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组织化”抑制“割据化”: 1911年—1949年中国政治现代化的背景、范式和展望
2012-12-26张翔
张翔
以“组织化”抑制“割据化”: 1911年—1949年中国政治现代化的背景、范式和展望
张翔
“割据化”的政治权力结构阻碍了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同时也成为中国政治现代化的社会辅垫。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如何有效地组织国家政权成为中国政治现代化的核心问题,因此,“组织化抑制割据化”也就成为贯穿近代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基本线索。在这个基本线索中,“政党—国家”模式构成了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基本范式。“政党—国家”模式以国家主义政党为载体,依靠政党的“组织化”力量,以“一党执政”的政党结构与“政党—国家”一体化的党政关系为主要特征。这种政治现代化的范式有利于自上而下的政治整合,克服“割据化”的政治权力格局,从而维系国家政权的统一。但是,这种范式在当前中国社会转型的历史时期也表现出客观的历史局限性。
政治现代化;组织化;割据化;政党国家;政治整合
一、导言
政治现代化是政治体系从传统向现代转变的历史进程。中国的政治现代化由于其不同于普适范式的特殊性,引起了国内外学界的广泛关注。二战以来,西方学术界就曾兴起关于中国政治现代化的研究热潮,形成了一批有创见的理论成果。但是,总体而言,国外许多学者都不可避免地将民主化作为政治现代化的主要指标,这就导致理论研究具有明显的一元化、单向化的倾向。虽然这种研究范式受到严肃的批评,但是,在关于发展中国家政治发展的研究中,这种一元化、单向化的研究范式依然占据学界主流。①详见[美]霍华德·威亚尔达.新兴国家的政治发展——第三世界还存在吗?〔M〕.刘青,牛可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由于西方学界关于政治现代化的论域结构与中国实际存在较大的差异,以致其研究结论往往局限于历史史实的累积,②详见[美]费正清,等.中国:传统与变革〔M〕.陈仲丹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美]吉尔伯特·罗兹曼.中国的现代化〔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或者,在逻辑范式与现实范式之间存在较大差距③如布莱克关于政治现代化的五大表现,见C·E·Black.“The Dynamics of Modernization”.HAPPER﹠ROW,Publishers,INC.(1967);埃森斯塔得也提出关于政治现代化的四个分析指标,引自[美]C·E·布莱克.比较现代化〔M〕.杨豫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136.。而在国内,虽然学界力图摆脱民主一元论的影响,从而建构一个中国式的研究范式,但是长期以来,对于政治现代化的研究都倾向史学方法论的研究,研究成果对革命史逻辑还有很大的依赖,“重视价值判断,轻描述式归纳”的氛围长期存在,而对于科学地界定近代中国政治现代化的范式也缺乏自觉的分析,从而阻碍了相关研究视域的突破。由此可见,当前国内外学界对中国政治现代化的研究,游离于西方现代化的普世范式与中国特殊的政治话语体系之间,还未形成有效的范式解释与逻辑体系。
当前,中国正处在政治发展的转型时期,在这个时代背景中,从历史维度对中国政治现代化的范式进行客观地归纳与总结,不仅有助于梳理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基本逻辑线索,而且对于推动中国当前的政治发展有借鉴意义。1911年至1949年是中国政治现代化的中轴线,是传统政治体系向现代国家转变的过渡时期。在这个时期中,传统政治与现代政治的各种要素相互影射,离心割据与向心统一的各种力量相互杂糅,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政治现代化景象。因此,对这一时期政治现代化的背景、范式与发展进行细致的剖析,对于把握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历史脉搏,理解当前政治现代化的发展逻辑有着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二、“割据化”的国家政权结构:中国政治现代化的社会辅垫
政治秩序是政治现代化的必要保障,而国家能力与政治权威则是政治秩序的主要源泉,布莱克将之称为“现代化领导的强固”。从西方典型国家的历史经验来看,政治现代化启始于国内政权统一与政治权威的巩固。但是,1840年之后,在封建割据与列强纷争的作用下,国家政权结构处于“割据化”的状态中,中国的传统政治权威所维护的政体整体性正在为割据状态下的政治离心力所裂化。作为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历史前奏与社会辅垫,政治有机体的裂化意味着中国的政治现代化必将以国家政权的统一作为逻辑基点。从历史上看,“割据化”的国家政权结构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条约制度”催化了国家主权的碎化
从1840年开始,数次的侵华战争与割地赔款侵蚀着中国的国家主权。在签订诸多不平等条约之后,清王朝逐渐由一个独立主权的帝国演变为西方列强的半殖民地,即费正清所说的“条约共治”的政治格局。这种政治格局是西方列强通过不平等条约与中国形成的一系列政治、经济、法律等方面的制度安排 (如表1),费正清教授将之称为“条约制度”〔1〕。“条约制度”实质上是清政府对列强参与中国统治的一种政治确认。通过不平等条约,西方列强开始从司法、关税、驻军、租地等不同的层面分割清王朝的政治主权,从而导致了中国国家主权的裂化。与此同时,随着西方国家介入中国的政治统治,作为中国传统政治权威基础的“天朝上国”观念难以为中国的政治主权提供思想上的合法性资源。由此可见,在“条约制度”下,清政府的国家主权开始呈现“破碎化”的特点。在这种历史境况下,清王朝中许多有识之士虽然也进行了一系列的反思与改革,如“洋务运动”与“戊戌变法”,都在不同程度上试图重塑传统的国家主权与政治权威,但都不能扭转国家主权碎化的政治局势。
表1 清王朝主要不平等条约数目表 (1842—1901)
(二)地方割据拉伸了政治离心力的作用
随着西方列强介入中国的政治统治,中央政权对地方的实际控制能力也逐渐衰退。中央政权衰落的直接反映是中央政府无力在全国范围内推进自上而下的政治经济改革。一方面,1840年以来的历次改革都遭遇到地方割据势力的掣肘。如表2所示,从1898年至1949年,近代中国主要政治改革运动的失败结局可以作为表征中央政府衰落的经验证据。
表2 近代中国政治改革的主要事件 (1898—1949)
另一方面,由于中央政权的衰落,中央政府无力应对全国性的社会经济问题。清朝末年,土地兼并、贫富分化、人口压力以及战乱与赔款所引发的一系列社会经济困难,都成为中国亟需解决的社会经济问题。但是,地方割据逐渐兴起,使中央政府的社会经济改革措施很难在各自为政的封建格局形成改革效能。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民国末年,近代中国失业人口状况 (表3)可以证明,清末以来的社会经济问题的恶化一直没有得到改变。“缺乏有效的国家能力,南京政府也无法解决长期遗留的社会经济问题”〔2〕。社会经济的恶化进一步削弱了中央政权的政治合法性,拉伸了政治离心力的现实作用。由此可见,在地方割据势力的作用下,中国政治离心力日益加大,从而形成政治现代化的结构性障碍。
表3 中国失业人口情况 (1946—1947)
(三)新旧军阀的转换维持了“裂化”的政治格局
随着列强侵入的深入与地方封建割据的兴起,列强势力与地方割据逐渐结合起来,使地方军阀势力日益强大,固化成中国政治结构的基本特点。清末以来,地方军阀的组成与格局发生了数次调整与变动,但是,军阀割据的基本态势并没有发生根本改变,这种态势维持了近代中国国家政权“裂化”的基本政治格局。
客观地说,近代中国的政治改革从来没有停止过,从洋务自强运动、改良维新至辛亥革命,时间跨度近百年。但是,这些改革的最终结果只是新旧地方军阀的转换,并没有改变“裂化”的政治格局。1911年,中华民国成立是近代中国政治现代化的里程碑,但是,中华民国失去了传统政权中的合法性资源,没有形成有效的中央政权力量,地方军阀的割据局面并未得到有效地抑止,其结果只能是维持国家政权“裂化”的政治格局。
作为中国政治现代化的社会辅垫与历史前奏,列强入侵与地方割据的双重作用使政治离心力成为中国政治社会运动的主要动力来源。长期以来,许多学者大多将中国政治发展的差距归结为封建君主专制在制度上的落后,①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等革命家与学者都在不同时期不同程度地将制度落后视为中国现代化程度滞后的主要原因。这个分析视角难以有效地解释政治现代化的内在动力机制与范式选择的必然性。事实上,清末以来,中国政治发展与西方发达国家实质差距在于,国家主权的“碎片化”与“割据化”无力为中国政治现代化提供基础与平台。因此,面对国家主权碎化的现实政治格局,如何引入有序的“组织化”力量改变“割据化”的政治权力格局,将纷繁复杂的社会政治力量有机地纳入统一的国家政权体系之中,成为政治现代化的首要任务,本文将这一任务归纳为“组织化抑制割据化”。
三、“政党—国家”模式:“组织化抑制割据化”的范式选择
在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作用下,如何自上而下地对国家政权进行有效组织,抵制清末以来的“割据化”倾向,成为中国政治现代化首要的核心问题。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历史演进后,“政党—国家”最终成为“以组织化抑制割据化”的模式选择。
(一)从君主专制到国家主义政党:国家政权载体的转置
历史上,统治中国的历代王朝都是通过强化君主权威的方式促进中央集权,从而整合不同的社会与政治力量,维系国家政权的统一。但是清末以来,随着共和观念深入人心,君主专制已经失去其制度的合法性价值。这意味着建构政治合法性面临着国家政权载体的转置。
1.议会政治与君主复辟:两轮失败的“组织化”尝试
自1911年之后,中央政府层面曾经经历了议会政治与君主复辟两轮“组织化”的尝试,但是,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
第一轮,议会政治的悲剧。1912年,中华民国政府迁都北京后,宋教仁等国民党人力图引入西方议会政治的模式来实现国家政权的重塑。一方面,通过政治权力由总统向议会转移,制约袁世凯的总统权力;另一方面,以议会政治为载体组织国家政权,促进国家政权的整合。但是,议会政治的天然缺陷是其内生的不确定性,它只能将“政治过程的结果交由既定的政治力量之间的博弈”〔3〕。而面对“碎片化”的国家政权与“割据化”的政治权力格局,议会政治难以有效地整合裂化的政治权力,也难以抑制割据化中的政治离心力。
第二轮,君主复辟的闹剧。1914年,袁世凯曾试图通过复辟君主专制制度的方式来整合“割据化”的政治权力,组织裂化的国家政权,从而填补政治权威的真空。但是,随着清王朝的覆灭,君主专制制度也已经失去合法的历史环境,这种逆历史潮流的方式注定是失败的。
中国传统模式与西方民主模式的两轮失败,意味着“组织化抑制割据化”必须有新的模式为中国的政治现代化提供制度供给。
2.国家主义政党:重塑国家政权的新载体
“两轮”失败的教训,引来关于“组织化抑制割据化”新模式的探讨与实践。相较于前两轮失败而言,孙中山对这一问题提出了新的答案。面对割据化势力阻碍国家政权的重塑,1926年,孙中山在广东重组国民党,从根本上改革“同盟会”与“新中会”等原有前政党组织的松散结构,使国民党成为国家意识强、纪律强、组织程度较高的国家主义政党。从政治现代化的逻辑来看,孙中山力图以国家主义政党为载体,通过政党特殊的“组织化力量”,抑制政治离心力,整合“割据化”的政治权力格局,从而重新塑造国家政权。从历史发展的现实经验来看,作为国家主义政党,国民党确实改变了传统意义上的军阀割据状态。南京国民政府于1927年在全国实现了形式意义上的统一,这在实质上是国家主义政党的组织化力量的作用。但是,国民党为重塑国家政权的贡献仅限于一个表面统一的国家政权。统一的国家政权只是通过中央政府与地方军阀的妥协来实现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南京国民政府只是恢复到清末时期的表面统一。由此可见,1927年后,国民党及其军队只不过是地方军阀的总头目,已经失去了国家意识。②具体观点详见[美]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M〕.杨品泉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
真正实现国家政权重塑的是中国共产党。相较于国民党而言,中国共产党具有国家主义意识,是其政党内的组织化程度更高。1949年,中国共产党在真正意义上结束了自清末以来的割据分裂状态,建立起自上而下、有效统一的政权体系,使长期衰落的国家政权得以重塑。从这个角度上看,中国共产党继承了孙中山关于政治现代化的主张与实践,完成了国家政权的再造,从根本上实现了“组织化抑制割据化”的现代化任务。由此可见,自1911年以来,国家主义政党已经成为重塑国家政权的新载体,同时也是“组织化抑制割据化”的主要力量来源。
(二)“一党执政”的政党结构:维系国家政权统一的纽带
在1911年至1914年间,多党制的议会共和制曾经是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制度选择。但是,在割据化的政治权力格局占主流的历史背景下,多党制的政党结构只会强化早已存在的政治离心力,难以整合分裂的政治力量。在中国,这一问题的典型表现是,北京政府时期议会制进一步引发了政治力量的纷争。据张玉法统计,民国时期具有较为突出政纲的政党就多达35个,政治性团体更是不可胜数。〔4〕复杂的多党结构难以将这些复杂的政治力量整合纳入统一的政治体系与国家政权中。实际上,新旧制度转换是一个复杂而艰巨的历史进程,需要全社会以一致的力量向上运行才能完成转换,这就需要有统一的权威性力量对政治权力进行有效地整合。如果这个过程还依靠松散的多党制的政党结构,政治权力的整合与新制度的建立将面临更大的困境。因此,对于近代中国而言,“一党执政”的政党体制是维系国家政权统一的客观历史要求。这其中包含两方面的历史诉求,一方面,通过政党的“组织化”力量,有利于将不同的政治权力纳入国家政权体制中,从而抑制近代中国“割据化”的政治权力格局。另一方面,“一党执政”的政党结构可以避免多党结构的政治纷争,维系统一的国家政权,有利于有效整合国家政权。由此可见,只有在政党与国家政权之间形成良性的整合框架,国家政权的统一才能得到有效的维系。对于近代中国而言,“一党执政”的政治体制具有推进政治现代化的客观历史必然性。
当然,“一党执政”对于近代中国的政治现代化是必要的,并不意味着执政党可以将“一党执政”简化为“一党独裁”,也不意味着在政治权力格局中排斥其它政治组织的作用。毕竟,任何一个单一的政党都难以全面整合“割据化”的政治权力格局。因此,在割据化的政治权力与政治离心力的背景中,“一党执政”的政党体制在作为维系国家政权统一的纽带的同时,也必须面对处理执政党与其他政党的关系,与定位非执政党的政治社会功能等问题。从经验证据上看,南京国民政府在1949的溃败,在很大程度上是国民党将“一党执政”转变为“一党独裁”,打压其他政党的政治社会功能所导致的。而中国共产党的胜利,在很大程度也是因为统一战线妥善地处理了执政党与其他政党之间的关系。
(三)“政党—政府”一体化的党政关系:国家政权建构的逻辑导向
政府是国家政权的核心,政府的能力是评价国家政权效能的主要指标。只有以政府能力为保障,建构国家政权才能得以实现。当前学界普遍认为,历史上中国一直是“大政府,小社会”的治理逻辑。这种观点容易造成中国政府在政治社会生态中处于强势地位的误解。事实上,近代中国的政府能力,尤其是中央政府的能力并不强。诚然,相较于西方的政治发展而言,中国政府的规模在量的角度上的确偏大。但是,从近代中国的历史经验来看,清末以来,随着君主专制制度的瓦解,中央政府的能力长期处于衰落状态。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中央政府无力推进政治权力整合,也无力承担组织与重塑国家政权的历史使命;另一方面,中央政府失去对地方政府的控制能力,导致地方割据强化了政治离心力。可以说,近代的中国政府虽然是个“大政府”,却也是个“弱政府”。
在这种历史环境下,有效推动政治现代化就需要有新的力量注入政府,使政府有能力成为政治现代化的领导核心与推动力量。相较而言,国家主义政党则能够有效地动员与整合政治资源,具有较强的组织化力量。对清末以来的“弱政府”而言,这些特点有利于政府能力的提升,抑制“割据化”的政治权力格局,恢复政治权力的运行秩序,从而强化中央政府自上而下组织国家政权的力量。从实践经验来看,从国民党形式上统一全国到中国共产党建立新中国,国家主义政党确实在宏观的历史视角中不断地推进政府能力的建设。由此可见,“政党—政府”一体化的党政关系就成为中国政治现代化的现实需要,这种现实需要也就成为中国政治现代化进程中特定的逻辑导向。
四、经验与挑战:“政党—国家”模式的历史贡献与客观局限
(一)历史贡献:“政党—国家”模式有效推进了中国的政治现代化
长期以来,由于“政党—国家”模式与西方典型国家政治现代化的范式有着根本区别,因此,学界对于“政党—国家”模式的历史作用有着很大争议。其中一个典型的争议点在于,“政党—国家”模式是否能够有利于中国民主政治的发展。事实上,简单的民主政治并不能有效地推进近代中国的政治现代化,而作为中国政治现代化的结果,“政党—国家”模式有着客观的历史必然性。从“分裂”到“整合”的基本逻辑是分析1911年至1949年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基本线索。围绕这一根本线索,我们会发现,以“组织化”抑制“割据化”是近代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必然要求,而“政党—国家”模式则是这一要求的必然取向。
1.“政党—国家”模式为国家政权的有效运作提供了制度保障
一直以来,1949年以前国民党在组织国家政权中的腐败与失败,导致了“政党—国家”模式成为政治发展所诟病的焦点。事实上,在1949年后,正是通过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化力量,国家政权才自上而下地得以有效地整合。其成果主要表现在:第一,中国共产党通过建立自上而下的国家政权,抑制了地方割据势力的膨胀,这同时也清除了西方列强侵入中国的基础,从根本上克服了长期困扰中国政治发展的政治离心力。第二,以中国共产党为核心的中央政府能够推进有效的经济改革,从而突破了清末以来的中央政府困境。最典型的是,土地改革在全国范围内得到有力推进,农村地区的贫富分化得到有效缓解,为中国政治现代化扫清了经济障碍。由此可见,“政党—国家”模式为国家政权的有效运行提供了制度性保障,避免了国家政权的“分裂”与“碎化”。
2.“政党—国家”模式中的国家能力为现代化的持续推进奠定了基础
作为一个后发型的现代化国家,近代中国面临着巨大的现代化压力,但是,处在内忧外困的近代中国一直难以有效地推进现代化。虽然在1860年,洋务派开展了“自强运动”①“自强运动”即普遍所称的“洋务运动”。罗荣渠先生认为,称之为“自强运动”更为合适,详见罗荣渠.现代化新论〔M〕.商务印书馆,2006.287.,但其成果只是昙花一现,并未推进现代化的持续增长。造成这种结果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国国家政权的“割据化”使政府难以形成合力,从而无法有效地推进现代化进程。相较中国而言,西方典型国家的现代化进程都与统一、稳定的国家政权紧密相关。因此,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逻辑前提是,建构统一、稳定、高效的国家政权,以此保障现代化进程的持续推进。在“政党—国家”模式中,政党的组织化力量通过党政一体化的方式为国家政权注入新的整合力量,使原本割据、分裂、碎化的国家政权逐渐得以整合,形成推进现代化持续发展的基础性力量。从历史的经验证据上看,1949年之后的社会经济改革与1978后的经济奇迹都得益于“政党—国家”模式的基础支撑。
综上而言,从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我们会发现,“政党—国家”的模式选择是推动中国现代化发展的力量源泉之一,有着其特定的历史必然性。在当前的社会发展中,认知这种历史必然性对于厘清近代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基本逻辑,避免因中西方差异而造成的理论误解有着参考价值。
(二)新分化与新整合:“政党—国家”模式面临的客观局限
虽然“政党—国家”模式以政党的组织化力量为基础,有效地推进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但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政党—国家”模式也渐显困境。尤其是社会利益大分化的历史背景中,“政党—国家”模式正面临着新的历史挑战,呈现出客观存在的局限性。对这些挑战与局限性的分析,有助于全面认识与把握“政党—国家”模式作为中国政治现代化基本范式的特点与规律。
1.社会阶层分化对“政党—国家”模式的挑战
伴随着社会经济的大发展,社会阶层的分化日益加剧,民间社会也随之成熟。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社会阶层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传统的由工人、农民、知识分子构成的“2+1”结构②关于“2+1”结构的详细观点,见朱光磊.当代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M〕.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正在解体,“出现了民营科技企业的创业人员和技术人员、受聘于外资企业的管理技术人员、个体户、私营企业主、中介组织的从业人员、自由职业人员等社会阶层。”〔5〕随着新阶层的出现与壮大,各阶层之间的利益分化也日益明显,利益差别也日益扩大。原有的利益格局越来越难以维系,阶层之间的利益冲突与矛盾也就不可避免。与此同时,民间社会与政治整合之间的内在张力逐渐突显,民间社会的崛起与成熟已经成为不可阻挡的潮流。在这种历史背景中,传统的“政党—国家”模式面对的是一个日趋复杂的社会阶层结构与社会利益格局。政党自上而下的组织化力量遭遇到自下而上的社会利益表达的诉求,这意味着以政党为核心的国家政权面临着新的整合困境,“政党—国家”模式需要以更大的力量面对新时期社会管理的压力。因此,作为“政党—国家”模式的历史挑战,社会阶层分化使以组织化力量为优势的“政党—国家”模式表现出其内在的客观局限,即“政党—国家”模式缺乏对社会结构变迁的有效回应。因此,如何有效提升政党的政治整合能力,从而有效回应社会阶层的多元化,是“政党—国家”模式在新时代所面临的历史性课题。
2.地方政府的离心倾向与“政党—国家”模式的困境
经济体制转型过程中的地方政府离心倾向也对“政党—国家”模式提出新的挑战。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型的过程中,地方政府的权力呈现出明显的膨胀趋势。这种权力膨胀主要由两方面的因素驱动:一方面,为了调动地方政府的积极性,中央曾经对地方实行一定的放权,这种放权意味着地方政府在地方事务中拥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权。另一方面,计划经济体制关于政治权力的制度规范在改革进程中或消失,或失去合法性基础,然而在新的市场经济体制中,关于政治权力的制度规范还未形成,这种制度失范的环境给地方政府权力的扩张提供了空间。制度失范与权力膨胀的共同作用,造成了当前地方政府权力运行往往表现为一种失范性扩张的趋势。加之地方政府在经济发展中的竞争关系①周黎安指出,这种地方政府间竞争关系实质上是官员升迁压力下形成的政治锦标赛,具体观点详见周黎安.转型中的地方政府:官员激励与治理〔M〕.格致出版社,2008.12.,地方政府的权力运行表现出一种离心倾向。当前在许多中央政策推进中出现的央地协商困境就是这种离心倾向的典型表现。这种离心倾向正在对传统“政党—国家”模式的整合方式提出新的挑战。近代中国“以组织化抑制割据化”的政治现代化模式正面临政治权力格局新的离心倾向,因此,如何克服“政党—国家”模式在当前运行过程中的制度惰性,形成新的整合机制,是“政党—国家”模式面临的重大问题。
五、小结与评析
总体而言,当前学界对“政党—国家”模式持批评态度居多。典型表现在,学界大多对“党政不分”的党政关系所造成的弊端持批判态度。诚然,“党政不分”的党政关系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政府职能转变造成了很大的困境。但是,片面地强化对“政党—国家”模式的批评,容易忽视“政党—国家”模式在中国政治现代化进程中的历史必然性。尤其是在与典型政治现代化的道路对比中,容易造成对中国政治现代化范式选择的误解。事实上,在历史维度中,“政党—国家”模式作为中国政治现代化的范式选择,确实有效地推进了政治现代化中“组织化抑制割据化”的进程。只是随着中国政治社会的转型,“政党—国家”模式的客观局限性日益显现。因此,在推动“政党—国家”模式改革的同时,学界有必要更为理性地看待“政党—国家”模式的历史作用与整合效能。更进一步而言,只有全面认识“政党—国家”模式的特性,才能寻找到促进当前中国政治发展的有效路径。
〔1〕[美]费正清.中国的思想与制度〔M〕.郭晓兵等译.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216.
〔2〕张翔.“重塑国家—建设国家—社会民主”:1898年以来中国政治现代化的过程、特征与方向〔J〕.天府新论,2011,(1).
〔3〕[美]亚当·普沃斯基.民主与市场—东欧与拉丁美洲的政治经济改革〔M〕.包雅钧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
〔4〕张玉法.民国初年的政党〔M〕.岳麓书社,2004.30-40.
〔5〕江泽民.论“三个代表”〔M〕.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59-60.
D693
A
1004—0633(2012)03—013—06
2012—02—14
张翔,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中国政府与政治。天津 300071
(本文责任编辑 赵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