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木之天 自得于心
2012-12-29李奇志
中国教师 2012年17期
刘永胜:原北京市光明小学校长、语文特级教师、中国教育学会小学教育专业委员会常务副理事长、北京市教育督导评价研究会副理事长、教育部高等院校小学教师教育专家委员会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北京师范大学兼职教授、北京市兼职督学,获全国一级“星星火炬”奖章和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全国模范教师、北京市模范校长、北京市有突出贡献的专家等荣誉称号。
学生时代从不守纪律到门门优秀;工作时帮别人练课没成想自己成了“公开课明星”;当校长时给学生讲故事,最早提出“我能行”,与团中央提倡的时代精神不谋而合……听刘永胜这位基础教育改革专家谈他事业的成功,谈他专业的成长,谈他家庭教育的轻松,好像什么都存在巧合。正如他儿子的总结:他从不刻意追求,但什么都得到了。
他的学生得到了“我能行”的信念,他得到了无尽的快乐。他庆幸自己有贵人相助,他妻子的提醒也一语中的:没有思考问题的时间是危险的。他在专注思考中品味着做事的乐趣,他在自然而然中享受着教育的幸福。
一、我能行:顺木之天,以致其性
自信并非天生
1998年底的一天,在北京南苑机场的离港大厅里,一支270人的大型包机团队引人瞩目,他们都是小学生,穿着统一、列队整齐、喜笑颜开。某晚报记者闻讯采访,《光明小学小记者团包机慰问驻港部队》的消息当晚见报。校长刘永胜目送飞机起飞,直到得知孩子们行程顺利,他的心才真正落地。恰在这时手机响起,领导关爱的批评如期而至:“胆子太大了。”
胆子够大的不只是刘永胜,还有他的学生们。
1999年暑假在陕北高原延长县的报告厅里,刘永胜校长关于素质教育的报告刚结束,光明小学的一群小记者便纷纷围上陕北的老师,开始抢“新闻”。五年级的一位小记者却站在一旁左顾右盼。见刘校长和一群领导走来,她立刻走上前去,礼貌地请刘校长给介绍哪一位是当地的教育局长,并询问局长是否能接受采访。不仅受访局长赞叹这位小记者的思路独特新鲜,而且周围的领导不由得夸奖:“这孩子胆子真够大的。”
胆子不是天生就有的。她叫蒙蒙,三年级时从山东转来,在音乐课上曾因山东唱腔逗乐了全班而再也不敢张嘴唱歌、说话了。班主任李老师没立即去安慰,但没过几天的元旦联欢会上,却声称自己受过奇人指点,有意无意地演了一个特别节目——“看手相”。一只只可爱的小手伸过来,李老师看都不看是谁,脱口便说:“这个手指长而有力,是音乐家;这个小拇指修长,是作家。”当然李老师也拉过了想举但没举起来的一只手,一看便惊呼:“这个横纹这么多,以后一定是一位出色的记者。”“俺?”山东腔满是惊讶。“我看得很准呦!”蒙蒙用劲地端详着手,眼睛熠熠生光。后来,蒙蒙报了小记者团班,苦练发音和表达,并勇敢地参加竞选,成了学校红领巾电视台的小主持。什么让羞怯的蒙蒙成功了?相信至少有几分来源于她对“出色记者”预言的那份笃信。
为了让每个孩子都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1996年刘永胜提出了“我能行”的教育理念。他认为自信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培养的,它在体验的积淀中形成,且这种体验谁都代替不了。所以,尽管他每次迎送孩子们时心总要像飞机一样一起一落,他还是坚持让他们脚下的路更长些,眼界更宽些。内地首批访问我国台湾的小学生就是光明小学的孩子们。小记者团的触角不仅达到国内的城市街巷、海岛、草原,还延伸到了国外城市,在对运动员、教师、街道居民,以及将军、人大代表、省长的访问中长了见识、练了胆子。1999年初,教育部发出“减负通知”的第二天,小记者们就赶往教育部采访了时任国家教育总督学的柳斌同志,他们写下的报道登于《中国少年报》。
保证让每个孩子都毫无遗憾地坐下去
20世纪90年代人们开始醒悟,基础教育培养的是人才,而不应专注于英才。“我能行”教育理念的提出在素质教育改革兴起的当时,让人们心头一亮,不少家长在家庭教育中奉为宝典。刘永胜把“我能行”总结为建立自信的8个进步阶梯:“相信自己行,才会我能行;别人说我行,努力才能行;你在这点行,我在那点行;今天若不行,争取明天行;能正视不行,也是我能行;不但自己行,帮助别人行;相互支持行,合作大家行;争取全面行,创新才最行。”曾有位海淀区教委的同志参加光明小学活动的时候,见到纸杯上的这8句话,特意将杯子带回家,用来鼓励他的女儿。充满激励的宽松环境是信心萌发的土壤。
1997年6月,刘永胜听了四年级五班的语文课。那天讲到一篇课文《麻雀》,说的是一只小麻雀不慎从巢中掉落,引来猎狗快步而上。说时迟那时快,老麻雀像石头一样从树上直落在猎狗面前,并与之怒目对峙,准备殊死一决。悲剧终没有发生,猎狗被主人喝退,麻雀一家脱险。那节课引来了所有同学的发言,因为出现了两个“离经叛道”的质疑。一个同学问:“既然老麻雀能像石头一样,为什么不直接撞在猎狗身上砸死它呢?”有人会觉得,都四年级了,这还用问吗?光明小学的教师可不会这么说,那会让学生丢了面子,还有可能丢了自信。教师发动同伴解答,很快让那个学生明白了比喻和现实的区别。
还有一个同学问:“老师,您和大家都说老麻雀的勇敢一搏体现了伟大的母爱。但我读了几遍课文,怎么没看见作者交代老麻雀是公的,是母的啊?”这啼笑皆非的问话是哗众取宠吗?教师真是没在乎自己的面子,又是带着学生重读课文核实,又是极力称赞了提问学生的独到,甚至改口说那篇文章体现了伟大的“亲子之情”。
刘永胜高度赞扬了那节课的成功。他说无知、出错是学生的权利,教师应保证让每个孩子都毫无遗憾地坐下去。教师只有尊重质疑,营造宽松环境,学生才能敢问。不敢问问题的孩子,能对教师教的那门课满怀信心和兴趣吗?刘永胜教语文时,班上学生爱讨论。有个男孩考试成绩虽然不太好,但爱提问题。他一提出好问题刘永胜就表扬他。有一次他发烧,但坚持跑来了。他说刘老师的课他一节也不想落。刘永胜认为,教育要发现每个孩子的优点。每个孩子都有优点,“你在这点行,我在那点行”,但一个人不可能全行。教师就是要把行的那部分强化,孩子才会增长自信。能提出好问题的学生怎能说他差呢?“差生”是有些教师给学生贴的标签。
当队长是每个少先队员的权利
“差生不差”的判断似乎永远是教育家的,那些提到班级平均分就有几个孩子的名字如鲠在喉的教师未见得信服:“看到学生身上的‘闪光点’有什么用?就因为那几个学生,班里平均分总是上不去,怎能说他们不差?”
刘永胜理解这些教师的“恨铁不成钢”,但认为北京师范大学董奇教授对“钢铁论”的批驳切中要害。教师“炼铁成钢”的愿望是好的,但应看到自然界中的铁矿石的含铁量是不同的,不是所有的铁都要炼成钢。钢有钢的用途,铁有铁的作用。靠“恨”也不能使“铁”成“钢”。刘永胜向教师们强调,仅承认学生的差异是不够的,还要平等地对待每个学生,遵循差异教育的原则,最大限度地挖掘学生的潜能,让每个学生都体验“我能行”,产生“正强化”作用才尽到了教师的责任。
第三次中国少年先锋队代表大会的文件写入了一项新内容——“当队长是少先队员的权利”,据团中央的领导说这来自光明小学。刘永胜从1994年就提出并实践了“人人都当上队长”的设想。他曾算过一笔账:一个班级从二年级到六年级共10个学期,按中小队长共19人计算,则有190个“职位”。平均下来,每个学生至少可以当3次队长。在刘永胜看来,在小学生中没有什么“干部”可言,所谓的“长”只不过是让学生学习管理、服务大家、表现自我、增强自信的载体。与某些学校的“干部轮换制”下干部享有特权不同,刘永胜倡导让学生充分享有公平权利,锻炼学生的维权意识和民主意识,学校规定凡是到五年级还没有当过队长的都可以向少先队大队部申述并自荐,得到“上岗”的机会。
申述自荐制度是保证“特需生”实现“队长梦”的有力保障。刘永胜将“学困生”的称呼改成了“特需生”不仅仅是称呼的变化,他带动教师们意识到他们是特别需要帮助、发现和鼓励的学生群体,他们是不可忽略的一群孩子。他要求每一位教师至少和一名“特需生”成为朋友,但必须在学生们不经意的情况下接近他们、理解他们、激励他们。每当一名“特需生”跑来跟他说“我当上队长了”时,刘永胜就会想:“这很可能是他人生的新起点,从此他会去奋斗,去体验成功。”
从人人当队长开始,光明小学的学生很快拥有了广泛而不普通的“10项权利”:当队长的权利;当升旗手的权利;当领操员的权利;当aTUYzt7Asd/w5Vp0qntrrptURVxORnMH4oB679Tcwdc=值周生的权利;当主持人的权利;当小记者的权利;评价自己的权利;评价老师的权利;年末获奖的权利;重考的权利。
考试的目的是帮助孩子体验成功
2004年,刘永胜在一份晚报上看到一位中学教师对教育改革的热议:“现在的小学不知怎么了,学生翻个跟头就算考试了。”他笑了,原来人家不解的是光明小学在数学、语文考试之外增加的一项特别考试——“我能行”。这个考试规定在笔试之外,每个学生都展示自己的才艺,由同学评判,考试结果分为优、良、可以和再努力。这其实引导了孩子们平时去培养自己的一项爱好,期末的时候能在同学面前“露一手”。孩子们的才艺五花八门,绘画、弹琴、讲故事,踢球、跳绳、翻跟头,无所不包。平时少言寡语的,但朗诵诗歌却声音洪亮;学习成绩不优秀的,但小提琴却拉得极为出色。
刘永胜说,小学考试的目的是帮助学生学会和体验自己的成功,让他们的童年充满乐趣,而不是将学生甄别为优良中差。人们常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其实“成功更是成功之母”。学生时代的成功体验会使他变得勤奋,成年后就会工作上“还能行”。
为了实现这一点,为了让教师不再以分数作为评价学生的唯一标准,刘永胜坚持做到不以班级分数来评价教师,教师效益奖不分等级。他说:“那种以班级平均分多少来发教师效益奖的做法,坚决不可取。这等于激励教师去拼命追逐分数。有时为了区区一分,教师要付出很多,学生的身心付出巨大的代价,学生的幸福感就此全部毁灭。”
这样宽松,是否教师和学生都可以停滞不前了?并不如此,发展性评价给教师和学生的发展都带来了不竭的动力。例如,教师的效益奖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集体奖、师德和合作奖,以及个人发展奖,它促成了教师个人不断进取,教研组共同进步的局面。对学生实行的增值评价能够让每个学生都欢欣鼓舞。
在一次升旗仪式上,少先队雏鹰奖章评奖仪式开始。“勤奋章”获得者到台上领奖。那里面有刚刚在全区考试中获得100分的学生,但多了几个只得了50多分的学生。这个结果缘于刘永胜给大队辅导员的建议,他希望“勤奋章”也要发给那些进步最快的学生。刘永胜告诉全校师生,他们和得100分的同学同样光荣,因为他们努力了,进步了,成功了。
有些学生就是夸不出来,那怎么激励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行呢?刘永胜说:“一个小学生今天考40分,明天考45分都应该给他发奖状。如果说他至多能考70分,那70分就是他的成功,他会因为成功而感到幸福。要允许孩子以他自己的速度和方式去发展。”
允许孩子以他自己的速度和方式发展
以自己的速度和方式成长,记者理解为成长者的“自由”。当平等、尊重、自由都能在一所学校里实现的时候,教师是幸福的,他们完全不必在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的摇摆中纠结;学生们是幸福的,他们每个人都觉得“天生我材必有用”,不必为考试而苦熬苦战。
然而,在教育现实中并不是每一所学校都像光明小学一样,每个师生都幸福备至。这不禁让人想从刘永胜这里深挖细究教育幸福的根源:“我能行”怎样诞生?这里有没有刘永胜学生时代的情结?他让自己的学生以“自己的速度和方式成长”,他也给自己的孩子这样的自由了吗?别看他学校教育事业成功了,他家庭教育的结果满意吗?或许只要刘永胜予以回答,无论答案是什么都是令人理解的,毕竟现实生活中不乏教育者们“心总向左,脚总向右”的“矛盾统一”。有的教育评论者对铺天盖地的奥数班恨得咬牙切齿,但他义无反顾地领着自己的孩子上奥数去。有的优秀教师教音乐,能耐心到不怕“领着蜗牛去散步”,可他自己却带不了自己的儿子练钢琴。在无奈的环境中可以随波逐流,在教育的功利中可以两面摇摆,普通教师和平凡校长如此理解是否无可厚非?
出乎所料,在刘永胜这里,家庭教育观与“我能行”的教育理念别无二致,教育成就的幸福溢于言表。也许,豪言壮语和精美理论代表不了一个校长的智慧,相反,一位一心要给孩子们幸福的平凡校长,他自己信的,他做到了,他做成了,这难道不是他的不凡之处吗?
《中国教师》:“我能行”是怎么提出的?
刘永胜:“我能行”理念的提出,有全国倡导素质教育的大背景,当时大家都在思考素质教育在学校层面该如何实践,我也一直在琢磨。1996年我讲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在学生中反响很大。说的是一个父母双亡、身患残疾,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小姑娘,克服重重困难,成为品学兼优、意志顽强的成功者。她说:“行——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于是,我让美术老师把这句话写在一进校门的院墙上了,变成教师和孩子们的行动口号。
后来全国优秀班主任许书阁老师来我校,一看到这句话就向我说起,胡锦涛同志1995年在团中央一次大会上对全国青年的讲话中提出“面向新世纪我能行”。我受到启发,把口号简洁成了“我能行”。到1999年北京市召开素质教育经验交流会推广光明小学改革经验时,“我能行”这一教育理念经不断完善,由一句话变成了层层递进的8句话。
《中国教师》:您上学时一直受到赏识吗?
刘永胜:我算是被夸出来的好学生。我上学早,5岁在私立小学的复式班读了一年。私立小学撤并,我转进了公立学校。本来该上二年级了,就因为岁数小,学校让重读一年级。重读的结果是一听全会,所以我就不听讲了。因为这我总挨批评,第一批入队也没有我。入队的事给了我震动,老师告诉我要是遵守纪律就能戴红领巾了。从那时我开始注意听讲。老师见我表现好了,不仅表扬我,期末还送了我一本书。那是我一辈子得到的第一本书——《五个杏子》,带画的,同学们无比羡慕。从此我就成了好学生了,入了队,当了中队长直到毕业,1958年以优异的成绩最终考上了百年名校北京市26中(即现在的汇文中学)。
我上高一时写的第一篇作文是《新学期新打算》,黄老师在上面给我写了长达两页的批语:“你的文笔特别好,你的思维很清晰,你的观点很明确……”从那以后,我每一篇作文都竭尽全力地去写好。你看,老师用一个“好孩子”的定位给我“焊”在那了,积淀了我以后写作的兴趣和功底。
《中国教师》:给50分的孩子都发奖,您在子女教育上也“允许他以自己的速度和方式发展”吗?
刘永胜:过去有人跟我开玩笑说:“你儿子是快乐教育的典型。”他学习不用我们管,把老师的要求按部就班都做了,但额外的不多做一点。我们也从不生硬要求他达到多少分,这给了孩子一个平和的心态。他上小学,老师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