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小侠小说选

2012-12-18卞小侠

北方作家 2012年1期

卞小侠

飞翔的钢板

1孙丽丽接到了洪娴的一个电话，让孙丽丽到她家去喝酒。洪娴说，丽丽你来吧，今儿个我炒了几样小菜，咱姐俩喝两杯。

下班后孙丽丽就直接到了洪娴的家。洪娴在一家公司仓库做保管员，洪娴的老公张林生在国有煤矿上班，在井下作业，辛苦是辛苦，但工资不低，惟一的儿子也上了中学，住校生。照理说，这样的家庭虽不富有但也殷实。近来，孙丽丽一不留神就被洪娴叫来喝酒。孙丽丽知道洪娴心里不痛快，洪娴和她小姑子吵架了，洪娴的老公又窝囊，不帮洪娴倒罢了，也不知道哄洪娴开心，洪娴心中就不痛快，不痛快了就叫孙丽丽来喝酒。

孙丽丽心里也不痛快，所以洪娴一叫喝酒，准会立马就到。两个心中有苦处的女人，一起喝酒，能有什么节目？喝着喝着两个女人就抱头痛哭。因为心中有事，她们喝酒也不要对方劝，一个劲地灌自己。

洪娴今年35岁，孙丽丽30岁，两个人曾经住在一个大杂院，后来工作了，俩人又在市里同一家公司做事，孙丽丽在办公室做资料员。

喝着酒，洪娴说，丽丽，你说我小姑子凭什么跟我上鼻子上脸的，嫌我不会伺候老人，她带回去啊，凭什么到我家撒野？以我脾气我就想抽她，不张林生拉着，我非跟她打不可！

洪娴的婆婆患有老年痴呆症，在家喜欢玩火，动不动就把煤气灶打开，一个人看着火红的火苗手舞足蹈地大笑不止。洪娴要上班，总不能一刻不停地盯着婆婆，于是就和张林生商量将婆婆送去了老人院。

有儿有女的，还要老人去老人院受那个苦。小姑子不乐意了，她来到哥哥家，将哥哥和嫂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洪娴说，老人院怎么啦？有专人24小时的照顾，管吃管喝的。

洪娴小姑子说，你没看报纸上的报道吗？老人院的护工是怎么样虐待老人的，老人拉的便便不清理，还抓给老人吃。

洪娴说，那也是个例吧，不是天下所有的老人院都这样没有道德底线的。

洪娴小姑子说，不是你妈，你当然不心疼。

这话让洪娴大为光火，她不客气道，你要是真正心疼你妈，你带回去好了。

你这什么话？俗话说养儿防老，我妈的房子拆迁时都给了我哥，现在好了，你一句话就让我这个出了门的姑娘把老人带走？你还要不要脸？！洪娴的小姑子毫不示弱。

针锋相对姑嫂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最让洪娴咽不下这口气的是，小姑子竟然伸手打了她一巴掌。当时，张林生就站在旁边，不帮妻子不说，还吓得口都不敢开。

洪娴喝酒不上脸，喝得越多脸色就越白。洪娴说，丽丽，在这个家我真活够了，张林生太窝囊，当初不是我爸生病，急需手术费，我怎么会跟他结婚？洪娴说着眼里流出了泪。

孙丽丽说：洪姐，怎么说你也比我强。你还有一个家，我三十岁了，青春已经没了，爱情也没有等回来。三十岁女人是什么？一朵枯萎的花。说着，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将杯中的半杯白酒干了个底朝天，接着自己又醉意十足地斟满酒杯。

洪娴说，我比你强什么，我有这个家，还不如没有。

孙丽丽自顾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洪姐，我想结婚了。我也想有个家。就是不幸福也是一个家啊。女人总要结婚的，我是为结婚而结婚。我拿这些年的青春为黄哲夫下注，不管值不值，我问心无愧。

洪娴说，你和谁结婚？那个瘸子吗？

孙丽丽含泪点点头。

洪娴说，妹子，结婚是大事，这事你可要想清楚。

孙丽丽说，不要想了，我已经答应高英平了。

前几年别人给孙丽丽介绍的对象中，还有英俊的，现在步入大龄行列，介绍人越来越少不说，介绍的也下了几个档次。这不，刚介绍的这个高英平就是一残疾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据说是儿时生病打抗菌素屁股针打多了，损伤了臀部神经引起的。

孙丽丽说，昨天高英平找我，说他妈得了癌症，老人希望去世前能把儿子的婚事办了。

洪娴说，说得轻巧，他妈要死了，就要你跟他结婚，这是什么逻辑？他有房子吗？有车子吗？什么也没有，裸婚可是不好玩。

孙丽丽不自信地说，我都30岁了，有个男人要就不错了，还想找大款啊？

洪娴说，那也要找个差不多的男人嫁了吧，我们丽丽也是一等一的人品。

孙丽丽端起酒杯说，洪姐，喝酒喝酒，我是害怕了孤家寡人的生活。家人着急，朋友也着急，为了不让大家再“着急”，我随便找个人嫁掉算了。说完，端着酒杯未饮又是一阵流泪。

洪娴也红着眼睛道，你说，我俩没做过什么坏事，命怎么就这么苦呢？来来来，干杯。

干！孙丽丽和洪娴碰了杯。

俩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地借酒消愁，洪娴在家喝酒通常在张林生上夜班的时候，所以，她们喝醉了，哭累了就昏昏然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她们一同去上班，孙丽丽告诉洪娴，酒精经过身体一夜的分解，怎么嘴里还有酒气呢？

洪娴笑道，可不是嘛，我也感到自己还是满嘴酒气。可能是没吃早饭吧，我们在路边粥摊喝一碗粥压一压，酒气就下去了。

于是俩人在路边的一个露天粥摊前坐下来，喝小米粥吃油条。洪娴嘴里咬着油条，突然想起什么问，丽丽，你真的要和那个高英平结婚吗？

孙丽丽用筷子漫不经心地在盛榨菜的小碟子中来来回回翻着那几根有限的榨菜丝，不知在挑什么，挑了一会儿，她空着筷子含在嘴里，忧郁着一张脸说，我已经答应了高英平的求婚。

洪娴想了想说，丽丽，别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只想告诉你，没有爱的婚姻比死还难受。婚姻大事还是慎重一点好。

孙丽丽说，不好过就离婚呗。

洪娴说，事情不是想像的那样简单，到时候离而不能，你就痛苦去吧。

孙丽丽轻描淡写说，痛苦就痛苦吧，死了就解脱了。

2 高英平现在的工作是在本地一个大型房地产开发项目——御景阁楼盘做预算员。这几年房地产热门，挣钱的聚宝盆，只要有一些实力的老板都想分这块大蛋糕的一杯羹。高英平做过的工作也是五花八门，他帮卖早点的摊贩炸过油条，自己在三轮车上支口铁锅卖过肉串、鸡柳什么的。前不久，听说原来开铁矿石的一远房亲戚现在转行开发了本市北二环的御景阁楼盘，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高英平职高时学的就是工程建筑，亲戚就很爽快地安排他在工地做材料预算员。虽然国家目前在限购，但是御景阁的楼盘早在半年前还在图纸阶段就售罄了。况且亲戚给他的工资待遇也令他满意。高英平预感到他就要时来运转了。这不，刚到御景阁上班不久，虽母亲查出了癌症，但还有熟人开始给他介绍对象，孙丽丽虽比他大两岁，但长得清秀，他看一眼就喜欢上了。

高英平一米七八个子，还算周正，见过的姑娘不下一个排。他25岁时，和一个叫文清的女孩子好过，还上过床，以为都上过床了人还不是他高英平的吗？可是文清认识了一个有钱老板后，就和高英平分手了。高英平心中那个难受啊，现在想起来还痛痛的。

现在天使一样的孙丽丽来到他的生活中，当他怀着忐忐忑忑的心情约孙丽丽吃饭时，孙丽丽没有拒绝，高英平心中大喜，知道他的终身大事有戏了。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和孙丽丽第三次见面时，就把母亲身患癌症并想马上结婚的事和孙丽丽和盘托出，孙丽丽一口就答应了。

孙丽丽说，结吧，人反正都是要结婚的，早结晚结都是结。

高英平欣喜若狂顺利地娶到孙丽丽的同时，对孙丽丽也不是没有一点猜疑的。高英平凭什么就能娶到一个坐办公室的白领丽人，一个美女到30岁了才嫁人，这其中最美的年华是给了谁？不用说，有一点想像力的人都能猜测到的吧？

高英平想，管他呢，跟我结婚就是我的女人了，只要她以后好好跟我过日子，守得住妇道就行。

一个月后，高英平和孙丽丽在一间出租房里结了婚。婚礼举行得很简单，只请了双方家长吃了顿饭。

朋友中孙丽丽只请了洪娴一个人。洪娴说，丽丽，你结婚高英平给彩礼了吗？按当地风俗，男方家一定要给女方家一笔可观的钱，让女方办嫁妆的。

孙丽丽说，我又不是卖，我没跟他要钱。

洪娴说，不是卖不卖的问题，是他有没把你当回事？

孙丽丽说，算了，他没钱，为钱我就不跟他结婚了。

洪娴说，你不是有病吧，这么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嫁出去？

孙丽丽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就是想把自己嫁出去而已。

结婚的当天晚上，孙丽丽喝了很多酒，高英平因为兴奋，也喝了很多，洞房花烛夜，一对新人醉烂如泥，他们什么都没做，过夫妻生活是在第二天晚上。高英平上床后准备了一条白毛巾垫到了孙丽丽屁股下面。

做完事后，高英平第一件事就是低头研究白毛巾。在白毛巾上找了半天，孙丽丽说，你别找了，你找不到你想找的东西。

高英平笑着说，嘿嘿，我又不是古董，我能理解，现代人嘛。想了一下又说，你以前跟谁好过？

孙丽丽没好气地说，说了你也不认识。

高英平说，我是不认识，我只想知道这人是谁？

孙丽丽说，高英平你知道得越多你越开心吗？

高英平说，夫妻俩最好不要有什么秘密。跟着，他把和前女友的事竹筒倒豆子要讲给孙丽丽听。

孙丽丽捂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告诉你，我和一个叫黄哲夫的人，恋爱了两年，他到日本打工我等了他五年。最后他和一个日本女人结了婚，就这么简单，还想知道什么？说完转过身，给了高英平一个后背。

高英平在她身后说，我不追究你的过去，我只在乎我们以后的日子。

烦恼并没有因为婚姻而减少，这一点孙丽丽早就料想到了。比如，结婚前结婚后孙丽丽常常和朋友一起吃个饭喝杯酒到KTV唱唱歌蹦个迪什么，现在高英平盯得紧，上班一有空就往孙丽丽手机上打电话，探讨孙丽丽的行踪，弄得孙丽丽很不自在。

这天，孙丽丽在洪娴家吃饭，高英平又来了电话。

高英平说，丽丽，你在哪儿？

孙丽丽说，我在洪姐家。

高英平放下电话，骑上电动车就来到了洪娴家。洪娴家他来过，不久前洪娴请他和丽丽来她家做过客。

当高英平到达洪娴家楼下的时候，正在厨房帮洪娴择菜的孙丽丽看到高英平在锁电动车，一个恶作剧在心中一闪——她丢下手中的活，对身边的洪娴道，洪姐，高英平来了，我现在躲起来，他来找我，你就说我没在你家。说完就忙藏到洪娴家的大衣柜里。

洪娴都来不及问为什么，门铃响了，她乍着一双手，打开门，高英平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说，洪姐，丽丽在你家吗？

洪娴一脸惊讶道，丽丽没在我家啊？

高英平一双小眼睛在屋子里巡视开了，洪娴侧了侧身子，把高英平让进屋说，小高，进来坐会儿吧。丽丽真的没来。

高英平走进屋查看了每一个房间说，洪姐你就逗我吧，刚才我还跟丽丽打电话，她说她在你家哩。

洪娴说，小高你也太不相信人了，你能在我家把丽丽找出来，我请你去希尔顿酒店搓一顿。

高英平说，不在就算了。说完就失望地告辞了。

听到高英平下楼的脚步声，洪娴对屋里喊，出来了丽丽，高英平走了。你可别在我家衣柜里被我的樟脑丸熏死，我那是熏蛀虫的。

孙丽丽满脸笑容地从衣柜里出来，夸张地做着深呼吸。

洪娴道，丽丽，你刚才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孙丽丽气道，我就是烦他一天到晚地死盯着我，好像我时刻会跟什么人跑了似的。

洪娴道，你这样做他不是对你误会更深吗？

孙丽丽道，我烦了，管他误会不误会的。

晚上，孙丽丽回到家，高英平坐在餐桌边吃泡面。见孙丽丽进屋，高英平眼皮也不抬道，你去哪了？

孙丽丽想，自己玩得也有点过分了吧，就微笑着说，我在洪姐家喝酒了。

高英平一下子弹了起来，愤怒地盯着孙丽丽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似的。

毕竟理亏，孙丽丽心虚地说，你别这样看我好不好？我真的在洪姐家，你去的时候，我藏在洪姐家的衣柜里。说完自己先笑。

本以为高英平听后会跟着她一起笑，谁知高英平一把将桌上的“来一桶”方便面连汤带水地砸在孙丽丽的头上，看也不看孙丽丽一眼说，你把我当3岁小孩子是不是？说完摔门而去。

3 高英平和孙丽丽开始了冷战，两个人不说话，陌生人一样。孙丽丽想，我反正已经跟你把事情说清楚了，你高英平给鼻子就上脸，给谁看呢？

高英平心中一直猜疑，只是现在还没掌握到证据。他觉得美女可能真不合适他，因为自卑，因为没钱没貌没权利，娶到孙丽丽就像天上掉下来一馅饼砸他头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说实话他高英平从小到大就没碰到过一件好事，就是一只空钱包都没捡到过。他也宁可相信孙丽丽那天就在洪娴家的大衣柜子中藏着，可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娶的这个女人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女人，怎么不简单他也说不清楚。

日子就这样磕磕巴巴地过着。一天，孙丽丽发觉自己身体好像不太对劲，特别能吃，吃完了还想吐。她忙去药店买回来早孕试纸，一测试，果真怀孕了。

对于一对婚后不久的小两口来说，怀孕应该是一件喜事，可对于孙丽丽来说，这可是一件让她心烦的事。首先他们夫妻俩吵闹倒是不多，只是他们一直处于冷暴力的状态。孙丽丽想，如果俩人过不下去就离婚算了，孩子现在还小，做了人流大家也就太平了。她准备和高英平好好谈一谈。

晚上高英平下班回到家，孙丽丽坐在沙发上看一部叫《青春更年期》的电视剧，剧中靓丽的小两口也是天天闹别扭，孙丽丽看着看着想到了自己，女主人公一直在歇斯底里地喊，这个日子过不下去了，这个日子过不下去了。喊得孙丽丽心更烦，她起身关了电视机。

今天高英平喝了酒，脸红脖子粗地站在客厅，孙丽丽打破沉默说，高英平，你坐下，我跟你说个事。

高英平看了孙丽丽一眼，心想她一本正经要说什么呢？想着就摇摇晃晃地在沙发上坐下。

什么事，你说吧，我洗耳恭听。高英平说着伸出小拇指抠了抠自己的一只耳朵。

孙丽丽说，高英平，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怀孕了。如果我们也跟电视里演的一样过不下去了，我们就去离婚，我去做人流。孩子我就不要了。

高英平的酒一下子清醒了，他兴奋地说，你怀孕了，真的吗？这个孩子我要，我们为什么离婚，我不离婚，我要升格做爸爸了，哈哈！

孙丽丽说，为人父母可不是嘴上说说那样简单。

高英平说，你要怎么样？以后家里的事你不要做，都承包给我还不行吗？

高英平这句话还是让孙丽丽开心了，她双手抚摸着还不显山露水的肚皮母性十足地说，有时候父母不是为了自己活着，因为他们要看着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长，所以无论什么艰辛都打不倒他们。

高英平说，我也会，为孩子我也是什么都舍得的人。

孙丽丽说，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高英平说，当然是。慢慢你就能看出来了。

孙丽丽说，那就让时间去证明一切吧。

这以后，高英平每天按时上下班，买菜、做饭、洗衣、擦地等家务他全包了。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18号楼的包工头杨胜任走进预算科拿材料数据，和往常一样，拿了数据杨胜任却不急着走。杨胜任知道高英平的亲戚就是御景阁项目总经理，所以和高英平走得近。作为包工头杨胜任想的事情多着呢！虽只承包了一个18号楼，整个御景阁项目四十多幢楼，他杨胜任只包了其中一幢，但他们是小老板，工程要竣工以后才会给他们工钱。承建一幢楼除去工人工钱，他们这些小包工头也赚不了多少。楼好建工钱难要，所以他和高英平关系就走得近一些，免得到时，拿不到工钱，没个内部人传达个内部消息，那还能行。所以有事没事的时候，总会叫上高英平一起去喝两口。

杨胜任说，兄弟，一会儿下班你别急着走，我们去聚光源喝两盅去。听说聚光源新增加了韩国烤肉。

高英平说，不去，我得回家，媳妇还等着做饭呢！

杨胜任说，哟，做模范丈夫了呀！要不把你老婆叫过来一起吃个便饭不就得了。

高英平说，那好，我打电话给她。

高英平就给孙丽丽打电话，孙丽丽在电话里说，不想去饭店吃饭，想回家睡觉。

高英平放下电话说，不去了，老杨，你找别人喝酒吧，我媳妇不想去饭店。

杨胜任说，要不去“聚光源”点俩菜，我们一起开车先送点饭菜给你媳妇？

真是盛情难却，高英平就不好再推辞了，他们去了聚光源酒家，点了一个宫爆鸡丁和一个西湖醋鱼送了回去。孙丽丽还没下班，高英平就在饭菜下面留了一张纸条，再回到聚光源和杨胜任一起喝酒。

杨胜任今天心情不好，喝酒像喝水似的，一口一杯。高英平说，杨哥，喝酒是你这样喝的吗？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吧？说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杨胜任说，兄弟，不瞒你说，我心里苦着哩！

原来，杨胜任常年在外包工程，老婆王娟在老家种地。女儿燕燕今年七岁了。燕燕生来就是杨胜任的命根子，逢年过节杨胜任回老家总听邻居开玩笑说，燕燕长得一点也不像他杨胜任，听多了，杨胜任就会往心里去。今天暑假他把燕燕接到城里，带着孩子去医院做了DNA鉴定。杨胜任说着从口袋里拍出一张纸在桌上，红着眼睛说，哪知道，燕燕真不是我亲生女儿。

高英平说，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杨胜任说，王娟跟我结婚前刚和男友分手，就是说王娟在婚前就上了怀上了男友的孩子。杨胜任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引来邻桌的食客们向他们行注目礼。

高英平不客气地对邻桌看稀奇的食客说，去去去，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

惹得大家向他翻白眼。

4 喝完酒已是晚上十点多了，高英平颠着脚回到家，孙丽丽还在看电视。是一个相亲节目。本来丽丽是没早睡习惯的，现在有了孩子她最晚也不超过十点就上床了，不但早睡，为了孩子健康丽丽还滴酒不沾。

相亲节目上有个美国小伙来中国相亲。这个老外刚上场，镜头只看到他穿皮鞋的一双脚向大家走来，电视台就开始插播广告，广告一播就是15分钟，美国小伙子还没出来，气得丽丽直对着电视机挥拳头。

丽丽说，我开始数数，数到二十你再不开始我真的要睡觉了，我的孩子也要睡觉了。

本来丽丽想说数到十的，可又怕要是数到十电视节目还没开始她真的就要关电视了，她实在想看一下那个美国小伙子帅不帅。

当孙丽丽数到八的时候，广告结束了，那个美国小伙子出来了，可惜一点也不帅，丽丽就想，要是帅的话人家也不至于在国内销路不好跑到中国来找媳妇吧？

这时候，家里的门锁响了一下，孙丽丽扭头看到高英平进了屋。

孙丽丽说，回来啦，今天晚上的菜真不错，哪家饭店的？明天我还想吃。

高英平说，聚光源的，想吃明天再给你去买。说着坐下来和孙丽丽一起看电视。

电视上的美国小伙子一上场就对台上的24个相亲的姑娘用很不标准的中文说，大家好！我来自美利坚，我叫杰瑞，今年 27 岁，我很“2”，你们大家都很“2”。

听得台上姑娘一头雾水，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大家来相亲，没招你惹你，你一个外国人一上场就骂人“2”干什么？孙丽丽正纳闷。

主持人沉不住气了，问杰瑞，你知道在中国说一个人“2”是什么意思吗？

杰瑞胸有成竹地笑着说，我知道，一个朋友告诉我了，他说在中国说一个人“2”就是说一个人好的意思。

主持人说，你这个朋友真够损的。那我告诉你吧，说一个人“2”在中国是说这个人是傻瓜的意思。

美国小伙子说，傻瓜是什么东西？

主持人想了想用英语说，Fool。

这回，美国小伙子傻眼了，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台下相亲的姑娘们。

孙丽丽被这个美国人逗得大笑不止，前仰后合的。

高英平闷声坐着，靠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

电视结束了，孙丽丽关了电视机，高英平这才闷声闷气地说，孙丽丽，我想问你个事。

孙丽丽说，什么事说吧。

高英平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吗？你要实事求是地说，不是我的，我就不会负这个责任了。

孙丽丽一下子愣住了，她陌生人一般地看着高英平，许久眼泪流了下来。

孙丽丽说，高英平，你这话什么意思？

高英平说，没什么意思。

孙丽丽说，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是在侮辱我！

高英平说，我侮辱你什么，我只不过想弄明白一件事而已。

孙丽丽说，你可以离婚，但你不能怀疑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高英平拍了拍沉重的脑袋。不说话。

孙丽丽终于憋不住大声喊道，高英平，你觉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给我交出个人来，你今天要是不说出来我明天就去引产！

高英平斜看了孙丽丽一眼想，毕竟孩子的事还只是一个疑问，就低声道，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就当我说糊话行不行？

孙丽丽说，这是你的心里话，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两个人之间信任的基石一旦坍塌，何谈感情。

孙丽丽躺在床上陷入沉思。她想，和高英平结婚看来是犯了严重的错误，现在要纠正这个错误除了离婚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她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对未出世的孩子说，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也没有来对人家，真对不起了。看着身边高英平发出均匀的鼾声，她又对孩子说，既然知道错了，那就不要再错下去了，明天就去医院做引产手术。

这时，孙丽丽的肚子已经显山露水了，孩子也仿佛知道即将被扼杀，他愤怒地踹了孙丽丽一脚，就是这脚让孙丽丽开始喜欢他了。孙丽丽想，孩子是无辜的，这也是一条生命啊，既然来了，我就有责任将她扶养成人。即使她没有父亲，但她还有母亲啊。

孙丽丽喜欢女孩，她希望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的。

5 孙丽丽的日子淡如水，淡如水的日子流逝得飞快。十月怀胎，孙丽丽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高佳莹。

孙丽丽生高佳莹时是顺产，所以她住了三天院就回家了。本来有了孩子，孙丽丽一直在妥协，她觉得女儿不能一生下来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孙丽丽知道，高英平本质不坏，就是疑心病大。孙丽丽想，以后自己也要学会包容一下高英平，不要凡事跟他较真。

可是，生活的轨迹永远也不会按照你的想法运行。产妇每天会有很多血衣服要清洗，孙丽丽又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且当地有一种说法，坐月子的产妇，手是不能沾凉水的。孙丽丽母亲又在电话中再三叮嘱她，回家千万别用冷水洗手洗衣服，不然会落下病根子。因为孙丽丽父亲患有小中风，身边不能没人，好不容易她妈妈在托大伯照看父亲后，连夜从郊县赶了过来。

在孙丽丽的母亲来之前，孙丽丽对高英平说，我换下来的血衣服太多了，你帮我洗一下吧。

高英平当时正在对着梳妆台剪鼻毛，他没有表情地说，带有女人血迹的衣服我不能洗，男人要是碰了这些血会一辈子走霉运。

高英平这句话如一盆凉水从孙丽丽的头浇到脚。

等到母亲赶来的时候，孙丽丽换下来带血迹的衣服已经积成了垛。孙丽丽什么也没对母亲说，只字不提高英平的一点一滴。

三个月的时候，孙丽丽把女儿送给了母亲照看。上班无法照看孩子，孩子又没有奶奶，她爷爷身体也不好。送走了孩子，孙丽丽的家就真不像一个家了。以前家里还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虽都是孩子的话题，现在孩子不在家，孙丽丽和高英平又恢复了过去的冷战状态。吃饭是各吃各的，睡觉也是各睡各的房间。

这天，孙丽丽对高英平说，高英平，我们离婚吧。

高英平说，离就离，离了谁，这地球照样转。

6下班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时值深秋，天气甚是寒冷。孙丽丽站在公司走廊上看着雨帘发愁。刚才同事小王的爱人送来了雨披将其接走了。别人家的恩爱让孙丽丽羡慕不已。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婚姻，倍感凄凉。她想，自己的感情也不是空白，曾经深爱过一个人，傻傻地等了许多年，等到的却是如同这深秋的雨天，凄凉萧瑟。也许就是命，她觉得自己就像古龙笔下的那个痴情女人，最后死在真爱的刀子之下。

正这么着，一辆黑色的奥迪A6不知何时在她面前无声地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英俊潇洒。这个撑着银色雨伞的男人，微笑着来到她的面前。

孙丽丽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是他，不错，他就是孙丽丽曾经日夜思念的黄哲夫。

黄哲夫微笑说，我是来接你下班的。

孙丽丽想不到和黄哲夫见面自己是这样地冷静。她曾一千次一万次地想像黄哲夫从日本回来，她是如何地激动，她还想像过在机场她会不顾众人的目光，双手环颈住黄哲夫，亲吻这个她日夜思念的人。

此刻黄哲夫就站在她面前，时光已经磨掉她曾经心潮澎湃的爱情。她没表情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黄哲夫说，我刚从日本回来，这车是租的。

孙丽丽说，你不是结婚了吗？还娶了个日本女人。

黄哲夫说，走吧，上车，我们去吃饭边吃边聊。

孙丽丽说，你找我干什么，叙旧吗？那就没有必要了。我没兴趣听别人的幸福生活。

黄哲夫说，我也知道你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女儿。我找你不是叙旧情，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只想让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孙丽丽想，黄哲夫会说什么呢？是他的幸福的家庭还是他也有一个不幸的婚姻？

孙丽丽想说我为什么要和你走，为什么要听你的，一个移情别恋害了她一生的男人。可是，孙丽丽脚又不听话地上了黄哲夫的车。

汽车来到希尔顿饭店。这是本市惟一的一个五星级饭店，一盆青菜汤也要80块人民币。

孙丽丽说，没必要来这么高级的饭店吧？

黄哲夫恳求道，这里环境优雅，就当是我对你的赎罪吧，好吗？

在华丽的餐厅落坐后，孙丽丽点了几个简单的菜。

黄哲夫说，不要为我省啊，我欠你的太多。接着，他又叫旁边的侍应生换了几样菜。

等菜的时候黄哲夫讲述了他在日本的经历。

原来，黄哲夫去日本打工是办的旅游签证，而当初答应他们到日本保证有工作赚大钱的中介公司，把他们带到日本后，就消逝得无影无踪了。没有合法身份，在日本只能打黑工，黄哲夫东躲西藏的，他知道一旦被警察抓到，就会被遣送回国。而为他出国，家人已经花了数万元的中介费。刚开始他还和孙丽丽打打电话，写写信，后来，他潦倒到连饭钱都没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垃圾堆里捡东西吃，睡马路又怕被警察查身份，24小时不睡觉是常有的。最后在横滨的一个小码头，他半夜帮一个走私船扛货，挣了一点钱，买了一身新衣服，把自己打扮一新又去唐人街找工作。

后来他在唐人街在一家华人餐馆找到了一份洗菜的工作。因为没有合法身份，黄哲夫只好要求只要管吃住不要工钱，老板田智中就收留了他。

在日本不赚钱只管个温饱，那生活还不如在国内，黄哲夫的心情一落千丈。他失去了和家人的联系，连孙丽丽也不联系，他觉得他活得太窝囊，没脸见人了。

一天，田智中说，你想得到日本的合法身份吗？

黄哲夫说，老板，我做梦都想取得留日的合法身份，我家里还等着我挣钱还债呢！

田智中说，我们做个交易，你不但能得到一大笔交易费，还能取得留日绿卡。

黄哲夫急切地说，老板，什么交易？只要不犯法我一定去做，而且会百分之百地做好。

田智中说，他惟一的女儿——25岁的田美缘一患了晚期脑癌。平时田智中对女儿疼爱得无以复加，现在女儿身患重病，医生说只能活三个月了。他悲痛万分，田美缘一也知道自己不久将离开人世，就对父亲说，她在有生之年想穿婚纱，想和一个男人结婚成家，这样她死了也不算夭折，还有过一个家。

一个晚期癌症病人，只有三个月的寿命，谁肯跟她结婚成家呢？田智中想到了在他店里打黑工长相英俊的黄哲夫。

田智中说，你可以拒绝，但是你如果答应了我的要求，在我女儿去世后我将给你1000万日元的补偿，婚后你就能拿到合法的留日身份。

就此，他和田美缘一成了婚，由此，黄哲夫成了一名拥有日本国籍的中国人。

不就是三个月吗？黄哲夫把伺候新婚妻子当作一项工作来做，他做得细致周到，让田家人都甚是满意。

但是，漫长的三个月过去了，田美缘一脑子的肿瘤不但没长还缩小了，每天她除了吃一把各式各样的药片外，还买了太极拳的光盘跟着DVD学太极。

因为没有经验，当初黄哲夫就没有和田智中谈到三个月期满的事，他又不能因为一个身患重病的女孩子没死就要与其离婚，况且一个重病人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的。

黄哲夫只能一如既往地伺候着田美缘一，每过一段时间都要陪她出入医院做各式各样的检查，拿药，督促田美缘一按时服药，表面上尽量做到恩爱有加，让田美缘一的家人放心。

黄哲夫由此和田美缘一共同生活了五年。一个星期前，田美缘一离开了人世，黄哲夫离开了日本，回到了国内。田智中还是很讲信用，给了黄哲夫比预期高得多的酬金，可让黄哲夫没想到的是，他同时也失去了他心爱的人，孙丽丽已经为他人母他人妻。

想不到黄哲夫在日本经历着这么一段曲折感人的故事，孙丽丽心中不是不为所动的。因为她的家庭确实没有让她感到过一丝温暖，跟着，孙丽丽也把自己的家庭情况讲给了黄哲夫。

黄哲夫听后说，丽丽，你现在反正也不幸福，你离婚吧，在一起的应该是我们俩，我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对。丽丽，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孙丽丽说，我有一个女儿。

黄哲夫说，我会把你女儿当亲生的一样疼爱。

孙丽丽泪光闪闪地说，可是，他不肯离婚，就是离婚也想要女儿的抚养权，我又舍不得孩子啊。

黄哲夫无语。

7 高英平和孙丽丽的婚终究没离成。高英平偷偷带女儿高佳莹去做了DNA鉴定，结果表明，高佳莹是他亲生，他是高佳莹生物学父亲，高英平欣喜之余想，就为了孩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婚我也不能离。

这天高英平给杨胜任打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喝酒，杨胜任在电话里说，好好好，“聚光源”不见不散。

晚上高英平和杨胜任一起来到饭店喝酒，酒过三巡，高英平流露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神情。

杨胜任说，兄弟好像有心事？

高英平说，杨哥，实话跟你说吧，我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媳妇跟我离婚呢！

杨胜任惊道，为什么？她外面有人了吗？

高英平说，虽然没被我捉奸在床，但前天下雨我提前下班回家，在窗台我看到有男人开车送她回家。

杨胜任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不要脸的女人太多，男人一不留神就被她们戴上了绿帽子。离就离，这种女人不要也罢。

高英平说，兄弟，我不想离，我还有个女儿，我不想女儿没有亲爸亲妈。再说，就我这条件，也不好找媳妇。

杨胜任说，不离就不离，拖死她。我家那个也不离。我想好了，她在外面不地道，我也玩潇洒。

高英平说，怎么潇洒？

杨胜任说，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还不潇洒吗？

高英平端起酒杯说，以后有什么好事，杨哥你记得带上我。我先敬你一杯。

杨胜任用酒杯碰了一下高英平的杯子说，哪还用说吗？我都把你当自家兄弟了。

此后，高英平在家的时间少了，和孙丽丽见不到面，俩人自然就没有机会吵架。孙丽丽想，这样也好，和离婚差不多，自己上班下班都一个人。

一天晚上八点多钟，孙丽丽接到110巡警打来的电话，说高英平出事了，现在医院抢救，请她马上到市一院的急诊室来。

一日夫妻百日恩，孙丽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慌忙赶到市一院。高英平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身上插着无数根管子，双目紧闭睡着了一般。

孙丽丽扑将上去，用手轻轻地摇晃着高英平的身体，喊道，高英平，你怎么啦？你醒醒，你醒醒啊。

一个长脸医生走进来说，谁是病人家属，过来签字，病人急需手术。

孙丽丽机械地在手术单上签了字，昏迷中的高英平被医护人员急冲冲地推进了手术室。

孙丽丽站在手术室门口踱着步，这时，身边来了一位穿警服的男子说，我们是巡警，有人目睹你先生在经过金鼎公寓楼下时，被从该公寓不知谁家抛出的一大块钢板击中。

孙丽丽气道，什么人从楼上往下扔东西？这么没有道德！

警察说，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我们警方会尽快破案，将肇事者绳之以法。

三个小时后，昏迷中的高英平被推进了ICU重症病房。经过一个月的抢救治疗，高英平依然没有从昏迷中苏醒。医生说，高英平大脑皮层功能严重损害，处于不可逆转的深昏迷状态，但皮质下中枢可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此种状态称“植物状态”，由此可以诊断高英平已经是植物人。

孙丽丽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心里难受。这个和她打冷战、结婚几年都对她漠不关心的人，这个她一直想离婚的人，现在成植物人了，以后他们的日子怎么过？

医生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这种病人疗效慢，你还是带他出院吧，长期住院的费用一般的家庭承受不了。

确实孙丽丽现在已经家徒四壁了。在医院钱就像水一样流，加上案件暂时还没有破，医药费成了孙丽丽最头疼的事。结婚以来，高英平就没给家里交过一分钱，医药费都是孙丽丽这些年的积蓄，现已早所剩无几了。无奈，她只好带着高英平回到了家中。

单位还是对孙丽丽比较照顾，批准了她的长期假。回到家，孙丽丽面对着昏迷中的高英平，一会儿给按摩上肢一会儿给按摩下肢。孙丽丽要每天请医生到家里来给高英平输营养液，呆呆地看着盐水源源不断地输进了高英平的身体，孙丽丽脑袋里一片空白。

一天，洪娴到孙丽丽家里给她送来1000块钱。

洪娴看着因连日来的劳累，憔悴不堪的好友，心疼地说，丽丽，这样下去你会垮的。照顾高英平是一个长期而又艰难的过程，凭你一个人根本就照顾不了。洪娴想了想又道，现在黄哲夫回来，有意恢复你们的感情，我觉得可行。这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孙丽丽早就把黄哲夫回来找她的事告诉了洪娴，这时孙丽丽说，怎么可能？我跟高英平又没有离婚，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啊。

8 这天，黄哲夫打电话来说，丽丽，你好吗？

孙丽丽说，我不好。高英平成了植物人了。

黄哲夫说，我就在你家楼下，我想来看看你。不等孙丽丽答应就收了线。

黄哲夫进来看着床上躺着的高英平说，需要我做什么吗？以后我跟你一起伺候他吧，我想为你减去一半的生活压力。

孙丽丽说，哲夫，你看我这个家，还像个家吗？床上还躺着一个植物人，你何苦呢？以你现在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呢？

黄哲夫说，丽丽，你就是我心中的天使，我做不到不爱你。就是你带着前夫嫁给我，我也会爱你一辈子。

孙丽丽双手捂着脸，抽泣着说，哲夫，我也想跟你在一起，可是，要我和他离婚，和你结婚，我会不会被千夫所指啊？

黄哲夫默默地走上前去，抚着孙丽丽的双肩，没有其他意思，他只想让所爱的人能够倚着他的肩膀痛哭。

孙丽丽说，哲夫，我们结婚了，我是不是就成了一个坏女人了。

黄哲夫说，不是，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

两个月后的一天，街道办结婚登记的工作人员来到孙丽丽家现场办公。因为孙丽丽离婚案的特殊性，他们在接到孙丽丽的离婚申请一天内就为孙丽丽和高英平办理了相关的离婚手续。

黄哲夫和孙丽丽的婚礼简单而又低调，孙丽丽带着前夫搬到黄哲夫刚买不久宽敞而又明亮的新家。因为家里有病人，每天都要给病人翻身，按摩，输营养液，蜜月他们只能在家中度过。

孙丽丽说，哲夫，对不起。

黄哲夫说，不要说对不起，亲爱的，只要跟你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孙丽丽温柔地拉着黄哲夫的手，她想何求。

一天，孙丽丽无意中听黄哲夫给中介公司打电话，说要将他的金鼎公寓的商品房卖了。

孙丽丽问，金鼎公寓你也有房子吗？

黄哲夫说，是的，我准备卖掉它。

金鼎公寓是只有紧挨马路边的小高层。孙丽丽警觉地问，什么时候买的？几楼？。

黄哲夫说，买了不久，五楼。

孙丽丽问，买了不久，为什么要卖呢？

黄哲夫说，高英平就在金鼎公寓的马路上出的事，我也不想让你住在那边。

孙丽丽认真地看着黄哲夫，想了想说，那个飞翔的钢板不是你扔的吧？

黄哲夫一怔说，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干这种事呢？说完再也不看孙丽丽的眼睛。

孙丽丽说，我也不希望是你干的。虽然我和高英平没有感情，但是我也不希望我爱的人是一个刽子手。

黄哲夫走过来搂着孙丽丽说，老婆，相信我好吗？我爱你。

孙丽丽说，老公，我相信你。

这以后，孙丽丽老是做着同一个梦，一双凶狠的眼睛在她的脊背上死死地盯着她看，孙丽丽看清楚了，这双眼睛就是高英平的眼睛。梦中的高英平说，孙丽丽，我就是让黄哲夫害成这样的，黄哲夫是刽子手！黄哲夫是刽子手！黄哲夫是刽子手！声音一声比一声高，震得孙丽丽的脑袋快要爆裂了一般。

不！不！不！孙丽丽叫喊着从梦中醒来，惊动了身边的黄哲夫。黄哲夫把孙丽丽搂在怀里就说，丽丽，做梦了吧，抱着我，有老公在，不怕，亲爱的。

孙丽丽小猫一样依偎在黄哲夫的怀里，她想，如果真是黄哲夫有预谋扔下的那块钢板，她该怎么办？一边是心爱的人，一边是昏迷中的前夫。据说，高英平生前三天两头和同事到聚光源酒家喝酒，无论去喝酒还是上班亦或回家高英平都要经过金鼎公寓的楼下。当然，现在她还没有证据证实那块钢板就是黄哲夫扔下来的，只是一种推测。如果不是，这是她的愿望，她不希望她心爱的人是一个不择手段而要达到目的人。如果是，她该怎么办？报警还是装傻？

有一点孙丽丽是肯定的，她不会让脊背上那双锥子一样的目光一生一世地盯着她。

皆是因为爱

让女人变傻的是爱情。

这不，张小敏就傻了，原因是她爱上了王洪刚。

王洪刚是谁？王洪刚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张小敏家人当然不同意女儿交这样的男朋友。可是张小敏同意，王洪刚长得英俊帅气，就是晃着二郎腿的样子，张小敏也觉王洪刚帅呆了，酷毙了。

张小敏认定了王洪刚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

张小敏在镇上织袜厂打工，工资不高，每月除了吃饭，剩不了多少钱。就这点钱，张小敏还要交给王洪刚，王洪刚说他在做生意，手头周转不开。张小敏毫不犹豫就把钱给了王洪刚。张小敏家人想阻止女儿和王洪刚来往，张小敏就偷偷和王洪刚登记注册结婚了。

婚后，张小敏才知道王洪刚说的生意是赌博，他一天不打麻将就浑身不舒服，骨头里都发痒。以前听说人吸毒了会有毒瘾，想不到赌博也会有赌瘾。现在张小敏做了王洪刚的妻子，她深信她会改变他。张小敏想，要管住王洪刚赌钱，她就要管住家里的钱，男人没钱再有本事，他也上不了赌桌。

可是，张小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天，吃过晚饭，张小敏在厨房洗碗，王洪刚在一旁站着神秘地说，老婆，我要做一笔大生意，一定能猛赚一笔，你要帮我。等赚了钱，袜厂你就不要去了。

张小敏说，什么生意？我哪会做生意？

王洪刚说，这事只有你能帮我。

张小敏看王洪刚严肃的脸想笑，说，你说吧。

王洪刚说，我准备绑架一个人，让他家人拿赎金，我已经观察五六天了，这户人家一定是个有钱的主。

张小敏听后吓得一哆嗦，一个正洗着的碗“哐啷”一声掉到水池里。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压低声音说，你说什么？绑架？那不是犯法吗？抓到要坐牢的。

王洪刚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做得天衣无缝，哪会这么容易就抓到呢。

张小敏一双湿手也来不及擦，慌忙抓紧王洪刚的衣服，死劲地摇着说，老公，我们绝对不能做这样的事，会遭报应的。

王洪刚甩开张小敏的手，生气地说，我傻呀，做事这么没头脑？这么容易就被抓住，我就不是王洪刚了。

张小敏苍白着一张脸，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傻傻地看着丈夫。

王洪刚见妻子吓得脸都脱了色，掏出一根烟，慢悠悠点上说，这事我又不是没干过。你怕什么？上个月我在黎明广场盯上一老头，那老头每天傍晚都在黎明广场下棋，脖子上戴的金链子小拇指一样粗，一看就是有钱人。老头一开口就说他儿子怎么怎么有能耐，做的生意都是上千万，给他的钱数得他手软。于是，晚上我就跟踪他，到了他的家。一进门，我就用刀子抵住老头的脖子，老头吓得屁滚尿流的。我说，打劫，把钱拿出来我就放了你。老头说，没钱。你看看我这个家，像有钱的人家吗？我一看也真是家徒四壁，我说你儿子给你的钱呢？老头说，那是我吹牛皮的，我一个穷光蛋，一辈子没结过婚哪来的儿子啊？我吹牛皮说自己有钱就是怕人家看不起我，我的金链子也是三块钱在地摊上买的假货。气死我了，白白耽误了我都么多天蹲点的工夫。

张小敏紧张地说，后来怎么样了？

王洪刚说，能怎么样，将老头打一顿就跑了出来。

张小敏破涕为笑。

气氛缓和了，王洪刚抓住张小敏的手说，老婆，你帮我，我只干这一回，拿了钱就放人，你也放心，保证不会出人命的。

张小敏看着地面，不语。

王洪刚说，老婆，你爱不爱我？

张小敏想都没想说，老公，我爱你。

王洪刚豁出去了说，爱我你就帮我，你不帮我，我就死定了。说实话，我借了马大虎的高利贷，再不还的话，他就会要了我的命啊！

马大虎在当地放高利贷出了名，黑道白道都有他的人。张小敏早就听说借了他的钱不还，你不死也会只剩半条命。张小敏说，你借了马大虎多少钱啊？

王洪刚说了一个数字，不由地让张小敏惊出一身冷汗说，老公，这么多钱我们拿什么还人家啊？

王洪刚眼珠子一转说，老婆，如果你不想帮我，我们就离婚吧，我不想连累你。

张小敏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说，老公，我不离婚，我爱你，我离不开你。好，我帮你。

这次王洪刚要绑架的是一个八岁小男孩。男孩在机场路小学上学，每天都是一辆白色宝马轿车接送，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王洪刚决定利用放学后家长没准时接走的机会实施绑架。王洪刚注意到这个男孩每天下午放学都站在学校旁边的建行门口等宝马。宝马轿车一般会停在路边，车窗徐徐打开，车上的人对着孩子喊一声小宇，小宇就欢笑着跑了过去。

这天下午，王洪刚和张小敏都头戴安全帽，张小敏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双手紧箍着王洪刚的腰。他们来到机场路小学隔壁的建设银行的门口，王洪刚单脚支地，摩托车也不熄火，像是时刻准备加大油门逃跑。

王洪刚对妻子说，你不要紧张，你把小孩子哄上车就行了。

张小敏下车，把安全帽上的挡风玻璃推到头顶上，弯着腰亲切地说，小宇，你爸爸今天有事不能来接你了，让阿姨带你回家去哩。

小宇想也没想就像夹心饼干一样坐到了王洪刚的摩托车中间。

王洪刚一加油门，摩托车风一样地飞驰而去。

一个小时后，摩托车在郊区的一片玉米地前停了下来。时值暮春，玉米杆有一人高了，王洪刚带着张小敏和小宇要往黑暗的玉米地走。

小宇说，叔叔，这是到哪了？我要回家，天都黑了。

王洪刚说，小宇我先这里玩玩再回家，好不好？

小宇拉着张小敏的手哭着说，阿姨，你说送我回家的，天都黑了，我还不回家，我爸妈会急死的。

听到小宇的哭声，王洪刚急道，老婆，你快抱着他往里走，我去把摩托车往玉米地里面推推。

张小敏忙抱着小宇往玉米地里走。边走边轻声对小宇说，小宇别哭啊，阿姨一会儿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宇听话地答应着。

张小敏见王洪刚没有追上来，和小宇耳语道，小宇，如果那个叔叔来问你，你家有钱吗，你就说没钱。你爸是替人家老板开车的，你妈是包粽子的……

前面的玉米地发出一阵悉悉窣窣的脚步声，王洪刚手打一只电筒来了小宇的面前，。他先是把身体周围的玉米踩倒一大片，接着蹲着身子问小雨，小孩子，你家是不是很有钱？

小宇说，我家没钱。

王洪刚鼻子哼了一声说，没钱你天天坐宝马上学？

小宇说，我爸给大老板开车，我妈是包粽子的。

张小敏说，什么，你家没钱？包粽子的哪能有几个钱？一年也卖不了几个粽子。老公，小孩子不撒谎的，没钱我们绑架他干嘛，放了他吧。

王洪刚不甘心地说，给老板开车也应该有一些钱。又对小宇说，小孩，把你爸爸手机号码告诉我，我打个电话试试，先探探口风。

小宇说了一串号码，王洪刚打过去，手机就通了。

王洪刚说，你家孩子在我手上呢，准备20万吧。没钱我就撕票了，记住别报警，报警你就等着收尸吧！

电话里小宇的爸爸急切地说，我孩子还好吧？我家小宇被绑架了？20万，好好好，我给你，我不报警，但你要保证我儿子的安全。我要先听听我儿子的声音。

王洪刚把电话放在小宇的耳朵边，小宇听到电话里爸爸的声音，大声喊道，爸爸，爸爸，你救我，快救我！

王洪刚果断地掐了电话。

张小敏说，怎么样，他家人说什么？

王洪刚说，我只要了20万，如果他有钱我开口就是200万，现在他爸爸答应给20万。

张小敏紧张地说，拿了钱我们怎么办？

王洪刚说，给不给钱都要撕票的，小宇看到我们的长相了，我们仁慈会栽在这毛孩手里。

张小敏说，你不是说不出人命的吗？

王洪刚不耐烦地说，问题是我们现在没得选择，他不死我们都会玩完的。

三个人在玉米地里待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王洪刚就让小宇的父亲把20万现金放到信百广场西门的一个垃圾箱里。

张小敏说，那你赶快去拿钱啊，要是收垃圾的车给清理了，我们不是白忙乎了。

王洪刚说，我才不会这么笨呢，要是他报警了怎么办？过半个小时我打电话让他把钱送到博物馆南门的垃圾箱里。没有几个来回，我才不露头呢。王洪刚看了看小宇说，要不，我现在先撕票吧！

张小敏说，不行，你现在杀了小宇，他爸爸再打电话来，听不到孩子的声音，他们还会给钱吗？

王洪刚想了想，咬牙切齿地说，我一会儿去信百广场打探情况，情况不对我立马回来撕票，他要是敢玩花样我就跟他玩到底！

张小敏声音颤动着说，老公，我很害怕，我们能不能不做这事，现在收手好不好？

王洪刚说，我们现在收不了手了，那边马大虎还等着我还钱呢。老婆，你带着小宇在这里等我回来，拿了钱我就翻身了。说完转身离去。

张小敏一屁股坐在玉米地上，泪水又流了下来。

听到摩托车远去的声音，张小敏擦了擦泪水，忙解开绑在小宇手上和脚上的麻绳，撕开粘在小宇嘴上的透明胶布说，小宇，快，阿姨送你回家。

张小敏没有带小宇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附近的一个派出所，她自首了。

当王洪刚在信百广场停下摩托车，刚支好摩托车的一瞬间，就被守候在此的多名警察团团围住，王洪刚只得乖乖地束手就擒。

就此，杨小宇绑架案也算尘埃落定。王洪刚犯绑架勒索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其妻张小敏因态度端正，被检察机关免于诉讼。

侯拉拉

侯拉拉在山山煤矿上班。别以为煤矿上班的都是男人，侯拉拉所在的山山煤矿是一家国有大型矿，有几万名矿工。当然，凡是下井的都是男人，但井上女工就很多了。侯拉拉的工作就是井上一线。井上一线工种是最辛苦的，三班倒，捡砟，铲煤累不说，上班尽管是戴着防尘口罩，但下班就会发现鼻孔里都是煤灰，每天早上嗓子里咳出来的黑痰堪比墨汁。这样的工作，25岁的侯拉拉当然不甘心做，可侯拉拉没文化，她初中都没有毕业，能在煤矿工作，拿工资又比别处多，侯拉拉只有接受。侯拉拉想，我年轻有的是资本，我绝不会像同事朱爱红那样，40出头了，在井上一线做了二十来年。

在这么大的煤矿，要想换个工种没有背景怎么可能，但凡有点门路的人都不想做这个工种。侯拉拉出生农家，用钱打开门路，当然不可能。侯拉拉没钱，工作才一年多，除了吃饭穿衣，她所剩不多的钱都寄回了老家，侯拉拉的爹是个烟鬼加酒鬼，侯拉拉要是两个月不寄钱回去，要钱的电话马上就打过来了。所以，侯拉拉每个月不用家人催，怎么也要挤出一些钱寄回老家。

这天，侯拉拉休息去了趟邮局给家人寄钱，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同乡姐妹刘青青。刘青青现在矿上一户人家做保姆，照看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一打听，这户人家小孩子的爷爷是总矿人事科的韦科长。

侯拉拉心里一动。

侯拉拉说：“青青，你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有事没事我们联系联系。”

这以后，侯拉拉没事就给刘青青打电话，约她出来喝茶，吃吉祥馄饨。吃了东西，侯拉拉就也不想瞒老乡了，说出了想请刘青青帮忙，让韦科长给她换个工种。

刘青青一脸的为难，她说：“我也是给人家打工的，说话也不响的，我只能见时机给你说说看，帮不帮忙还要看人家。”

侯拉拉说：“那当然，人家科长不帮忙我还能怪你？”

事情和预期的差不多，刘青青打电话来说，韦科长一句话就顶回来了。韦科长说，在矿上换个工种你以为和放个屁一样简单吗？说完不再理会刘青青了，刘青青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说，拉拉姐，对不起，拉拉姐。

侯拉拉故作轻松地说：“青青，对不起干什么呀？他不帮忙就算了呗，我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我们也没损失什么呀。”

放下电话，侯拉拉气得骂这个韦科长：“死老头，不得好死！我就不相信死了你，我就换不到好工种了。”

这天下班，30出头的胖子班长色迷迷对侯拉拉说：“小侯，晚上有时间吗？想请你吃饭，赏不赏脸啊？”

侯拉拉早就听说胖子为人不地道，但想到班长管着一个班，班长和段长肯定很熟，段长上面就是区长了。这样认识的人多了，自己的前途还能不光明吗？

吃饭的时候，侯拉拉说：“胖子，你上面一定认识很多当官的领导，介绍几个给我认识呗。”