,希望傅处注意一下。”
傅冬的手机响了,是短信。他看了一眼,说:“是唐敬容来的,他已经回到市区。马局,我得和他见个面了。”
施然站起身,“马局,傅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回队了。”
马局和傅冬对了一下眼神儿。马局说:“施然,情况你也了解了,经省厅和市局研究决定,由你出任‘蝶案’专案组副组长,并临时代理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的职务,协助傅处侦破‘蝶案’。”
施然一惊:“为什么是这样?”
马局说:“没有为什么。执行命令!”
十二
谢浩不在病房。张玉贵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也没有人。
张玉贵正准备往病房外走,手机响了,是马局。马局这是第三次给他打电话了。送甘天娃去机场临时改变计划,马局又突然通知他不用接傅冬了,他就觉出有点儿不对劲儿。马局找他有什么事?
张玉贵、傅冬和马局都是那位广场停车场管理员的徒弟。张玉贵和傅冬是一拨的,那次破了“蜂案”,张玉贵原地踏步,傅冬一跃成了上级领导,这让张玉贵心里很不平衡了一阵。现在张玉贵心里明白,谢悠悠的问题很可能就是马局连续三次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就在他准备按接听键时,又一个念头跳了出来:万一马局和傅冬不知道谢悠悠的事情呢?我报告不报告?
电话铃响了七八声,不容他多想了,他接通了马局的电话。“我是张玉贵。”
马局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是张玉贵,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张玉贵还想说点儿什么,那边已经挂了。张玉贵走出病房转身关上门,再转身,发现有两个人站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是甘晨露和二十四年未曾见面的于宛萍。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站在那里彼此看着。是张玉贵先转身走的,他走得很慢,身体有些摇晃,好像踩着棉花。于宛萍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对不起……”
元朗坐在沙发上接电话,他只是听,不回一句话。最后他把电话放下,头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他好像看见警察从天而降,把整个基地都包围了。他迅速穿好衣服,抄起床下的AK47冲了出去。火光中,他看见哥哥指挥着手下进行还击,但被警方的火力压制住了。他喊:“哥,我来了!”哥哥浑身是血……他抱住哥哥说:“我们走!”但哥哥已经走不了了,他的腿被打断了。元朗要背起哥哥,被哥哥阻止了。
哥哥对元朗说:“你快走……先保命……云峰那里的货只有我和你知道……”枪声更稠密了,不断有毒贩倒下……
这时,警方在喊话:“元昭元朗,我是云峰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张玉贵,马上放下武器投降,否则……”
元朗抬起枪冲着声音处就是一阵猛射。回应他的是警方更密集的射击。元昭使劲儿推了元朗一下:“快走!”元朗只得抛下哥哥,连滚带爬跑上云峰山。不过,他还是没有躲过张玉贵的子弹,那颗子弹从他两腿之间穿了过去,他只觉得裆下一热,身子一歪向山下滚去……命是保住了,但命根子却没了。
电话铃声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元朗。他拿起电话,听见了唐敬容的声音:“一切顺利。”放下电话,元朗站起来走进另外一个房间,打开放在桌上的皮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相框,那是他和哥哥的合影。相片上,他们互相抱着肩膀站在遍地的罂粟花之中。元朗把照片贴在胸口,嘴里喃喃道:“哥,我要这个张玉贵全家给你偿命!”
唐敬容给元朗打完电话,对傅冬说:“他没有怀疑。”
傅冬喝了一口茶,“那好,你讲讲这次运货的计划。”
唐敬容说:“这次,元朗只是想开辟一条通道,把国内的货运到国外,而且这次他并不想大批运,只是试一下,货物只有五公斤。计划明天实施,由我组织一个攀岩队去云峰山进行攀岩训练,然后由谢悠悠从北峰把货物送出去。”
傅冬问:“就这些?”
“就这些。”
“现在谢悠悠在哪里?”
“我把她锁在车里了。”
张玉贵一口接一口地喝茶。马局说:“慢点儿,哪有你这样喝茶的?茶是要品的,要慢慢品才有味道。”
张玉贵好像没听见马局的话,把一杯茶喝干后放下杯子,说:“一个人一个喝法,只要喝着舒服就妥。”
马局拿起暖壶给张玉贵的杯子里续满水。“玉贵,你这个脾气得改改,换个人在我这个位置上,听见你这么说话心里会不舒服的。”
张玉贵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张玉贵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就这脾气。再说,真来个新局长,我就不相信,他不要破案率?要一帮拍马屁的有什么用,他心里舒服了,社会不稳定了,他就得走人。”
马局笑了:“怪不得师傅总夸你,说你最能干!”
“你又蒙我。刚才我还见了师傅,他还说我笨呢!”
马局说:“真是鱼和熊掌呀。”
“别跟我转文。你说的我懂,那意思就是一个人碰见两件事,要拣最重要的办。”
马局问:“什么事对你最重要呢?”
张玉贵笑道:“你考我呢!”
马局正色道:“回答问题!”
张玉贵说:“我是一个刑事警察,最重要的是消灭和阻止犯罪。这就是我的熊掌!”
马局沉默了。他看着张玉贵,心里隐隐作痛。
张玉贵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一句话说得马局心疼改心酸了,酸得他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他走到张玉贵面前,抓住张玉贵的手说:“兄弟,一会儿师哥说什么,你小子都要给我挺住呀!”
马局的模样让张玉贵有点儿心慌。“出什么事了?”他连忙扶着马局坐下,“师哥,你别这样,不会是嫂子得了什么病……”
马局又气又恨:“你盼你嫂子点儿好!”
张玉贵想了想又说:“别是纪委找你谈话了?”
“呸!”马局站起来指着张玉贵说,“你是不是盼着这一天呢!张玉贵呀张玉贵,我还以为我了解你,我真是狗哭耗子呀!”
张玉贵说:“你找我来,我一进门你就红眼圈,师哥,你这样子我就心乱了。我哪点儿事算什么?这是我们相识以来第一次见你这样。师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刑警荣誉的事,现在追悔莫及了?”
马局哭笑不得,一拳捶在张玉贵的胸脯上,“怪不得师傅说你笨,小子,我是为你!”
张玉贵笑了:“开什么玩笑,我又没死。”
“这事我要说了,你不死也得半死。”
“马局,你不用说了,不就是谢悠悠的事吗。”
马局一愣:“你知道了?”
“你忘了,我是刑警,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当刑警。所以,从你让我把甘天娃放行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不过,我也告诉你,无论谢悠悠是不是我女儿,你都不能剥夺我参与此案的权利。”
“等一下,我问你,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谢悠悠的事?”
张玉贵冷笑:“这个问题应该你来回答。谢悠悠的事你比我先知道,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相信我?”
马局沉吟片刻,“玉贵,你要冷静。”
“我很冷静。”
“你要明白我的苦心。这是纪律。你想想,你不是也这样对甘天娃的吗?”
张玉贵沉默了。
马局说:“我们要相信同志,同时也要保护他们。这是原则。”
张玉贵说:“我明白了。此案我回避。”
“谢谢你的理解。”
“那我走了。”张玉贵向门口走去,当他拉开门时又转身说,“我有个建议,希望你们能让施然参与此案。”
十三
谁都以为自己制定的方案是万无一失的,傅冬当初是这样认定的,元朗也是这样认定的。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一个从来没有进入过他们视线的人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当初在“蜂案”中,傅冬就因元朗最后的逃脱对张玉贵耿耿于怀。他知道张玉贵是神枪手,在当时的条件下,张玉贵应该能把元朗一枪毙命。事后,他曾把自己的想法向马局汇报,被马局狠狠骂了一顿。傅冬也有自责,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私心。长期做张玉贵的副手让他一直不服气,虽说是一个师傅的徒弟,毕竟自己是正牌公安大学毕业,而张玉贵是军转干部。随着他调入省厅,这件事他也就淡忘了。旧事重提的原因是经侦总队移交过来的一个案子,有个叫唐敬容的人涉嫌贩毒。傅冬在讯问唐敬容时,发现他与元氏兄弟有生意往来,便把他发展为灰色眼线,同时对他进行监控,继而又发现唐敬容认识张玉贵,这让傅冬想起了“蜂案”的往事。随着调查深入,谢悠悠浮出水面。他派人到深圳做了调查,结果让傅冬吃了一惊。就在这时元朗出现,要和唐敬容联手贩毒。唐敬容说被张玉贵盯得太紧,无法与元朗见面,傅冬连忙来云峰市与马局商量,又遇到甘天娃失职的事情。傅冬怕影响全盘计划,于是作出了让张玉贵回避此案的决定。
元朗认识唐敬容是在澳门赌场,知道他是个运走私货的高手,赌得也狠。元朗动过念头让他运输毒品,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他不沾毒品,也就作罢。这次盯上唐敬容是因为张玉贵。哥哥的死和自己的命根被毁,这一切都是一个叫张玉贵的警察造成的。伤好后,他只有一个念头,干掉张玉贵和他的全家。他派人调查后,发现张玉贵住在市局宿舍,很难下手。而他的前妻和女儿在深圳。原想在深圳杀了张玉贵的前妻和女儿,利用张玉贵去办后事的机会在深圳做掉他,不料又发现张玉贵的女儿和唐敬容有关系。于是,元朗再次调查唐敬容,发现他债台高筑,几近破产。元朗有了新的计划,他决定设一个贩毒的假象,把张玉贵引到云峰山,在交易地点埋上炸药把张玉贵干掉。于是,他替唐敬容还债,还给他一笔钱,让他组织一次攀岩活动,让谢悠悠带毒品越境。元朗不知道唐敬容是傅冬的眼线,不过,以防万一,他在唐敬容和谢悠悠的身上安放了遥控炸弹……
偏偏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甘晨露和于宛萍在张玉贵走后,也发现了谢浩不在病房。值班护士在医院上上下下找遍了,也不见谢浩的影子。最后,甘晨露和于宛萍相对苦笑。于宛萍说:“你是不是把诊断结果告诉了谢浩?”
甘晨露摇摇头:“会不会是张玉贵……”
“张玉贵不是那样的人!”
甘晨露说:“谢浩会不会想不开?”
于宛萍霍地站起来匆匆向外走。甘晨露追上去问:“你去哪儿?”
“张玉贵家!”
谢浩去办出院手续时,刚巧甘晨露不在,谢浩在甘晨露的桌上看见了自己的那份核磁共振报告。当时他心里沉了一下,继而又觉得轻松了许多。自从知道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以后,他经常头痛欲裂,有时候他也怀疑自己会不会得了什么病。现在有结果了,他倒觉得没什么了。对他来说,还有什么事能比失去女儿更痛苦呢!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张玉贵!他换上衣服,出了医院,在一家五金店买了一把锤子,直奔张玉贵家。张玉贵家他只去过一次,但地方却记得清清楚楚。离张玉贵家越近,他走得越慢,脑子里全是当兵时和张玉贵在一起的情景。妈的,他骂自己,你为什么要杀张玉贵,就因为谢悠悠是他女儿吗?谢浩,如果你不插足,谢悠悠就应该是张玉贵的女儿!转念又想,难道你怕了吗?二十四年呀!我是戴了二十四年绿帽子呀……
谢浩走进了一家烟酒店,买了一瓶二锅头,用牙咬开瓶盖灌了半瓶。他继续向张玉贵家的方向走。路过一家茶馆,他看见一辆汽车停在门口,车里有个女孩儿在里面敲车窗玻璃。谢浩停住脚步,这女孩儿怎么有点儿像自己的女儿呢?他的心好像被谁抓了一下。这就是自己的女儿!
谢悠悠也看见了谢浩。“爸,我在这里,救我!”
谢浩转过身,他听不见悠悠在喊什么,看悠悠焦急的神情,他猛地意识到女儿处境险恶。他的酒醒了一半,伸手去拉车门却拉不开,又用脚去踢车门,由于用力过猛摔倒在地,那把锤子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掉在地上,发出很响的声音。谢浩捡起锤子冲着车窗一通猛砸。车窗玻璃碎了,报警器也呜呜响了起来,过路行人驻足观望,有人打电话报警……
茶馆服务员闻声出来,看到谢浩在砸车,连忙跑回茶馆里大喊:“门口那辆本田车是哪位的?”唐敬容连忙往外跑。
跑出茶馆,果然有人在砸他的车。天色昏暗,唐敬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冲上去抱住那人的胳膊喊:“住手!”同时用力想制伏对方。谁知对方也不是吃素的,顺势一个反肘把唐敬容按在地上,举起锤子就砸。唐敬容下意识用手臂一挡,对方的锤子脱手,两个人抱在一起滚在地上……
一辆警车飞驰而来停在茶馆前,几名巡警跳下车迅速制伏了谢浩和唐敬容,把他们押上警车。在车上,唐敬容猛然想起谢悠悠,大喊:“警官先生,我车里还有人!”
警官停住车下去一会儿又上来,“说什么醉话,那辆车里没有人。”
唐敬容这时也闻到了酒味,顺着酒味看见躺在对面的人。他伸手托起那人的头,不由一惊,借着车灯,他看见谢浩正鼾声大作。“妈的!”
坐在前面的警官说:“你们岁数也不小了,喝成这样还要不要命了?”
唐敬容一下子冷静了,他掏出手机给傅冬发了个短信。
张玉贵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摸黑坐在办公桌上。坐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喝酒,就打开灯在屋里找,却什么也没找到。电话响了。张玉贵心里骂着,都他妈的回避了,还来电话!他没有接,电话却响个不停。“妈的!”他骂着接通了电话。“谁?我是张玉贵。”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既熟悉又陌生。张玉贵说,“大点儿声!”接着他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谢悠悠。
谢悠悠是在谢浩和唐敬容厮打的时候从车上溜走的。一开始她吓坏了,但马上又冷静下来,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下车后,她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在谢浩和唐敬容身上时,顺着马路猛跑一阵。她觉得逃离危险区域后,喘着气打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儿,她脱口而出:“去有钢管舞表演的地方。”司机暧昧地笑着,把她拉到一家叫“山猫”的酒吧。她要了杯威士忌加冰一口气喝完,又要了一杯慢慢抿着,开始琢磨自己应该怎么办。在元朗那里的遭遇让她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她恨唐敬容把她拖入危险的境地。第二杯酒喝完时,她想起了张玉贵,她知道这种情况下警察会保护她,更何况自己身上还有遥控爆炸装置。她刚要打电话,想起用自己的电话不安全,于是她找出甘天娃那张SIM卡放进手机……
张玉贵终于接了电话,她听见他说:“你在哪儿?”
悠悠大声说:“在山猫酒吧!”
傅冬从派出所接出了唐敬容和谢浩,刚回到局里,施然就过来报告,甘天娃那部手机有动静了。傅冬叫人分别看好唐敬容和谢浩,随施然来到专案组办公室。马局也在。傅冬听完电话录音,冷笑道:“马局,果然不出所料。”
马局没有理傅冬,却对施然说:“看一下,张玉贵的车到哪里了。”
施然打开墙上的大屏幕,大屏幕上有一个红点在动。“张支队的车已经到了山猫酒吧。”
傅冬说:“施然,命令离山猫酒吧最近的警力把张玉贵和谢悠悠带回来。”
“明白。”施然拿起对讲机,“注意,我是01……”
马局站起来夺过施然手中的对讲机轻轻关上。
傅冬冲着马局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你知道吗,谢悠悠身上有爆炸装置!”
马局苦笑:“傅冬,我们给他十分钟的时间。”说着打开对讲机交给傅冬,“十分钟一到,你就下命令拘捕张玉贵。”
屋里顿时安静了,静得可以听见墙上石英钟走动的声音。
张玉贵一进山猫酒吧就看见了坐在吧台上的悠悠,顿时他心如刀绞。他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长出了一口气后,拿出手机拨通马局的电话。“马局,我是张玉贵,我的位置在山南路九号,山猫酒吧。嫌疑人谢悠悠在我的控制中,请派人过来。”
“等一下,”马局捂着话筒对周围的人说,“是张玉贵。”
屋里的人都拍起手来,傅冬也松了口气:“马局,让他把谢悠悠带回来。”
马局把电话递给傅冬:“你告诉他吧。”
傅冬接过电话:“玉贵,你把谢悠悠带回局里来。”
张玉贵看了一眼谢悠悠,同时,谢悠悠也看见了他,冲他摇手。张玉贵勉强笑了一下,算是和她打招呼,然后对着电话说:“对不起,我已回避了此案,还是派人来吧。”
傅冬大声说:“张玉贵,你现在不用回避此案了。我命令你把谢悠悠带回局里!小心,她身上有爆炸装置!”
张玉贵心里想,你也命令我?嘴里却说:“明白。”
谢悠悠走了过来,她走得很快,走到张玉贵面前突然脚一软,张玉贵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谢悠悠的胳膊冰凉,凉气传入张玉贵的身体,让他不由打了个冷战。这一瞬间,张玉贵有些恍惚,这是我的女儿吗?
直到上车后,谢悠悠才把胳膊从张玉贵的手里抽了出来。“警察,你的手好热呀!小心,我身上有炸弹。”
张玉贵笑了笑:“我最不怕的就是炸弹。”
附记
《云峰晚报》头版二条:昨天,2012年6月11日,本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在省公安厅指挥下,在云峰山围捕两年前漏网的元氏兄弟武装贩毒团伙二号人物元朗。元犯正在交易毒品,拒不投降,被神枪手刑侦支队长张玉贵击毙……
责任编辑/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