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雏军归来
2012-12-29李佳蔚
中国周刊 2012年10期
就和当年他无法预知自己的遭遇一样,他也无法预知这次戏剧性出场之后,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顾雏军早到了3分钟。
9月14日下午1点57分,前格林柯尔集团创始人、原科龙电器董事局主席、资本狂人顾雏军,在身陷牢狱之灾7年后,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
超过一百名记者将房间塞满。作为曾经中国企业界里的知名人物,53岁的顾雏军依然具有足够的新闻卖点。
一天前,他在微博上发布了召开记者见面会的消息,瞬间被转发过千。他开博5天,粉丝就接近5万。
新闻发布会现场一度出现混乱。人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刚出狱的企业家选择如此方式出场,即便这些年中国商界“出狱归来”的故事不断上演。
顾雏军戴着一顶超过75厘米的白色高帽,帽子上竖排写着六个字:草民完全无罪。
“大家可以拍三分钟,”冲着咔咔作响的几十台照相机,顾雏军面带微笑,不时调整角度,响应着人群里“顾总朝这边看”的高声吆喝。
这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一场明星见面会。
实际上,对这次出场,顾雏军已经迫不及待,“等不及。”一周前,提前三年释放的顾雏军,走出监狱,直奔飞机场,回京后就一直准备记者会。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七年未见的家人吃一顿团圆饭。
他为媒体准备了长达27页的举报信,并附上自己撰写的新闻稿,还有一个存储了多份判决书、辩护意见等文件的光盘。
“先养好病再说。”弟弟顾绍军曾这样建议。可过去七年一直不停为哥哥申诉的他,也承认,“他终于能喊出来了,这是一个释放。”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在监狱里,曾对着高墙电网大喊大叫的顾雏军,此时语调平和,“我只是一个古代上京赶考的书生,贪赶路程,夜里遇见了附近最邪恶的三个恶魔。”
这个“恶魔”,是特殊年代里产权改革和政商博弈的灰色地带?是潜规则太多的时期,缺乏对普适商业逻辑和游戏规则的尊重和敬畏?还是狂热的商业世纪里,混合着梦想、野心、豪情和赌性的无节制的欲望?
无论真相如何,科龙和顾雏军的命运早已落定:败局。
一个曾经的家电明星企业,用了7年时间,从创利6亿元到巨亏36.93亿元,并最终被肢解,走向毁灭。
一个曾经的“中国年度经济人物”,声誉扫地,沦为阶下囚。
对科龙有过深入调查研究的著名经济学家周其仁,在名为《可惜了,科龙》的专栏文章里这样写道:“无论当年的主政者现在怎么想,科龙的结局似乎是时也,运也,命也。欲哭无泪。”
这句话,或许同样适用于自比“夜遇恶魔”的顾雏军。
现在,他回来了。
新闻发布会
结束后
散场后,顾雏军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面对以扇形包围着的记者,顾雏军称,当时有其他家电企业拿出巨额资金贿赂有关官员。
有证据吗?记者问。
“供应商说的,希望中纪委能查出来,我也期望能找出证据,我现在没有证据,我在牢里没法找证据。我要确定找他们,看他们敢不敢作证。”顾说自己给他们每个人打了电话,可没人敢来。
他的回答,让记者吃惊:“这么严重的指控,如果没有直接证据,你考虑过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老实说,这已经不重要了,”顾的语速略微降了下来,“这已经不是一个猜测,这么多年的证据,都指向这一点,(我)等着公安搜出来。”
此时的顾雏军,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实际上,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他,正好处于房间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下。
“看来春节前要买本《易经》,好好研究,究竟为何流年不利?”2005年春节前,顾雏军将自己的处境描述为“流年不利”。他已经买好了机票,要去美国过春节。
有记者问他,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里,是否会真的拿出一本《易经》?顾雏军哈哈大笑:“如果说,我猴年不利,那么现在算是‘闻鸡起舞’吧。《易经》是中国特有的,在国外不需要这么复杂而玄妙的思维方式。”
显然,对于“流年不利”四个字,顾雏军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其实,自2003年底当选中央电视台评选的“年度经济人物”后,2004年的顾雏军和科龙就陷入了争议的漩涡中。
这年8月,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郎咸平一个题为《格林柯尔:在“国退民进”的盛宴中狂欢》的演讲,点名批评顾雏军利用一系列资本手段,在“国退民进”中席卷国家财富。一时间,舆论沸腾,郎的演讲最终演变成学术界、传媒界乃至政界对“国退民进”战略的大论战,顾雏军和格林柯尔成为被反复提及的中心论据。
在郎的演讲4天后,顾雏军就向郎咸平发出了律师函。郎则在3天后召开媒体见面会,声明“绝不会更改或道歉”。“郎顾之争”就此爆发。
正当“郎顾之争”进行得激烈之时,11月份,深圳证券交易所和香港联合交易所一起进驻科龙总部,对其财务问题进行集中核查。科龙股价应声大跌。
对于当年的“郎顾之争”,顾雏军不愿多提:“我不用再说什么了。我早知道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一定不会和他争论的,和一个明星争论企业问题,是很无聊的。”
可历史没有“早知道”。顾雏军的人生就此开始跌入谷底。
2004年10月份,科龙收到了中国证监会一份询问函,此函要求科龙回答,是否从广东发展银行第二营业部开出一份全额为2.76亿美元的担保。
顾雏军对《中国周刊》表示,这份询问函是“科龙惨案的最核心证据,公布这个原始证据,科龙隆案将真相大白”。
2005年8月,顾雏军被拘;2008年,因虚报注册资本罪、违规披露和不披露重要信息罪、挪用资金罪被判10年有期徒刑。
新闻发布会
1小时15分钟
“我想见他,望眼欲穿。”
在出狱一周里,除了准备发布会,顾雏军自称做得最多的事情是读一篇叫做《民营企业家顾雏军的牢狱之灾》的文章,作者署名为“吴风度”。
“我看了九遍都不止。”顾雏军说。
这篇接近6000字的文章的第一句是:“中国民营企业家是绝对不可以有风度的。”
“吴风度”所说的顾雏军的“风度”,是指他把科龙股权转让协议所需的十六个文件都签完,并当场手写一封辞去科龙董事长的辞职信。
“顾雏军这七年的牢狱之灾,诠释了一个铁的真理,这就是中国民营企业家是绝对不可以有风度的,中国民营企业家脸皮不厚是不足以在腥风血雨的环境中活下来的。
只有活下来,不被抓进去,才能发展壮大。顾雏军特别喜欢吃西餐的烤羊排,羊排不厚且不黑,估计顾雏军是完全不懂中国的厚黑学的,完蛋也是在情理之中。”
至于“吴风度”何许人也,目前还不得而知,顾称还没有找到。不过已经有人质疑,“吴风度”会不会只是顾暗中导演的一个虚拟人物而已?至少从行文和内容看,“吴风度”与顾雏军之关系非同一般。
无论“吴风度”真相如何,顾雏军在监狱里自然没有什么风度而言了。
“他们基本上每天骂我,都是脏的。”顾雏军的血压从180升到了240,他觉得委屈:“我给人骂了,我以前即使怎么样都是受人尊敬的一个人,在里面给一帮烂仔骂了,骂了怎么办?”
狱警安慰他:“你肚量大,别和他们计较。看开一点,要知道你现在的状况,你在坐牢。”顾雏军就不说话了。
自从顾雏军入狱,他的弟弟顾绍军就一直不停为其申诉,申诉的结果是一直被拒绝。狱外的顾绍军,渐渐从失望到绝望,最后“有些麻木了”。
狱里的顾雏军,却没有任何动摇,他相信一定会给自己平反。
他选择看书。他说自己一直在监狱里做物理学的研究,“一天可以看17到18个小时的书,物理书,数学书,法律书,都看。”
他甚至在监狱里写了一篇论文:“我把论文挂到网上,大家可以看看,以这个论文的水平,让我申请美国某个物理学大学教授,还是可以的。”他说完,周围人一片大笑。
顾雏军没有食言。当天夜里十一点多,他把论文挂了出来,论文的题目是《关于时空量子化的一个数学证明》。
新闻发布会
28分钟
牢狱之灾,常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可顾雏军却丝毫未变。
记者问他,在监狱里,是否反思过自己的性格和人际关系,顾雏军的回答听上去那么熟悉:“坦率地说,我不觉得有任何可以反省的错,我没有错。会不会太自负?我只是碰到了中国历史上最邪恶的人。”
2004年底,德隆系创始人唐万新,资本市场曾经最显赫的大佬,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和操纵证券交易价格被逮捕。对唐的下场,顾雏军唏嘘不已。可他不会想到,自己一手打造的“格林柯尔系”,会让外界把“唐万新第二”的称号送给他。
据报道,在决定卖科龙的那个晚上,顾雏军根本睡不着觉,一度落泪。他想不明白,科龙为何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顾雏军曾有过一个形象的比喻:“我们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假设限速是120公里,但我开到了119.9公里,这难道有错?”
《性格企业家》一书曾这样记述顾雏军的辩解:“上市公司没有毛病那是假的,只要查,多少都有问题。在现有的体制下,一个民营企业想发展壮大,按照常规、中规中矩地去做事的话,一个是你做不到,其次是可能机会就没了。我急于想做成做大一些事情,可能做了一些法律边缘的事,这实际上是逼出来的。”
一位资深媒体人士分析说,“中国民企老板,不跟政府搞关系不行,跟政府搞关系太近也不行。比较悲催。”
对于政商关系,顾雏军有自己的解释:“我并不需要向这个社会奉承什么,因为我是为这个社会创造财富的。在当地政府,我从来不请他们吃饭,我觉得我做好科龙,应该你来请我吃饭才对啊。”他觉得让他拍马屁他干不了。
在关系就是生产力的社会里,颐雏军的上述想法,被认为是“过分吝啬投资”。
当年“郎顾之争”发生后,顾雏军在北京的一次研讨会上露面,表示再也不想讨论这件事。“这次是莫名其妙卷进了不应该由我们企业界讨论的事,再次当了所谓中国经济改革争论的一方,我根本就不想参加这个争论。”
不过,顾雏军是个聪明人。不久,他就邀请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企业经济研究所,举办了一场名为“科龙20年发展与中国企业改革路径”的研讨会。
会上,企业经济研究所为科龙出具了一份验明正身、肯定改革经验的报告书——这意味着向外界展示:科龙和颐雏军得到了官方的肯定。
据报道,报告书在手的顾雏军有点得意地说:“外面很多评论让我恍若隔世,仿佛又回到了‘文化大革命’……现在又是一夜之间,许多经济学家认为我没有问题。”
回到2003年,顾雏军被央视评为“中国经济年度人物”。那是他最风光的时候。央视的颁奖词中称他,“既是制冷专家,又是投资赢家”。
现在回首这一评价,颇有意味。顾雏军到底是赢家,还是输家?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人生输赢之标准,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年度人物”的称号,不是曾经运作过的巨额资本数字,也不是是否蹲过监牢。
新闻发布会
开始
“我戴个帽子——草民完全无罪。”
七年之后,顾雏军出场了。
就和当年他无法预知自己的遭遇一样,他也无法预知这次戏剧性出场之后,接下来会发生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