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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德翔散文选

2012-12-18史德翔

北方作家 2012年1期

史德翔

至纯至善说当归

从河西走廊朝岷州的方向一路走来,拜读了横卧于渭水源头的霸陵桥,就得翻越一架大山,这便是黄河的主要支流——渭河与洮河的分水岭。当汽车如蜗牛般在峰回路转、冰封雪盖的攀山道上爬行时,山顶上的天空又飘起鹅毛大雪。

下得山来,一进入洮水蜿蜒的岷州地界,少年时阅读过描写洮河流珠的刻在心版上的画面,便渐次清晰了起来: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之时,在洮河上游谷深水险、巨峰交错之处,喷雪吐银,浪花扑向绝壁的瞬间,便形成千斛万斗玛瑙般圆润的冰珠,势如落珠泻玉,呼啸而下。每逢这个季节,大河上下,流珠如倾,浩浩荡荡,煞是壮观。有无名氏过岷州,观洮河流珠而赞之曰:“当临冬寒岁,霜坚冰至之日,常见随流而轻浮者,似珠非珠,如倾万斛之珠玑,随波滚滚,玉润珠圆,疑来仙人之掌上,且非河浦之奉还……”

人与缘分相遇的规律,有时恰如一句宋词的意境:“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当我第一次踏足梅川,即将走进岷州古城的当儿,却在回首的刹那,流淌在我情感深处的洮河流珠,恍若一河古典的睡莲,拐山绕水,穿越纷纷扬扬的岷山大雪,朝着我的视野奔涌而来!

洮河流珠,这就是地冻天寒奔腾于一河绿水中的洮河流珠!我正凝思她的豪放与婉约交汇于此的神奇,与我同行,正在修炼“空门独语”的舍利先生提醒我:“看,进城了!”猛抬头,猝不及防,一片银融玉琢中,“中国当归城”五个红色大字,已占据了车窗外我全部的视野。

进得岷州城而不登二郎山,犹如深入宝山空手而归。“大如席”的岷山雪花,把岷州一座价值连城的“不动产”——二郎山勾勒得险峻壮丽。这座北枕岷山,南临洮河的古城自古就是战马咴嘶的军事重镇。据传说,解放战争时期,一位红色将军立马山头,用哲人的目光审视二郎山草茂林深的雄峻后,断然下令,撤走架在秦长城上的炮火,使岷州古城免遭一场烽火狼烟的洗劫……然而,在后来当我再一次“翻阅”二郎山时却意外地发现:这位早年曾写过一篇《回忆我的母亲》的将军,退兵之际,正是药农们俯身拉犁,辛辛苦苦栽培的当归急待收获的季节。

此刻,脚下雪深已盈尺。站在雪雾蒙蒙的山顶极目远眺,无穷的想象便落在了真实的依托之上:在华夏版图的中心,苦瘠甲于天下的陇中旱塬,竟是有这样一方养在深闺的高寒阴湿土地。虽然它有着西控青海、南望巴蜀、东接三秦的辽阔胸襟,也拥有人造的“陇上重镇”、“旱码头”、“小香港”的喧闹,以及时下“罗马家园”之类强势的张扬与浮躁,却只能从药香弥漫的洮水河畔穿城而过,绝难亲近这片山峦浑厚,盆地毗连,草场宽阔,山清水秀的原版土地。因之,洮河水流仍以晶莹清澈的造型,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一路流淌着润泽着农人们“把酒话桑麻”的灿烂笑容,更为中草药的生长滋养着溪流潺潺,土质肥沃,气候凉热分明的高天后土,成就了天地间无双不二的岷归,作为中华民族一味中草药走向世界的惟一。

古代的岷州地处陇西郡的天心地胆,地气连贯,水脉相同,有着天然的血缘关系。然而,岷州虽属陇西郡所辖,却有着它独特的包容大度。单说药材,什么种子在这里都可生根、发芽、开花、结实。如党参、如黄芪、如丹参、如红芪……这里独有的日照、温差、高寒阴湿的泥土滋养着238味中药材源于自然的纯正成分。于是岷州理所当然地以“千年药乡”名闻天下。而分布在岷州山野间,绵延于山坡地里中药材的大家族中,当归又独树一帜。

岁月悠悠。沿着历史的长河溯源而望,一千五百多年前,当归就作为岷州最珍贵的贡品走进了皇家宫廷,供太医们调养皇后嫔妃的气血与容颜,养育龙子龙孙。经过数千年大国医的临床验证,中外医学界一致认为当归为地道药材,目前产量已占全国总产量的70%之多,年出口两千二百多吨,占全国当归出口量的90%以上!

是岷州造化无穷的自然原态,孕育了人世间当归这味济世良药。而这味良药又用其至纯至善的品质,天成一座当归耕作者单纯、敦厚的家园,尽管这座家园里劳作最苦,还要受风刮日晒雨淋。然而,当归从数千年走来、终古不变的容貌和品质,始终坚定着岷州人祖祖辈辈守望这片土地的信念。这味至上无二的草药,任时光流转,世事变迁,始终和耕作她的草民结缘,彼此忠诚,彼此信任,用专注和虔诚,演绎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大道理。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贵妇人,还是田间地头操持庄稼的农家女,当归都会用它至善至美的品格,解除着她们的病痛,滋养着她们健康的美丽;又用它熬制的汁液调养好了数不清的女性的血脉而生儿育女,让人世间迎来了一个个血气刚健的小生命……这是上苍赐予人类善行天下的礼物。用吃米不忘种谷人的道德理念定位,天下人都应该珍惜呵护这一方水土!

然而,再豪华的门庭,绝不可能替代永恒。毫无疑问,几番风来雨去后,“中国当归城”五个传神写意的大字,也许将会成为荒芜的前奏,因为人造的、哪怕是块金字招牌,一旦离开了土地随时可以被克隆。随着科技的迅猛发展,越来越多的国家将21世纪国家经济的发展寄希望于生物和制药产业。因此,许多国家已清醒认识到传统制药已是一个朝阳产业,而国际上所谓传统药物指的主要是中草药。放眼国际植物药市场,中国始终没有走出原料输出国的套路,即就是含有高技术附加值的中成药,却由于缺乏专利制度的保护而时刻面临着被国外仿制的危险。

好在,拿岷归交了学费得到第一手体验的人已彻悟:古老的土地,敞开胸怀,听一曲苏格兰牧羊的风笛固然重要,但倾听岷州的花儿才是永恒。敬畏当归繁衍的这方山水,执著于物种万古不易的姿态,包容苍生,大爱为怀,以期亿年久安,颐养天年。若能如此,造福人类的丰碑将会永远屹立于岷州这片神奇的土地上。

从远古飘来的雪花仍在飞舞着,飞舞着。而洮河两岸的乡野间,觅食的鸟雀们早已耐不住饥肠辘辘,从庄稼地里升起,在我们面前掠过来掠过去,然后落在农舍的屋顶,啄开草垛上厚厚的积雪,急切地寻觅着草籽或是粮食。那自由的争鸣声,仍然散落着一派无需昭示与张扬的原始气息。

舍利用手刨开半尺厚的雪层,抓起一把潮湿的泥土对我说:“有今冬这场雪,来年药材生长的底墒就有保障了。看来,明年药材七、八成收获的把握是有了。”是啊,水是人类的命脉,一直沿着河畔行走的一介草民,我对水的丰歉有着天然的刻骨铭心。今年冬天格外汹涌的洮河流珠已呈现出五谷丰登的吉兆,更喜千里岷山落地的一场大雪,素裹银装的山川,实实在在安稳了一颗颗悬在庄稼地里急切的心。因为这里还有靠老天爷生长的洋芋,荞麦,糜谷,和绽放在舍利先生空门独语中的一片“桃花红和梨花白……”

正洗耳聆听雪打洮河流珠的清音,一抬头,二郎山——这片浸润岷州古老文化的土壤上,似已桃红柳绿,浪飞潮起;人如海,歌如潮,根扎泥土深处的岷州花儿,伴着千年药香,已在一片艳阳天的山坡地里殷殷地等待着我们!

写实狼渡滩

初夏的绵绵细雨,将岷州的山川沟谷滋润得古典而又纯和。应邀与岷县原政协主席何义忠先生陪同“走进岷州”采风的省内外文学艺术家们,穿越岷州城外层层叠叠的葱绿,朝养精蓄锐的狼渡滩走去。

狼渡滩,好一个“渡”字!滩上“狼来狼往”,定然是草深林茂,物种繁多;而狼须“渡”才能自由来去者,肯定还有一条水阔浪高的河流。于是,一路上,反复思念着狼渡滩的狼,思念着狼须“渡”才能越过的狼渡河。尽管在我小时候,深更半夜里,三五成群的狼围着我家的猪圈混乱的嚎叫声,曾给我的童心制造过将头蒙进被窝里不敢出声的恐惧;尽管故居门前少年时逐云戏水的那条河流已断水多年;尽管我内心还深藏着曾诅咒让狼绝迹的愧疚……而眼前,头顶雨雾的视野内,已无法搜寻到一条值得狼来泅渡的河流;而高不盈寸的青草地上,狼的踪迹也早已远去了,只有那一群群曾几何时已爱上狼的羊,在这片襟怀坦白的土地上不停歇地啃食浅草。瞬间,我深感,黑夜里,在狼渡河畔静听一声狼的嚎叫——这并不豪华的奢望,却已是恍若梦境了!

狼渡滩深藏于陇中黄土高原和甘南草原的交汇地带,是秦人先祖天然的牧马场,也是古代连接天水与藏区的茶马古道。这片湿地呈带状分布,境内山势浑圆,林茂土肥,草美花盛,气候宜人,是大自然在高寒沼泽湿地生态系统的经典之作!

此刻,我想,在森林般的高楼丛中致力于寻觅负氧离子,制造叶绿素的同好,若能到狼渡滩湿地走一回,至少可保证他们几夜没有噩梦的睡眠!

方志记载:狼渡滩属甘肃第二大湿地。在这片平均海拔2600米以上的高地上,原版的狼渡河如游龙出海,激流奔涌,穿境而过。两岸,林茂草丰,野生动物繁多,其中狼成群结队,在河畔觅食饮水,自由穿梭于汹涌的狼渡河与丰腴的沼泽草滩之间,一派河湖连绵,万物争荣的天然造型。

所谓湿地,现代科技的定位是“地球之肾脏”。是物种的贮存库,气候的调节器。这就是狼渡滩湿地具有的普世价值!

顺着狼渡滩水的流向望去,我触摸到了“狼渡之滩,渭水出焉”的真实。狼渡滩独特的地理位置和生态环境,与渭河源头的涛声依旧有着密切的血脉关系。狼渡滩的草原湿地涵养着数千万立方米的水源,是一座不显山露水的绿色大水库。汛期,草木湿地将大量的洪水涵养起来,汛后又缓慢排出多余水量,调节渭水径流量的平衡。然而,近年来,我每次从鸟鼠山下的渭水源头走过,细若游丝的渭河水流总使我的心隐隐作痛。

连着狼渡滩的渭水河畔,孕育了华夏民族的“人祖爷”伏羲。这位智慧的老祖宗,伫立渭河之滨,抖落一身尘土,仰观天象,俯察地理,静观风云变幻,明察斗转星移,“始作八卦”。从预测天气的阴晴变化开始,奠定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哲学命题。然而就是“人祖爷”“一画开天”,人类尊敬的老祖母女娲抟土造人的这条母亲河,流淌到“人祖爷”演绎八卦的三阳川卦台山下时,早已失去了昔日汹涌澎湃的气势。

站在高高在上的狼渡滩,人们会清晰地看到渭河从波翻浪涌走向细若游丝的病症之一。

历史常常是研究人类过失的学问。重新回望那个以粮为纲的火热年代,人们应该心生愧疚,在这一片本该放马牧羊,自然生息的湿地上却出现了一派繁忙的农耕景象:骡马黄牛拖着犁杖,人在犁铧后面扬着鞭子,加紧开荒垦地,种植小麦,种植蚕豆……用一片湿地巨大的生态功能和湿地上众多的生命为代价,换取了一个全省“以粮为主,全面发展”的模范典型。当然人们收获了三五斗粮食也属事实。但从此,毫无节制地垦荒导致森林草原面积锐减,生态环境严重破坏。当年种过粮食的地方,成了砾石滩,至今,虽然长着稀稀拉拉的杂草,但很难恢复到昔日草原的造型。

时间很快就让“杀鸡取卵”的决策水落石出:狼渡滩周边地区,盲目滥挖乱占和围垦开荒的结果,使狼渡滩湿地面积减少了三分之二。逐渐地,狼渡滩很难再看到完整的草场和山坡林地。而牛羊骡马的数量却在成倍地增长。每年青草还未顶破土皮之时,就已被饥渴的牛羊啃掉。

然而,细读雨雾下狼渡滩的颜色,我们应该虔诚地感恩。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严重的人为干扰和破坏之后,狼渡滩仍然以母性的博爱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负:竭力为渭河储备源头活水,为天空吐纳水气,调节气候,进而补充地下水;依然在宽厚的主体上坚守着其苍翠的底色,给人以慰藉;依然按照大自然的规律草荣草枯,花开花落,庇护众多生灵于博大的胸怀之中……

站在静默的狼渡滩,在想念狼的思路上,一支熟悉的歌声隐隐飘来:“北风呼呼地刮/雪花飘飘洒洒/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这匹狼它受了重伤/但它侥幸逃脱了/救它的是一只羊……”这是一曲明星鼎沸,大师寂寥时代走红的一首流行曲。面对物种灭绝的现实,咋听,《狼爱上了羊》,似有一种“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感觉,但此刻听来,却别有一番意味在心头:因为面对狼渡滩物种灭绝的生态厄运,我想起了百余年前,爱因斯坦站在天人合一的高地上,提醒人类要把爱的范围扩大到“所有生灵以及整个美丽的大自然”的忠告。这所有的生灵中,当然也包括狼,因为大自然演绎的一切已真实地告戒我们:自然界的怀抱中,芸芸众生中任何一类的好与坏都与人类息息相关,当万物在痛苦中呻吟时,人类随即会感到寝食难安。

一位老中医讲穴位图时告诉我:天一年四季共365天,而人体上的穴位恰好是365个。天地间这种浑然天成的契合,严谨而又妙不可言。究其实,自然界万物相互依存的大道令人敬畏至极:爱护一棵树,不求回报,它本能地为你遮风挡雨;爱惜山花野草,它酬你满眼繁花青翠;珍爱昆虫飞鸟,它会自然给你以悦耳的鸣唱;爱护一条河流,它更会用乳汁哺育万物生生不息……

当然,面对狼渡滩生态亮起的频频红灯,岷县的当政者有着清醒认识和开阔的视野。“生态立县”的准确定位,决意要将“重在保护、生态优先、合理利用、良性发展”的理念落地。时下,退耕还林还草力度的加强,对天然林和天然草场善加呵护的硬气政策,以“滩”为核心对狼渡滩湿地的综合治理,意在恢复往昔岷州山川盈盈碧水,红香绿浪;飒飒松风,关关鸟语的自然景致。偿还老祖宗在生存环境保护方面留下的负遗产。但多年来狼渡滩生态的原版内容已举债累累,要从根本上恢复狼渡滩的血液和气脉,路还很长啊!况且,狼渡滩在退耕还林,蓄水播绿的同时,后院里,有人仍然在挖空心思将仅存的耕地变成“罗马家园”、“意大利花园”之类豪宅,在换取着一叠叠纸币。

眺望光辉了秦国老祖宗史册的牧马场,我想起了唐人杜牧在《阿房宫赋》中,留给我们掷地有声的良言:“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苍天在上,请渭河流域受益的财东和各方当家人,站在渭河下游高谈阔论幸福指数的感受时,请也能解读饮水思源与反哺之理,拿出善款,将狼渡滩生存的农牧民撤离到湿地外围,妥善安置,补牢于亡羊之后,使其在新的家园创新再造,安居乐业;狼渡滩全境禁牧,牛羊进入圈舍饲养,让这方湿地毫无负担地自我修复。撤除围栏,为野生动物自由往来,万物生存让出所有的空间,以繁茂幸福指数的源头;当然,人在做,天在看,只要你捧出真心,必然会得到善意的回报。

病去虽然如抽丝,但倘若坚持按此方毫不动摇地疗治,竭力呼吁,排除一切干扰,上苍赐予我们的这份得天独厚的礼物——狼渡滩,恢复昨日山水林木,花草虫鱼的原始品相,再现狼渡河汹涌澎湃的涛声,聆听狼渡河畔牛哞狼嚎的天然旋律,我满怀期待与眷恋之情!

腊子口写意

汽车吃力地爬上了直达腊子口的极顶——磅礴起伏的铁尺粱。然而,尚未望尽远山之巅闲游的白云,峡谷半坡应季开放的红花绿草,已从车窗外撞入了我目不暇接的眼帘;潺潺溪水畔一排红顶的藏族民居顷刻从我的眼角掠过,满河洁白的浪花,又将两岸滋润挺拔的苍松翠柏,齐刷刷地横在我的眼前……水伴云动,山随路转,连续几个左转右拐的颠簸后,便进入了一方平缓的河谷地带——声名远播的腊子口到了。谷底穿峡而去的滚滚激流,却不知名,有人告诉我,叫腊子河。

腊子口是藏汉合音。“腊子”藏语为山青之意,再加一“口”字,藏汉合意为山青上的口子。我正在为摄影师的镜头作听水观云状,猛抬头,河两岸雄峻的山峰,似已插进了“口子”上的云彩。脚下无疑是一片战马嘶鸣,鲜血染红的土地,顿然,腊子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霸气充实了我原本空洞的灵魂。

空谷中传来了数粒自由自在的鸟鸣。顺着朦胧的鸟语,我满怀虔诚地走到了一座“绿色长征碑”前。这是一块状若苍岩,稳如岷山,俯视河水,仰对苍天的千钧巨石,发愿为保护人类生存的绿水青山确立一个扬古启今的起点:“绿色长征”。“绿色长征”是去了躁火的长征,是只有起点而没有终点的长征,是有关人类与生态平衡合一的大课题,是有识之士对呵护高山流水,重建绿色屏障的承诺与信念!

腊子口位于青藏高原东部、甘川交界之地。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在这里交汇过渡,是黄河、长江上游重要水源补给生态功能区和重要生态安全屏障。境内草木葳蕤,涧水长流,森林覆盖率为58%,植被覆盖率达88%,是迄今为止甘川地区保存最好的原始森林区。举目远眺,岷山与迭山蜿蜒跌宕、气势磅礴的地势,韬养着白龙江发源于郎木寺虎穴之下的浩然之气。

进得这片浓荫匝地,凉风爽滑的深山老林,凝眸千崖叠翠,万壑古木的原始品相;仰望鹰击长空,鸟翔天宇的豪情与自由,我突然觉得身心若不栖息于自然的怀抱,是绝难悟得自然作为人类摇篮的原始境界。低下头来,俯身潺潺的山泉,叩向泉边的一脉青山,顷刻间,你纵有千种愁思万般忧,也将全部消融在这青山绿水里……

腊子口,曾经制造过名动一时的故事情节,是与国共两军在这里的一场生死较量有关。历史的真实是,国民党军队以逸待劳,凭腊子口天险布防,却没能阻挡一支从雪山草地深处走来,头戴八角帽、身穿褴褛衣衫的疲劳之师穿峡而去。一座崭新的纪念碑雕刻着一行红字,清晰如昨;一座山石堆砌的碉楼上涂写的“活捉鲁大昌”几个字,已黯然失色。这一切都在为炮火下流淌的鲜血作历史见证。攻克腊子口险关,对共产党人来说,在夺取天下的路上有了一个大转弯。到了岷州,总结得失,休整元气,又对未来的领袖做了最后筛选。

然而,当这段牵动人心的历史烟云散失殆尽后,再回首生长在腊子河畔一排排挺拔的高树,满眼原版的茵茵绿草时,托尔斯泰的一番话震撼了我的灵魂:“置身于这令人神往的大森林之中,人心中难道能留得住敌对感情、复仇心理或者嗜杀同类的欲望吗?人心中的恶念应该在与作为美与善象征的大自然接触时消失。”是啊,一座人造的纪念碑,一座秦可以变成汉的碉楼,其政治为我所用的价值何能与永恒的生命颜色论短长,主沉浮!

放眼当今世界,在工业经济步入所谓快车道的同时,自毁家园的生态危机却在日益加剧。现代工业文明对环境资源掠夺式开发和生态资源的肆意破坏,已经使我们生存的地球家园不堪重负,人类文明面临着空前的危机和挑战。拯救绿色家园,加快生态建设,已成为当代人应该首选的历史责任!

早在1925年,美国著名植物学家、人类学家、探险家约瑟夫.洛克来到了腊子口和迭部一带。行进在万山环抱的深谷茂林中,他发现了世界上一片隐藏在中国藏区的“植物天堂”。这里因其远离人类文明的地理位置,保持了没有被人类掠夺的原生态植物和文化。于是,在日记中,他这样描述着:“这里的峡谷由千百条重重叠叠的山谷组成,这些横向的山谷像益哇沟、共尼沟、麻牙沟、阿夏沟、多儿沟以及几条需要几天路程的山谷,孕育着无人知晓的广袤森林,就像伊甸园一样。”这是约瑟夫·洛克面对中国腊子口一带的自然风光发出东方伊甸园的赞叹。他在日记上还深情地写道:“这里是天堂,如果上帝知道,他会把亚当和夏娃的伊甸园造在这里。”

号炮冲天的腊子口离我们渐行渐远了,而腊子口纯洁的绿色却离我们越来越近。走进这个昔时“东方的伊甸园”,我记住了这样一个事件:时间:2009年8月24日;事由:中国生态学会在这里集会,主持了“中国生态文明腊子口论坛”。一事所共:一个新的征程——“绿色长征”,在这里一理同心,借势启航。

俯首绿色长征碑前,我久久凝视着满山的绿色,聆听着激流涌动的天籁之音,不由得想起了一位哲学诗人站在百余年前的预言:人类必将重返故里,重返自然的童真。然而重返故里与自然的童真,要有三个必须的条件:水、土地和森林。水是地球上维系一切命脉的所在;土地乃人类惟一的立足之地;森林是陆上最重要的生态中枢。保护水,守望土地,珍惜森林,是人类在大自然中繁衍生息的终极命题啊!

回首而望,腊子口绝壁之上,飞瀑如练,一排排千年古树从容不迫,钢铁一般镇定的粗大造像,直逼云端,犹如一根根擎天巨柱,为人类重返故里延伸着坚不可摧的绿色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